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婧忿忿道:“家里可陪你玩不起——还有个叫任久利的,也出来了。”“任久利……任——嗷,老耙子啊,耗子眼儿那个?也去咱们家了?”“去的店里,就前两天的事儿。”我一哥们儿插话说:“那天我正在,那老家伙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油,穷吹了一通,说他在监狱里有关系,要是需要的话,能帮你一把……”“靠,那丫的一屁俩谎,可别信他的。”我笑道。琳婧不屑地笑道:“你以为就你们聪明,我一看他那样的,就一百个不爱搭理,能轻信他的话?”我笑着说:“你那不是凭理智,而是靠以貌取人的错误常识判断的。”“那个任久利吹了半天牛,临走还捎了本书走,说去学习学习,我也没好意思要钱,看来是肉包子打狗了。”我笑着批评她:“意气用事了吧?跟这种人,一点好脸子也不能给,要拉得下茬来。”我同学说:“咳,琳婧也是觉得宁伤君子不伤小人嘛。为一本书,得罪一个小人太不值得。”我一板脸:“就他那样的?敢在我书店门口多放个屁,我捎个话出去,立刻碎掉!”“歇回儿吧你麦麦,你怎么跟流氓似的了。”琳婧嗔怪地阻止我。我说:“我就是逗你们玩呢,还真砸呀,回头又折进来几个。不过对那些小地痞,还就是不能客气,你客气了,他以为你好欺负,更得寸进尺了,就得一点儿机会不给他们留,现场打压——对不对老同学?”两个老同学相视而笑。俩家伙现在都是生意人,专门挖社会主义墙角、回头又拿砖头去盖希望小学的那种,我的建议他们应该赞同。不过他们笑,肯定是因为觉得这种话不该从我嘴里说出来。我告诉琳婧,我已经给女儿凑齐了一整套小恐龙,还有对应的卡通说明书,特牛,等老耿给安排一次面对面的时候,我把它们传出去。跟女儿交流了一会儿,耿大队过来告诉我,下一批接见的人多,得腾地方了,我一边感谢他,一边跟外面的人告别,开始哭的那位眼睛又红起来,我笑着安慰他,心里也有些郁闷——哭什么?我又不会被发配到大西北去。老三还在下面等我,一脸焦急,看我出来,立刻笑道:“我以为你从楼上跑了哪。”“变苍蝇都飞不出去呀!”“你猜谁来看我啦?”老三的神秘里充满了兴奋。“我孩子跟他妈——我前妻。”“呦,是不是旧情难断?”老三一别脸儿笑道:“哪啊?还不是冲着孩子——我儿子现在疯长啊,又黑又胖,我说你咋变成熊瞎子啦,你猜他说什么?”我望着他,不说话,老三笑道:“这小子告诉我:咱老王家不就这品种嘛!”我看着老三哈哈大笑。两个人核计了一下,购了物回工区。周法宏、猴子也跟我们一队回来,一路胡侃着。猴子心满意足地在流水线里坐下来,何永笑道:“接见了?”猴子犹豫着答道:“对。”自从上次谍中谍事件后,两个人几乎不过话了。“家里挺好?”何永笑容满面。“挺好。”猴子放松下来。“父母身体好,没病吧?”猴子不太情愿地说:“没病。”“孩子学习好么?”“还没上学呢,幼儿园大班,特聪明哎!”猴子神色焕发起来。何永放心地一笑:“哦,那就好。老婆也挺好,没叫别人操吧?”何永问完,立刻大笑着蹦起来跑了,我们都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猴子则气得破口大骂,扬言要操何永祖宗81代。广澜笑骂道:“何永他妈你身上消肿了是吧!”何永笑道:“这些天憋坏我了,不跟猴子聊天还真腻歪啊。”疤瘌五默默地穿着网子,很郁闷的样子。他家里肯定又没来看他,老婆离了,就剩一个老娘,身体好象也半松不垮的,何永曾开他玩笑,说“五哥这次回去一看,家里锁门了,爹死娘嫁人了,老婆跟别人了,孩子卖澳门了”,想来这小子也是可怜又可恨啊。我看到高则崇心不在焉地烧着花线,就问:“高Sir家里谁来的?”“老婆孩子。”高则崇笑笑。我亲眼见他跟着教育科的白主任进了一楼的接见大厅,搞的是面对面。周法宏说:“高所的门子又到了,是歌那路神仙啊?”我笑道:“全国公安战线都是高Sir的门子。”高则崇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似乎高傲,似乎无所谓。小杰打接见回来就一直兴奋着,哭爹喊娘地鼓舞大家抓紧赶,不要白天忘乎所以——剩一堆活儿晚上回去熬鹰。何永在广澜跟前泡了一会儿,也飞回来了,未落座先给猴子打预防针:“猴子咱刚才那段截过去啦……”猴子恶狠狠地说:“以后咱俩谁再跟对方讨厌,他就是八国联军操的!”何永笑着应允了这个口头协议,坐下来笑眯眯地开始穿网子。周法宏问:“何永,又是大脸猫小姐来的吧?”“铁杆。”何永自足地赞叹。周法宏忧患地感慨:“你还真不嫌脏,她那逼在外面准叫人干烂了,你还好意思花她的钱?操,真不理解你们年轻人。”何永批判道:“我说你怎么三句话不离逼行哪!”“这叫一路宴席待一路宾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跟人家麦麦咋不胡吣?”周法宏振振有辞,不过这话我爱听。(4)犒赏三军接见转天,朴主任给所有杂役组长开了个秘密会议,神色匆匆的,挺神秘挺紧张似的。一直憋到吃晚饭时,老三才小声告诉我:“没听说吧,昨天晚上有个上吊的。”我诧异道:“哪来的小道消息?”“错了管换,刚听老朴说的,据说差点取消今天的接见,最后还是担心影响不好,才照常的,明天就开始整纪了,从杂役开始。”“哪个队的?”