“那我们开始解剖?”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这个绳子的作用,不只是蒙头。” 我用钢卷尺量了一下绳子的周长,又量了量死者的颈周长,说:“绳子的周长比死者的颈周长长了两厘米多。这个长度即便是塞了衬衫,依旧还是有些大了。” “大一点儿很正常。”大宝说,“死者已经死了,凶手没必要勒那么紧了。再说,衬衫一角脱开了绳子的捆扎,就是说明了绳子捆得不紧啊。” 我看了眼大宝说:“既然捆得不紧,那为什么他的颈部有这么深的索沟?” “对呀。”大宝翻了翻眼睛,“人死了,是减不了肥的哦。” 我白了大宝一眼,说:“综合这些情况,我分析,凶手在死者颈部捆扎绳索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凶手用现场的衬衫蒙住了死者的头部。二是凶手在这个绳结的一端,坠了一个坠尸物,防止尸体浮出水面。可是他用的这条草绳,根本架不住坠尸物的重量,所以,断了。” 说完,我指了指草绳绳结一端的断裂痕迹。 “断裂痕迹是毛糙的,说明是拽断的,而不是常见的用刀子割断。”我补充道。 “也就是说,井里应该还有东西。”大宝说。 我点点头。 大宝笑了:“你真是乌鸦嘴,看来老百姓的井还得挖了。” 尸体解剖后,发现死者的内脏瘀血,心尖有出血点,颞骨岩部出血。但是胃内没有溺液,肺脏也没有水性肺气肿的改变。所以死者死于窒息,但不是死于溺死。结合他口唇部的损伤,可以断定死者是被他人捂压口鼻腔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 死者胃内基本空虚,结合尸斑、尸僵的情况,我们判断死者是死于7月16日晚饭后六小时左右。死者的背部和双肩,都有很多纵横交错的死后拖擦损伤。有的方向是从腰部到项部,应该是凶手拽着死者的脚拖动尸体形成的;有的是从项部到腰部,应该是尸体入井的时候形成的。 “一般捂压口鼻腔导致死亡,都会有比较明显的约束伤和抵抗伤。”我逐一解剖开死者的四肢关节,说,“可是这个死者没有约束伤和抵抗伤。” 大宝摇摇头,说:“不,有的。” 他切开死者的髂前上棘处皮肤,骨盆两侧的凸起处皮下有片状出血。 大宝说:“凶手应该是骑跨在死者身上,捂压口鼻腔的。这个时候,死者四肢都没能力动弹了,说明凶手应该比死者还强壮。” 我看了看又高又魁梧的尸体,摇了摇头,没说话。 做完尸体检验,我们马不停蹄赶往专案组。 到达专案组的时候,专案组首次碰头会正好刚刚开始。黄支队长让法医先介绍情况。 我说:“死者应该是在睡眠的时候,被凶手骑跨在身上,捂压口鼻腔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时间应该是16日晚饭后六个小时左右。凶手杀人后,应该用死者的衬衫包裹了死者的头部,并用一根草绳固定了衬衫。这个行为,我们认为是熟人作案的特征。很多人杀死熟悉的人后,用物品包裹死者的头部,是对死者有畏惧心理。” 黄支队长点点头说:“我说是乌鸦嘴吧。开始老秦就说我们最近邻居纠纷多,早晚要出人命案,你看,今天就发了。” “那个……乌鸦嘴的还在后面呢。”大宝笑着说,“我们认为死者颈部的草绳另一头,捆绑了一个坠尸物,但是这个坠尸物因为绳索的断裂而沉入井底。所以老百姓家里的井,我们还得去挖。” “这个乌鸦嘴我不怕。”黄支队长得意地笑了笑,示意侦查员介绍情况。 主办侦查员打开笔记本,说:“死者解立军,61岁,独居。他终身未婚,有个收养的女儿,在外打工时候认识一个男子,现在已经结婚了,住在湖北省。据邻居反映,已经有一年没有回家了。另外,死者还有个哥哥,叫解立国,住在解立军家以北五百米。两个人交往不是很多,但是解立国的儿媳妇对解立军非常好,每天都会给解立军送饭。” “啊?侄媳妇?不会有什么关系吧?”大宝邪恶地打断了侦查员的话。 侦查员摇摇头说:“没有,据我们调查,他的这个侄子和侄媳妇都很孝顺,但是村民反映可能是为了继承他的遗产。” “闲话真多,”我叹口气,“现在连一个孝子都不好做。” “黄支队长之所以说不怕秦科长的乌鸦嘴,是有原因的。”侦查员神秘地笑了笑。 3 “快说,快说。”我催促道。 “是这样的,”侦查员说,“解立军的侄子解毛毛和侄媳妇刘翠花一直对解立军体贴有加,解立军的一日三餐都是刘翠花做好送去,解立军地里的活儿,也是解毛毛干。口粮由解立军保管,收入除了生活费以外,解毛毛都以解立军的名义存在信用社里。” “然后呢?”我对这些情节不是很感兴趣。 侦查员说:“7月16日晚上,刘翠花还是六点左右把饭送到解立军家,六点半的时候,刘翠花去取碗碟,看见解立军正在铺棋盘,说晚上要大战几局。这和我们现场勘查的情况是一致的,调查也反映,解立军前两年学了中国象棋,棋瘾一直很大。” “他有说和谁下棋吗?”我急着问。 “别急,听我介绍全。”侦查员说,“刘翠花知道村里有几个喜欢下棋的老人,晚上经常会来解立军这里下棋,所以也没问是和谁下棋,收完碗就回家了。17日一早,刘翠花又到解立军家送早饭,发现解立军的被褥是掀开的,家里也没有被翻乱,但是老人不见了。” “对了,我插一句,”我说,“解立军平时睡觉不锁门?” 侦查员说:“他家的门锁都是坏的。他一个孤寡老人,穷得叮当响,不会有贼来光顾。” 我点点头,示意侦查员继续说。 侦查员说:“几天前,解立军曾经和刘翠花说过,他女儿结婚后,还没接他去湖北看看新房子,所以这几天打算去湖北一趟。这个老头子就属于一时兴起,想干什么就会干什么的那种人。所以刘翠花以为他一觉睡醒了,想女儿了,就去湖北了。还在嘀咕这个老头子真是的,走也不打声招呼,这不浪费一顿早餐么。刘翠花一直也没往别的方面想。” “你还没说下棋的人是谁呢。”我被侦查员的关子卖得有些晕。 “接下来就说,”侦查员被我的猴急逗乐了,“刚才,DNA检验部门的人对现场诸多烟头进行了筛选,成功验出一名男子的DNA,和报案人解立文的DNA对上了。” “哦!原来如此!”我拍了下桌子,“现在解立文是重点嫌疑人,所以挖他家的井,你没心理负担了是吧?” 黄支队微笑着点头。 “那烟头在什么位置?”大宝问。 侦查员拿出物证清单,打开电脑上的现场勘查照片,核对了一下,说:“是外侧板凳下方。” “也就是说,是棋盘上黑方这边。”大宝眯着眼睛看幻灯片上的照片,说,“那就对了!红方把黑方将死了,也就是说,解立军这盘棋下赢了解立文,所以解立文一气之下,杀了解立军。” “我开始也有点儿怀疑。因为解立文说,捞出麦秆后,就看见有尸体,”高法医说,“但是在打捞前,我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尸体啊。” “这个不好说。”我说,“我开始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可能因为光线不同,会有不同的折射吧,所以我们没看见,他看见了。” “这不就是贼喊抓贼吗?”大宝说,“远抛近埋。凶手因为熟悉自己地里的情况,所以才会扔进自家水井。扔进水井后,又害怕有路人发现,所以往上面扔了一些水井附近的麦秆。