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事我不懂!”她说,“但永巷昭阳里的那些女人呢,我还是了解的。虽然受宠的宫妃不少,人们对她们也都客客气气的,但你信不信,要是贾姬、卫姬、王姬还在的话,她们的地位肯定是要更超然的。”没有货真价实的功劳,仅凭着君王的荣宠,就是上了位,人家也不会服气的。刘彻嗯了一声,不禁面露深思。陈娇这话,说韩嫣是对的,其实说田蚡又何尝不对?接下来那一阵子,虽然王氏姐妹也不是不得宠,但刘彻对窦婴的态度就要亲热得多了,反而若有若无,有点疏远田蚡的意思。田蚡当然着急,他能不着急吗?作者有话要说:好不吉利的收藏!69、后退大长公主最近也不大高兴,虽然和田蚡着急得不是一件事,但心绪依然不大平和。“最近这一对姐妹花,倒是当红得宠。”她来看陈娇的时候,不禁就有点感慨,“前头那个王姬就不说了,就是卫女怀有身孕的时候,恐怕都没有这么大的动静吧?”周阳侯送上的这份大礼,的确是下了工夫的,这对姐妹花不但长得好,听说还精通歌舞,擅长房中术,虽然对陈娇没有太多敬意,但在清凉殿表现得就柔顺多了,实乃刘彻在繁忙公务之外,用来解闷的最佳风月选择。见陈娇不当一回事,大长公主不免添了一句,“听说如今连侍中们都不大搭理了,李延年一向是最能媚上的,现在在这两个大小王姬跟前,也都不敢大声说话。”她又给隆虑长公主使眼色,长公主只好笑着说,“是啊,前回他到我们府上,还和隆虑侯抱怨呢,说是这两个姑娘人虽然美,但性格却很刁钻,私底下对皇后都没什么好话。”陈娇和隆虑长公主自小一起长大,虽然说不上无话不谈,但感情始终还是不错的。不过隆虑侯实在是太不成器,和长公主之间感情也并不太亲近,倒搞得陈娇有点不好意思见她。这一次刘嫖连她都拉来了,可见这对姐妹花,到底还是让她感受到了一点危机。“李延年也不老实。”陈娇漫不经心地说,“他这是指望我们出面压一压这两个姑娘的气焰,好让自己好过一点吧。挑拨离间,该打。”大长公主不免白了女儿一眼,“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好歹也上点心,别谁当了红,都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说起来,这还是王太后嫡系出身,第一对得宠的美人,从前后宫中的宠姬大多不是出身陈娇嫡系,就是由她亲自挑选出来的,王太后也很少把手插到未央宫中来。大长公主会有所忧虑,也是很自然的事。“我急什么。”陈娇依然不疾不徐,“她们现在也就配和李延年争一争了。”隆虑长公主不禁微微一笑,她对自己这个婆婆兼姑姑多少还有几分敬畏,忙便举起袖子略加遮掩,两姑嫂对了个眼神,陈娇也跟着笑了。大长公主看在眼里,很有几分不快,她哼了一声,低声道,“阿寿今年都七八岁了……”刘寿也算是她自小看大,自然不是毫无情分,尤其陈娇这些年来毫无消息,连喜讯都没一个。大长公主渐渐对刘寿就有了几分真心,这话说出来,陈娇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是在婉婉转转,催着这事。这件事,就不是椒房殿一语可以定得下乾坤的了。“阿彻还年轻呢。”她说,“立太子这种事,也不是我们可以随便置喙的。就算两个王女再受宠又如何?这种事,现在谈起来还太早。”句句言之在理,大长公主咕嘟起嘴巴不说话了,陈娇看见,就和她开玩笑。“您别生气,等明年上林苑修好了,我和阿彻说,在里头给您特别留一间宫殿,专给您住。”“这又何必。”大长公主口上不以为然,到底又还是笑起来。“你也就会用这种虚招来敷衍我了。我要跟着你们去上林苑,还怕没地方给我住?”一边说,一边起身唤人,由宫人服侍着入厕去了。隆虑长公主就低声对陈娇说。“阿寿这件事,你是要往心里去了,我看弟弟的意思,恐怕也是想要等阿寿的弟弟出世了,两边比一比,再下定论。”