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然的,我想起了几个月前,正是那一曲惊鸿琴音,他留宿在了归墨阁中。 心底突然就有了浅浅的尖锐疼痛,不受控制的蔓延,再怎样的淡然,再怎样的看得开,再怎样的说服我自己,可终究是,没有办法不去想,不去在意。 我的骄傲与洒脱,在这一刻,似乎全都低到了尘埃里面,这一路上自己不断告诉自己的,关于信任,关于他不过是在做戏的那些念头,到了如今,统统变成了再可笑不过的自欺欺人。 一舞照影,本已勾动了他的情思,现如今再加上了那相似的 ,所以他眉目之间的柔和才那样真实,所以,他的视线总是不受控制的落在她身上,带着几许悠远的温柔。 我想起了那花园内的那张画像,他移了开来,没有给杜如吟看到,却恰恰落入了我的眼中。 不过是寥寥数笔的勾勒,画中人却宛若眼前。 清眸顾盼,柳眉如烟。 画的,是杜如吟,却又分明不是。 知道现在,我才知道,画中人是谁。 那本在他心底,不在眼前。 她用她的性命,赌他一世不能相忘,即便只是六七分的相似,已经够了。 我垂下羽睫,藏住此刻眸中的如水哀凉,却没有办法藏住心中,那深重到几乎让我再不堪负荷的无力感。 “不是说二姐回来了吗?现在在哪里?”远远的,便听见了潋明朗快意的声音响起,一路向着暖阁的方向行来:“二姐,二姐……” 我连忙收拾起自己的心情,随母亲一道起身迎了出去。 “瞧瞧这一头大汗,你又是打马回来的是不是?”母亲见他一路快步行来,连忙从碧芷手中接过绢子去给他拭汗,一面埋怨到:“这么大的人了,又封了上将军即刻便要离家戊边,还压不住性子跟个急惊风似的,等到了军营里,对着一众下属,你也这样吗?” 潋不在意的笑着拿过母亲手里的绢子自个儿胡乱的抹了把脸,然后递了回来,一面看着我笑道:“这可不怨我,谁让二姐没个准信,这么早就回来了。” 看着他明朗干净的笑容,我心底的那些沉郁似乎也跟着散去了一些,我能感觉到母亲仍是目带隐约的担忧看着我,不愿意他们担心,也不愿意放任自己一味的自怜自艾下去,于是我强自压下心底的纠结,微微笑道:“这倒是怪起我来了。” 他挑眉一笑:“你自己说是不是,要提早回来也不先说一声,害我一点防备也没有跑了出去,现在又一路催马回来,折腾得够呛。” “那我先回去等时辰到了再过来好不好?”我微微笑着作势要走。 他也明知我不过是在说笑,却仍是急急忙忙的伸手一拦:“哎,哪有你这样的人,开个玩笑都不让的。” 我看着他面上的神情,不由得一笑,他也笑了起来,面容明朗干净得让人不舍得移开眼。 他突然笑着拉过我的手腕:“走,我带你骑马去。” 我笑着想要睁开:“你发什么疯?” “怎么是发疯,我都多久没跟你一起骑马了,又有多久没和着你的秦筝舞剑了,我这一走,就更没机会了,快先让青衍给你找套男装换上,免得被人认出又有麻烦。” 他竟然像是真做此打算一样,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母亲已经急忙开口拦道:“潋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是这样不知道轻重的,你们一个是上将军,一个是当朝王妃,这样一起跑出去骑马,要是被人认出来了,成何体统?” “认出来了又怎么样?她首先是我姐姐,才是三王妃的,谁规定她嫁了人了我们就不可以一起骑马了?至于上将军这个虚名,我更是不在乎,管这些体统做什么?”他满不在意的说着,一面拉了我的手就往外走。 “潋儿!”母亲慌忙上前拦住他的去路:“你不要胡闹,你不在乎,可你姐姐不行,你一走南疆当然什么不用管了,可是清儿还要继续留在上京这块是非之地,她怎么办?你知道那些流言蜚语有多能中伤人吗?你要真的为你姐姐着想就快别这样胡闹了!” 他兴致正来,脾气一扭起来又跟个小魔王似的,本来是说什么都不会听的。 我正寻思着该怎么办,却不想他听了母亲的话慢慢顿住了脚步,回头来对着我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然后松开拉着我的手,仰头看着天空道:“二姐,我走了,家里有父亲守着,不会出什么事情,其实我最担心的反倒是你。” 