过了两天,他还是害怕,于是报警了,以为他自己报警的话,警察就不会怀疑他。” 大宝完成了他的现场重建后,黄支队长点头赞许。 “但有一点解释不通。”大宝说,“我们分析凶手可能比死者还强壮,但解立文是个黑瘦个儿矮的小老头儿啊。” “谁说凶手比死者壮?我不同意。”林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勘查完现场,坐在了会议室的一角。他说:“我对解立军家进行了勘查,发现了一趟拖擦尸体的痕迹。尸体上有拖擦痕迹吗?” 我点点头:“很多,很明显。” 林涛说:“尸体被拖动的时候,凶手在这几米的距离里,有多次休息的迹象。” 林涛指了指幻灯片上成趟痕迹中间的断层,说:“这些空白区,应该是移动物体停下后形成的。也就是说,凶手拖动这具尸体,是很费劲儿的。那么凶手应该是个并不强壮的人。” “可是我们检验尸体的时候,发现死者的反抗很少,”大宝说,“四肢关节皮下都没有损伤。” 我默默翻动着幻灯片,在死者家里床上的一张照片处停下,说:“这个倒是可以解释。如果死者处于睡眠状态,身上可能会盖着这一床毛巾被。这时候,一个人突然压在身上,裹在身上的毛巾被就成了一个无形的手铐。两个胳膊伸不出来,就没办法抵抗了。而且这种束缚,是整个上臂的束缚,受力面积大、压强小,自然不会留下约束痕迹。” 大家都点头认可。 黄支队长说:“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去抓人。技术组,去挖井。” 挖井也是个技术活儿。当我们站在井旁不知所措时,不知哪个聪明的民警请来了一个挖井队,他们打着矿灯、拖着打捞机就到了现场。 挖井队三下五除二干起活儿来,很快井的周围就被挖了个大坑。接着,井周的砖台也被拆除了。井口顿时感觉大了不少,打捞机的利爪伸进井里,开始抓捞井底的杂物。 我们的心情在柴油机的轰鸣声中起起落落,随着打捞机爪每次伸入井底,我们都充满了希望,而每次机爪空空如也地提起,我们的希望又突然落空。时间在这种希望、失落、希望、失落的心情中过了半个多小时,打捞队并没有放弃,继续默默地工作着。 终于,在一阵欢呼雀跃中,机爪抓起了一个黑黝黝的东西。 我连忙戴上手套,拿过那一团黑色的东西。十余个勘查灯的光照射到了我的手上,我瞬间有种当明星被聚光灯照射的感觉。 那是一个黑色的硬质塑料袋,袋子里装满了东西,很沉,袋口紧扎。 “奇怪了,按理说,沉在井底的塑料袋,应该会进水膨胀啊,怎么没水的?”林涛说。 我看了看袋子,说:“你看,袋子上有好多小洞。” 黑色塑料袋上的确有不少小洞,有的还在往外流水。显然,这些孔洞是人为扎出来的。 慢慢打开袋子,里面果真是一袋石子,我们的推断无误,这就是一个人造的坠尸物。 “你说对了,”大宝说,“确实是有坠尸物,不过我觉得今晚的辛苦还是白费了,知道有坠尸物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有用。”林涛叫道,“这种水泥石子可不是哪儿都有的吧,一般在修路和建房子的地方会有,但平常在田野里,可没有。” 我点点头,说:“凶手寻找坠尸物,应该是找到最可靠而且取之最方便的物品。所以我觉得凶手杀人后,有一些抛尸的准备工作,做准备工作的地方,附近一定有修路或者建房子的,至少,他要很方便地获取这些水泥石子。” “解立文家附近有修路和建房子的吗?”我问。 侦查员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说:“解立文家没有,但是死者家以北三百米,有一户在建房子,我们走访的时候,还从一堆石子上走了过去。” “看来,准备工作是在死者家里做的。”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井是在死者家以南,而石子是在死者家以北。这样南辕北辙,不符合凶手的作案路径。” “别抬杠,”大宝笑着说,“回去看看审讯的结果如何。” 审讯果然很不顺利。解立文从被抓进刑警队后,情绪就一直十分激动。 “狗日的,你们在这里搞我,罪犯在外面快活得要死哦。老子倒霉倒到家了,井里被扔了死人,还要被你们抓进来问话。你们警察就这点儿能耐吗?我家井里有死人,就是我杀人的?你们就这样破案的?他奶奶的,冤枉啊!警察饭桶啊!” 我经过审讯室的时候,就知道专案组会议室里,应该是一片沮丧。 果不其然,我一进门,黄支队长就说:“我们可能搞错了,但是没有特别好的依据,所以也不敢放人。解立文承认当晚和死者下棋,但十点钟就回家睡觉了。外围调查,解立文这几天的表现也没有什么异常。” “我也觉得他不像。”我说,“我们可能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如果是下棋引发的激情杀人,应该是立即作案。而我们之前分析的是死者已经睡觉了,凶手从外悄悄进入、突然发动攻击的。这确实不符合激情杀人的现场,所以我们可能确实搞错了。不然,今晚放人吧,明天天亮,我们再做工作。” 离开公安局的时候,解立文正躺在公安局大门口大吵大闹:“我不走了!你们抓我进来就没那么容易放我离开!我要赔偿!精神损失费!名誉损失费!不赔我,我就不走!” “看来是我错了。”大宝垂头丧气。 我拍了拍大宝的肩膀,说:“别灰心。这个案件条件不错,我们要有信心!” 虽然这样说,但是被解立文一闹,我顿时感觉十分沮丧。默默地回到宾馆,打开电脑,开始从头梳理本案现场、尸检的照片。 看了几圈照片,还是那个黑色的塑料袋最能引起我的注意,总觉得这样的袋子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我重重地躺在床上,可能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我好像梦见了自己小时候,爷爷牵着我的小手,去市场买菜。我最爱吃爷爷做的麻婆豆腐了,于是我吵闹着要吃豆腐。爷爷带着我来到豆腐摊面前,要了一份豆腐。老板拿出一个黑塑料袋,在水池里一捞,一块豆腐就进了塑料袋。等塑料袋拎出水面的时候,袋子里的水全从袋子上的小孔里流了出来。 对!装豆腐的! 我被梦惊醒了,一看已经快到八点。我一骨碌爬起床,到卫生间洗漱。比我早起的林涛,正在洗澡。 “喂!喂!”林涛说,“我在洗澡呢!” 我说:“都是男人,怕个屁,没人看你的玉体!别搁我这儿装纯情,我要赶紧洗漱好了,赶去专案组!” “我也要去现场一趟。昨晚我想到,扔到井里的麦秆那么多,可麦秆堆和井之间还有几十米呢,一个人没法抱走那么多麦秆,所以肯定有交通工具……对了,你发现什么了?”林涛继续往身上抹沐浴露。 我一边刷牙,一边含混不清地说:“尸体运了几公里,当然会有交通工具啊。” “嘿嘿,我这儿有绝活儿,现在不告诉你。”林涛卖了个关子,“我一会儿去现场一趟,然后拿着证据回来告诉你。对了,你说嘛,你发现什么了?” “你说,那个黑塑料袋上,为啥要戳孔?”我问。 林涛说:“不知道,难道是凶手笨到以为袋子里进水了,就会浮起来?” 我摇摇头说:“凶手不是刻意戳的。从整个作案过程来说,凶手还是比较紧张的,尤其是扔井里还要去取麦秆填井,说明他的思维也有点儿乱。