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线这么久?”女人不悦的口气。 陆少容以粤语回答:“您好,请问是……” 女人微一愕,继而问:“您是哪位?” 陆少容恍然大悟,这一定是展扬的母亲,展扬有没有朝家人说过自己来美国的事情?家里多了个人,这么大一件事,不可能不说,展扬的同性婚姻多半父母也是知道的…… 陆少容短短片刻理清了线索,认真说:“妈,我是少容。” 展扬下意识地翻身坐起,朝陆少容比了个大拇指,松了口气。 展母被这声“妈”唤得心花怒放,笑了起来,道:“是少容!我说呢,晚上你俩过来吃饭吧。” 展扬再次躺下,竟是不管少容会与自己母亲说什么了,对展母的朦胧印象,陆少容还停留在十余年前,自己踢完球去展家喝汤吃点心的阶段,然而这个女人起码比起继母容易对付。 有了良好的开头,一切便好办了。 陆少容说:“展大哥在睡觉,我去把他叫起来。” 展母忙道:“不用了,他刚下班?” 陆少容答:“嗯,连着两天在谈生意,今天提早回来休息。” 展扬朝陆少容投来责备的目光,陆少容吐了吐舌头。 展母又问:“吃饭了么?扬扬生病了没有?” 听到这一米八六的大男人被其母唤小名,陆少容只觉滑稽无比,随口说:“都没吃,展大哥很好,没有生病,就是困了想睡会儿,正打算喊他起来了,我俩现在回家去?” 展母与电话旁的另一个人商量片刻,那男人多半是展扬的父亲,展母又说:“外面打雷,还是别过来了,注意着别生病,也别让他太累了。” 陆少容迂回曲折,利用天下父母心达到了目的。 “宾妹给你们做的什么饭?你来美国吃不惯,就让宾妹做广东菜。” 陆少容说:“行,珍妮不会炖汤,展大哥总说没家里的菜好吃……” 陆少容说的是事实,小时候喝过展母的广式老火汤,令他记忆犹新,如今想起还不住流口水。 展母又道:“那我给你们炖了送过去……”话没说完,已被旁边的展父骂了几句,笑着说:“少容你不上班,就多过来家里。” 陆少容说:“我护照丢了,等找回来就每天去,必须的。” 陆少容连展父展母住在哪都不知道,心想展扬这家伙也太小心了,唯恐自己丢了他的脸,若今天不是接了这个电话,估计不知道得把他在家里藏到哪年。 展母又啰啰嗦嗦地埋怨了一堆有关护照的话,最后再次叮嘱少容一定要常来。 陆少容说:“一定一定!代问爸爸好。”接着完美无比地结束了这次通话。 陆少容挂了电话,鱼缸里的两尾桃花鱼瞬间分开,躲到假山后。 两人都没有说话,两人也都是聪明人,这个电话的意义,想必展扬已清楚得很了。 陆少容起身到冰箱去翻东西,翻出一包排骨,用微波炉解了冻,放在小锅里煮上,加了点米。 “你家在哪?”陆少容收拾了珍妮做的满桌菜,埋头切着葱花,问。 “说了你也不知道。”展扬答:“开车得一个半小时。” 陆少容决定过几天没事作,再坐地铁出去乱逛一回,并想象自己在展母家打电话给展扬时,展扬的表情,于是暗自窃笑。 排骨粥的香味从厨房飘来,展扬饿得肚子咕咕叫,陆少容把粥端到茶几上,分小碗盛了,面无表情地说:“扬扬,吃饭。” 展扬额上青筋暴突,说:“不许这么喊我。” 茶几上两个小碗,一个大青瓷海碗装满了排骨粥,上面飘着葱花与姜丝。两个男人坐在茶几前,像在玩过家家。 展扬喝了碗粥,忽有感道:“家公家婆……比起爸妈来说,关系终究隔了一层,你很会说话,少容。” 陆少容说:“我知道内地人都习惯这么叫,尤其是潮汕人,你从前男朋友喊你爸妈做什么?” 展扬似是略有点诧异,这尚且是陆少容第一次问到展扬在美国的过去。 展扬认真想了想,才回答:“叫他们展先生,展夫人。” 陆少容点了点头,彼此再没有对这个话题发表任何意见,展扬满意地喝了四碗粥,评价:“很不错。”更出了一身大汗,吃完感冒药,澡也不洗便去睡觉了。 陆少容在书房里拿着虹片斟酌了一会,还是决定翌日再玩。 