她扫了陈娇一眼,虽然没有说明,但意思昭然若揭:刘彻迟迟没立刘寿,主要还是因为刘寿虽然是陈娇的养子,但地位要较陈娇可能有的亲生子为低。他还是在等陈娇的好消息。不过,刘彻这份等待,也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就算王家姐妹没有孩子,将来总有一个宠姬是可以生育的,不抢在前头把名分定下来,到时候万一椒房爱弛,刘寿的地位就很尴尬了。这辈子就算千好万好,生不出孩子,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陈娇不禁叹了口气,她低声道,“我知道,但这种事,是不能催的。”隆虑长公主也不禁跟着叹了口气,“在母后跟前,我也伺机为你说过几次好话的,可惜她和舅舅走得太近了,我看连大姐的话她都不大肯听。”隆虑是小女儿,虽然得宠,但还比不上平阳公主那么得太后的看重——刘家是楚地出生,长女地位一向都是很高的。刘嫖这么得到父母的看重,其实也就是因为她是长女出身。“母后那边。”陈娇忙说,“你就别为我说话了,免得她迁怒于你,你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了?”虽然长公主地位尊崇,但隆虑侯也不是吃素的,一辈子他就取了闹腾两个字,和公主的日子也过得磕磕绊绊的,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没有生育嫡子,庶子倒是有了七八个,成天除了吃喝玩乐,再给家里人找点事,隆虑侯就不惦记着别的。公主要是再没了太后的喜欢,因为嫂子和母亲生分了,处境岂不是更加难堪?见隆虑长公主面上微露愁色,陈娇也不禁叹了一口气,“真是谁家都有难念的经,没想到这几年母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太后似乎也没怎么为难皇后,但不知不觉间,宫中人倒是都明白了两宫微妙的关系。汉宫上层,更是已经形成共识:太后这是已经看皇后不大顺眼有一段时间了,现在正卯足了劲儿,准备找皇后的麻烦呢。她又反过来宽慰公主,“一会儿你先过长信殿,我和母亲私底下说几句话,陈蹻这个性子,也实在是该收敛一点了。”长公主苦笑了一声,“算了,反正现在我们也就是各玩各的……你向母亲告状,回头母亲说他了,我们还要吵架。”列侯和公主的婚姻往往就是这样,侯门人家,没成亲的时候列侯往往就玩野了性子,公主也多半不是省油的灯,只要动静别闹得和大长公主那么大,其实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平阳长公主在外面也不是没有养面首,不过陈娇倒没想到隆虑长公主会把这事在她跟前捅破:虽然董偃很得宠,但在她这个做女儿的跟前,大长公主是不大说他的。不过想一想,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陈蹻在外花天酒地闹出了多少丑事,她也没能好生约束他。隆虑长公主要找点乐子,她还能说她什么?不知为什么,陈娇的心绪一下却很复杂,她情不自禁,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朝堂里两派斗得热闹,边疆上匈奴不断滋事,刘彻的心思多半还是摆在了朝事上,对太后和皇后之间的隐隐暗流,也就脸皮一老,来了个装聋作哑,私底下安慰陈娇,“母后这些年多病多痛,心情恐怕难免也差一点,就忍不住要挑身边人的毛病,你多忍忍,委屈了,就来我这里发作。”这种话亏他也说的出口,好像陈娇真能没头没脑就冲他发一顿脾气一样,陈娇根本都懒得答他,直到刘彻再三哄过,才说,“我还是那句老话,母亲挑我不要紧,你别跟着凑热闹,我就不委屈了。”刘彻就是再孝顺,对王太后也要多了几分不满:儿媳妇这个样子,她还有什么可挑的?吹毛求疵成这个样子,真是老了老了,脾气越来越大,心智也越来越像个孩子了。