我心底温暖而感动,尚未开口,已经听到母亲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含笑响起:“听听这孩子说得是什么话,你二姐贵为王妃,又比你懂事,有什么好值得你担心,你顾好你自己别惹出什么事情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潋像是突然意识到还有人在我们旁边一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即转了话题:“三姐呢?什么时候过来?” 母亲面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然:“你三姐怀着身孕,身子不舒服,就不过来了。” 潋点点头,倒并不怎么在意,只是眉目之间仍然带着一丝不甘遗憾,我知道他仍为了不能带我出去骑马的事情介怀。 于是笑了笑,转身对碧芷说:“我的秦筝带去了三王府,家里应该还有其他的吧?” 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而碧芷也极为伶俐,立时笑道:“自然是有的,碧芷就去替小姐和潋少爷取来。” 秦筝不一会便取来了,虽然不是自己惯用的,但慢慢调弦,不一会儿,也就顺了。 潋在庭院中站定,手握“湛卢”向我笑道:“还是《战台风》吗?” 我摇头微笑:“前几天闲着没事的时候,我新作了一曲,比之《战台风》更加能和你的风翔剑势,不如现在试试。” 他挑眉一笑,并不多问一个字,只是潇洒的一舒臂,“湛卢”剑芒耀目,倏然出鞘。 而同一时间,我弹指拨弦,一个一个的音符,便如行云流水一般,和着他的剑势,倾泄而出。 “九重天,意迟迟,手寄七弦桐,挥剑倚天高。四海平,六合收,独醉笑沙场,杯酒 长空……” 待到我指尖最后一个音符响绝,他的一套凤翔剑势恰好舞尽,剑意暗合琴心,每一个招式都如同演练过千百回一样,天衣无缝。 回剑收琴,彼此相视一笑,他眉目间的神色畅快淋漓,就连青衍都在一旁感慨道:“少爷好久没有舞剑舞得这般尽兴了,只是清小姐,这曲子真的是新作吗?青衍怎么看都不象啊?” 潋畅快笑着顺手拿起剑鞘敲了他的头:“你懂什么?你家少爷我今天都还是第一次听,你可算是有耳福了,等我们去了南疆,上哪找这么合心合意的曲子去啊?” 青衍本是苦着脸摸着方才被潋打过的地方,听到最后一句,笑着抢话道:“这还不容易,让清小姐每做了新曲便写成书信,让人送来不就成了?” 潋横了他一眼:“你来弹筝吗?” “啊?”青衍傻了眼,不说话了。 我看他们这样,不由得微笑道:“你若是真想听,偌大的南疆,还怕找不到一个会弹筝的人吗?” “又不是你弹的,找来做什么?再说了,你做的曲子,我怎么可能让别人来弹?”他想也不想的开口道。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样接话,他倒也并没有要我回答的意思,冲我挑眉一笑:“你要写信给我,还不如说点有用的,譬如说谁欺负你了,我要是知道了,即刻便领兵攻到上京替你讨个公道。” “混账话!你都封了上将军,说话做事还是一点分寸也没有,这样的话,是你能说的吗?”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已经从宫中理政回到了后花园,面带愠色。 父亲定下的家规极严,尤其是对一众兄弟,潋也没有想到会恰好被他抓住,暗地里冲我咧了咧嘴,再对着父亲小声道:“这不是在家里吗?又没外人。” 父亲脸色一变,眼看着就要训人,他却连忙在父亲说话前急急的开口道:“父亲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政事都处理完了吗?累了吧?青衍,你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说练了很久,要帮老爷捏捏肩的吗?” “啊?”青衍再次傻眼。 “啊什么啊?”潋瞪他:“快呀!” 青衍硬着头皮道了一声“是”,便要上前。 父亲等了他们一眼,“行了,行了,我这把老骨头还不想被你们折腾散了,你怕我教训就自个掂量着点,懂点分寸。” 潋笑起来:“早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父亲了,父亲也别生气,儿子也只是在家里才这样,在外面啊,我可是上将军,威严着呢。” 被他这样一胡闹,父亲的气也消了大半,再加上父亲嘴上不说,但是心底对这个最小的儿子打小便偏疼,如今他就要离家了,父亲自然也不舍得再怎样责备他,瞪他一眼,叹了口气,也就算了。 “老爷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母亲一面吩咐碧芷去端参茶,一面轻问。 “没什么事。”父亲虽是淡淡说着,但视线却转到我身上停留了片刻,才再移开。 我心下一顿,知道必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还来不及细想,父亲已经再度开口道:“夫人,你和清儿到我的书房来一下。” 母亲有些不明就里,却还没来得及问,父亲便已率先离去。 于是母亲只得对我笑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咱们走吧。” 潋也跟了过来,却在书房中被父亲拦住:“我让你来了吗?” 他挑眉道:“凭什么二姐能听我不能啊?” 我看着父亲眼底不易察觉的那一抹沉重,其实已经猜到了大概会是为了什么,所以也和他一样,并不想让潋知道,否则依潋的性子,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强自笑着,上前去推他,“你和我比什么,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他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不肯走:“你才比我大多少啊?” 其实换了平日,这些朝堂之事他是最烦听的,从小到大,他最怕去的地方便是父亲的书房,今日执意要来,我知道是因为我的缘故,聪明如他,想必是已经猜到了,父亲要说的事情必然与我相关,因此才想要知道。 越发的费力去笑,一面推他往外走一面道:“不管大多少,我总是你姐姐,说了不让你听就不让你听,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眼底似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然而待我细看时,他却只是配合的做出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一面嘟哝着不公平,一面任我将他推出了书房。 书房门合上,母亲轻声问父亲:“老爷,究竟是什么事?” 父亲看了我一眼,方才缓慢开口:“我方才离宫之前,皇上召见了我,他告诉我,三殿下跟他提起,要纳杜奉安的女儿做侧王妃。” “什么?侧王妃?这怎么可以?!”母亲惊怒交加,失声叫了起来:“那杜如吟是什么身份?收了做侍妾已经是天大的抬举,还说什么侧王妃?她想也不要想!老爷你有没有跟皇上说啊?” “糊涂!”父亲沉声喝到:“这是我们能决定的事吗?皇上既然会专程跟我提,就表示这事多半已经是定了,天家的婚事,我们的意愿有什么用?皇上没有一道圣旨下来定论,已经事先让我们有心理准备了,除了谢恩,我还能说什么?!” 母亲不由自主的看向我,忽然就闭眼落泪,不再说话。 而父亲的声音略微缓和了些,虽是宽慰的话,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钝痛:“朝中的大小官员,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的,更可况三殿下还是皇子,再说了,有我慕容家一天,清儿便绝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母亲气极,终是没能忍住:“那怎么能一样?那杜如吟是什么卑贱身份,她也配?!我的女儿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和侮辱?!皇子又怎么了,这才成婚没多久,太子殿下不也只有艳儿一个,即便是她怀着身孕不能伺候也没听说要纳侧王妃侍妾什么的……” “越说越不像话了!”父亲打断母亲:“女儿还在呢,你快别哭了!” “可是……” 母亲还欲说什么,我轻轻按住了她的手,异常冷淡的笑了笑:“母亲不用再说了,不是每个皇子都会这样,但是,他是皇子,便可以这样做了。” 第80章 潋走的那天,我却并不能前去相送,独资在归墨阁内,拨动秦筝,一个个如水的音符,便自我指尖流淌了出来。 那一日在相府,他曾问我这一曲曲名为何。 我缓缓微笑,只说了两个字,思归。 