他爬上床,把“大”字型摊开的展扬手脚搬规矩,躺在他身旁睡了。chapter10 翌日,陆少容上了游戏,清风选好地方,使用买回来的帮派地图,并交出神木令,三人面前一道白光。 系统提示:玩家清风过山成立帮派“御风飞剑”盟,组队成员是否确认? “这是我们商量的名字。”无忧道:“剑是无忧亮剑,飞是飞鱼,风是清风。” 陆少容大觉有趣,道:“行啊,就用这个。” 组队里,帮派的三名创始人分别点了通告。 瞬间天音响起,全服公告。 “玩家清风过山在乐山成立帮派‘御风飞剑’,并建立帮派驻地。 “十天后将开始怪物攻城。” “成功抵御怪物攻击后,顺利创建。” “帮派中心千年古木一旦被摧毁,系统则收回驻地,默认建帮失败。” “……” 陆少容的笑容僵在脸上,三人面面相觑,无忧问:“刚刚……那个全服广播说什么来着?” 数秒后。 三人异口同声惨叫道:“不会吧!!!” 清风如遭雷亟,帮派初建,神木令化为一棵光秃秃的大树,没有帮派功能建筑,没有防御工事,成员就只有三个,一穷二白。 陆少容道:“别麻烦了,找几根绳子,在这树上吊死吧。” 扶摇的声音从钻石之光中传来,打趣道:“乐山那个帮是你们的?” 陆少容道:“对,你听到服务器广播了?怎么办?扶摇,你朋友不也组建了个帮么?怪物攻城有多大规模?” 扶摇面对那连珠炮般的追问脑袋冒烟,过了片刻才说:“待会给你解释,先下水打飞剑。” 清风研究了一会帮派古树的功能,开始分派计划: “无忧你去练级区招收新人入帮。” “飞鱼得去想办法购买建设防御工事的物资……” 陆少容正忙,便回答扶摇:“先不去了,以后再说吧,弄帮派要紧。” 扶摇反问道:“就凭你那两口废铜烂铁飞剑,守得住城?” 陆少容斟酌片刻,觉得扶摇说得对,自己与清风,无忧装备都太次,首要的问题是武装自己。 他朝清风说了与扶摇的约定,叼着根草秆的无忧停了话,说:“行是行,你带上我俩他有意见不?” 陆少容笑道:“不会的,他答应帮我打飞剑,大不了归我的咱们三个分么。” 无忧脑袋上猫耳朵动了动,忽道:“成,叫你朋友过来,咱哥们发展发展感情,看能把他招进帮里来不。” 陆少容虽觉不太可能,但也不失为一个好提议,于是三人暂不管那棵歪脖子古树,陆少容叫来扶摇。 扶摇露面时看上去明显精神不太好。 陆少容介绍过,扶摇只敷衍地点了点头,说:“把队长头衔转给我。”说着便带路进了岷江中心的漩涡。 陆少容,清风,无忧三人紧跟其后,一进江心,登时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岷江宽阔如海,水底世界四处是游鱼,鱼群在身旁掠过,看得陆少容心旷神怡。 扶摇发来私聊:“我只答应带你来,叫上这么多人做什么?” 陆少容回过神,答:“都是我朋友,他们装备也不行,你的归你,我的和他们分……” 扶摇嗤道:“怎不把你帮派里的人全叫来?” 陆少容讪讪道:“这里全是了,我帮派就三个人……” 扶摇:“……” 一直沉默的清风问:“扶摇,你等级很高啊,都排第二了,怎么练的?” 扶摇“嗯”了声,显是没什么兴趣与清风交际,陆少容诧道:“你不是第一吗?” 陆少容点开排行榜,扶摇的等级已有四十一级,下降了一名,目前蜀剑游戏里排第一的,却是个名叫海稼轩的四十二级玩家,陆少容吃惊道:“居然还有人练得比你快?” 扶摇没好气地答道:“不是他练得比我快,是我早上掉了两级。” 陆少容理解地点头,扶摇又道:“不要攻击水里的鱼,等级太高了。” 瑰丽的湛蓝色水下世界,水族俱是四十级左右的小怪,江心正午太阳的炽烈光芒投了进来,形成无数漂亮的光柱。 扶摇衣袂在水中飘荡,于光柱间穿梭,片刻后说:“找到了,盘瓠仙府就在这里。” 四人面前现出一片黑黝黝的暗礁。 