这个情况下,人一般不会想着去给袋子戳什么孔,又没有什么意义。” “那你说是什么情况?” “你先去看现场。”我哈哈笑道,“我在专案组等你。你卖关子,我也卖,而且我这个发现,是我爷爷托梦告诉我的。” 4 “凶手最近去镇子上买了豆腐。”我说,“那是装豆腐的袋子。凶手当时也不会想那么多,随手拿了一个质量好的袋子就用上了。而且,你别忘了,解立军是不做饭的,那么他家里就不应该有袋子。所以凶手的准备工作很有可能是在自己家里做的,准备了袋子、绳子、交通工具,又在路上装了石子。” “在路上装了石子?”黄支队长说,“有石子的地方是死者家以北三百米处,你是说凶手家应该住在石子堆的北边?” “很有可能。”我说,“凶手和死者是熟人,很有可能有仇,最近去镇子里买过豆腐,家住在死者家附近,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北边,身材瘦小,力气不大,会驾驶交通工具,拥有交通工具。这么多条件,我觉得你们在小村子里找一个符合条件的,不难吧?” “难倒是不难,”黄支队长说,“可是我们一点儿证据都没有,即便锁定了一个人,也没法抓、没法审啊。这不,那个解立文还在我们传达室睡着呢,说是不拿到赔偿,就不回家。” 我知道破案需要证据,不仅能为案件证据链提供关键内容,更重要的是可以坚定审讯人员的信心,也可以打消嫌疑人的抵抗情绪。但一直到目前为止,本案一点儿可以定案的证据都没有。 “谁说没证据?”林涛拿着一张照片走进门来,“你们猜,交通工具是什么?” 大家都一脸期待地看向林涛。 在没有DNA作为证据的时候,痕迹证据就成了救命稻草。 林涛说:“我们在井口发现的那些麦秆,细而小,都不是成捆的。这种麦秆,一个人一次抱不了多少,而井里有那么多,说明凶手肯定是用交通工具运输的。我之前去过麦秆堆附近勘查,但痕迹杂乱,捋不出头绪。昨晚我转念一想,即使凶手使用的是摩托车、电瓶车,也没法运输这么多细小的麦秆。就一种车最好运,那就是三轮车。” 林涛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说:“今早我就去重点勘查了井和麦秆堆之间的路面,因为有破坏,所以难度很大。但是三轮车与众不同,它的前轮和两个后轮会形成三条间宽相等的轮胎痕迹,尤其是在拐弯的时候会暴露得更加明显。有了这个想法,我今天很快就找到了一处三轮车轮胎痕迹,轮胎花纹是这样的。” 林涛把照片传给大家看:“有了那么多排查条件,已经很好找人了,再加上这个三轮车车胎痕迹,我相信,今天就能破案了吧?” “必须的必!”黄支队长拍了一下桌子,说,“给你们三个小时调查时间,出发!” 三个小时未到,侦查员们就纷纷返回了专案组,看表情,有喜有忧。 “根据已知条件排查,住在死者家北侧的有二十七户人家,符合体型条件的,有三十二人。” “镇子上卖豆腐的摊铺我们都查了,确实有两家使用和现场类似的塑料袋。但是根据摊主的回忆,在三十二人中,确定了十一人,近期有去买过豆腐。” “十一个人中,有七家有三轮车,但是经过比对轮胎花纹,全部排除。” “全部排除?”我有些意外,“那就是说,没有嫌疑人了?” 主办侦查员点了点头。 “有四家没有三轮车,可以确认没有吗?”我接着问。 “解风、解思淼、解立国、赵初七这四家,我们挨家挨户进去看了,确实是没有看到三轮车。” “那你们问了他们有没有吗?会不会是被人借去使用了还是怎么的?” “这不能问,问了会暴露我们的侦查手段的。” “怎么不能问?”黄支队长说,“你们挨家挨户看人家三轮车车胎花纹,不就一下子传开了?” 我点头赞同。 坐在角落里的一个侦查员突然插话说:“不对吧?发案那天,我去解立国家了解死者家庭成员情况的时候,见他家院子里,好像有一辆三轮车。” 我一听这话,热血一下冲进了脑袋里:“你确定吗?” 侦查员用笔顶着脑门,苦苦回忆:“应该是有的。” “解立国是解立军的亲哥哥。”主办侦查员说。 “亲哥哥怎么了?”黄支队长说,“这年头,杀亲的案件还少吗?” “我们也没调查出来他们俩有什么矛盾啊,就是联系少一些。”侦查员说。 黄支队说:“解立国的儿子和儿媳妇对他弟弟那么好,就有可能是矛盾的源头,只是我们时间太短,没有查出来而已。” “解立国身材怎么样?”我问。 “他倒是很符合,瘦小,买过豆腐。”侦查员说,“对了,上次我不是和你们介绍过么,他家住在死者家以北五百米处,也符合住址条件。” “林涛,我们去他家看看。”我说。 解立国在门口抽着烟,眼神有些闪烁:“你们又来做什么?我弟弟死了,难道你们怀疑我吗?胡闹!” 我笑了笑,没答他的话。 林涛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突然趴在地上看了起来。 看着林涛微微翘起的嘴角,我知道,有戏了。 林涛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走到解立国身边,递了一支烟,说:“叔,车你藏哪儿了?” 一句话像电击一样让解立国的脸色立即变得乌青,他说:“什……什么?什么车?” “你的三轮车啊。”林涛很淡定,微笑着看着他。 “什么三轮车?”解立国说,“我没……我没有三轮车。” 林涛没有再和他辩论,眼神示意侦查员带他走。 刘翠花此时从厨房里出来,说:“怎么了这是?” 林涛说:“你爹的三轮车,去哪儿了呀?” 乍一眼看到穿着制服的林涛,刘翠花有些慌乱,整了整衣角,捋了捋头发,低头说:“他昨晚骑出去了,往地里方向去的。” 我们一听,立即转头走出了解立国家。我回头看了一眼,刘翠花正看着我们的背影,不,是林涛的背影,发呆。 到了解立国家的农田边,我们看见了一块新鲜的泥土痕迹。林涛兴奋地说:“你们勘查车上有锹吗?” 技术员从勘查车上拿下一把小消防铲,林涛嫌弃地看了一眼,说:“将就着用吧,我们来挖。” 没挖几下,一个三轮车的轮毂就暴露在我们的面前,大家一片欢呼雀跃。 解立国和解立军在二十几年前还好得和一个人似的,但是他们同时喜欢上了村里的一个姑娘。 两个三十老几的老光棍,该让谁先娶亲呢?他俩的父母一时愁断了肠子。家里只有那么一点点存款,只够让一个儿子娶上老婆。姑娘的态度很暧昧,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傻大黑粗的解立军,还是喜欢矮小机警的解立国。为了让家族传宗接代,他们的父母还是决定给大儿子先娶亲,小儿子再缓缓。 结婚的那天,解立军缺席了喜宴,他在镇子上的一个小酒馆里喝得烂醉如泥,他说他终身不再娶。 兄弟间的醋,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解立军就开始频繁出入解立国家,两人仿佛继续他们的兄弟亲情。可是,姑娘在生解毛毛的时候,难产死亡了。 解立军痛哭流涕,他认为是解立国要保孩子不保大人,她才会死的。而解立国则悲愤交加,我老婆死了,你哭什么? 有了心里的这个梗,解立国觉得逐渐长大的解毛毛越看越像高大魁梧的解立军,而不像他。