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在焉的用过晚膳,再随意翻了会书,却根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疏影见我样子,还当是白日太累了,催促着服侍我上床睡了。 夜凉如水,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雨打芭蕉,了无睡意。 我将笛子,一直放在手中沉潜把玩,思来想去,却仍是窥不透其中玄机。 白日里所见纸片上的内容,每多想一分,心内寒意便更重一分,我想起那日在上京城楼上,看南承曜白羽铠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天边,优雅贵胃,风姿惊世,这难道竟然会是最后一面? 我该是信他的,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是怎么样的人,其实我再清楚不过,深沉冷敛,心狠无情,他的城府,深不可测。 这样的人,原是不会那样轻易就倒下的,可是我闭上眼睛,纸片上的内容,却依旧历历在目。 行军调度,起止进程,甚至包括南承曜的起居饮食,都事无巨细,详加笔墨。 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在军中,位份绝不会低。相应的,他要策反,亦是轻而易举自古英雄都如此。明枪易躲,而暗箭难防。 南承冕发出的指令我虽未能见到,可也能从这些回复的密函中窥见一二,不外乎就是八个字--里应外合,借刀杀人! 我感到疲倦,却依旧清醒,伸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已经冷汗透衣。 天幕是一片沉沉的黑,横竖今夜是不可能成眠的,我闭目静了一会,渐渐打定主意,也不唤疏影,独自起身,行至案前,就着灯盏默默将纸片上的内容提笔复原。 我能想到的,南承曜必然也能想到,思虑只会更加周密。 那么,我需要做的,便是将这纸片上的内容原原本本默出来,连同那支笛子一道,尽快送到他手中。 苏修缅曾赞我博闻强记,但凡看过的东西,虽不至于过目不忘,但总能记上八九不离十,所以他常常让我帮他誊写医药典籍。 那时虽是默记无数,却也是随性的成分居多,我与他都并未太当回事,更加没有像如今这样,耗尽心力心力的点滴回想。 虽然纸片上的内容并不少,但毕竟给我的印象太过深刻,加上隔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如今默起来也并非不可能。 研墨,展纸,提笔。 笔是湘妃竹管的紫霜毫 ,纸是坚洁如玉的澄心堂,一字一句,运笔于心。 不知过了多久,疏影推门进来,见到我伏案的身影,不免有些惊讶: “小姐,你这么早起来在写些什么?” 我将最后一笔落定,抬眼看了看窗外朦胧的晨色,这才发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写了一宿。 疏影上前帮我披上惯常穿的披风,双手触到我冰冷的身子时,几乎是惊叫出声“小姐,你到底是什么时辰起来的?又写了多长时间?怎么手冷得跟冰块似的!” 我一面揉了揉自己僵冷麻木的右手,一面沉声开口吩咐道:“疏影,帮我把衣服拿过来,我即刻便要出去。” 夜里默记书写的时候,我的思绪始终没有停过,越来越清明。 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或许是东宫的故布疑阵,但滟儿那样哀凉的神情却绝非作伪。我曾随苏修缅走遍山川河岳,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在这一点上,我想我能够肯定。 再说了,即便这个消息是假,对南承曜而言,也不过是增加了他的防备与戒心。并没有什么坏处。 因此,现如今,我所要做的,便是将这些书信,连同那支笛子一道,完好无损的交到南承曜手中。 