扶摇似乎对水下的路比较熟悉,陆少容还惦记着排行榜那事,打破沙锅问到底:“怎么掉的级?让谁给杀了?还连掉两级?” 那话瞬间戳中扶摇痛处,扶摇斥道:“别啰嗦,快走!” 扶摇话也不与清风,无忧二人说半句,找到了盘瓠仙府,一头闯了进去,吩咐道:“现在我是队长,大家听我的。” “刺客潜行,寻找机会偷袭BOSS,少……烧它的血,有淬毒匕首么?”扶摇问。 无忧答道:“没。” 扶摇道:“那慢慢磨吧,飞鱼和清风守住洞口,我进去把BOSS引出来。” 陆少容连洞里的BOSS是啥玩意儿都不知道,正要问时,只见扶摇抬手便是一剑! 瞬间万顷神雷聚成耀目白光,化作雷柱贯穿了整个暗礁群,暗礁内一声龙吟,礁石轰飞,四周鱼群散得不见踪影,一头黑黝黝,近十丈长的大怪咆哮着冲了出来。 陆少容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道:“你怎么知道……你来过这里?扶摇!” 扶摇顾不上回答,喝道:“它追你了!当心!” 整条岷江水道开了锅,水底雷声轰轰,扶摇使出峨嵋派烈阳雷诀,连发五六道火雷冲向黑蛟。 陆少容的竹山心法已升到第三层,此刻挥剑威力非往昔可比,水底千片竹叶飘开,旋成一道屏障,护住自身。 “怎么追我——!”陆少容惨叫道:“我什么也没做啊——!” 扶摇笑道:“它和你有仇!” 老黑蛟等级高达四十八,攻击尽是陆少容一人扛着,扶摇覷准时机出剑,每一剑带着雷霆之威发出,俱能削下黑蛟大块鳞片。 片刻后满江飘红,老黑蛟怒啸一声,进入了狂暴状态。 “小心!狂暴了!”无忧吼道。 黑蛟一发威,水底四人等级,装备差距登显,陆少容好不容易升到三十多,无论如何不能掉级,只得吃药扛着。无忧补上一记暗杀,大声说:“还有四千多血!坚持住!” 无忧回满内力,却不再用刺杀,双掌食中二指捏了个法诀一分,刹那间身形分化,一增为四,两道身影飘向陆少容与扶摇,挡住了黑蛟的一记爪击! “漂亮!”扶摇大声喝彩道。 黑蛟濒死发疯,开始召唤整个岷江的水族小怪,虾兵蟹将纷纷涌来,江水腥血翻飞。 陆少容不禁惊叹,这场面做得太真实了! 黑蛟旋转着颀长的龙躯,张牙舞爪地朝陆少容冲来,流水在那一刻荡开,现出令人窒息的真空。 清风喝道:“不能再打了!上岸去!怪太多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头黑蛟冲出江心,背后追着两个人与十二台机关,决战之处已离乐山甚远,江边练级的玩家一见之下,登时直了眼,纷纷哗然大喊,不要命地冲上来抢怪。 清风与无忧最先出水,湿淋淋的装备一晒就干,机关兽无法飞行,缺了炮灰挡攻击,只得各自咬牙硬拼。 围观上百低级玩家法宝齐出,飞剑光芒璀璨无比,都迎着那老黑蛟而去。 “我靠——!”清风抓狂道:“别被人抢了!” 无忧道:“擦!别再藏着了!出剑!你吸引它的火力!我回满蓝,补最后一下!飞鱼和他朋友呢?!” 老黑蛟置无忧与清风于不顾,愤然转身,张开龙口,朝江中喷出一道玄阴龙火! 江面乱成一团,就在那一瞬,水底发出明亮的反光,陆少容在水底竭尽全力挥出最后一剑,千万片竹叶滔天卷起,迎着黑蛟的龙炎,旋转着冲出水面。 竹叶唰然飞散,现出如离弦之箭,冲向黑蛟的扶摇! 那一剑如流星追月,如白虹贯日,奔腾的电光耀目灿烂,从扶摇手中的青锋剑迸发而出,轰的一声巨雷,老黑蛟身形淡去,哗啦声响,爆了漫天药品与装备。 “哇——!” 叮叮几声提示,四人各自升级,体力,内力全满。 “太刺激了。”陆少容这才从水中湿淋淋地飞出。 众目睽睽之下,没人敢拣,也拣不起来。 扶摇收了装备,四人飞到江的另一侧,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打开共享平台,放上战利品检视。 