“新收,一个三十多岁的司机,交肇进来的,撞死仨,家里赔得底儿掉,老婆也带孩子改嫁了,本来精神压力就大,可能那个鸡巴苟组跟马力又挤兑人家来着,说下了队如何如何恐怖,那小子万念俱灰加上胆小,半夜上厕所在窗栏杆上吊死了。”我疑惑地说:“教育科的新收管得严啊,晚上上厕所都得在值班的那里登记,怎么得了机会呢?”“说的就是嘛,失职啊,这次把老苟、马力和值班的杂役都给扒拉下队了,减刑啊,减个毛儿!”“监狱盯着赔钱吧。”“赔后!监狱能说是让杂役给挤兑死的吗?肯定得对外说他心理脆弱呗。”我“哦”了一声,说那是那是,监狱不会让自己被动,处罚杂役是处罚杂役,跟自己还得宽大。老三诡秘地笑道:“这一整顿杂役班组长风纪,把屁眼小杰给救了。”“怎么?”老三看看左右,小声说:“原来啊,林子跟二龙他们计划好了,等接见一完,就让何永、胖子几个傻逼把小杰砸一顿,让他长点记性——一整顿,可能这计划得推迟了。”我笑道:“总以为他是谍报儿啊,弄好了人家小杰是冤枉的呢。”老三把嘴里的茶鸡蛋咽下去,世故地说:“什么叫冤枉,只要老大看你不顺溜了,你再怎么表白怎么表现也白搭,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啊,后半句你就知道了——不过平心而论,小杰也欠一顿苦治,不挨上这治,甭说别人,好象他自己都觉得有什么事儿没完成似的。”犯人头目被整顿纪律,一项主要内容就是不准打骂欺压他人,官面上的说法叫打击牢头狱霸,学习方式是组织开会,会后自察自省,崔明达的“省察”任务就落到我头上,我反思了一个晚上,才给了他一份满意的材料,二龙、广澜他们也派员来学习摘录,交给老朴就算提高了认识。现在我们屋里,除了刘大畅,又多了一个嗜睡的大侠,就是著名的疤瘌五同学。二龙照顾主任的面子,收容了疤瘌五一晚上后,就把他踢了出来。疤瘌五这次归队以后,很有些“觉者”的样子,不咋呼也不掺乎闲事儿了,每天在楼道里忙活完了网子,就默默地爬上铺去,倒头便睡,也不洗漱,外便粗衣粝食,内似意冷心灰。疤瘌五嗜睡,却不能爽睡,每天都要剩活儿回来,跟眼镜儿方卓在号筒里比拼。不过疤瘌五比方卓占一样优势,就是小杰不敢惹他,剩多少活儿,就是自己背回来干,默默地干,方卓则要不断承受灵与肉的打击,来自小杰和李双喜两级领导的打击。崔明达和李双喜决然不同,他不管组里的生产,谁爱剩多少剩多少,剩了你就干去呗,只要收摊儿进屋的时候别把他吵醒就成。屋里的卫生一类,他也极少费话,大家都很自觉地收拾了。崔明达给人一种阴森森不知深浅的感觉,谁也不想去试探,再加上有二龙在后面撑着,大家更是敬而远之,惟恐被他盯上。8月中旬,监狱搞了几天消夏节目,组织犯人看电影,我们因为赶进度,一场也没有看成,大家颇有微词,二龙和广澜溜出去看了半场,回来说是《开国大典》,很多人又说没劲。二龙他们跟暂时顶替蓝小姐等女师傅来验收的男孩小青搞得很熟络,小青还不到二十岁,勉强算得上机灵吧,行动坐卧上一看,也是一农民子弟,没有什么不可饶恕的恶习,就是贪图点小便宜,所以对于往里带酒带菜这样的勾当,因为可以有很高的回扣,他倒是乐此不疲,比利用蓝小姐她们更加方便痛快许多。小青就住在二墙外的招待所里,几乎隔两天就进来一次,一呆就是一整天,验收完了,就到库房跟二龙他们呆着,二龙没一次不拿他找乐的,逗的他支哇乱叫,象抓了个小宠物。时间长了,小青也下线来,跟年龄仿佛的犯人们聊天,开始还不敢太跟我们接触,后来发现这些人也不吃人不咬人,就放松了戒惧心理,走到犯人中间来了,他听大家胡说八道,好象特别感兴趣,渐渐地也学了些里面的行话,时不时冒一句出来,很逗的。何永经常审讯他:“蓝小姐跟你们老板是不是姘?”小青开始说没有的事,再问,就说不知道了,后来就变成了:“我又不惦记她那老逼,谁爱操谁操,干我什么事儿?你要想知道,变成蓝小姐裤裆里的虱子不得了吗?”我们说:这孩子算要糟践在这里面了,他们老板真是缺了八辈子德啦。在二龙假痴不颠的连番进攻下,小青的老板终于动摇了,答应出点血,犒劳一下改造前线的弟兄们。油头粉面的老板开车来了,带进来半扇猪,往工区一卸,高喊道:“弟兄们辛苦了,一点儿小意思啊!”如果再抱一下拳,就是一假江湖流氓了。朴主任对我们喊:“谢谢老板啊。”“谢谢老板!”下面立刻起哄地大叫,而且好多经年不知肉味的犯人似乎真的动容了。二龙跟主任协调了一会儿,立刻安排了几个人到外面埋锅架灶,里面清了半张案子,半扇猪被平放上去,象要给大家上解剖课。二龙喊:“少管,炊厂找老四,借把菜刀来,作料什么的也冲他说啦!——回头送他一大血脖儿!”赵兵答应着飞出工区。朴主任诧异地说:“他去就能把刀要来?”“哼,我是懒啊,不然我打个口哨,炊厂的就得过来人问问需要什么。”二龙笑着说。朴主任谨慎地说:“别满处瞎联络啊,林子还不是教训?”二龙给老朴上课说:“您啊,太胆小,我在四监的时候,我们那个队长才牛逼,到冬天了,得烧锅炉啊,他就让犯人到别的队偷,回来给加分……”朴主任拦住他的话笑道:“那根本不是个正经主意,你也甭给我传那邪教。”小杰问:“这熬肉去的几个人,活儿怎么办?”二龙立刻说:“办你姥姥个小脚啊,活儿免了,耽误几个活儿算屁,等大伙吃美了,精神百倍,几个烂网子还在话下?——对不对老板!”网子老板也给二龙咋呼晕了,不知这是何方神圣,只有不断点头,还不知死活地乱许流氓愿:“没错,哥几个只要把活儿盯紧了,质量保证了,福利这块冲我说!”“老板够意思,出去了我们找你喝酒去!”