疏影端了热水进来,看到我正在收拾案上书信,不由得嘟囔抱怨道: “也不知道是多重要的东西,让小姐连自家身子也不顾了,写了那么长时间,现下又当宝贝一样的收拾着。 我看着手中书信,垂眸极缓的笑了下: “是很重要,所以,我一定要让他看到。” 第34章 我并不敢赌,因为赌注或许是南承曜的性命,因为一旦我输了,便再没有番盘重来的机会,上京楼上那最后的一瞥,很可能,便是诀别。 所以,在寻云逐雨前来与我见礼的时候,在秦安亲自替我打开马车车帘的时候,我都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仪容完美,亦寻不到刻意疏远的迹象。 马车徐徐动了,疏影犹不解的问道,“小姐,你即便要回相府,也用不着这么急啊,这天才刚亮呢。” 她不明白,这些信函物件,早一分到达南承曜的手中,那么他便会少一分危险。既然在三王府之内再找不到可以让我全心信任的人,那么,我便另寻可靠之人,必然要把这信件,原封不动的交到他手中。 至于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有没有用,最终结果是福是祸,我并没有办法控制,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他知晓这一切,那么即使最终难逃此劫,也只能说是,天意如此。 人事尽,剩下的便只看,天命如何。 回到相府,父亲已经入宫上朝去了,母亲见了我,惊喜莫名,一面吩咐着丫鬟准备我爱吃的茶点,一面握了我的手,“清儿,今天怎么会过来的?” 我心底不易察觉的涌上一丝苦涩,面上却是娇柔一笑,对着母亲身后的小丫鬟道,“还不快去把你们潋少爷叫出来,我适才突然有感想成一首曲子,正好合他的那一套凤翔剑势,这才急急的赶过来的。” 母亲笑了起来,“怨不得那么多兄弟姐妹当中,他最爱黏你,因为也只有你肯陪他这样胡闹。不过这回还偏偏不凑巧了,他昨夜刚动身去了城外的别苑,说是要守着猎什么白虎来着。” 我的心倏然一沉,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异样,心念飞转,片刻之后便轻笑道,“这容易,反正如今三殿下又不在,我留在王府之中左右没事,不如这就去别苑找他去。” 母亲吓了一跳,“清儿,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吧?” 我摇头笑道,“怎么会,女儿是真的此想,王总管,劳烦你帮我吩咐门外的车夫多喂点料,做好准备,我即刻便要用。” 母亲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孩子,一大清早的,胡闹些什么呀?” 我揽了她的手臂娇笑,做小女儿态,“古人都说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平日里女儿规矩惯了,趁着三殿下不在,也想任性一次。母亲不知道,在三王府之中,我连说话走路都要思前想后方敢为之的。” 母亲看了我半晌,终是轻轻一叹,“很多时候我都忘了,再怎样的识礼仪知进退,你也不过还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我心底难受,面上却不敢显出分毫,只听得母亲想了片刻,有些犹豫的开口,“只是你这样贸然回来,又去别苑的话,三王府那边,会不会不好交代?” 我想了片刻,方摇头道,“三殿下出征前曾同我说过,若是在府中无聊,便多出来走动走动,滟儿那里和家里都是可以的。他都有这样的应允了,其他人还有什么好为难我的?再说了,我今日回家秦安是知道的,一会儿母亲差人过三王府那边说上一句,留我在别苑小住几日,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即便是皇上也挑不出半分不是。” 母亲听我说完,笑了起来,“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我太多虑了。王总管,去看看小姐的马车装备如何,不行的话就用府上的,从这里到别苑也还是有些路程的。