老黑蛟这次爆的装备极其丰厚,三口飞剑,两件任务道具,十几瓶药水,然而还是没有个人法宝。 飞剑是名器·紫纱、玄阴黑水剑、毒龙刺三把。 扶摇一边检视飞剑属性,说:“我已经四十了,还得换高级飞剑,飞剑都给你们,自己去分。” 陆少容检视另外一件任务道具——玄火坛:帮派特殊建筑,不可学习制造,不可复制,能发出大范围天火,打击帮中来犯敌人。 下面的属性则是一排问号。 还有隐藏功能?太好了! 帮派初建,正缺这一类型的攻击建筑。清风忍不住说:“扶摇,这件法宝让给我们成不?飞剑我们都不要了,你们说呢?” 无忧与陆少容纷纷附和,陆少容心中忐忑,看着扶摇。 扶摇不答话,眼中带着揶揄的笑意。 陆少容试探着问:“给我吧,成不?” 扶摇还是不答。 陆少容哭丧着脸道:“给我吧,兄弟。” 扶摇保持沉默。 清风开始数自己包裹里的钱,打算砸锅卖铁买下扶摇的四份之一法宝所有权,陆少容又作了个“求”的动作,道:“求求你了,我们正缺这些玩意儿呢。” 扶摇得到了他想听的话,笑着御起飞剑,道:“走了!再见!” 扶摇破空而去,飞剑,法宝竟是全不要了。 陆少容摘下虹片,舒了口气。 礼拜六,展扬提早下班,感冒已基本痊愈,心情却像是不错。 “今天没玩?”展扬问。 陆少容答:“刚下线,和游戏里的朋友搞了个帮派,正在建设发展。” 展扬点了点头,道:“学点管理也不错。” 陆少容起身去泡奶茶,随口答道:“不打算管理,太麻烦了,有帮主和副帮主打理,我就当个散人。” 展扬眉毛略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陆少容又说:“过几天还得准备怪物攻城……” 展扬随手翻了翻报纸,说:“这些大的战斗,论坛上一般会有心得分享,你可以去看看。” 陆少容这才醒悟过来,展扬笑道:“你先去看看?待会我带你出去吃饭,来了这么久,也该出去走走了。” 陆少容道:“我去看一眼就走。” 陆少容打开家用悬浮电脑,接入网络,光屏在书房中展开,犹如一道发亮的墙壁。 他坐了下来,搜索到蜀剑游戏的攻略论坛,寻找游戏心得与视频,吃了一惊,排在论坛首位的,竟是自己四人下午杀黑蛟的游戏录像! 录像是当时江边练级玩家拍摄,且制作上传的,每名游戏玩家都可以随时随地打开帮助之光,拍摄自己的游戏经历,陆少容只知道有这个功能,却从来没用过。 当时他还在水底,以竹山剑法将扶摇送上岸去,再上来时老黑蛟已挂了,并没有亲眼目睹扶摇一剑砍死BOSS的华丽场景,现认真看了全过程,不禁暗自咋舌。 陆少容看了一会,没找到帮派驻地的心得,注意到又有一个帖子——钻石公会招收高级玩家,应付五天后的怪物攻城。 看来自己所在的御风飞剑竟是全服务器的第二个帮,也罢,等钻石公会打完了再问问扶摇。 陆少容关了电脑,展扬已换上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戴上第一次与陆少容见面时的那副宽边墨镜。 陆少容看着黑风衣,长靴,全副武装的展扬,觉得他颇有点像什么终结者机器人的最新美男型号。 展扬调整着手套,一语双关问:“还看?外面有点冷,入秋了多穿点。” 纽约州已是秋季,昨夜的一场暴雨下完,此时天气才逐渐转晴。 下午五点,黄昏如融化的焦糖,空气清新。 陆少容本以为展扬会开车带自己出去,然而展扬跨上的代步工具,却是一辆越野摩托车。 “骑这个去?” 展扬戴上头盔,打趣道:“坐不坐?要么坐地铁,要么骑机车。” 陆少容看到车身上的宝马标志,心想有钱人连玩也玩得这么奢侈,说:“宝马R2046GS,五年前的车了,悠着点。” 展扬略有点诧异陆少容认得出车的型号,笑着说:“放心吧,我平时的爱好就是骑车。” 陆少容点了点头,跨坐在展扬身后,戴好头盔。 展扬拧动把手,长脚微屈,躬身,车库间的活动门缓缓升起,墨镜中映出黄昏灿烂的光线。 “不过,这是我第一次载人。”展扬补充了一句。 “什么!” 陆少容哭笑不得的声音随风而去,展扬瞬间加速,带着他冲出了车库。 chapter11 展扬的爱马野性难驯,一上了高速公路,引擎咆哮声震耳欲聋,就如一头被禁锢了许久的远古猛兽。 陆少容抓狂地喊道:“慢点——” 展扬笑着大声回答:“风太大,没听清——” 周遭景物模糊不清,高速公路尽头,远方的地平线上,绯红色晚霞如同黄昏的指印,撕开了入夜的布景。 展扬的风衣下摆在狂风中疯狂飘浮,几乎平掠而起,现出修长的双脚与发亮的皮靴,陆少容只觉心脏被提到了嗓子眼。 展扬的坐骑瞬间超过高速行驶的私家车,仅仅一瞥,公路上的车辆都被遥遥甩在身后。陆少容心脏跳得剧烈无比,从倒后镜中看到了展扬头盔下的墨镜,几乎能看到墨镜后专注的双眼。 生死一线。 “我们会死的——!慢点啊——!”当陆少容看到油表上的码数时,几乎是下意识地,紧紧地抱住了展扬的腰。 连日暴雨后路边的积水被疯狂地辗过,溅起近米高的白花。 “我擦!”陆少容被喷了满身水,简直无言了。 “别走路中间!!” 嗡嗡声作响,每一下都如同死神的琴弦弹他的心上,展扬高大的身躯一个微倾,机车发出轰鸣,挑衅着冲向数辆隆隆作响的货柜车。 一定会出车祸的,一定会死的!陆少容简直可以预见到车毁人亡的结局,指针发疯般地在右表盘边缘乱磕,仿佛随时要折断。 黄昏与黯夜的交界处,货柜车亮起前灯,机车“蹭”地冲进了两辆并行货柜车间隙里! “啊啊啊——”陆少容忍不住大叫。 嗡嗡两声,货柜车擦身而过,展扬的坐骑从车头处飞出,陆少容虚脱般出了一背冷汗。 高速路两边的灯火,在那一瞬间尽数亮起。 黄昏褪去,漫漫长夜到来,机车在空旷的路上冲向天的尽头。 纽约州郊野,高速路的出口处,机车停在了改速道栏杆外。 陆少容身子湿了半边,两脚发软,跟着展扬进了一家中国面馆。 面馆里悬着大大小小纸糊的灯笼,发出黄光,白墙上挂着几副字画。 老板娘是苏州人,穿着一身绣蓝旗袍,苏州人说话又轻又糯,进了面馆,依稀令人觉得方才的冒险简直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 展扬与店里甚熟,显然是经常来吃,轻车熟路地点了菜,又径自拿了茶壶,为陆少容斟茶。 “你经常这样玩命?”陆少容吁了口气,显是对刚才的飚车行为心有余悸,并注意到展扬斟茶的左手也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他也在怕。 陆少容仿佛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真实的他。 展扬答道:“很少,好玩么?” 陆少容点了点头,道:“还成。” 陆少容接过茶,握着布满碎瓷纹的蓝杯,两人在明黄的灯光下静静坐着。店里小声地放着昆曲,老板娘咿咿呀呀地跟着哼了起来。 面馆里只有他们俩,展扬摘了墨镜放在桌上,陆少容把它拿来,别在自己领子下,忽然觉得有种奇妙而难以言喻的感觉,把彼此联在了一起。 五分钟前,他们一起在死亡线上穿梭,展扬驾驭着他的亡命战车,将陆少容不由分说地一并拖入了险境,犹如一个独裁的骑士,足足徘徊数次后,又浴血杀出,冲向新生。 拥有自己的坐骑是男人的梦想,中世纪是战马,在现代则是摩托。 或许开劳斯莱斯的人很难理解摩托车手的执着,陆少容曾经也很想要一辆机车,甚至有一段时间卖命地打工,存钱,便是为了买一辆过时的二手货。 但香港地小人多,没有地方能让他这么疯狂地飚车,他在男朋友“骑电单车不安全”的理由下,存款最后改成了买一辆二手私家车给他。 现在的太平洋彼岸,那个男人或许驾着他们的马,载着他的妻子出去吃晚饭,K歌,去兰桂坊喝酒…… 他们对视片刻,展扬不自然地咳了声,移开目光。 