林子高门大嗓地说。老板立刻有些尴尬,心虚地说:“欢迎欢迎。”林子哈哈一笑:“把心塌实撂肚子里吧,哥几个还不至于找不着饭辙。”“我们在里面的时候,给大伙盯住了就行!”广澜怂恿道。朴主任挥了一下手:“别跟老板瞎逗——老板,甭理他们,让我惯坏了,到我那里喝茶去。”老板推辞道:“不了,改期吧,我急着去市里,还有业务。”二龙热情地说:“别走啊,肉马上就熟,相请不如巧遇,中午一块喝喝吧!”老板跟傻逼似的,还推辞呢:“不了,哥几个慢用,改期改期。”老板和朴主任一出去,何永立刻叫道:“改期改期,傻逼傻逼!”赵兵拎着个布口袋跑了进来,胆战心惊地汇报:“要不是眯墙旮旯了,刚才差点让大黄给定住!”在监狱里,管教们都会“定身法”,在外面看见有违纪嫌疑的犯人,只要大喝一声“定”,那个犯人立刻就不敢动了,得跟根橛子似的戳着,乖乖地等管教过来盘查。“笨蛋,你不会说是主任叫你去的?”广澜说。林子笑道:“主任叫去的也不行啊,没有官儿跟着,您口袋里塞把大菜刀满监狱跑也不成啊。”二龙果断地说:“甭费话了,谁主刀?”“老三,老三啊!”广澜笑着把王老三推上前台。老三也不谦虚,撸胳膊挽袖子就上阵了:“让你们看看我密不外传的手艺!”“撑死你也就是一墩儿工。”二龙不屑地调侃,顺便交代:“先把后腿砍下来,再剌条血脖儿,让少管给老四送去——告诉他别动我的后腿啊,老实给我放冰柜里存着,他要敢片一刀,我发现了就片他丫的大腿吃葱爆肉!”二龙吩咐广澜拿着作料,到外面指挥疤瘌五等几个火头军操作去了,然后告诉大伙好好干活,中午犒赏三军。进了库房,二龙又招呼蒋顺治过去,拿饭盆装了一满盆土豆出来送到老三刀下:“龙哥说给放肉锅里,给大伙吃。”“龙哥够意思!”霍来清喊了一嗓子。这里干着活,就听外面广澜兴冲冲地撺掇疤瘌五:“尝尝,烂了没有?”过了一会儿,又说:“疤瘌五,再尝尝。”疤瘌五说:“刚这么一会儿,烂不了啊。”“尝尝,你牙口好。”广澜笑着催促。“……疤瘌五,尝尝,估计差不离了。”“……广澜,还带血津哪,肯定不烂!”“操你妈让你尝你就尝,别人想尝我还不让他凑前儿哪!”郎大乱也过来凑热闹:“哎,熟了以后把这俩饭盒给装上啊,挑点瘦的呀!今天中午几个队长都不出去了,跟你们同甘共苦。”广澜开玩笑道:“郎队您也太狠了吧,我们吃点肉容易么,这俩大饭盒得捞我们半锅走。”“什么叫警民一家懂吗?”郎大乱笑道。“哎呦,您别抬举我们了,我们哪是民啊,一帮臭土匪,警匪一家吧。”“谁跟谁一家我不管,别忘了给我装肉就成,到时候喊楼上一声啊。”“郎队,你们中午小酒又晕上啦,给弟兄们也开开斋啊。”“下辈子吧。”郎大乱跟广澜相约来世后,赶紧走了,耳听着他独特的脚步声吭吭地远去。“臭要饭的。”我说。高则崇“唉”地叹了口气。周法宏寻声看他一眼,笑道:“郎大乱这样的,要放你手里,是不是得给他打成木乃伊?”高则崇眉头紧耸,感喟道:“形象啊,思想工作抓得太不到位。”我笑道:“行了,高Sir,我们中午还得吃肉哪。”“我对肉无所谓。”周法宏看他不开窍,气愤地说:“那你也别让我们恶心啊。”我瞪他一眼,嫌他翻译得太直,伤了高所自尊心不说,不也捎带着伤害我们哥俩之间的感情吗?这顿饭熬得大伙眼冒金星,下午两点多才吃上。赵兵听广澜招呼,端着一摞饭盆跑出去,不一会就从窗口喊蒋顺治和蓝伟接招,一盆盆小肉运进了库房。我们几个靠窗的都起身看外面,疤瘌五捂着肚子在边上抱怨:“广澜你干的好事,净让我尝尝尝尝,吃了一肚子生肉!这下你好受啦?”广澜笑着不理他,让赵兵把地上的两个空饭盒装满,看一眼楼那边,一里面给啐了口唾沫,一盖盖,说:“送去吧,吃死逼养的。”我笑得差点从窗户蹿出去,广澜看我乐:“给队长吃,作料就得比犯人多点——老师,告诉里面开饭。”我回头喊:“各组打饭的,抄家伙吧!”话音未落,已经有人拎着大饭盆冲了出去。二龙喊:“广澜,你进来吃吧,让老三分!”老三风风火火出去掌勺了:“都别抢啊,一组一盆,管够!”“哎,三哥,多来点瘦的啊,吃肥肉血压高。”“操,不爱要肥的给我!吃一回肉容易吗,肥才解馋,玩小姐都讲究玩肥的哪。”“三哥,我们组10个人,怎么跟他们9个人的一般多?”老三喊:“操你妈的我还有工夫给你数块儿是吗?”外面乱腾着,里面的弟兄们也摩拳擦掌地把自己的饭盆抓在手里,等着开大餐啦。肉进工区,各组又是一通挑肥拣瘦的乱闹,柱子大喊大叫地说给他分少了,猴子也骂骂咧咧说自己分的全是肥肉,不知哪个组,土豆合不上一人一块了,也闹出纠纷来。我注意到跟前有两个人表情不屑:关之洲,高则崇。我分了我应得的那份,也有半盆儿了,要是天气给脸的话,估计能吃到明天。我端着盆儿过去跟老三会合,老三把桌子底下满满一饭盆瘦肉露出来晃了一下,笑道:“先吃你那份,足够了,这些留着慢慢消受。”我笑道:“抢一桶水咱也不就能喝那么几杯吗?放到明天中午,估计就坏了。”“操,坏了也得贪污啊,没看里面那帮吗?”(5)淋浴事件好象过了三天了,还有人舍不得把剩肉倒掉,拉肚子的有一大批,疤瘌五当天就上窜下泄,气势非凡。二龙给一大、七大里面相好的杂役都送了肉,喝酒也是必不可少的。这天午后,正在葫芦架下胡聊着,何永忽然发现新大陆似的“呦”了一声,跑进工区了。一会儿,广澜就光着膀子,只穿一个三角裤衩冲了出来,一边骂骂咧咧:“谁呀?谁这么牛逼?大头朝下塞小逼井眼儿里去!”何永在后面兴奋地跟着,一路奔工区东墙山去了。我这才注意到那边传来哗哗的水声。