甚至在解毛毛上中学的时候,解立国还在一次酒后说,你是你叔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那时候的解毛毛一头雾水,但很快,他也觉得自己越来越高大,确实不像是父亲亲生的。在他的心里,叔叔才是他的爸爸。他把这个怀疑告诉了自己的媳妇刘翠花,这成了他们家谁也不愿提,但是谁都默认的一个事情。 7月16日,刘翠花和解立国发生了一些争执,心情沮丧地来到解立军家送饭。 她说:“叔,以后我们叫你爸吧。” “别瞎说,你是我侄媳妇。” “你看我们家毛毛,性格开朗、胸怀宽广,一看就是你的儿。哪像他爹,一肚子坏水,小心眼子,一个小恨能记一辈子。” “别说你们爹,他人不坏。” “不管,以后我们给你养老,就不给他送终。毛毛也这么说,说你们俩才流着一样的血。” “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我有女儿,她可以帮我养老。” “那毕竟是收养的女儿啊,哪有我们亲?再说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们就是要给你养老送终,你对我们多好啊。” “哈哈哈,心意领了,别说了。” 隔墙有耳。这段对话,非常不巧地被经过解立军家窗后的解立国听了个全。 怒火在解立国的体内燃烧,他认定了当初这个亲弟弟肯定和自己的老婆有染,这个不孝之子肯定是这个浑蛋的儿子。这一场孽缘都是这个亲弟弟惹的祸。 十二点,夜深人静,解立国辗转难眠,徒步走到解立军门前,见家门微开,便冲了进去,压住了解立军的口鼻。解立军正在酣睡,證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一时错乱,双手又被毛巾被裹住无法反抗,就这样活活窒息而死。 杀了人的解立国冷静了下来,他悄悄回家,拿了塑料袋、绳索,骑着三轮车再次来到解立军家,准备在尸体上捆绑一袋石子的时候,借着月光,他看见解立军正瞪着双眼凝视着他。这一眼着实把他吓破了胆,他踢了解立军一脚,确定他已经死了,死不瞑目。他颤颤巍巍地用衬衫包裹了解立军的头,绑好坠尸物,把尸体拖上了三轮车。 夏天的夜晚,月朗星稀,解立国把死者扔进井里以后,觉得并不保险,于是又运来麦秆遮蔽了井口。 当警察们对现场进行勘查的时候,解立国又仔细地检查了自己的三轮车,惊讶地发现三轮车上居然有一大块血迹。原来人死后,刮破了血管,随着尸体颠簸,也会有血液流出。自家院里,却有两个“外人”盯着,他没法清洗三轮车,只有借故把三轮车弄走,找个地方拆了、埋了。 三轮车上检出了死者解立军的血迹,而这三轮车又是解立国平时使用的三轮车。解立国没法抵赖自己的罪行,在强大的证据攻势下,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你说这是谁的错?”我问。 “解立国小心眼儿的错呗。”林涛说,“不过辛苦养大的孩子不是自己的,这种打击确实有点儿受不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的?”我说。 “对对对,我就超想知道解毛毛到底是谁的孩子。”大宝觍着脸说。 我和林涛同时拍了下他的脑袋说:“能别这么八卦不?” “走啦!”高法医走过来拉了下我的衣服,说,“今晚我请客,算是庆功宴。” “又吃牛肉面吗?”我做了个鄙视的手势,“黄支队长呢?” “黄支队长去不了了。”高法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他正愁着怎么给解立文家修井呢。” 注释: ①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二季《无声的证词》。第七案 夜焚娇花 光总觉得它跑得比任何事物都快,可它错了,因为无论它跑得多快,黑暗总是先它一步到达并等待着它的光临。 ——特里?普拉切特 1 “青乡市立医院泌尿外科医生孟祥平,三十一岁,5月14日失踪,于7月19日在龙番市郊区路边发现尸体;南江市通通网络公司总经理方将,三十二岁,6月2日失踪,于6月5日在龙番市闹市区一垃圾堆中发现尸体。”侦查员说,“据调查以及青乡市、南江市公安局同行的协查,两名死者生前所有可疑社会关系全部排除嫌疑。两名死者在生前互不相识,也没有过任何联系。” “六三专案”距发案已经整整两个月了,专案组抽调了全市的精兵强将进行了地毯式排查,侦查员带回的结论却依然毫无突破。 专案会议成了例会,每周二、四、六晚上都会在龙番市公安局会议室召开,可是破案的线索丝毫没有被找到。案件已经发生两个月了,我们省厅的侦查、技术人员专门赶赴龙番市,听取了案件前期工作汇报。 连续的奋战让侦查员们脸上挂满了倦容,而线索一直摸不出来,他们的脸上又不禁满是忧虑。 “视频组也竭尽全力了。”视频侦查科科长说,“所有的监控都仔细捋了一遍,可惜因为缺乏维护经费,很多单位的摄像头都是摆设,我们只能靠交警安装在大路上的摄像头以及银行等单位的零散监控进行侦查。经查,孟祥平5月14日晚六时在龙番市长江大道和繁华路交叉口出现了一次,独自步行;方将是6月2日晚八时在工商银行花园路支行门口的龙番大酒店门口打车,往北去的。这是两名死者最后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我想问一下,那个,方将后来回宾馆了吗?”大宝问。 “宾馆摄像头也是好的,方将是6月2日中午办理的入住手续,下午五点出门,然后再也没有看到过他了。” “打车,”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楂,“出租车找到了吗?” 侦查员一脸惋惜地摇摇头,说:“因为监控清晰度很差,我们没法看清车牌号,只能通过大概时间来排查附近路口的交警监控,等我们找到那辆出租车驾驶员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即便是我们给他看了监控,他依旧想不起来那天运送这个人去什么地方了。” “长江大道在北,龙番大酒店在南。”我说,“距离那么远,怎么才能联系到一起呢?” “死者均是在被下药的状态下割颈导致死亡,然后又被剖腹和分尸。”侦查员说,“我们在毒鼠强的来源方面也做了很多工作,可惜一无所获。” “那会不会是为了财呢?”我想了想,问。凶杀案件的发生,大多数情况下原因不外乎财、色、情、仇和激情杀人,在社会矛盾均被排除的情况下,死者又是男人,不得不考虑“侵财杀人”的可能性。 “这个现在看,也不能排除。”侦查员和我的想法一致,“如果是偶发性的侵财杀人案件,加之凶手精神变态,确实不太好找线索。” “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办?”我问。 “下一步,我们一方面继续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另一方面也继续努力看监控。看看特定的时间,在特定的案发现场的一些可疑车辆的出没情况,然后逐个排查。”侦查员打了个哈欠,说道。 