陆少容问:“我的护照还没有消息么?快半个月了。” 展扬耸了耸肩,反道:“正想问问你这个,护照找回来后,你打算找份……什么样的工作?总不能去洗盘子吧。” 陆少容揶揄道:“洗盘子有什么不好?留学生有不少都在洗盘子。” 展扬:“……” 陆少容端详展扬的面容,他的衬衣领扣仍是不修边幅的敞着,肩膀上被水溅湿,透明衬衣贴在肌肤上,现出近乎完美的肌肉轮廓。 展扬说:“反正不能去洗盘子,开什么玩笑?” 陆少容心里一动,突然有个奇怪的设想,有没有可能展扬已经找到了护照,却不愿交给自己,他有什么打算? 陆少容让步道:“那你说我该做什么?你帮我找份工作么?” 展扬靠在椅背上,想了想,正要提出他的建议时,陆少容又说:“我不太想你帮我安排工作。” 展扬眉头一蹙,陆少容说:“如果是你安排的,我做得好,别人给你面子,顶多认为你推荐的人不错;我做砸了,是丢了你的脸。” 展扬沉默了,片刻后扬眉道:“当年我刚毕业时,老头子帮我找了份教书的活,我也这么说。” 陆少容转移了话题,说:“你不太适合做老师。” 展扬笑道:“我也这么觉得。” 展扬本想让陆少容到自己的公司里领份闲职,然而陆少容迂回的路线太狡猾,令他收回了还未出口的建议,他又认真想了一会,忽然说:“你现在玩的游戏,国内也有不少职业玩家在挣钱。” 陆少容还以为展扬提什么建设性意见,一听之下,登时头大如斗,求饶道:“你还是让我去洗盘子吧……” 展扬正色道:“不要小看职业玩家,自由职业者的薪水有时候是令你难以想象的,就拿四阶飞剑名器来说,每把在游戏外的交易网站上,可以拍出几千人民币的高价……” 陆少容诧道:“你怎么知道的?你也在玩?” 展扬意识到了什么,答:“我的助理在玩,你知道的,那小子败家得很,经常在游戏外买装备。” 陆少容想起了打BOSS不出力,光顾着吆喝的财迷清风,说不定他也是个职业玩家。 陆少容道:“这不现实……” 展扬无所谓道:“护照找回来前,你可以考虑试试,据说蜀剑的经济体系做得很好,BUG也少,通货膨胀的机会不大。” 陆少容又说:“再说吧,我现在还在花你的钱玩游戏,完全不熟。” 展扬莞尔道:“无论赚什么钱,开始总是要赔一点的。” 盛在青瓷碗里的面端了上来,黑色木筷有股好闻的清香,他们关于陆少容前途的谈话,便到此结束。 饭后,展扬拍了拍车后座,再次骑上车。 陆少容道:“刚下了几天雨,别再开那么快。” 展扬笑道:“放心,这次不会了。” 他的速度降了下来,陆少容又道:“我的命不值钱,扬扬,你可是大老板……” 展扬哂道:“什么大老板,公司又没上市,比起华尔街那群身家亿万的家伙,展大哥不过是个乞丐……你再叫我小名,我可要飚车了……” “不不不……” “对了,我很好奇,扬扬。” “?” “你是怎么掉的两级?” “什么??”展扬莫名其妙地转头,陆少容慌忙大叫道:“别回头!前面有车!要追尾了!” 展扬忙转弯避开,陆少容道:“没事,我脑子岔了……把你当别人了。” 夜里,展扬依旧躺在床上看他的机器猫,陆少容到纽约已经近一周,他们却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他只是单纯地把我当弟弟照顾,陆少容心想。 陆少容洗完澡,全身□站在浴室里,对着落地镜端详自己。 陆少容常年担任游泳救生员工作,在日光的曝晒下肌肤的古铜色还未褪去,他的眉毛未经修整,粗犷地朝外扎着。 陆少容随手取来洗漱架上的眉夹,并暗自好笑展扬还会用这种玩意,试着夹了几根不听话的眉毛,登时痛得抽了口冷气,呲牙咧嘴。 “你在用我的刮胡子刀?”展扬的声音从浴室外传来。 陆少容刚要回答,展扬又问:“不怕我有艾滋病?” 陆少容随口说:“要做 爱么?” 