哎,你们几个也别站着不动呀,快帮小姐打点一下行头,吃的用的穿的,碧芷,你留心看顾着点。” 我连忙开口,“不用不用,不过回一趟别苑,哪里需要这么兴师动众的……” “你就别管了,”母亲笑着打断了我,“我慕容家的心肝宝贝出门,再怎样兴师动众都不为过。” 相府的下人办事历来得力,不一会便诸事齐备,母亲亲自挽了我的手将我送上马车,一面殷殷叮嘱,就如同每一位对着远行游子的慈母一般。 马车缓缓前行,疏影从一旁的菜篮子里挑出一小盒小杏仁酥递给我,笑道,“夫人准备的可全是小姐爱吃的,那么多,还说是让我们在路上无聊的时候当零嘴吃呢,这哪里能吃得完?” 我心里一痛,手中点心香涌清甜,软在心头,却化做丝丝苦涩。 母亲这样挖心掏肺的为了我,而我竟然还千般算计,连一句实话都不肯给。 我不敢让母亲,让家里人知道实情,因为我没有办法预料他们知道以后,会做何反应。 就像我没有办法预料,如果有朝一日,东宫与三王府的对立不可避免,他们会选择滟儿还是我一样。 该承认的,父母在滟儿一事上的作为,以及对我的隐瞒,即便本意是为了我好,但到底已在我心深处落下了一个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何时才能解开,又或者说究竟有没有能解开的那一天。 现如今,我的欺瞒,是不是同样也会在他们的心底落下一个结,即便我本意没有丝毫背叛家族的意思。 是的,我的所作所为,并不等于产南承曜的重要性已经超过了我的父母家族,只是事关他的安危,那么在无损我慕容家的情况下,我愿意为他做到这一步。 哪怕自己的心里,因为欺骗而愧疚难当。 我的双手,不自觉的握紧了随身携带的小丝囊。 丝囊里,除了有我默下的信件和那支笛子外,还有一封我写给南承曜的亲笔信,他看了,自然会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约莫过了大半天的光景,慕容家的别苑已经遥遥在望,别苑中,有我最小的弟弟,慕容潋。 这些不敢让父母知晓的事情,我却可以毫无顾忌的告诉他,不放心让旁人送达的信件,我同样可以安心的交托给他。 光阴流逝,潋已经逐渐长成坚毅出色的大发男儿,虽然那桀骜不驯的性子让家里面的人着实头疼,但我却知道他骨子里凛然的刚正和傲气,坦荡磊落,胸怀天下。我知他必然当得起我全心全意的信任。 马车在别苑门外稳稳的停下,管事的陈伯连忙上前来对我行礼道,“这不是清小姐吗?这是怎么了?昨天夜里潋少爷才来的,您今儿个也跟着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有所准备呀!” 我微微一笑,开口道,“瞧您说的,自家人回来,还有什么可准备的,您这不是把我当外人了吗?” 陈伯呵呵一笑,“瞧我,这可是老糊涂了,还是清小姐会说话。” “好了,陈伯,我家小姐大老远跑过来就专程来找潋少爷的,现在他人在哪啊,你快把他叫出来吧。”疏影把马车上的东西交给别苑的婢女打理后,笑嘻嘻的蹭上前来说道。 “疏影姑娘,这可难为我了。”陈伯依旧是呵呵笑着,挠了挠头,“这别苑里又没有什么稀罕玩意儿的,潋少爷哪里能待得住,这不,一大清早的就带着弓箭上山猎白虎去了,我看啊,猎不到他怕是舍不得回来的。”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一紧,忙追问道,“是在皇家的猎场吗?” “哪能呢,”陈伯一面说着,一面遥遥指了指对面山上皇家猎场外围密密的枫林,“白虎性野,极难寻到,皇家猎场根本圈养不住。潋少爷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说三殿下十三岁的时候就在这片枫林里从白虎爪下救过人,这才起了争胜心思,非得去守上一守不可。这光景,他估计是进到枫林深处去了。” 枫林与白虎,恍惚间,有模糊的记忆碎片如流星一样飞快划过我的脑海,这一片密密枫林,竟是同三王府中的“枫林晚”分外相似。 只是,如今的我,却无暇分心理会,我只能看着陈伯急问,“他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这倒没有。”