他怔住,半响不说话,青衍却在一旁不解道:“这曲子气势不凡,都能和少爷的凤翔剑势了,怎么会叫这么一个女儿态的名字呢?” 我依旧一笑,没有说话,只是重新拨动秦筝,筝音激越,倾斜而出,初听磅礴,若然细品,曲中却暗藏温婉缠绵之意,道不尽的牵挂和思念。 这曲思归,是我特意为他而作,我知道他能听明白我曲中的意思,愿如筝音那样快意潇洒的生活,即便两地相隔,也知道,自己并不孤独。 身在官宦之家,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我只希望,我的弟弟,能在南疆这一块虽然边远却远离是非的土地上,真正按着自己的心意生活。 这,便是我想要告诉他的。 潋到达南疆的第二天,南朝三皇子南城耀与内阁侍读千金杜如吟的婚旨颁示天下。 即便是只有六七分的相似,他仍是不愿意委屈了她,即便冒着天大的非议,他仍然愿意给她一个婚礼,而不是随随便便收作侍妾那样潦草。 上京城内,甚至于整个南朝,每一个人都在津津乐道着他与她的相遇相识,缘定今生,每一种说法都演绎着千回百转的浪漫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满,引人绮思无限。 父母亲担心潋知道消息以后会胡来,甚至让大哥专程带着我的书信赶在婚旨到达前前往南疆。 我记得我把信交给母亲的时候她眼中的泪,她说,清儿,你是这样懂事的孩子,是母亲对不起你。 我摇头浅淡而笑,没有说话。 皇上的头疾一日好似一日,除了厚重赏赐源源不断的送入三王府以外,他还下旨,恩赐我入宫觐见天颜。 定乾宫内,他曾淡淡问我对杜如吟怎么看。 我微微垂眸,静然开口,她是三殿下未过门的侧王妃,儿臣怎么看并不重要。 一旁的庆妃娘娘笑中带刺,只道三王妃不愧是丞相千金,果真是识大体啊。 我极淡的笑了下,识大体,我并没有那么好的气度,只是,学着不再期待而已。 出了定乾宫,李康安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王妃是离宫回府还是顺道去看看三殿下? 说话时,我的正对面便是敏顺殿的方向,笑了一笑,我只是温言轻道,劳烦公公,我直接回府便成。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自定乾宫回来后没过几日,皇上便卧病龙塌,太医说,是偶染风寒继而引发的一系列并发症,病势如山倒,汹汹而来。 太医院自然倾尽了全力,而钦天监监正亦是夜观天象,卜出一卦—四方列宿,随时迭运,危宿,有星三,北宫玄武虚危,危为盖屋,欲度此劫,三月内需忌嫁娶,以避虚梁之灾。 在这样的情况下,南承耀与杜如吟的婚典自然只能无可避免的后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因为庆妃娘娘的不甘心。 可是,本就是木已成舟的事情,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更何况,钦天监只是出言不得嫁娶,并没有阻止他们的亲近。 南承耀自紫荆宫搬回了三王府,随他一道回来的,还有杜如吟。 杜奉安以三殿下身体尚未好全为由,将女儿送入了三王府服侍,只道是在紫荆宫敏顺殿时三殿下便已经习惯了杜如吟的照顾,离了,恐不习惯,而原本杜如吟入府,也不过是早晚的事,若非皇上恰恰染病,此刻的杜如吟,便已经是南朝三殿下的侧王妃了。 他没有去考虑女儿的名声,只一心不愿错失了任何一个取悦南承耀与懿阳公主的机会。 而南承耀,并没有拒绝。 纵然有违礼法,可圣上的婚旨摆在那里,又有前情种种,至少在面上,并没有人敢说半句不是。 而整个三王府上下,也在为杜如吟的到来,准备万千。 秦安曾到归墨阁问过我,该怎样安排杜如吟的住处。 我还记得他那一向万事不予外露的精深眼眸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并有看我的眼睛。 我尚未开口,树英已经忿忿不平的开口道:“秦总管,你这是什么意思,刻意来落井下石的是不是?” “秦安绝无此心,请王妃明察。”他断然开口,自入我归墨阁以来第一次直视我的眼睛:“王妃是三王府的当家主母,府中大小事宜皆由王妃定夺处置,今后也不会改变,所以老奴才来请王妃示下。” 我知道秦安必然是为了顾全我的面子,所以前来给予我身为一个王妃的尊严和最起码的尊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南承耀的授意。 