广澜站在灿烂的阳光里,冲那边喊:“咳咳,说你哪,操你妈的,给谁打招呼啦!”“嘿嘿,广澜,你叫广澜是吧,你不认识我哦?我不七大的嘛。”水声里传过个声音。“七大,马上还开十六大了哪,关我屁事?我问你告诉谁了到这里洗澡?”“咳,你们不是也没人洗嘛,闲着也是闲着。”“你妈逼还闲着哪,逮谁谁用行吗?”“咿,广澜你这话就有点过了,我们老大跟你们龙哥关系也不错,咱弟兄也得多亲多近不是?”广澜大喊道:“少罗嗦,把龙头给我关了!不关砸你丫的!”那个家伙又对付了一句什么,广澜怒吼着扑了过去,何永的身形也晃进去,被墙山挡住,只听一声惨叫,一个光腚的小瘦子蹿进我们的视线来,瘦子奋力迈着火柴杆似的双腿跑着,雕刻般的肋条在阳光下突兀地排列着——这瘦子我们都知道,是七大留下看摊儿的,平时也偶尔过来跟大伙练两句贫,吹自己是监狱长的门子,大家熟了,看他气质猥琐,也不把他当根葱,都说他是监狱长的“屁股门子”,所以见了面还是叫他“门子”,不过已经是简称。广澜穿着三角裤,轮条湿毛巾直追不舍,“啪”一声抽在“门子”后背上,瘦子叫一声,边往七大跑,边喊:“操你妈邓广澜,还真打啊!”正跑着,何永手里的一块板砖飞到,砸在后脚根上,小瘦子应声倒地,不过一秒钟,便被广澜赶到,把一条湿毛巾使得出神入化,抽得“门子”身上的零件都快散了。“门子”开始还骂,后来急了,抄起何永砸过来的砖头向广澜脚上拍去,广澜大叫一声,蹦起老高,搂着脚转了一圈,再回头,“门子”已经离弦之箭一般飞跑了,只听咣的一声门响,门子把屋门关住!何永大骂着追过去,广澜喊:“何永你回去!俩打一个欺负他啦,今天我带伤上阵!非拆了他炖排骨不可!”何永骂骂咧咧回到葫芦架下,那边广澜追过去,拐过墙角,不见了,只听疯狂砸门的声音和广澜的咆哮暴乱地传来。林子在里面问了声“跟谁呀?”何永愤愤道:“七大那排骨门子,偷着放咱们水洗澡,还拿板砖砸广澜哥!”二龙喊:“明达,你过去看看,广澜那二百五别把七大给点了吧。”崔明达笑着奔了七大。迎头看见“门子”满脸是血,大叫着蹿出来,还光着屁股,在阳光里疯狂地裸奔,刷地从一打愣的崔明达身边射过去。广澜拎一根木条子也追过来,一瘸一拐地喊:“截住,截住!”何永蹿过去一把抓住“门子”的胳膊,“门子”野兽似的狂叫一声,照何永脸上就是一把,何永“哎呦”一喊松了手,脸上赫然几道血印子。“操你妈跟老娘们似的,还挠人啊!”何永痛苦地看着手掌里粘下来的血迹。“门子”边往办公楼跑,边歇斯底里地喊:“杀人啦——杀人啦!”办公楼里立刻探出几个脑袋,杨大和耿大几乎同时大吼:“住手!”朴主任气急败坏地高叫一声“邓广澜!”扭身下楼来了。“门子”直接跑进了办公楼,郎大乱先朴主任一步奔了出来,喝令邓广澜放下武器,然后不由分说,上去给了一个大嘴巴。气势汹汹的广澜穿着三角裤,两只拖鞋也跑丢了,赤脚立在阳光里,背上的一只猛虎呲牙咧嘴地亮着相。朴主任也大步出来了,吼道:“回去穿衣服,马上到我办公室!”耿大在楼上吼道:“穿什么衣服?!现在就上来!”二龙早闻声出来,皱紧眉头抱怨崔明达:“怎么不拦住他?”不知道他指的是广澜还是“门子”。“都疯了,不容我反应啊。”崔明达发着牢骚。二龙恨恨地说:“听天由命吧。”然后冲我们一挥手:“干活!”“这下事儿大了,闹到大队长那去了。”周法宏一边坐下,一边说。何永愤愤不平地说:“闹到监狱长那里也是咱们有理,有理走遍天下。”(6)一中的精华都留给我邓广澜关独居期间,七大的杂役过来了一趟,大赞“砸得好”,顺便捎了点慰问品,托二龙给“广澜兄弟”送去。老三成了最大的受益者,被二龙赶出屋,搬到到广澜的铺上去了,转天又跟崔明达换了地方,正式官复原职了。老三说:“是崔明达要求换的,二龙也同意,什么意思?——广澜在那屋群众基础好呗,怕我给搅黄了,嘿嘿。”大家欢迎老三回来的热乎气还没过去,二龙又有动作了,把疤瘌五和周法宏调走了,塞进一个干巴老头孙福恒,一个干巴小伙猴子。老三刚苦笑着说屋里现在都快成鸟屁基地了,崔明达又带着跟蓝伟抢梭子的老头过来,说:“老三,把邵林换给我。”老三愣一下眼,挥挥手说:“换,一中的精华都留个我。”崔明达笑道:“是龙哥心疼你,一个闹屁的不给你安排,你多省心?”“老乔,你抖被子轻点儿劲,瞧这尘土!”老三呵斥道。新来的老头姓乔,叫乔安齐,也有人喊他“天使大哥”。老乔50上下,脏瘦,中等身材,诈骗犯,跟日本儿一样,档次上属于小打小闹。把大家安置好了,老三喘口气,拍拍铺板,满足地笑了一下,笑容里恍惚还有一些失魂落魄的感觉。“物是人非了吧。”我笑道。老三说:“挺好,这样挺好。”然后一转头:“关之洲,这屋里就你小点儿,以后给我当劳作吧。”关之洲正在上铺吭吭唧唧地读《古文观止》,停下来说:“行啊,你怎么吩咐咱怎么办,不过这伺候人的事儿,我可能干不好。”“操,说话就粪蛆味儿的,什么叫伺候人?不就打个水,拎个包儿么?不愿意干说话!”“你不嫌弃就成。”关之洲嘟囔道。老三不满地朝上边白了一眼,不理他了。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始跟我说:“也不知道真假:二龙告诉我说,老朴开始想让高则崇顶广澜的位置,二龙说老高刚来,没有基础,让他先下面锻炼一段吧,老三这一段反思得也差不离了,让他回去吧——这才把我又挪回来。”“行了,你以后塌实下来吧,这张积极估计稳拿了。”我说。老三笑着,晃悠了一下身子,让自己盘坐得更舒坦些:“不管在里面还是外面,我可能就这个命,大起大落啊。”