陈伯摇遥头,“不过白虎难寻,潋少爷又是那样拗的脾气,他认准了的事谁都拉不回来。依我看啊,他这一去,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月,都是有可能的。” 我心一沉,依旧力抚育平静的开口问道,“那如果派人到林间寻他,最快需要多长时间?” 陈伯为难的看了看远处的枫林,“清小姐您也看到了,这枫林又密又阔的,人在其中根本如同蚂蚁一样,要想时间找到人,只怕是很难啊。” 第35章 我微微闭上眼,事到如今,千般思虑,却终究是算不过天,可即便是天意如此,我却也不能就此罢手,什么都不做。 脑海中清晰的浮现出他出征那日,白羽铠甲的背影,纵恩爱未有,情义却存,我不可能在明知他有危险的情况下,自己仍袖手旁观。 “清小姐,不若您先到别苑住上几天,等潋少爷回来……” 陈伯仍在一旁不停的说着,我深深吸气,心内己有计较,开口,声音虽温婉如昔却已经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一丝坚持和不容置疑: “陈伯,我是真的有要紧的事情找潋,劳烦您即刻安排人手到这枫林深处去寻他一寻,若是有幸遇到了,你只需同他说是我找他,他必然会随你们一同赶回来的。” “那若是找不到呢……”陈伯面露难色的看了看我。 我略微一顿,定了定神,方沉声开口道:“天黑时分,无论找不找得到他,你们便都回来罢。” 陈伯虽然不解,但却一句话也未再多问,立刻挑选安排别苑中的壮丁,就往枫林的方向去了。 我举目望了一眼径霜绝艳的如醉枫红,不再言语,回身入了别苑。 若是能找到他自然最好,可若是寻不到,我却没在时间耽误下去,那便只能,由我亲自,行一趟漠北。 我从来不是忧柔寡断拖泥带水之人,父亲常说,我的冷静决断,不输男儿。得失取舍之间,我明白怎么做是最好的,也懂得当机立断。 我也不是足不出户的闺阁弱质千金,曾经与苏修缅一道放舟五湖的日子,足以让我学会应变各类突发事件,对远行,并没有太多畏惧担忧。 既然己打定主意,我整个人,便逐渐的冷静了下来,径直走到别苑书房,铺纸提笔。 若是寻不到潋,待几日后他狩猎归来,必然有别苑下人告诉他我来过一事,我不想瞒他,也需要他配合我善后,因此必得留书一封,告知他原委。 “小姐,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我写完信,才发觉疏影一直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我,见我忙完,终于忍不住迟疑的开了口。 我安抚的对她笑了笑,一面把信封好交到她手中:“没什么,不过是我要外出几天。等潋少爷回别苑了,你记得亲手把这封信交给他,然后他让你怎么做,你都听他的就行了。” 未曾想到,疏影竟然猛地一缩手,不去接我手中的信,我反应不及,那信得“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疏影?” 我将视线从地上缓缓移到她面容上,出声轻唤。 她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似的,一面后退,一面说道:“我不要,小姐去哪里,疏影便跟着你去哪里,我不要留在这里帮你传信给潋少爷,我不要跟你分开! “傻丫头,我可不是去玩的,不过就分开几天而已。” 我柔声劝她,心底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动。 她还是摇头,无论我怎样安抚劝说只做不肯。 我头疼的看她,当下故意沉下脸来不理她佯装生气,漠北风寒,此行的辛苦实在没有必要拖她陪我一道承受。 疏影默默半晌,片刻之后,抬眼看我,小鹿一样的眼中明明已经隐隐含泪,却还是一脸的毅然决然:“小姐,你要骂我也好,再不高兴也好,旁的事情我都听你的,只这一件,我是无论如何不要跟你分开的。苏先生救过我的命,他不要我报答他,只吩咐我尽心照顾你,片刻不离。