我点点头,说:“真是辛苦你们了,全市那么多监控,怕是你们没睡过好觉吧。” “今晚怕是也睡不了好觉了。”胡科长推门进来,说,“一个豪华小区,着火了,目前看,是死了人了。” “那我们也去看看。”大宝收拾起笔记本。 “这你们没必要去吧,”胡科长说,“未必是命案。” “额,无所谓,今晚没事儿,我们一起去吧。”我说完,拍了拍“六三专案”主办侦查员的肩膀说,“兄弟们受累了。” 这是龙番市东部的一个豪华小区,小区由十余栋六层双单元小楼组成,每单元只有一户,每两层为一户复式楼。 现场位于其中一栋楼的二楼,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消防队员们正在收拾地面上的水管,二楼的一面窗户玻璃被高压水枪冲破,但窗外并没有明显熏黑的痕迹。 “兄弟,火不大吗?”我问。 一名消防战士摇了摇头,说:“不大,都没见到火光,两下就给俺们冲灭了。” “那,你们进入现场没有?”我接着问道。 战士又摇了摇头,说:“没有,这门结实。我们一面灭火,一面有战友在破门,火灭了,门还没弄开。” 我穿过被支撑着的门禁单元门,来到现场住户101室的大门前。钢制的大门门框看上去的确有些扭曲,我默默点了点头,随即又抬头问:“那你们怎么知道里面有人死亡了?” 战士停止收拾水管,抬头看了看我,说:“哦,俺知道了,你们是法医吧?俺看过一部讲你们法医的小说叫《尸语者》,俺特佩服你们的工作呢。” 我有些焦急,没接他的话茬儿,说:“你们怎么知道里面有人死亡了?” “哦,”小战士挠了挠头,“你们公安局的人从对面的阳台上打光进去看的。” 说完他指了指现场对面的二楼阳台。 这时,一名龙番市公安局的技术员从现场后面的住楼走了出来,扬了扬手上的聚光勘查灯,说:“秦科长好,刚才从对面看了,确定里面有一人死亡。” 我点点头,戴上手套走到门口,看了看形状怪异的门锁说:“这种门锁我倒是第一次见,确实很奇怪,这门的料子也真够结实的,业界良心啊,难怪你们弄不开。” “门锁把手上有纱布手套痕迹。”林涛拎着一个小盒子走到我身边说,“这天气,在住宅区里戴手套的,除了法医、保姆、环卫人员,还真就没啥好人了。” “我可没碰着门锁。”我举起双手。 “你在那边和消防小战士聊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完了。”林涛觉得我的动作很滑稽,笑着说,“初步分析,可能是临走带门时留下的新鲜手套痕迹。” “你是说这是命案?”我瞪起了眼睛,“你刚才去哪儿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林涛举了举手上的小盒子,说:“我去拿这个了,开锁啊,不然咱们怎么进去?窗户都有防盗窗的,你这体形,怕是我们把防盗窗全拆了,你也未必钻得进去吧。” “去你的。”我说,“你还会技术开锁?” “必须的啊。”林涛戴上头灯,拿起工具开始开锁。 “这可不是一般锁啊。”我饶有兴趣地抱着双手站在林涛身后,“你能把它弄开,我叫你哥。” “我看不像命案,”胡科长和王法医走了过来,说,“刚才询问小区保安,有一些线索。” “哦?”我转身看了看身后同样露出好奇眼神的消防战士,揽过胡科长走到了一边。 不论是不是案件,相关的重要信息在调查阶段都是需要严格保密的。很多人认为公安藏着掖着一些关键信息是故意卖关子,其实不然,这些消息一旦泄露出去,不仅会给侦查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而且在甄别犯罪分子的时候,也会出现困难。比如有人要为真正的凶手顶罪,他一旦得知了案件的关键信息,就会骗取侦查人员的信任。 即便对于同属公安部门管辖的消防队,我们也是需要保密的。 “是这样的,”胡科长见我把他拉到一边,会意地一笑,说,“保安说,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全小区停电了。” 我抬腕看了看表,时针指向十二点三十五分,说:“那火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听我慢慢说来,”胡科长说,“据对保安的调查,晚上十点十分左右,保安室突然停电了。保安们就赶紧出来看,发现全小区十一栋楼都是黑漆漆的。对了,这里要先说一下,这个小区一共十一栋楼,每栋楼六户,一共也就六十六户人家。实际入住的,大概有四十户人家,都挺有钱,平时在这个时候应该是灯火通明的。所以没一会儿,就开始有人陆续地往保安室打电话。” “嗯。”我点了点头,说,“这个天气,晚上都有三十七八度,没有空调,这些富人确实不好熬。” “保安马上联系了物业,物业通知了电力公司,”胡科长继续说道,“电力公司在晚上十点半就赶到了这个小区,检查了小区的一个总电闸,发现跳闸了,顺手一推,整个小区的电就来了。” “总电闸?”大宝说,“总电闸跳闸肯定是有短路啊,他们也没去检查哪栋楼短路了?” “如果是短路了,推上去应该会再跳的吧。”胡科长说,“他们分析可能是偶然原因导致了短路,所以推上电闸后,见每栋楼都有电了,于是就走了。” “那总电闸在哪里呢?”我问。 “在小区保安室后面的墙角,有一个铁箱子,电闸就在里面。”胡科长说。 我点点头,说:“胡老师的意思是,如果是现场的电路有问题,他这么一推,虽然没再跳闸,但不代表可能在短路的地方引起火花,如果附近有易燃物,就会引燃。如果家里的主人睡得很熟,或者喝醉了,可能没有察觉家中起火,所以当火烧到他的时候,再醒也来不及了。” 胡科长点点头说:“我觉得起火和停电碰得也太巧合了吧,哪有那么巧的事情?现在是夏季,住户用一些大功率的电器比较频繁。我们已经碰到过好几起因为电路起火失火而引起的人身伤亡事件了。” “可是,”我说,“火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呢?” 胡科长说:“是这样的,电重新来了以后,两个保安就睡下了。可是其中一个人越想越不放心,因为他看过前几天报纸上说的电路起火烧死人的案例,所以就起身拿着灯去巡逻。” “这时候是几点?”我问。 “十一点半。”胡科长说,“离重新推上电闸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当保安巡逻到现场楼下的时候,发现现场的窗帘在燃烧,还有烟从窗缝往外冒,当时他就报警了。我们派出所和消防队的人五分钟左右赶到了现场,一方面灭火,一方面上了对面的楼观察室内情况,发现现场内床上有一具尸体,应该是已经炭化了。” “那消防队员不是说火很小,没见到火光吗?”我问。 “火确实不大,但是有明火,烧着窗帘了嘛。”胡科长说。 “可是,从推了电闸到火被发现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我说,“你不觉得太慢了吗?起火是很快的,火势凶猛的话,半个小时可以把家里的东西烧个精光。