“这样的人才有前途。”我不负责任地捧他,然后和他一起笑起来。正说着,三中的老七扒了下窗户,老三笑道:“老刘,你的聊友又来啦。”刘大畅坐起来,看着推门进来的老七笑,老七回头看见老三,笑道:“三哥今天闲着啊,也跑这里来了?”“我来了还就不走了,你敢吗?”老三说。刘大畅让老七坐,边说:“老三现在是这屋的组长。”老七连说失敬。老三笑着给老七立规矩:“以后进门喊报告啊。”打了几句茬,老三问:“申诉怎么样了?”“操他妈的——”老七气愤起来:“监所检查处的跟检察院的上回来,让我签字,说给我到北京做鉴定,6000块钱鉴定费,交!我们家里一万个支持!回头又把钱给退回来啦……”“咋了?免费啦?”“三哥你别改弟弟啦——我们‘区法’的说,那小闺女的裤衩退给人家了,后来又说没退,是弄丢了,操,我操他妈的,这是证据啊,堂堂一个法院,我这里还申诉哪,它能把证据给弄丢了?明摆着回避这事儿嘛!”老三笑道:“一个骚裤衩子,人家还留个100年不变?”“那不行啊,那裤衩是我的命根子啊,我告诉你三哥,回头我把W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鉴定书跟DNA检验报告拿来你看,那鉴定书我都能背下来,就三行:被害人刘某——操,人家未成年,得保护隐私,我这成年的,就活该被诬赖?女,13岁——血样、唾液各一份,血型为B型分泌型;犯罪嫌疑人江大明——男,34岁——血样一份,血型为O型;刘某所穿内裤上检出精斑,并检出B型物质。检验人叫孙志平,1999年10月10日……你就说啦,我是O型,她裤衩上那玩意是B型,这愣能把我给判了6年!我不操他们妈我操谁去?!”江大明又开始唾沫横飞了。老三笑道:“三哥知道你冤还不行吗?不过你说实话,以前你干过人家孩子没有?”“嘁,三哥你这话没水平了,以前不以前咱不能提,也提不着,现在打的是白纸黑字的官司,是打证据打理论——别笑啊,甭看弟弟才初中二年级文化,这两年锻炼得成法律专家了——你又笑——不信你看看我写那申诉书,连包驻检看了都怀疑是高人代笔,说你一初中生根本写不出这话来。”刘大畅笑道:“赶明让老师给你看看。”我笑道:“法律这块我不行,我要门儿清就进不来了。”老七两眼一放光:“你是老师是吧,以前听三哥说过,这事儿我抓空还真得跟你好好交流交流。”老三大笑起来:“得,麦麦,你又有事儿了,老刘要解放。”我还真有些好奇,就问:“老七你这案子咋回事儿,听着是有些离奇。”老三拦我:“你别勾他话呀,他一说起来,咱今天晚上就都甭睡了。”老七笑道:“我简单说,肯定不罗嗦——我呀,是让人算计了,我一生意伙伴,跟我在批发市场买了三个排挡,赚租金——说是买,其实是赊,咱有什么说什么——在家门口老七也是一地痞,人见人恨的主儿,物业那帮也不敢惹咱,就赊给我们俩了,我们拿租金分期付款,最后也不坑他们,就是原始积累的手段黑暗了点儿……”“简单,简单啊。”老三提醒他。老七一笑,接着说:“跟我合伙那是我把兄弟,叫螃蟹——横着走啊,所以叫螃蟹。螃蟹动坏心眼了,想独吞我们的劳动果实,就设计害我了。他有一老姘,这刘某就是那老姘的闺女。他们约我喝酒,把我灌醉了,让他妈刘某那孩崽子送我回家,转天刘某她妈就领着孩子到派出所告我强奸!还有内裤为证!派出所那所长叫卢津生,跟螃蟹舅舅是战友、莫逆,以前没少关照螃蟹我们俩,这回翻脸不认人啦,死活要办我,我把他给骂了个大卸八块——那时候我脾气没现在这么好,呵呵。”我笑道:“那裤衩上的精液也许是螃蟹留的哪,那裤衩没准就是刘某他妈的裤衩,刘某只是个托儿。”老七一拍大腿,终于见到知音一样喊道:“嘿,我说有学问人明白吧!我在法庭上就这么说来着。”“我可没帮你推理啊,我就是顺嘴开一玩笑——检验报告里那词儿我也不太懂,也许第三条说裤衩上有B型物质,指的是证明裤衩确实是刘某的。”“也不严密啊,B型血的女人多了,是B型血就算的话,那这个裤衩的主人不得有几亿人啊?”“所以人家才给你搞DNA鉴定嘛。”老七不屑地笑道:“就算你说的对,回头我把那份DNA鉴定的复印件给你拿来,你一看就明白他们有多混蛋啦。”我说:“行。”老七站起来说:“你要有兴趣,我现在就给你拿去。”我连忙笑道:“改日吧七哥。”老三笑着说:“老七我们都怕了你了。”“DNA”老七又接着跟刘大畅侃,直到刘大畅心服口服地打起呵欠,才意犹未尽地收兵离去。刘大畅望着老三,疲惫地说:“真服了。”老三看看表,喊关之洲:“该睡觉了。”“唉,这就睡。”关之洲把书一合,跟我说:“麦麦,我刚看了《报任安书》,司马迁写的太好了: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老三骂道:“骚你妈的裤裆啊你,该睡觉了,听见没有?”“哎,三哥,睡、睡。”关之洲赶紧答应着,在上面铺床。老三气恼地说:“我该睡觉啦,你倒铺你的床!”我扑哧笑起来,关之洲这才醒过闷儿来,想起自己现在是老三的劳作了,连忙下了铺,过去给老三把被铺好。老三教训道:“干劳作就是得给人家盯好差,俩眼得会出气儿,别光知道看劳作跟着大哥们享福,要知道人家付出了劳动啊。”关之洲答应着,冲着墙的脸写满了窝囊和不屑。老三这人也太能摆谱了吧,我苦笑一下,放倒睡了,明天早上再洗漱吧,晚上被老七聊得有些晕了。(7)山雨欲来二龙这些天明显有些郁闷,出出进进的,大家也都加了些小心。