可是,在杜如吟进府这件事上,从来就没有任何人顾及过我的意愿,那么,现如今,我要这些细枝末节的尊重,除了徒显可怜,还能有什么用? 我也不愿意再委屈自己强装大度,所以只是淡淡一笑,对着秦安开口道:“秦总管看着办便行了,若有什么实在拿不定主意的,就直接去问三殿下吧,不必刻意过我这一道。” 他静了半响,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躬身行礼,告退出去。 而杜如吟的居所也很快定了下来,韶仪馆,虽离南承耀的倾天居有一段距离,然而却是,整个三王府中最为精巧华贵的院落,虽不及归墨阁大,方位也略微偏些,然其余种种,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姐,时候也差不多了,你来看看这两套衣服要换哪一套?”疏影的身影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看向她手中,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华服,极淡的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换了,我穿身上这身便行。” 她急了起来:“那怎么行?今天三殿下可就回来了,还有那个杜如吟!” 我静静看她:“那你是希望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去和杜如吟争奇斗艳,然后用尽浑身解数去争夺三殿下的心是不是?” 她不说话了,面上神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过了半响,却仍是不甘心的道:“难道咱们就任由他们欺负?” 我微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疏影,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家里父亲是怎么说的,只要有我慕容家一日,便没有人敢欺负我。” 她到底还是孩子,憋着嘴,努力去忍泪,不想惹我更伤心,所以拼命掩藏自己的情绪,只是那一脸的委屈,又如何能藏得住。 “我知道你是在为我抱不平,在替我委屈,可是,疏影,不需要了。”我轻轻一叹,将视线投向窗外的苍茫天际:“如果不再期待,那么,就没有什么能再伤得了我,很多事情,其实都只在于你怎么去想,又怎么取舍。” 回头对上她有些松怔的神情,我淡淡一笑:“疏影,你要记得,这个世上,原本就没有人能给你委屈受的,除了你自己。” 第81章 “王妃,寻云姐姐求见。”通传的小丫鬟轻声说着。 我点头,示意她请寻云进来,我知道寻云此刻来我归墨阁是因为什么事情,也明白他们的为难,不然何需寻云亲自来请我。 寻云进门,恭恭谨谨的对着我行礼轻道:“王妃,方才宫中太监来报,殿下已经出了毓顺殿,待拜别皇上后便乘御撵归返王府了。按报信之人的脚程算,只怕此刻殿下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因此秦总管让寻云前来请王妃到前殿去。” 我不意为难他们,起身带了疏影径直住前殿走去,秦安想是顾及我的心情,小心的估算过时间,因此我才到前殿没多久.便听得通报,南承曜已经到了。 我看着他在人群簇拥下越来越近的身影,还有他身后梳云拢月仪态万端的娇美女子,极淡,极淡的微笑。 “三哥哥,你这三王府可真美的跟仙境似的,吟吟以后可有福气了。”待到他们走近了,我尚不及向南承曜行礼,懿阳公主便已经娇笑开口,不等南承曜回答又偏头转向我笑道:“三嫂嫂天天住在这神仙住的地方,可让人羡慕死了。” 我淡淡一笑:“公主说笑了,公主住在紫荆宫中,恢弘气度,又怎是三王府可比。” 懿阳公主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倒是杜如吟自南承曜身后走出,一袭粉衣,螓首微垂,对着我盈盈跪地,行了个端端正正的拜见大礼:“民女杜如吟见过三王妃。” 懿阳公主有些嗔怪的对杜如吟道:“吟吟也真是的,说了你多少次了,往后啊,你和我三嫂嫂可就是一家人了,做什么还自称民女这么生分见外的,你身子又不好,不要总是跪来跪去的,叫一声姐姐也就是了--- 即便在宫里的时候,我三哥哥都不舍得让你行这些虚礼,更何况如今是回了自个儿的家呢!