疏影明白自己的这条命就是为小姐而活的。 我心中震痛: “他怎么会对你说这些?你又怎么会这么想?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我要来做什么?” 她还是一脸的倔强的看着我,并不答我,只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小姐,疏影知道你这次去必然不是去玩的,不然你不会不带我。疏影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可是,我们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的,这一次你单独留下我,不是叫人起疑吗?再说了,我对苏先生发过誓的,我会把你看得比我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尽心照料,不离分毫。即便,即便你执意不要我去,我也会想方设法偷偷跟在你后面的!” 我半晌无语,一颗心辨不出是喜是悲,酸涩一片。 疏影呆呆看我,终是忍不住掉下泪来,怯怯开口道:“小姐,你真的生气了是不是?” 我看着她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气,伸手替她抹了抹眼泪:“方才不是还信誓旦旦说,即便是想方设法,也要偷偷跟在我后面的吗,这会儿又在哭些什么?” 她自是听出了我语气中的松动,旋即破涕为笑: “小姐,你肯带我去了是不是?” 我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眉心:“你呀,要是我不带上你,指不定给我添出些什么乱子来呢。不这我可先同你说明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这次可不是去玩的,一路上很辛苦,或许还会有危险也说不定,你趁早做好心理准备,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才不呢,才不呢,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正与疏影说笑间,忽然听到门外一阵人声鼎沸,我抬眼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擦黑,想必是陈伯派去枫林的人回来了。 连忙起身迎了出去,人影攒动中,并没有见到潋在其中。 我心一沉,知道此行漠北,已势不能免。 ”清小姐,老奴无能,我们没有能够找到少爷。”陈伯见我出来,面带愧疚的恭敬行下礼去。 我连忙扶起他:“原是我太过强人所难,陈伯这样说,是存心要叫我过意不去吗?” 陈伯目带感慨: “怨不得相爷夫人总夸赞小姐,我看着你们兄妹几个长大,这么些孩子里面,就属你最懂事。” 我看了一眼天色,知道即便要出发,也只能等明天一早了,于是打赏了今日上枫林的诸人,又同陈伯刘了会儿话,方才问道: “不知道潋的那匹‘逐风’,可曾骑了来?” 陈伯呵呵笑了起来:“那可是潋少爷的心肝宝贝,怎么能离得了。他进枫林猎虎不方便骑马过去,这才留在马厩里嘱咐我好生看顾着的。” 我心下一喜,忙让陈伯带我去看。 以往在相府的时候,潋常常会带我出去放马纵意,因此‘逐风’亦是识得我的我方入马厩,便听得它兴奋的嘶呜起来。 我一面轻轻摩挲着它的脖颈,一面问陈伯道:“这马厩里现下有没有性子温顺又适合远行的马?” 陈伯笑着引我走到隔壁马位:“清小姐,您瞧瞧这紫燕骝可使得?淮少爷府上的欢月小小姐每次来,旁的马都不敢碰的,惟独能坐一坐这匹。” 我闻言不禁一笑,欢月是大哥的孩子,也是我慕容家的第一个孙儿,自小体弱多病,娇惯异常,若是她都能骑,那这马必然驯养得极好。 顺着陈伯的指引望去,只见那紫燕骝毛色纯正鲜亮,神采奕奕,我伸出手去它也不避开,径自就着我的手掌轻轻蹭了起来,果真性情温良。 我于是微笑着对疏影道:“还不上去试试。” 疏影闻言,笑嘻嘻的上前来,利落的翻身上马,一溜烟便跑了出去。