展扬漫不经心道:“还是等婚前体检报告出来以后再说吧,以前和一个黑人上过床……” 陆少容险些在浴室里滑倒,展扬笑道:“我的父母表示了激烈的反对,并告诉我,就算要找男人结婚,也得找个东方人,最好是中国人。” 陆少容回答:“又不生小孩,有什么所谓?” 他穿上白色的平角内裤,走进睡房,展扬看了他一会,说:“谈谈你吧,你这些年来交过几个男友?什么时候发现你喜欢男人的?” 陆少容跃上床去,取来毛巾,揉了揉自己半湿的短发,答:“只交过一个……在沙滩上认识的,你给我爸打电话来的前一天,恰好是分手的时候……看什么?” 展扬移开目光,打趣道:“你很像日本GV里的男优。” 陆少容一哂道:“多谢夸奖,有段时间失业,确实打过这个主意。” 陆少容中学时参加游泳队足有三年,毕业后又担任救生员工作,常年在阳光的曝晒与水流的冲击下锻炼得腹肌结实,手脚修长,胸膛肌肉匀称,身高却只有一米七六,确实很像GV中的筋肉游泳演员。 极品零号。 陆少容说:“对不起,刚才我的态度可能有点随便,我只是听说……” 展扬说:“我相信你不是个随便的人。” 陆少容想了想,才认真解释:“在香港同志圈里,一夜情是普遍现象,大家只谈性,不谈爱,以后都各自要结婚,也觉得不能厮守一辈子……不知道美国是不是这样。” 展扬淡淡道:“美国也是,同志人群在哪里都差不多。” 陆少容又笑道:“不过我从来不一夜情,至少活了这么久没有试过。” 陆少容想起前男友的基友们,他们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常常为少容与那男人坚固的感情表示难以理解。 展扬放下漫画书,续道:“我二十出头的时候也十分迷茫。” “刚到美国时,这里的人观念很开放,有几名同性恋朋友……只是普通朋友,经常找我出去玩……” 陆少容打断了展扬的自嘲,岔开话题道:“我觉得性与爱不一样,你说呢?” 展扬颔首道:“是的,对待爱情,婚姻与家庭责任,需要十分谨慎,无爱不成婚。” 展扬从回忆中醒来,说:“盖被子,或者把衣服穿上,别感冒了。” 陆少容侧着头,揶揄道:“展大哥,我没有勾引你的意思……” 展扬嘲道:“当然,你也没有勾引成功。” 展扬掀开被子,“嗯哼”了一声,他一样也近乎□,只穿着一条极薄的贴身黑色三角裤,子弹三角裤近乎透明,现出他胯间那物的轮廓,内裤并没有被撑起。 展扬那物即使软垂着尺寸也不小,硬与没硬几乎看不出什么区别,展扬没硬,陆少容瞥了一眼,却是不由自主地硬了。 陆少容口干舌燥,脸上微红,别过头去,不自然地屈起一脚,盖了被子,恍然大悟道:“你八成是洗澡的时候……打手枪了。” “……” 展扬决定不再与他废话了,啪的一声关了台灯。 漆黑里,客厅的桃花鱼彼此追逐,卧室中传来陆少容的声音: “我有个香港的朋友在经销壮阳酒……” 啪的一声传来,灯又亮了。 陆少容忙不迭道:“我什么也没说,你明天还得上班,睡觉,睡觉。” 展扬才再次关了灯。 “听说有客户喝完那酒,当晚射了个四脚朝天……” “……你够了!”展扬怒道。 陆少容的猜测歪打正着,展扬确实在洗澡时自亵过一次,方才开灯那时,他却仍有余力,本打算把陆少容按在床上玩一玩,又或者真的插他一次。 然而展扬却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下不了手……下不了鸡。 或许是因为自己对陆少容仍带着儿时的记忆,他是展家搬到元朗后,展扬童年时的唯一朋友,每天放学在楼下踢完球,展扬会带着陆少容回家喝一碗汤。 时隔多年后再重逢,展扬对陆少容有种拘束的陌生。 他仿佛是他顺理成章的家里人,而非床伴或者能激起他火热□的爱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