再说了,我三嫂嫂又最是识大体的,断然不会跟你计较这么多的,对吧,三嫂嫂?” 我依旧云淡风轻的一笑,却并不理会懿阳公主,也不伸手去扶杜如吟,只是对着她,淡淡笑道:“杜小姐快起来吧,就像方才公主说的,你是三殿下未过门的侧王妃,用不着对着我行这么大的礼。” 而杜如吟却并不起身,秀眸微垂,答得恭谨而谦卑: “即便是有圣上恩旨赐婚,又有殿下王妃怜爱,可毕竟吟吟尚未过门,如今只是卑贱身份,礼不可废。” 一面说着,一面端端正正的对着我磕下头去,半段秀颈随着她的动作隐隐现出,钿润如脂,粉光若腻。 我微微一笑:“方才听懿阳公主所言,在宫里的时候,你对三殿下都不用拘这些虚礼,现下第一天进府,便对我行了这么大的礼,我怎么担当得起,杜小姐还是快起来吧。” 杜如吟闻言,面色微微一变,俏脸渐渐变得粉白,无意识的用贝齿轻咬下唇。一双盈盈水眸更是如同小鹿一样.含羞惊惶无措,求助似的看向南承曜。 纤纤弱质,我见犹怜,南承曜自然也不例外 他虽是没有直接伸于去扶杜如吟,却柔声出言劝慰道:“吟吟起来吧,王妃本就不是拘这些虚礼的人,日子久了你便知道了。” 他这一出言,自然有伶俐的丫鬟太监上前将杜如吟扶起,杜如吟依旧轻咬下唇,犹豫了片刻,还是怯怯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轻轻开口道:“吟吟只是不愿意尚未过门便替殿下惹人闲话,不知道是不是让王妃不高兴了。” 我笑了起来:“杜小姐说的是哪里的话,你一心为殿下着想,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我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嫉妒,还是因为那一晚在紫荆宫懿阳公主居所旁无意间听到的对话给了我太过先入为主的印象,我直觉觉得,这位杜小姐远非面上所表现的那样娇怯温柔,我没有办法去喜欢她,也并不想,强迫我自己。 “好了好了,咱们别光站在前殿说话,多累人呀!” 懿阳公主娇笑着转向南承曜:“三哥哥,你这就带我们去看看吟吟的新住所吧,顺道啊,让吟吟也熟悉一下你这三王府。” 她这样一说,宫里派出护送南承曜回府的一众太监侍卫中,为首的一人便跪下求道:“公主殿下,可不好耽误了回宫的时辰,陛下还等着复命呢。” 懿阳公主眼波冷冷一扫,面上却是娇娇柔柔的笑着:“图公公,你可是越老越糊涂了,父皇既然肯准了我让我跟着三哥哥出来,那就是他老人家家默许了我玩个尽兴再回去,你连这个都看不透,怪不得那么多年了,都没能重新把内廷总管的位子从李康安手里再抢回来,你要是再不带识人的眼色啊,只怕连御前,都够不上资格伺侯了呢!” 那图公公面上青一阵紫一阵的,过了半响,只是恭身行礼道:“奴才谨遵公主教诲!奴才谢公主提点!” 见他如此,其余众人自是更加不敢再有异议,于是懿阳公主笑道:“吟吟,走吧,咱们跟着三哥哥一道去看看你的韶仪馆,你知不知道,这可是三王府里面建得最精巧的院落了,三哥哥因为你要来,又是修葺整顿,又是跟父皇讨了宫里的多少奇花异草来布置其中,真可谓是大费苦心啊.我都等不及要去看看这如今的韶仪馆变成什么样了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一手拉了杜如吟.一手去挽南承曜,便欲往这王府内院走去。那一众太监侍卫,自然只能规规矩矩的跟在她身后。 我看着南承曜的眸光穿越人群,落到我身上.却尚未开口,便听得杜如吟娇美甜美的声音含羞轻笑的响起:“让殿下费心了,吟吟真不该提喜欢花草的事。” “瞧你说的,你不知道他做这些的时候心里可甜着呢,对吧,三哥哥?”懿阳公主掩嘴笑道。 杜如吟粉颊羞红,并不说话,只柔情脉脉的静静看向南承曜。 而他早已经将视线放回到她的身上,微微一笑。 恰此时,懿阳公主如同突然想起我的存在似的,回眸笑道:“三嫂嫂要不要跟我们一道去走走呢?” 我唇边的微笑如仪,直视懿阳公主笑意盈盈的眼睛开口道:“我成日无事只能待在王府之中,所有的地方都走遍了,你们招呼杜小姐便好。” 第82章 回到归墨阁,纵然是不可能一点都不去在意,但已经没有了当日在相府听母亲道明一切时的那种震痛凄伤。 我淡淡一笑,告诉自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也相信,终有一天,自己能够真正淡然。 