朴主任找高则崇谈了一次话,高则崇出来的时候脸上挂着笑,主任却阴沉着脸走了。周法宏看高则崇坐定,问道:“高所有什么喜事吧?”“哼,咱一老古犯能有啥喜?又没轮上减刑。”我笑道:“老高我知道你跟老朴说什么了。”“哦?”高则崇挺感兴趣地望着我。“你给老朴上政治课了,指导他该怎么管理犯人,老朴听了,胜读十年书。”高则崇笑了。“老高在看守所一直当号长吧?”我问。“你又说对了。”高则崇自足地笑着。看来他刚才还真给人家朴大主任讲课去了,怪不得老朴一脸的不悦。周法宏说:“你号里肯定没有敢闹屁的吧。”“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啊,谁好意思折腾?这管理可是门学问,人这个东西他贱啊,不懂得恩威并施不行,但恩和威的尺度把握不好也很麻烦,总之是学问。”“有道理,不愧是搞政工的。不过,估计你也是没赶上真流氓。”我笑道。周法宏不服气地说:“真流氓又怎么样?看守所的管教吃干饭的?能让流氓把他们警察同志给砸趴下?”高则崇正色道:“也不是那样,我一进去,身份也就不是警察了,关键还是一个能力问题,要懂得观察人分析人,然后采取不同的方式对待——我说的不是把人分成三六九等,而是主张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何永说:“那好啊,高领导,你不是会开锁吗?你说眼镜儿跟疤瘌五哥哥这把锁咋开——就是干不完活儿?”“你帮他们干了,这锁就开了。”棍儿阴凉地冒出一句。我们热烈支持地笑起来。高则崇也笑着,强调说:“关键还在思想,意识上只要……”“捏死,音道关掉,要不换个台!”疤瘌五皱着眉头喊,我们又笑起来。高则崇一声叹息后,不理我们了,没有共同语言真是苦闷啊。我不知道将来有一天,高所能不能变得象我一样,把一些自己觉得宝贵的东西藏起来或毁灭掉,迈开步子,走到群众当中来,哪怕是暂时的权宜。睡了个小午觉,主任又来了,一会儿二龙喊我过去,交给我一打装订好A4纸,封面上写着《道德杯竞赛百题》的字样,主任说:“回去抓紧背——十六大以后全监搞知识竞赛,还有一本公民基本道德规范的材料,明天给你。竞赛时间可能在月底。”“就我一个人啊。”“一个中队一个,你们三个一组,代表五大出战,这个活动不仅咱监狱,就是局领导也很重视,别不当回事儿,前三名有政治奖励,怎么也能多报一个月俩月的减刑啊。”朴主任赛前给我猛打兴奋剂。二龙笑道:“麦麦你算拣个大西瓜了,我要认识字,还轮不上你哪。”我当然没有二话,欣然领命。回去我才想起来问大伙:“十六大什么时候开啊?”“开完了,9月4号开的。”高则崇告诉我。“不会吧,没听见信儿呢?”我想朴主任不会糊涂到不知道十六大已经闭幕的消息吧,要不怎么还跟我说“十六大以后”?“是啊,也没接通知啊。”周法宏困惑地说。高则崇说:“我听白主任说的,没错。胡锦涛上来了。”“上来好啊,不过江主席干得挺好的,怎么说下就给下了?”周法宏更着急了。何永说:“别谈国家大事啊,我脑子受不了。”我笑道:“五哥怎么了,一谈全国人民都关心的问题他就晕倒了?”疤瘌五正趴在案子上,好象睡着了。何永坏笑道:“别理他,晚上收工再叫起来。”我说:“别太没人性了,到时候,疤瘌五一看这堆网子,血压马上八百八。”说完,我捅了疤瘌五几下,疤瘌五茫然地抬起头,嘴角挂着涎水:“着了,妈的太困了。”“没点你就着了,火气够大啊。”周法宏笑着打趣。那头儿关之洲跟邵林发着牢骚,说邵林有福气,躲开了老三,现在居然把他给拉上前线了。“让我伺候他,恶心不恶心?”邵林只是得意地笑笑,埋头继续猛干,这小子现在真有些改造狂了,一天能比定量多干出一半活儿来,屡屡遭受朴主任的点名表扬。看来邵林是铁了心要和赵兵争那张积极票了。赵兵被二龙那边的业务缠磨的生产成绩上不去,背后跟我说邵林小脑积水了。何永接过关之洲的话说:“说的是啊,老三现在能给你什么好处?他连个热得快都没有。也就给你点剩罐头——还是人家老师施舍他的——哎老师我就纳闷了,你跟他凑乎什么劲呢?”我笑道:“既然都是凑乎,还谈什么劲不劲?能跟你们这些孩崽子似的,好三家臭两家地倒腾松玩?”我这样说是有根据的,前些天霍来清刚跟何永他们拆了伙,还闹得大家都不是人,就因为霍来清的“萨其马”让何永给偷吃了,就倒腾出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旧帐,谁刷盆的次数多少也追记得很清楚,在工区里不可开交地理论,何永连霍来清进了泡泡糖不跟一伙的兄弟们分享都成了罪状。越想越没劲,不过看着很好玩。何永扫了一眼霍来清说:“那鸡巴孩子太小气,还霸道,总拿跟他爹妈那套跟哥几个耍,谁买他的帐?”霍来清可能是听到点儿动静了,立刻在那边念经:“哎,可不是谁?弄节旧电池来,愣充新产品,就为换一晚上小收音机听午夜悄悄话。可不是谁?看人家裤衩好,说试试感觉,一试就不舍得脱了。可不是谁?偷人家火腿肠子,还说怕人家吃不过来放坏了。可不是谁呀——不要脸。”然后兴奋地唱了起来:“给你脸,不要脸,不要脸啊,你是真没脸……给你脸你不要脸,不要脸啊你是真没脸……给你脸……”“得,又神经一个。”周法宏笑道。这边已经离题八万里了,关之洲还在自己的圈子里转呢:“哎法宏,那天你说的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话啊,我的名言比毛主席语录还多哪,您喜欢哪句?”