她与我一道径历了这许多,也不同于寻常女儿家那么娇怯,骑马采药,诸多事宜,她也是和我一道学过的。 陈伯有些疑惑的问:“清小姐是要去哪里吗?” 我想了片刻,方拿出怀中写给潋的那封信择言道:“是,我与疏影明日便出发。原本是要与潋一道的。可惜现如今等不了他了。陈伯,劳烦您替我把这封信转给他,他看了以后自然知道。 我既刻意避开了所行目的地,他作为慕容家家仆,问过一遍后,自然不好再继续追问,于是能能有些迟疑的对我开口道: “就清小姐和疏影姑娘吗?要不要老奴再安排些人手护送您?” 我忙摇头:“不用不用,又不是去哪里,有人跟着我反倒不自在,若是不能尽兴的话这一趟可就白来了。” 陈伯仍面带犹豫之色,问:“相爷夫人知道吗?” 我暗地里深吸一口气,轻轻巧巧的笑了起来: “瞧您说的,若不是母亲告诉我,我怎么知道潋在这里,您今早不是也见了吗,我可是坐着相府的马车过来的。” 看到他面上的犹豫散尽,再小心的收好信,我方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一面看疏影恣意驰骋的身影,一面暗想,明日一早便要出发,免得夜长梦多,横生变故。 第36章 “穆小哥,这前面就是漠北境内了。不知道你的兄长是在哪位将军帐下任职?” 说话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真实姓名叫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只听地众人都唤他董爷,为人豪迈热心,是这商队的管事人物。 那日自别苑出来后,我与疏影皆做男装打扮,不由得庆幸自己没生了滟儿那样倾国倾城的容颜,不然如何能扮做男子。 我看了一眼自己与疏影的样子,虽是过于秀气了一些,但是只会让人觉得是两个文弱的公子哥儿,并不会泄底。 “我哥哥是随三殿下从上京出征的,现如今我也不知道他被安插在哪位将军麾下效命,原不该这样贸贸然就来寻找他的,只是家慈的病实在是拖不下去了,她又不肯让人带口信给哥哥知道,我这才带了小厮偷偷跑出来的。” 我自马上,与他一道遥望漠北广袤辽阔的土地,这一路行来,也有七,八日了。不知道此刻邺城之中的男承曜是否安好。 这样一想,不由得有些微微的心绪不凝。然而这一路上,我多方留意,却也并未听闻主帅有恙的消息,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我并没有与疏影单独行动,而是选择了随商队一道行走每虽然这样或许会放慢一,两天的脚程,但是却无疑是最稳妥的做法。 漠北边远,且不提我们对路途不熟悉,难免会多走了冤枉路,就这一路上随处可见的马贼与路盗,如若不是董爷熟门熟路的应对交涉,我们早被耽误了多少行程都不知道,更有甚者,或许连命都保不住。 如今眼看邺城在即,我是真心感谢他在这一路上对我与疏影的看顾。也暗地里庆幸自己的这个决定。 这样想着,不由得转头诚挚的开口道,“这一路上穆钦能遇到董爷,蒙您不弃沿途多加照拂,实在是三生有幸--多谢了!” 董爷忙伸手止住我;“快别这么说,董某平身最敬佩的就是饱读诗书的忠效人示。无论是你兄长出征漠北为国尽忠,还是小哥你千里寻亲为母尽孝,都让我钦佩得很哪,这个忙如何能不帮?” 一旁的精壮汉子闻言,连连点头称是:“我家便是住在这邺城之中,每到冬季,北胡那些蛮子总要四处抢夺牲畜口粮,搅的个鸡飞狗跳的,今年这场雪势凶急,连枯燥曼根都覆得片寸不留,想是他们的牛羊马匹都饿死了,没有口粮,举国受灾,这才兴全国之兵来攻打邺城。我家那婆娘原本都吓的要死,成天闭门锁户,连牛羊都不敢外放的,自从三殿下率了兵马早邺城驻下了,这才算是安了心,小兄弟,既然你兄长亦是追随三殿下保我漠北的,那你的忙,我们是无论如何都要帮的。” 我微微笑着向他们道谢,转眼,却不想看到疏影面上藏不住的骄傲神色,仿佛被赞誉的人是她自己一般,不由得忍俊不禁。 如是又走了两日,便到了邺城前方, 董爷因为要给附近村落带货的缘故,暂不入城,学要绕道而行,于是我便与他们在邺城城外告别。 “穆小哥,你又不知道你兄长具体在哪里任职,不若和我们一道,迟几日再入城,到时候大伙帮称着你,找人也方便啊!” 话音未落,另一个爽朗的声音立刻接上:“瞧你说的,穆小哥挂念着家中重病的母亲,巴不得早日寻了哥哥一道回去,如何能等?依我说啊,不若我们先陪他进了邺城找到他的兄长,再送这些货物,这正经的倒是迟到两日没有关系的。” 商队中人皆是质扑豪爽之人,一路上行来,无不对看似文弱的我和疏影多加照顾,如今分别在即,自然也有些不舍。 我忙摇头辞谢:“诸位大哥已经帮得穆钦太多,就、断不敢在耽误了你们的正事。我虽然不知道哥哥具体在哪位将军麾下任职,但是却能肯定的是他此刻人就在邺称之中,只要我一个一个去问了。总会找到他的。” 董爷沉吟片刻后开口道:“也好,如今既然已经到了邺称,虽然边远到是民风淳朴,你径直走入城中去,也不会再遇到什么麻烦的,我们大概三,五日后便会入城,到时候万一你还没有寻到你的哥哥的话便到董记商行来找我们吧。” 我忙点头谢道,只听得董爷又到;“这揶城之内,兵站时期。大小将领自然不少,不过你先去找飞龙将军泰昭准是没有错的,他为人本事,又品节高尚,在漠北素得爱戴,声望极高,即便你哥哥没有分在他的麾下,他也许总能知道一,二的。” 自己不得已隐瞒身份,他们却这样的诚心相戴,我看着他,心地有隐隐的感动和愧疚,却也明白事情的轻重急缓。不会意气用事的将一切全盘托出。 道过谢,与他们分别后,我与疏影便直接驰马进入揶城。 邺城城区并不大,建筑也多简朴,带着极为浓郁的塞外风情,我与疏影下马步行,随意找了个卖摊饼的大娘,向他询问邺城官府的位置。 那大娘冷冷的看了我一眼,道:“看小哥的样子,不是我们本地的人吧,到邺称的官衙要做什么?” 我微笑的作揖应道:“在下兄长追随三殿下出征至此,我此番正是从上京前来寻亲的。” 她听我这样一说,眉目间的冷历缓和不少,又想了一刻方自言自语道:“不错,的确是地地道道的上京口音。又细皮嫩肉知书答理,那些蛮子可学不来的。” 我正错愕,她已经丢下了手中的活计朝我略带歉意的笑了一笑:“这位小哥,你别见怪,实在是最近有太多的北胡的奸细混进邺城。前些天还妄图行刺三殿下,我们才不得不警觉一些的。” 我心中一紧,忙问道:“行刺?那三殿下现在如何啊?” 大娘面带骄傲的一笑:“三殿下有天神的保护,哪能让那些个蛮子轻易的伤了呢?他这一来,几场胜仗一打便逼得北胡蛮子退了几十里,那些蛮子怕得不行啊,这才安了许多间隙到城内意图行刺的,我们只盼望着最后的胜利来的那一天,把北胡的蛮子彻底的打回他们的老家去!” 我心下稍微安些,片刻之后却又不由得担忧了起来,如果真如这位大娘所说的,现如今邺城因着北胡人的混入而全城戒严草木皆兵的,那么我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能见到南承曜。 按着大娘的指引,我们很快的便来到了邺城官衙前,和我料想到的一样,这官衙不大,但是禁卫森严。 别说是我想亲自进到里面去寻人,就是现在 连拿出随身佩带的玉佩让守卫通传一下他们都不为所动,只是面无表情的告诉我,先如今,除了持通行令牌者,一律不得如府。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一样的。他们也不会帮我私相传戴什么东西,落下通敌判国的口实。 疏影急到:“你们看我家少爷像是那些北胡蛮子派来的奸细吗?你们这些人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变通?我们都不进去了,只是让你们把这玉佩拿给三殿下看一下,他见了自然就知道我家少爷的身份的!” 那兵士还是面无表情的拒绝,一点松动的迹象也没有。 一旁围观的路人见状,虽是同情我与疏影,却扔站在守卫一边开口道:“两位小个,你们也不要怪这些个守卫不通情达理。自从几日前那北胡蛮子混进官府欲行刺三殿下以后,漫说是赵大人下了严令要拼死守卫,就连这些邺城的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有谁不是提高了警惕随时防者,断然不会让三殿下再遇到危险的,还有你说的穿带物件,你可知,那日贼子就是靠这一招和里面的内应搭上线。