你看,从保安发现窗帘在烧,到消防队开始灭火,大约也就十几分钟吧,我们的技术员就可以在对面看到室内,说明窗帘已经燃烧殆尽了,这火应该不算慢吧。” “嗯,”胡科长说,“这是个问题,但也不排除燃烧开始的时候助燃物不易燃烧,起火慢,等火烧到窗帘的时候,火势已经比较猛了。” “这小区监控还真不少啊。”大宝平时对电路啊、电子啊什么的高科技最感兴趣,此时他开始对小区里林立的形态各异的摄像头产生了好奇。 “怎么?”我说,“你想去研究研究这个小区的监控分布吗?也未尝不可啊。” “好哇,”大宝说,“我这就去寻访一下,然后找图纸看一下。看看有钱人的安保是不是做得就是比咱们穷人好。” “去吧,”我笑着说,“反正等林涛开门还需要一段时间,即便开门了,痕迹检验部门还需要一段时间去打开现场通道。” “还弄什么技术开锁啊?”大宝说,“直接找个斧子劈开不就得了?” “斧子劈啊?”我说,“你忘了黄支队长现在在做什么了吗?” “黄支队长?”胡科长插话道,“云泰的支队长吗?” 大宝笑得前仰后合,说:“是啊,他现在正夜以继日地给人家修井呢。” “笑什么笑,来,老秦,叫哥。”林涛走了过来,做了“请”的手势。显然,他把这个形态特殊的锁给弄开了。 2 “但愿你别失业,不然我们得对付一个多么高明的贼啊。”我说着,探头朝现场里看了一眼。一楼摆放得很整齐,若不是能闻见一股焦煳味道,完全看不出来这会是一个火灾现场。 “死者的身份已经搞清楚了。”一名侦查员走到我们身边,一边翻着笔记本,一边说。 “哦?好。林涛你们先打开现场通道,我在外面等着,顺便听一听死者的基本情况。”我帮着林涛从勘查车里拿出现场勘查踏板,说。 “死者叫董齐峰,三十二岁,是龙番市最年轻的工程监理,属高薪人群。”侦查员说。 “哦,年轻有为啊,可惜了。”我说。 “应该说是巾帼英雄吧。”侦查员说,“取了个男人的名字,但其实是美少妇一名。” 说完,他从笔记本里拿出一张证件照。照片上的女子五官秀丽,眉宇之间颇有几分英气。 “这姑娘才结婚一年多,丈夫的资料还在调查。”侦查员说,“房子是董买的,花了近三百万。天哪,真是个有钱的女人。” “既然现在怀疑是电路起火,我倒是更关心房子装修的情况。”我说。 “这个我们也问了。房子是开发商统一装修的,属于精装复式楼,所以水电什么的,都是开发商弄的。如果是电路问题起火,开发商估计得赔死。这么个英才,比我们这些小警察可值钱多了。” 我点点头,给侦查员递了一根烟说:“走,咱们一边儿去,现场附近不抽烟。” 两根烟的工夫,林涛满头大汗地跑了出来:“好了,去尸体旁边的通道已经打开了。” “这么快?”我有些讶异。痕迹检验部门在打开现场通道的同时,也在对现场的地面进行勘查,以便发现一些属于凶手的痕迹和物证。如果在命案现场,这么快就完成了这项工作,可不是一件好事情。但如果不确定是不是命案,现场没有痕迹可以发现,反而是件好事情。事故总比凶案更容易让死者家属接受。 “我现在有些犹豫。”林涛并没有带来好消息,他说,“现场的地面载体不行,如果不是鞋子很脏,是不会在现场留下脚印的。我们看了看一楼的现场地面,现在怀疑可能存在一个男人的鞋印。关键是现场地板的问题,这疑似足迹,没有鉴定的价值。” 现场装潢考究,如果是自己家人进入现场,应该会换鞋。现场出现了只有较脏的鞋底才能留下的鞋印,问题怕是就没那么简单了。 我没再询问,穿戴好现场勘查装备后,沿着林涛画出的现场通道,走进现场。现场一楼一切正常,显得很平静,门口放着一双女士高跟鞋。我没再逗留,直接沿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楼梯口是一个小客厅,摆着考究的茶几和小凳,茶几上还放着一组茶具,茶几的上方挂着一张结婚照,男的英俊,女的漂亮。我拿起茶壶看了看,是干燥的,但是没有黏附一点儿灰尘,说明她经常使用茶具,但案发前没有用。小客厅看起来简单却不乏优雅,看来这种小清新式的优越生活,很适合这种漂亮的有钱人。 小客厅的周围有三扇门,分别通往三个房间。其中两个房间的地面积蓄着灰尘,说明很久没有人进去过,也说明这个董监理没有请钟点工。 中心现场就位于二楼的主卧室,主卧室的门口有一个卫生间。卫生间的门和灯是关着的,显得很平静,但走进卧室,就看到了惨不忍睹的一幕。 房间不小,应该摆放着床、床头柜、梳妆台和电视柜,但是现在已经满目疮痍,一片漆黑。几乎所有的家具都有明显的过火痕迹,家具的外漆纷纷剥离,床头柜更为严重,表面已经基本炭化。 大床的床垫已经被烧得弹簧尽显,床垫上有一具尸体,大部分皮肤已经炭化,头发全无、面目全非。 “这太惨了。”我回想了一下刚才看见的那张美女证件照,叹息道。 “这个是生前烧死吧?”林涛问,“好像听说斗拳状姿势就是生前烧死的征象。” 斗拳状姿势,是在火灾现场中非常常见的一种姿势,形容的就是尸体四肢顺关节蜷缩,看上去像是在拳击一样。教科书上有一张斗拳状姿势的照片,和拳击的动作一模一样,因此我每次看拳击比赛都会觉得擂台上的两个人像是两具被烧的尸体。 “不。”我摇了摇头,说,“斗拳状姿势,其实是因为肌肉过火以后,发生变性,肌肉挛缩。肌肉缩了,但骨骼没缩啊,就会把肢体顺着关节蜷缩起来。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肌肉遇火都会挛缩,所以斗拳状不能说明是生前烧死,死后焚尸也可以。” “那,什么情况下,被烧成这个样子,还没有挣扎和逃离的迹象呢?”林涛现在对法医学知识越来越感兴趣,看来他是要多方面、全方位发展了。 “有很多种情况,”我说,“比如,死者喝醉了,或者死者在睡眠状态下,遇见了慢火。在死者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封闭的室内就产生了大量的烟雾和一氧化碳,导致死者晕厥。” “哦,”林涛说,“是有道理,我好像听你说过,火场中的尸体,真正死于大范围烧伤而引起的创伤性休克并不占多数,更多的是被烟呛死的,或者是一氧化碳中毒。” “那种死因不叫被烟呛死。”我暗窘了一下,“高温烟雾、炭尘进入呼吸道,引发呼吸道一系列反应,最终因为喉头水肿等原因而窒息,这叫热呼吸道综合征。” “是的,是的。你那医学术语我怎么记得住?”林涛挑了挑眉毛。 “对了,你刚才问的问题我还没有答完。”我说,“烧成这个样子还没有挣扎,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死后被人烧的。” “你怀疑是死后焚尸啊?”林涛说,“可是,会有那么巧合,正好赶上停电吗?” 我在卧室内转了一圈,地面上都是一些黑色的炭化的粉尘,还有一些消防队留下的积水。墙壁大部分都已经被熏得漆黑。这样的现场,想寻找什么痕迹物证,已经很难了。我看了看卧室中燃烧最为严重的床头柜附近,那里有一节烧焦了的电线。 “在封闭室内,助燃物不明确的情况下,我们通常认为燃烧最为严重的地方就是起火点。”我指了指床头柜,说,“这里有电线,看看下面的插座上,连了什么。” 我和林涛合力挪了挪床头柜,露出了一旁的插座,插座上插着一个漆黑的充电器,看形态,应该是一个被熏黑了的苹果手机充电器。 我们连忙在床上的灰烬中扒拉了起来。 没有发现也算是发现。我说:“可以肯定,这附近的灰烬里没有手机零部件。