南承曜到归墨阁的时候,我正在抚筝,小丫鬟在门外通传,我恰好拨出最后一节音符,于是收手,起身,对着他温静的福了一福:“见过殿下。” 他看着我,刚欲开口,疏影带着几个小丫鬟端着茶水点心走了进来.看他的眼神里虽有怨忿,但更多的,却是期待,不住的看看他,又看看我,隐隐焦急。 我心底微微一叹,却只是垂下眼眸,一味的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并不想多说什么。 隔了许久,终是他先开口:“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我淡然一笑:“殿下希望臣妾问些什么?” 他看我的眼眸一点一点转深,有太多晦暗的情绪一闪而逝,我看不透,也并不想再去分辨。 他终究是什么话也没有再说,我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走远,唇角,一直带着极淡极淡的微笑。 “小姐,三殿下好不容易才回来,你为什么不好好和他说说,现在这个样子,现在这个样子……”疏影急得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我淡淡一笑,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傻丫头,到了如今,我说与不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不会改变什么的。三殿下不会因为我的话,就不去娶杜家小姐,也不会因为我什么都不说,就不承认我是名正言顺的三王妃。” “可是,可是……”她一脸焦急,却又无法找到合适的话语来表达此刻心中所想于是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好了疏影,去厨房看看燕窝炖好了没有,我有点想喝了。”我不愿意她为了我这样难受,也不愿意她再继续说下去,于是想要转换她的注意力,也知道因为这段时间我胃口一直不好,她没少操心,这样一说,必然是有用的. 果然,她胡乱抹了抹眼角的泪,一面小跑着出去一面道:“我怕他们做的不合小姐的口味,一早就亲自去准备着了,一直用小大煨着,现在应该刚刚好,疏影这就去给小姐端来。” 我看着她急急跑出去的背影,心底长长一叹。 我不是不知道她是为了我好,只是生命中,终究是有太多事情,没有办法去强求。 就像我曾经以为,若耶溪畔的那一片海常花林,就是我永远也不用走出的美好一样。 就像我曾经以为,我和南承曜之间,或许可以不只是利益联姻那样简单一样。 我曾经以为我可以。 可是终究是,把一切想得太过单纯。 他说,有什么是想要问他的。 可是问什么呢?又怎么问? 问他,为什么左手承诺右手伤害? 问他,为什么在每一次我以为我们之间更进了一步的时候,一抬眼,却发现面前有一道更深的鸿沟。 我不是不知道,他娶杜如吟,除了那肖似的容颜,或许还有其他思量考虑,甚至是,所谓不得已的苦衷。 可是这些于我,已经不再重要了。 我能明白,甚至可以尝试着去理解,却没有办法让自己毫无芥蒂的接受。 我甚至不想去听他的解释,因为即便这一次我最终谅解了,却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还会怎么做,而到了那时,我又该如何自处? 并不是在逃避,只是真的不想,再一次次的经历,期望与失望之间,让我日益不堪负荷的巨大落差。 并没有觉得委屈,其实,只要不再期待,也就无谓伤害。 那天之后,我和南承曜之间很少再有交集,即便再见面,说的也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语。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成婚之初,相敬如宾的生活。 只是,多了一个杜如吟。 南承曜政务繁忙,不能时时在府中陪她。 然每日到我归墨阁晨昏问安。 我觉得很累,对于这样的关系和相处模式,而在潜意识里,我也并不认为这位杜小姐如同她所展现给世人的印象一样单纯娇弱,所以并不想勉强自己去应付她,再让自己陷入钩心斗角的争宠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