“我就是觉得伺候老三别扭,就是伺候人那句?”周法宏笑道:“那句啊——嘿嘿,伺候月子等逼操,伺候你我图什么?”关之洲笑起来:“是啊,我图什么?”何永说:“这事儿你还不能别扭,罗锅操大肚儿,就乎吧,都当总统去,谁看大门啊?”“不得要领。”关之洲挖苦他一句,闷下头穿网子去了。霍来清那边狠狠地道了句白:“就是不要脸!”也关了。正这工夫,小尹队在门口喊:“集合开会!”五大的三个中队都齐了,耿大和朱教导都没有来,好多管教也没到场,看来没什么复杂事儿。郎大乱意气风发地拿了篇纸:“大领导们都开会哪,我给大伙念个通告啊!晚上发下去,一个屋贴一张,回去以后再认真学一遍,要求每个人、每个互监小组都要写出决心书、保证书!”郎大乱一手插腰,一手举着通告,朗声念道:“W市监狱局——监狱局的啊——W市监狱局!关于双打双整——括弧啊——严打犯人持有使用手机、私藏现金——的通告!……注意听啦——”晚上,就这个问题,赵监狱长又开了一个多小时的广播会,讲得也是气壮山河,警告说,一旦发现有顶风犯科的犯人,一律关禁闭,并且给予两年之内不准申报减刑的严厉处罚!这种惩罚,简直比加刑还厉害。转天就听说四大关了两个,都是手机问题,并且很快就下了通报,发到各个监区,监区的宣传栏里,大大的一张处罚决定书贴着,下面盖着狱政管理科的官印。看来是来真的了。那两个倒霉蛋这一刀被开得够狠。(8)枪口抬高一寸四大的手机事件刚被通告两天,新的通告又下来了,倒霉的还是四大的,这次是挖掘出来的残余分子或者叫“参与分子”更恰当些,通告中明确写着:“在罪犯某某和某某的近期手机通话单上,共查出向外拨通的38个不同号码,经调查核实,共有以下11人曾使用某某与某某违规持有的手机与外界进行联络……根据《W市监狱局关于“双打双整”的通告》精神,决定对以上11人分别处以禁闭一周、取消本年度所有政治奖励并自即日起两年内不予申报减刑的处分。”这一下,“独居”肯定要不够用了。同时还贴出了另一条新规定,并在夜间广播里连续播放了两天:从现在开始,凡是主动交代自身问题、并积极揭发检举他人违规行为的犯人,一律既往不咎,最后期限定在国庆节前。而且非常宽容地承诺:罪犯手里的手机,可以交给主管队长或他自己觉得“可以信赖的”管教,在接见时送出去。当然,在这些前提的铺垫下,对再被发现的持有、使用手机的犯人,处罚将“绝不手软”!一时间人心惶惶,从犯人到管教,每个人的心态自然不会相同,明显的一个结果就是杂役间的内部会议突然多了起来,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嘛。从老三口里知道,这次的专项整治活动,是有来由的。在“兄弟单位”里,有个管教在和朋友聚餐时挨了枪子,后来案子破了,凶手交代说是听命于“里面”的大哥的指挥,工具就是手机。犯人手里有手机的事实才被高度重视起来,亡羊补牢地搞了这么个运动。这次运动要求每个监狱都要严肃对待,凡是被处罚的犯人,材料都要上报监狱局备案,这意味着那个处罚决定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可能二监的领导们一看不到一礼拜就揪出了13个坏分子,也有些震惊了,所以才退一步,赶紧制定了一个宽限日期,毕竟能使用手机和现金的犯人基本都有源头,不会是平地惊雷。“这是给‘自己人’一个机会。”老三精辟地分析。我笑道:“这么一来,四大的那13太保就真的有些欲哭无泪了。”“什么运动都得造就一批垫背的倒霉鬼。”老三毫不同情地说。我凑耳朵边小声问他:“二龙的手机送走了么?”“能不送么,主任连着找了他多少次?真出了事,谁也摘不清!”“那手机不会是老朴给进的吧,太离谱了?”“接见时候塞兜里的呗,主任不搜身检查,就是渎职嘛。”广澜出来了,一进工区门就兴奋地喊:“这回独居呆得热闹,全满啦,就我一暴力案,剩下全是高科技犯罪,一水的手机!咱这里没人折吧?”老三在检验台上笑道:“咱这里也没手机啊。”广澜大笑道:“说的好,说的好!”一路奔库房跟二龙报到去了。广澜刚进去,一大的大中就追进来问:“刚才是广澜吗?”“没错。”老三说。“操,回来了不喊我喝酒?”大中嚷嚷着奔里去。老三笑着提醒他:“我们主任在管教室哪,轻点声。”“怕什么怕,不就喝酒嘛,我也没票了,广澜也没票了,还怕他个吊?”大中一路咋呼着撞进库房。呆了一会儿,龚小可喊何永过去,何永跑了一趟,回来精神很亢奋。“抽白面儿了?”周法宏问。“操,抽白面儿是这表情吗?回头问问老三。”“那你兴奋什么?”何永神秘地笑道:“晚上有行动。”我问:“外面有人接应吗?”“不会是直升机来接你吧。”周法宏笑道。何永说:“靠,不知道管教都爱打飞机?多不安全!我拿电甩把你直接甩墙外头多省事?”我笑道:“先别甩法宏了,先把老五电醒了吧。”疤瘌五又争分夺秒地睡着了。何永冲疤瘌五耳朵眼暴喝了一声:“呔!”在我们的笑声里,疤瘌五机灵一下直起身,差点从座位上掉下去:“操你亲妈的何永,你撒什么神经?——刚进洞房,就让你闹醒了。”何永嘎嘎笑着说:“我不捞你一把,还不掉逼窟窿里淹死?”“操,淹死也比在这里累死好。”疤瘌五打了自己两个嘴巴,醒了醒盹,拿起穿了半截的灰网。周法宏提议:“老五你要再困了就说一声,我帮你扇嘴巴,都是弟兄,咱没说的。”疤瘌五苦恼地说:“昨天又干到两点多——哎,眼镜儿,你他妈怎么不困哪?”“谁说我不困?我都困过头了,想睡都睡不着!”