这才混进府中有机可趁的,所以他们自责尚且不提,又怎么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听了他的话。我虽然有些气馁,却又奇异般的安下心来,自古征战靠的不外护是天时地利人和,先在看来,至少这人心,南城曜是有的。 既然邺称上下,就连最普通的民众都以护卫三殿下为己任,那么,即便我短期里见不到他,他也会安然无恙的吧? 疏影仍不死心的与守卫争辩道:“这次传带的性质根本就不一样好不好,我们是让你直接把玉佩交给三殿下,难道他会是内应不成?” 那守卫依旧毫不让步,“既然是给三殿下的,就更加不能轻易传带了,万一物件上涂了毒怎么办?” “你!”疏影气节。 我忙使了个颜色安抚他,沉吟片刻,对着守卫开口道:“既然是见不得三殿下。那不知道大人可否唤飞龙将军出来一见?” 他看了我一眼,摇头道:“慢说是将军此刻不在,就算他在我也是不会为你传话的,这位小哥,你还是走吧。我也看出来了你不像是坏人,但是军法如山,我们也得防个万一,待到邺称太平了,小哥若真进府寻得三殿下,我李虎再跪下给你陪个不是,但是现在,还请小哥不要再为难我们了,” 我知道此时此刻,多说也是无益的,在形势未明的情况下,我也不敢贸然就透漏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即便是说了,他们也不见得会相信我。于是再有不甘,我也只能到了疏影先行离开, 我们在一家名为“半绿”的客栈里落下脚,地方虽然不大,房间用具也比较简单,但是还算干净,疏影一面收拾床铺一面忍不住有些焦急的问道:“少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我看着她微微的笑了一下,这个丫头虽然看上去粗枝大叶的,但是关键时刻却丝毫不马虎,我原被是担心她改不了旧时的称谓,耳提面命的交代了好几次。没有想到这一路上行来,她倒是谨慎的很,一次也没有漏过底,就连在私底下。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也还是称呼我为“少爷”。 她见我只是笑不说话,急道:“少爷笑什么呀,我现在在这都快急死了,只怕呀,这住客栈的银子都要开不出来了。” “疏影,你说如今这战乱时局,什么东西最难传达,又是什么东西传得最快最容易?”我看着窗户外三五成群嬉戏着的孩子们,没有移开眼光,只是淡淡笑问。 疏影撇撇醉:“这还不清楚么?最难传达的 ,不就是人和物件吗?不然我们现在早就见到三殿下了,少爷何必还在这个小客栈里委屈者?” 她说完了又歪者脑袋想了片刻,方道:“这传的最快的东西吗……难道是银子?”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理会她,径直起身走向门外玩耍的孩童们走去。 疏影的声音犹自向在身后,“少爷,你要去哪里呀?那到底是什么呀?” 我先到街边,用碎银子换了几个糖人递给玩耍的孩子们:“小朋友们,哥哥请你们吃糖人好不好啊?” “谢谢哥哥!”孩子们兴高彩烈的接过糖人,笑嘻嘻的向我道谢。 “不客气,你们在玩什么呀?” “我们在玩过家家,他是爸爸,她是妈妈……”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 我微笑的问道:“那哥哥也和你们一起玩好不好啊?” “好啊 好啊……可是哥哥你要扮演什么呢?” 我故意想了一想,然后开口说道:“哥哥扮教书先生,今天就先教你们念一首歌谣好不好啊?” “好啊好啊……” 我在孩子们的一片欢声笑语中微微沉吟。片刻之后,轻轻念出了第一句:“。” “上京清风度漠北----”孩子们笑嘻嘻的。拖长了声音跟在我后面念着。 我微微一笑,接着开口:“秋寒妇念送边衣。” “秋寒妇念送边衣……” “令如山,见不得。” “令如山,见不得……” “邺城独起闻奏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