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志伟说:“你怎么知道那里面肯定就是内幕文件呢?”刘冰说:“我了解丁元英,他这个人从不撒谎。他的意思只是让我在必要的时候拿这个吓唬吓唬肖总,能保住工作就行。但是,我可不想就这么一直打工。”于志伟说:“现在咱们两家公司正合作,你这样做合适吗?”刘冰说:“如果你们能让林董事长瞑目而没去做,你们这样做合适吗?推翻判决,那格律诗就完了,所有的东西都得归你们乐圣。赵总是有脸面的人物,我不让你们为难,咱谁都不去干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我表面上是出于良心和正义感站出来揭露真相,跟你们乐圣没一点关系,你们是后来被感动了才给我奖励。你估计,赵总能给我点什么?”于志伟在脑海思考着一系列的问题:如果错失一个可以推翻原判决的机会,这个责任他承担不起。如果是一场闹剧断送了两家公司的合作,这个责任他也承担不起。如果把这个难题上交给赵总,那就等于把赵总拖进了是非之地,连个缓冲带都没了,刘冰连丁元英这样帮他的人都能出卖,还有什么不能出卖的呢?刘冰见于志伟沉思不语,就从上到下拍了拍衣服说:“你是怕我身上有录音吧?我还没小人到那个份儿上。这屋里就咱俩人,你说什么都死无对证,我说什么也死无对证。你对乐圣公司的情况很了解,我就要你一句话,你估计能给什么条件?”于志伟说:“兄弟,我听你聊这些就已经冒着丢饭碗的危险了。”刘冰说:“我懂,我就是再不是人也不能出卖你呀。”于志伟说:“我知道你在格律诗公司的处境,你的心思我也明白。这样吧,咱们先定个小人协定。你仁义,我就仁义;你不仁义,也就别怪我不仁义。”刘冰说:“你放心,我这个人最讲义气。”于志伟说:“如果你的新证据能把这一局扳过来,格律诗音响店就归乐圣了。如果你对公司有特别贡献,以我最保守的估计,你至少可以得到10万元的一次性奖励,你可以担任格律诗音响店的副经理。按公司规定,副经理有音响店10%的利润提成。”刘冰问:“就这些?”于志伟说:“我说过了,这是最保守的估计。如果你纯粹就是要钱,也可以按律师代理费的三分之一计算。如果你想当经理、有配车,那得看你以后的工作业绩。”刘冰站起来说:“行,我知道了,我回去再考虑考虑。”于志伟起身送客,说道:“我再重复一遍,你仁义,我就仁义。”刘冰点点头,说:“我要是不仁义,你可以什么都不认账。”3深秋季节,天色早早就暗了下来,大街上的路灯都亮了。刘冰出了明珠饭店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家取档案袋,而是沿着护城河漫步、思考。傍晚的秋风带着一股浓浓的寒意,河边的垂柳早已失去了夏日的婀娜风姿,[奇`书`网`整.理'提.供]裸露的枝条上残留着一些随时都会飘零的稀稀落落的黄叶,在冷冷的秋风里显出几许凄凉。刘冰走在堤岸上,既有一种大战临近的紧张,又有一种主宰命运的悲壮。虽然于志伟的最保守的估计并不是刘冰最满意的条件,但却是可以接受的条件,毕竟比没名没分的打工强了很多。而且,下一步就该轮到欧阳雪开价了。刘冰清楚,尽管肖亚文是控股股东,尽管她是董事长兼总经理,但是她的身份和地位是得益于欧阳雪的支持,至少在她还没有完全坐稳之前,欧阳雪的意见对她肯定会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而他和欧阳雪都是古城人,多了一层同乡的关系,更容易沟通。他忍不住在心里自语了一句话:丁元英,你也有失算的时候!刘冰走着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座小桥,小桥旁边的一片空地是一处小吃排档,一字摆着十几个摊位,有砂锅面、水饺、馄饨,有小菜、小炒、啤酒等等,每个摊位的锅里都冒着热腾腾的蒸气,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味。他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晚饭时间了,这时候也有了点饥饿感。他站在一个摊位前犹豫了片刻,找了一只小凳子坐下,要了一个什锦砂锅、一个鸡蛋灌饼和一瓶啤酒。他已经知道今天晚上将会发生什么,也就不打算再吃什么签约宴会的大餐了。他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思考应该向欧阳雪开出什么价码。以格律诗公司650万元的价值计算,他给自己内定了三个条件:一、格律诗公司20%的没有垫资负债的股份。二、担任格律诗公司总经理的职务。三、配备一辆25万元以上价位的轿车。他慢慢悠悠地吃了一顿饭,时间也消磨得差不多了,抬手看看表已经7点20分,离签约宴会还有40分钟,于是到路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取档案袋。回到自己的音响发烧屋,刘冰把档案袋对折了一下装进公文包,站在窗前抽了一支烟以稳定情绪。不管他怎么分析、判断和自信,他还是控制不住心里的紧张。