方卓郁闷地说。我只好鼓励他们往前看:“再过俩多礼拜,不就十一了吗,一放假,死睡一个点儿吧。”晚上,我们在里面忙着网子,何永开始实践他“晚上有行动”的诺言去了,拎着个卡好的鱼篓出去了,不到半小时,突然从窗户外面扔进个湿淋淋的网笼,里面蹦达着三条大花鲢,何永直接从窗户翻进来,咧着大嘴,抓起网笼,直接送库房去了,回来就跟我们炫耀,说他怎么从排水洞钻出去,怎么爬到鱼塘边上下网子,怎么扎在草丛里躲避手电筒的扫描,又怎么钻了回来,他指这胳膊上一片红肿说:“墙蹭的,过瘾!”“甭问,哥几个晚上回去又喝上啦。”周法宏说。关之洲渴望地说:“广澜这一回来,老三这组长又当不成了吧?”蒋顺治抬起头说:“不可能。龙哥说了,广澜回来搬我们屋去,没有减刑票了,当组长还有啥意义?反正这后半年,广澜也不会再摸活儿了。”正说着,广澜招呼何永:“把这些鱼杂碎埋了。”何永蹦起来忙活去了。“操,整个一跟屁的,自己还觉得挺美。”猴子嘲笑道。周法宏说:“有些人想跟屁还轮不上哪。”关之洲跟我交流:“麦麦,鲁迅说过吧,说这历史上就两个时代,一个是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一个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这何永就属于做稳了奴隶的。”我笑道:“以后我的书你不许再看了,除了那本‘薄冰’(英语语法),这家伙你太容易中毒了,动不动就引经据典。”*回了号筒,没想到给广澜接风的酒局,二龙会连老三和我一起叫上。去了一看,连小杰都在,不禁更感意外。我跟老三一交流眼神,立刻回去拿了好多罐头食品过来,丰富菜码。小杰一看,也想仿效,被二龙给拦了,并看了句玩笑:“我跟麦麦是一拨来的,我们过这个,你免了啊。”二龙先挑明了给广澜的主题,大家坐下开喝,我一直有些局促,心里惦记着二龙的用意。说着闲话,二龙笑话广澜:“你砸我锅啊广澜,我跟老朴做了多少工作,让你当个组长,不就为给你平安地弄张票嘛,瞧你这大榔头砸的!”广澜笑道:“散了吧,我也不惦记那票了,跟你这里舒服着就得了,没有票,更没有压力,什么事你方便的,我办!撑死也就独居,一个独居是没票,十个不也就是没票吗?”“我能把你当一棒子天天带这吗?那也对不住你呀——等过了年,老三这刑也该减了,他一走人,你就还回去管号儿,怎么也得混张票减4个月啊,这个票不跟白拣的一样?你跟坐牢有瘾呀!”聊来聊去,难免不说到“双整”,二龙正色道:“我这里有手机,大家都知道,好多人也用过,不过现在这事儿既然过去了,就都不要再提了。”李双喜媚笑道:“那是那是,这阵风刮得好悬!”二龙说:“你们组里那个鸡巴所长咋样?”一听二龙在“所长”前加了个修饰语,李双喜当然明白二龙对高则崇的态度了,连忙说;“那鸡巴人不咋地,成天装大尾巴鹰,以为自己还是人民警察哪。”小杰附和道:“我看那鸡巴人就来气。”广澜怒道:“警察了不起?到这里了还充紧的!抓空砸之!”二龙说:“咱也不是对谁有态度,是吧?新收嘛,该怎么办怎么办,有些人不能太给他脸,容易迷失方向——麦麦,吃鱼喝酒,别净看我们的。”我笑着饮了一口。二龙说:“你们生产线上,也嘱咐着点儿,别给他脸太多。”我说对对。老三笑道:“老师是文化人,给谁也不会动坏心眼,小心别叫所长给玩了。”二龙立目道:“牛逼老三说什么哪?我们这里是使坏心眼哪?”“谁说啦?我是告诉老师提防着点儿所长。”老三无辜地笑着。二龙说:“我的意思,就是大家要看清楚前途,我就是指一方向,谁想怎么走,那是自己的事儿。总之一句话,让那个假警察得了势,大伙都没有好日子过。”老三笑道:“对,这革命的上台就要打压反革命,反革命的上台就要打压革命的,斗争嘛,就是残酷。”“我砸不死他!”广澜叫嚣道。我觉得总得有点表示,就说:“他那样的也得不了势,别说弟兄们不买帐,就是老朴,我看也打心眼里腻歪他呢。”“那鸡巴人有职业病——老朴亲口跟我说的。”二龙喝了口酒道:“不过老白和耿大喜欢这操行的。”林子总结说:“所以,在犯人里面,要争取把他搞臭,让他从上到下没形象。”我笑道:“何永、疤瘌五这样的适合干这个。”广澜大笑,夸我有眼力。二龙笑道:“那俩赖皮,也就拿人家找找乐子行,没别的尿儿。”小杰站起来笑道:“你一说尿儿,我还就急了,方便一下去。”说着拉门去了厕所。广澜笑问:“龙哥,林子,这怪逼什么时候修理啊?老放着都快馊了。”林子说:“过了初一过不了十五。”“先放两天,一个一个来,现在的任务是枪口抬高一寸,瞄准高大所长,小杰这屁眼已经是囊中之物,猫手里的一耗子,慢慢玩死他。”二龙轻蔑地笑着。小杰红扑着脸进来说:“龙哥,这酒还挺厉害,有点儿上头哪。”二龙笑道:“以后还有好酒哪,够你喝一壶的。”(9)新58条“老师,你快开放了吧。”在工区,高则崇一边烧着花线,一边问我。他刚刚跟朴主任“沟通”过,很严肃地回来坐下。朴主任还没有走。我心里转了个弯,没想出所以然来,就先顺着他说:“减刑下来的话,年前年后吧。”高则崇叹口气:“唉,你这种案子,和他们不一样,现在社会观念也进步多了,出去以后压力不大。”“你也一样啊。”“唉,不一样啊,你青春正好,又有文化。我快五十了,出去还能干什么?”何永笑道:“治安联防啊。”我郑重地说:“老高,这主意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