要么就是充电器上没有连手机,要么就是手机被人拿走了。” “我倒是觉得吧,案件逐步清楚了。”胡科长说,“很多人有不好的习惯,就是把充电器长期连接在电源上,不拔下来。这样容易引发火灾。我觉得,停电的时候,死者可能已经入睡了,等重新来电后,因为充电器附近的电源产生火花,导致附近的易燃物,比如床单啊、枕巾啊什么引起燃烧。等死者意识到起火时,她已没有挣扎的能力了。” “有可能确实是这样的,”侦查员说,“刚接了电话,调查到死者当晚六点独自到一家酒吧喝酒。” “我来啦。”大宝的声音响彻整个现场。不一会儿,他就从一楼走上了二楼。 “我简单快进看了看小区监控。”大宝说,“死者是被一辆奥迪TT送到小区门口的,然后独自进小区,奥迪TT就离开了。” “几点?”我问。 “九点五十一分。”大宝说,“然后死者就摇摇晃晃地往单元门方向走,这里的门禁系统是刷指纹的,但是101这个单元门是个监控盲区。” “也就是说,死者可能喝醉了,到了家直接睡觉了。”我说,“醉酒状态,就不好说了。” “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在她进门前胁迫了她啊?”大宝对监控盲区放不下心。 我摇摇头,从地上捡起一双烧焦的鞋底,说:“她换了拖鞋。哪有胁迫受害人,还让受害人换拖鞋的?” “不管怎么样,赶紧去殡仪馆吧。”胡科长说,“再晚,我们就真的要干到天亮了。” “我留下来继续看痕迹。”林涛说,“你那边有什么情况,来个电话。” “那我留下来看电路和监控吧?”大宝最近对电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点点头,和胡科长、王法医走下了楼梯。 “胸口怎么会有一个创口?”我用纱布擦去死者胸口已经炭化了的衣物碎片,说。 “尸体在遇火后,会导致皮肤收缩,一旦超过了张力限度,就会产生皮肤创口啊。”胡科长说。 火灾现场的尸体,有时会出现很多疑似外伤的痕迹,引起死者家属的误会。比如胡科长所说的情况就很常见,死者家属会认为死者被他人用锐器所伤。再比如,死者死亡后,因为高温作用,颅骨会发生骨折,硬膜外会出现大血肿,让人误会成死者头部生前遭受过重物打击。其实不然,这是火场尸体上常见的现象,被我们称为“热血肿”。 “如果是张力过大引起的创口,应该是沿皮纹方向。我总感觉这个创口不是沿着皮纹的。”我说,“可惜皮肤烧灼得太厉害了,一来无法看清楚皮纹方向,二来看不清创口内部有无生活反应存在。如果是死亡后皮肤缩紧引起的创口,肯定不会有生活反应。” “讨论那么多没有用。”胡科长笑了笑,说,“解剖了以后,搞清楚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一切都一目了然了。” 早在三国时期,吴国某县县令张举就曾经通过烧猪的实验,来分辨生前烧死和死后焚尸。“张举烧猪”这一次成功的现场实验,被后人广为传颂。辨别生前烧死和死后焚尸主要是通过死者呼吸道内是否存在“热呼吸道综合征”以及烟灰炭末来判断。现代科技还可以通过死者心血中的一氧化碳含量检验来予以分辨。 要检验死者的呼吸道,法医通常会采取一种被俗称为“掏舌头”的办法来进行。法医在联合切开死者胸腹部皮肤、取下胸骨后,沿着死者的下颌下缘切开肌肉,然后从下颌下掏出死者口腔中的舌头,然后一边用力下拽,一边用手术刀切开连接的筋膜。这样的办法不仅可以完整取下舌头、会厌、喉头、食管、气管,往下继续分离,甚至可以取下全套脏器。 这样的方法,在需要病理检验时,是最为方便的取脏器方法,在无须病理检验时,很多法医并不使用,以免给在一旁见证的死者家属或见证人过大的心理刺激。 火场中的尸体,皮肤因为过火而变得十分坚硬,分离皮肤对于法医来说是一件力气活儿。我们把死者的胸腹腔完全打开之后,三个人已经挥汗如雨了。 我急急忙忙取下死者的胸骨,掏出了死者的心包。 “死者的心包上也有个小裂口!”我叫道,“皮肤可以因为烧灼而破裂,但是心包不会。” 胡科长和王法医连忙凑过头来看。胡科长说:“是啊,确实有个小裂口,不会是我们解剖的时候,手术刀碰的吧?” 法医在解剖时,锋利的手术刀尖可能会形成额外的损伤,尤其是弄伤了不易观察是否存在生活反应的组织,有时候会给检验鉴定带来一些分辨的难度。 我自己也不能排除心包上的创口是不是我的失误,我避开心包上的破裂口,“人”字形剪开了心包,心包里全是积血。 “看来不是我的失误。”我拿起注射器吸了一管子仍未凝固的血液,说,“心脏也破裂了。如果是手术刀碰的,心包内的出血不足以将心包填塞,所以应该是心脏被刺后,反射性骤停。这管子血,赶紧送市局毒化部门吧,看看一氧化碳含量如何。” “这样看,现场没有能够导致心脏破裂的锐器,”胡科长说,“那就真的是一起命案了,停电只是巧合。” “掏舌头”完毕,死者的呼吸道内干干净净,毫无充血和烟灰炭末痕迹。 “死者死于心脏破裂。”胡科长说,“死后焚尸。小王你留在这里缝合,我和秦科长赶去市局临时指挥部,要求马上成立专案组。” 3 “什么?命案?”林涛最先做出了反应。 几名女刑警看到林涛惊讶的表情,捂着嘴窃笑。 “是的,”我说,“死者心脏有一裂口,应该死于心脏破裂。检验全身,未见其他损伤,也未见任何生前烧死的征象。” “理化初步检测,死者心血中没有一氧化碳。”理化室负责人插话道。 “说明起火前,死者已经死亡。”我补充说。 “可是经过初步现场勘查,我们痕迹检验部门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林涛说,“除了一楼地面有几枚残缺鞋印很可疑以外,感觉实在不像命案。” “现场过火,凶手动作简单,”我说,“这一系列因素决定了这个现场的痕迹物证会很少。” “不对吧,”陈副局长被电话从床上喊醒,一脸倦意地瘫在专案指挥部的主座上,“心脏破裂没有血迹喷溅出来吗?” “心脏不同于动脉。”我说,“心脏外有心包包裹,加之我们认为死者心脏被刺后,心搏骤停,所以不会有太多喷溅出的血,但是多少也应该有一些。不过现场被火烧、被水浇,我们没有发现,也很正常。” “这个小区安保完善,为什么监控组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陈局长说。 “监控组还在努力看,但确实没有发现。”主办侦查员说,“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我抬腕看了看表,时针已经指向凌晨四点。 “我看,我们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我说,“等天亮了,我和林涛再去现场看一看。” 陈局长点点头,说:“你们辛苦,先休息,侦查部门连夜开展外围调查。我天一亮就要知道董齐峰当晚的活动情况、接触人的情况以及电话联系人的情况。还有,相关的理化、DNA检验明天上午必须出结果!” 这段时间,我连连出勘现场,筋疲力尽,人已处于疲劳到崩溃边缘的状态,一听我可以回去休息,瞌睡虫更是爬上身来。 胡科长接完电话,从专案组走了进来,说:“怕是我们也休息不了了。” “怎么了?”林涛问。 “龙番大学的校园清洁工刚才在清扫校园的时候,发现在学校一个偏僻的角落,有一具尸体。” “你们去吧。”我说,“我实在太困了,我要睡两个小时。” “可是,”胡科长一脸凝重,“我们出现场的法医断定,这具尸体,和‘六三专案’有关。” 第十一根手指的案件,被专案组文绉绉地称为“六三专案”。这起案件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动静了,现在又发现了新的线索,整个会议室里都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味道。 陈局长果断下达命令:“这个会议室里所有参加‘六三专案’的人员,全部赶赴龙番大学;通知所有‘六三专案’的专案组成员起床。董齐峰的这个案件,办公室马上从分局刑警队抽调人手、介绍情况,继续开展工作。” “那你呢?”胡科长看着我说。 我早已被胡科长说出的“六三专案”四个字惊得清醒,我使劲儿地点点头,说:“我去,我去。不睡了。等几十年后,我有的是时间睡觉。” 当我们赶到龙番大学时,天已快亮了。正放暑假的校园里静悄悄的,这个被学生们用作恋爱场所的小树林,已经被警戒带围了起来。勘查人员正在小树林里忙碌着。 “我赶到时,尸僵刚刚在大关节开始形成。”值班法医孙勇说,“初步推断,死者应该是死亡五小时左右。” “我现在比较关心,你们为什么认为这和‘六三专案’有关?”我看了看远处的尸体,很完整,没有被分尸。而“六三专案”的两起案件被害人都被残忍分尸了。 “死者是被割颈杀害后,剖腹。用掏舌头的办法,取下了大部分内脏。”孙勇说,“手法和‘六三专案’完全一致。” 我点点头,说:“看来确实比较像,但尸体没有被分尸,运送到这里来,难度比较大吧?” “我们现在觉得死者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孙勇指了指小树林外的奥迪TT,说,“那一辆就是死者程小梁的车。车上有行驶证和驾驶证,我看了照片,就是死者无疑。” “程小梁?” “程小梁,男,二十五岁,是龙番大学党委书记的独子。”孙勇说,“我们看了他的车,里面很正常,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血迹。调取学校大门监控,程是昨晚十一点,自己开着车进了学校大门的。” “车的副驾驶座上有人吗?”我问。 “没人。”孙勇说。 “那就是说,凶手是潜伏在学校里,和程碰面后杀死了他?”我说。 “不一定。”孙勇说,“奥迪TT是双门四座车,后面藏了两座,如果凶手刻意躲在后面的座位上,监控里是看不到的。” “那他逃离,会有监控吧?”我问。 孙勇摇摇头,说:“大学的小门多得很,车只能从东南西北四个门进出,但是人要出去,走小门,是没监控的。” “不出意外,又是药物致中毒后,下手割颈的。”林涛指了指尸体旁边的地面。 草地上有大量喷溅状血迹,尸体颈部的创口错综复杂,看来死者是在毫无反抗能力的状态下,被割破了颈动脉。 “会不会是‘六三专案’的凶手干的呢?”我自言自语道。 “从这个现场看,是杀人案第一现场无疑,我们赶紧再去殡仪馆吧。”胡科长说。 惨烈的现场,已经让我的睡意全无,我小心地把尸体和内脏装进裹尸袋,鳥看着殡仪馆工作人员把尸体拉上车后,脱了手套,坐进了车里。 一夜之内,两次赶到殡仪馆,实属不多见。大家都面色凝重,“六三专案”一下子又多了一起悬案,而且还有个监理被杀案背负在身,压力都无比巨大。 “以前都是杀完人,碎尸后抛尸,这一次为什么没有任何碎尸的痕迹?”我问。 胡科长说:“这样说来,凶手碎尸只是为了方便运尸,杀人碎尸的场所很有可能是室内,碎尸行为不是为了吸引我们的眼球,剖腹的行为才是挑衅我们的行为。所以这一次,既然是在野外杀人,他就没必要碎尸了。” “这个程小梁,为什么半夜三更去学校?”孙勇说,“学校里没有教职工家属区,学生也都放假了。” “会不会有留校的学生?”我问。 孙勇点点头:“哦,这个还真不能排除,凶手也不能排除是留校的学生。程小梁是不是和学生结下了梁子,晚上去约架,然后被杀了?凶手正好就是‘六三专案’的凶手。” “呀!这是什么!”正在检验死者内脏的胡科长突然叫了起来。 在现场和尸检的时候,除了浓重的血腥味,我一直闻见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福尔马林是法医用来固定人体组织的溶液,配制很简单,只需要水和甲醛,但是一般人不会用到。所以闻见福尔马林,我一直觉得是自己的一种幻觉,但是看到胡科长手中的物体的时候,我知道这并不是幻觉。 胡科长的手上,放着一只耳朵,一只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耳朵。我看了看程小梁尸体,两只耳朵俱在,那么,这是谁的耳朵?我的大脑不断转动,回想着方将和孟祥平的尸体状况,突然,我灵光一现。 我脱下手套,拿出解剖室里存档的尸体解剖档案,翻了翻,说:“我没记错,我们发现第一具尸体,也就是方将的尸体的时候,检验时就发现了尸体少一只耳朵!” “是吗?”胡科长说,“我都忘记了。” “对的!”我翻出记录给胡科长看,说,“不出意外,这就是方将的耳朵!你看,根据我们推断的死亡时间,虽然后来才发现尸体,但最先死亡的是孟祥平,他少了根手指。最先被发现,但是是第二个死亡的方将,多了根手指,却少了只耳朵。如果这是凶手挑衅我们的方式的话,那么多了个耳朵的程小梁尸体,也应该少一些什么。” 说完,大家急忙在尸体上检查起来。 “啥也没少啊。”孙勇有些失望。 我看了看死者被掏出来的气管一端,从舌骨上方,有被刀切断的痕迹。我又捏开尸僵还没有完全形成的尸体的口腔部,空空如也。 “我知道了,”我说,“他带走了程小梁的舌头。” “对了!这就是凶手在挑衅我们!”胡科长咬着牙说,“掏舌头取内脏,留下尸体部分来让我们串案,很可能是我们法医内部人干的!什么人这么变态?我们怎么得罪了他?” “凶手作案方式老到。”我说,“这具尸体上,依旧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可以发现的线索。看来,还是要从程小梁的社会关系来调查了。虽然杀的人越多,暴露的马脚越多,但这个凶手始终如一地用相同方式杀人,我们却一直无法突破。” “唉,”孙勇说,“他对我们法医工作了解,未必对侦查工作也了解,所以寄希望侦查部门能在程小梁被杀这个案子上有新的发现和突破吧。不能再让这个坏蛋杀人了!” “我们先休息,明天下午两个专案会议一起开。”胡科长说,“到时候还有的忙呢。” 我疲倦地点点头,说:“我睡几个小时,中午的时候再和林涛过去看看董齐峰家。” 睡了几个小时,我精神大振,走下楼时,看见楼下的邻居,那个在上大学的小妹妹正在搭讪警车旁的林涛。我笑了笑,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外向,反而男孩子比以前的男孩子害羞了许多。世道真是彻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