他想,大凡干大事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吧?楼前的麻将局还在继续,只是树上多了两盏灯,两盏灯下摆了三桌麻将,其中一桌就有刘冰的父亲和几个退休的邻居,他们打得热火朝天,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激烈的争吵,参战的人因为谁出了不该出的牌争吵,观战的人讥笑他人臭手也争吵。刘冰不喜欢打麻将,那东西太闹,没品位。他尤其对麻将桌上的摔牌看不惯,出牌就出牌嘛,何必非要摔牌?摔得跟说书先生拍醒木一样响亮,好像摔得不响就不足以显示牌技的高超。刘冰既羡慕他们又为他们感到悲哀,羡慕的是他们不必计较面子、名分,一个个活得轻松自在。悲哀的是他们辛辛苦苦工作了一辈子,赚来的仅仅是衣食温饱,他们似乎不知道还有一个花花绿绿的世界存在,还有高雅和荣耀的存在。刘冰觉得,天上有那么多闪烁的星星,总有一颗会是属于他的。41998年10月9日晚上8点整,乐圣公司与格律诗公司及王庙村农户的签约宴会于明珠饭店5楼中型宴会厅里正式举行,出席宴会的有各签约方代表、新闻记者和音响界特邀嘉宾一共60多人,由古城明珠礼仪公司提供签约宴会的礼仪服务。宴会厅里的气氛既没有过分的热烈也没有明显的拘谨,平和、愉快而富有礼节性。刘冰没有进宴会厅,而是站在休息厅的窗前透过玻璃冷冷地看肖亚文致开幕词,他看着肖亚文作为中心人物被拍照、服侍、簇拥,心里酸溜溜的,甚至肖亚文的一个微笑、一个手势都让他感到不舒服。餐厅门口站着两位迎宾小姐,他走过去对其中一位小姐说了几句话,又指认了一下坐在5号台的欧阳雪,然后站在一边等着。片刻,迎宾小姐把欧阳雪叫出来了。欧阳雪问:“我看见你在玻璃窗外晃来晃去,怎么不进去?”刘冰示意了一下公文包,说,“这儿说话不方便,到那边坐。”大厅左侧是一个“咖啡园”,由盆景围成,高出地面约有半尺,摆着四五张精巧的小圆桌和高靠背椅子,旁边是一个酒台。欧阳雪跟刘冰走过去,她从刘冰的神色里已经感到了有什么事情发生。刘冰将50元钱递给迎上来的女招待,要了两杯咖啡。欧阳雪坐下,问道:“什么事?”刘冰打开公文包,拿出档案袋在欧阳雪面前展示了一下,说:“这是丁哥亲手交给我的公司内幕文件,这些文件可以作为新证据推翻原判决。肖总和赵总一会儿就要签约,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不想当众公开这些文件,也不想让这些文件落到乐圣公司手里。我想跟你提几个要求,如果你答应,就什么事都没了。”欧阳雪脑子“嗡”地一下就涨了,惊愕地喃喃道:“你……敲诈我?”刘冰说:“我敲诈你?当初你那么痛快就答应我们退股,肖亚文刚入股才几天伯爵公司就出650万收购格律诗,丁元英早就知道诉讼结果可什么都没说……这些都说明什么?你们从来就没有真诚过。”欧阳雪震惊了,刹那间嗓子里发不出声音。刘冰说:“我就三个条件,第一,给我20%的没有垫资负债的公司股份。第二,总经理的职务得由我担任。第三,公司给我配一辆25万以上价位的轿车。我没别的意思,就想跟你们一样活得像个人。”欧阳雪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了,说:“都说音乐熏陶人,你听了那么多的音乐就熏陶成了这样?看来这音乐你听不听的也没多大关系。”刘冰说:“干脆点吧,你答不答应?”欧阳雪说:“亚文是董事长兼总经理,公司的事得由她决定,如果亚文因为这件事征求我的意见,我不同意。我从不记得公司有过什么内幕文件,如果是大哥人为造成的后果,我会去找大哥问个明白。”刘冰说:“你考虑好后果,别怪我没给你机会。”欧阳雪冷冷地说了一句:“我是摆馄饨摊过来的,不吃这个。”说完转身走了,那种眼神里流露出的冷漠足以撕裂任何一种自尊。刘冰被刺痛了,他望着欧阳雪离去的背影也冷冷地自语了一句:“既然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他知道欧阳雪会去找丁元英,但是晚了,现在找谁都没用了。他极力表现出从容地点上一支烟,但是刚抽了一口就将整支烟拧进烟灰缸,他那双微微有些颤抖的手终于拿起了那个主宰他命运的档案袋,撕开,抽出里面的文件。突然,他惊呆了!档案袋里根本没有什么内幕文件,全是洁白的复印纸,白得耀眼,白得让人眩晕。他像被铁棒猛击了头部,目光呆滞,大脑里一片空白,又仿佛被人抽去了筋骨,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力,似乎心脏都停止了跳动,血液骤然凝固……他本能地意识到:完了!一个声音在他胸腔里回荡:丁元英,你撒谎,你撒谎!过了片刻,刘冰从极度震惊的痴呆状态中恢复了神智,他多么希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而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咖啡桌,桌上依然是白纸,并没有奇迹发生。他呆呆地望着那些白纸,犹如望着一堆嘲讽,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恐惧和绝望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股万念俱灰的感觉从骨子里丝丝往外渗透。他明白了,就在他触动档案袋蜡封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推开了地狱之门,而他的自信和梦想不过是吹一个泡泡糖而已,可怜透了。他对乐圣公司不再有用了,他对格律诗公司不再有用了,周围所有的人都会鄙视他……一位女招待发现他脸色苍白、神情异样,走过来问:“先生,您不舒服吗?”刘冰挥了一下手说:“走开,我没事。”女招待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咖啡桌上的复印纸,小心地走开了。刘冰神情恍惚地将桌上的那沓白纸装进档案袋,站起身,抱着档案袋和公文包朝着楼梯走去,上到6楼,站在一扇窗跟前拉开窗户,抬头仰望夜空。秋夜的天空星光闪烁,而满天的繁星在刘冰眼里似乎都变成了一只只冷漠的眼睛,充满了轻蔑与鄙夷。他知道,只要从这里住下一跳他就解脱了,从此再没有痛苦和自卑,再也不用去面对孤独、恐惧和无所归依。他凄然一笑,从档案袋里抽出复印纸连同档案袋用力向上一扬,白纸从6层楼的高空纷纷扬扬往下飘落,像一只只盘旋飞舞的白色蝴蝶。在强者与弱者之间,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在道德与败坏之间,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世界太大了,大得能包容罪恶、阴谋、眼泪……世界又太小了,小得竟然没有他刘冰的一块立锥之地……他爬上窗户,既像胜利者又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对着夜空大声喊道:“丁元英,你撒谎啦!你撒谎啦……”然后纵身一跳。接着,地面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楼下的喷水花池旁边,刘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从他的嘴里、头上流出的血在黑夜的秋风里很快就凝固了。风吹动着他的头发,也吹起了飘落在地的白纸。不知哪里有音乐声隐隐传来,被风撕裂成断断续续的音符,零零落落地散布在夜空里……第四十六章欧阳雪下楼到明珠饭店停车场开车,去了嘉禾园小区。经历过失去小丹,经历过退股事件和那场你死我活的诉讼,她已经不再那么容易伤心流泪了,她只是想找大哥问问,那个所谓的内幕文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她担任董事长期间,格律诗公司所有形成决议的会议她都参加了,从来没有讨论过任何需要保密的议题。公司所有签字盖章的文件一直都由她保管,她也从来没见过什么所谓的内幕文件。她不明白,大哥怎么可能会交给别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汽车行驶了20多分钟进入嘉禾园小区,欧阳雪远远看见丁元英楼下停了两辆车,其中一辆就是她非常眼熟的宝马730轿车,车旁边站着韩楚风、李志江、司机小赵和三个保镖模样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重要人物赶夜路的阵势。她心里陡然一空:大哥要走了。她知道这种场合不能再往前靠近了,大哥事先没有通知她,显然是不想让人送别。她把车拐进一个路口停下,透过车窗静静地注视着。她隐隐约约意识到,那个所谓内幕文件的档案袋不会像刘冰想像的那么简单。小丹不在了,古城已成了大哥的伤心之地,大哥之所以等到这个时候才离开古城,是担心格律诗与乐圣的合作可能出现的问题,不可能会给格律诗公司设置障碍。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肖亚文的号码,她按下接听键,手机里传来肖亚文异样的声音:“欧阳,出事了,刘冰跳楼……死了,地上全是白纸……”欧阳雪的脑子再一次“嗡”地一下涨了,刘冰……跳楼了?刚刚20多分钟前还在跟她说话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她心里突然像倒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问道:“亚文,你上次来古城,大哥说过刘冰什么事没有?”肖亚文说:“大哥说刘冰留在公司的本意不在打工,如果刘冰在最近的敏感期间没有什么特别不当,可以考虑给他点股份,让他有个实在的前途。”欧阳雪明白了!那边丁元英从楼里出来了,众人纷纷上车,丁元英和韩楚风坐进宝马车里,两辆轿车驶向嘉禾园小区大门,汇入马路上的车流中消失了。欧阳雪失神地望着大门外的车流,心里自语:大哥,你又要挨骂了。豆 豆2004年7月3日(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