“三姐也是的,”不敢埋怨王太后,就捏了隆虑长公主的软柿子。“在情在理,她都该为你说几句好话,你前一阵子不是还把你哥哥叫进来数落了一顿?她怎么都该礼尚往来才对。”“三姐也不是没有说过。”陈娇叹了口气,“但母后对我不满,其实也不是因为我,我看,还是迁怒。”这话有几分大胆,但却正中刘彻心事,他不得不默然以对,眉宇之间,渐渐也跃上了一点阴霾。王太后要挑陈娇的毛病,早几年前就可以这样挑了,之所以一直等到现在才来发作,一来是因为当年太皇太后还在,二来,也是因为当时窦婴和田蚡的矛盾,没这么尖锐。以陈娇的眼光,她能看不明白这一点?直忍到了今天才说,已经是她的体贴了。有个贤名就是好,刘彻就是想往坏处去揣测陈娇,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阴暗。人家恐怕从第一天就看明白了这点,但时至今日,都没有为窦婴说过一句好话,比不得田蚡,王太后时时日日要提醒他,“那是你舅舅,他不会害你,一家人就该互相帮衬着,才能撑起这大汉的天”。陈娇看他不说话,便又主动道,“阿彻,我没有别的意思。其实我早想说了,将相不和,是朝廷大忌。现在北边要打仗了,朝中还闹得这么难看,对战事多少是个影响。既然母后这么想让武安侯上位,那不如,就把魏其侯撤下来吧?”就算以刘彻城府,亦不由得为陈娇这句话吃了一惊。作者有话要说:……卡了一天的文70、易主“把魏其侯扶上相位,是老人家去世之前心心念念的事情。”陈娇平静地说。“以你的孝顺,是肯定不会让老人家的心愿落空的,但现在世易时移,魏其侯和武安侯闹成这个样子,已经不合适了。母后和武安侯甚至都闹到后宫中来了……”她停顿了片刻,又叹了口气,不禁也流露出了少许疲惫,“你就当我是受不住烦扰吧,魏其侯下去之后,想来母后也就不会再这样处处刁难了。大家和和乐乐的,又有什么不好呢?”媳妇难为,天家媳妇最是难为了,现在窦氏、陈家的威风,多半是靠着魏其侯一个人撑起来的,再有争议,他也是大汉国相,面子摆在这里,窦家就不至于败落下去,族人的日子就还好过。等到魏其侯下野了,恐怕也就是南皮侯、章武侯两家能够保存体面,别的族人的日子,就没有那么轻松了。当然,说难听点,只要陈娇这个皇后还在,堂邑侯、隆虑侯这一门二侯的荣耀还在,陈家人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陈娇这也算是自私自利了一把,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她只好牺牲窦氏了。刘彻的思绪才这么一跳,又不禁对自己摇了摇头:以陈娇的为人,她要和太后斗一斗,难道没有手段?就是枕头风一吹,自己都要待窦婴气一点,免得落了妻子的面子。一路隐忍到了今天,提出的还是让窦婴下野……她这是处处容让,想的恐怕还是一团和气,想的恐怕还是大汉的边事。人都是比出来的,也都是逼出来的,比起陈娇,太后自然是处处落了下风。就算刘彻对母亲心底还是尊重信任的,时至今日,也不禁终于要被逼出了一点不满:一样都是外戚,不过就多了一个好大喜功的田蚡,连一点政绩都没有,全凭圣眷,就想要把德高望重的魏其侯搞倒,自己来当丞相?这动静未免也闹得有点太大了吧!但不喜田蚡是一回事,对窦婴,天子也不是没有不满。有这么个功勋赫赫的老人在,很多事办起来就显得束手束脚,天子也没有一言九鼎的权威。百官倒像是更服气窦婴多些……长此以往,他这个天子还怎么能肆意行事?再说,陈娇毕竟也是言之成理:这朝中重臣失和,拉帮结派斗得厉害,肯定是不利于边事的。窦婴和田蚡之间终究要去一个留一个,虽然这两人都无法让他满意,但忽然间扶出第三人上位,只会让朝政更透了个乱字。政治就是这样,再不满也好,再勉强也好,谁上位谁下野,是由不得天子的喜欢来的。田蚡有太后撑腰,窦婴这边皇后又不肯为他说话,还主动提出让他下野,虽不说就是这一推让天子定了心意,但多多少少,心中那杆秤还是要跟住一歪。不过,让丞相下野,始终也是大事,刘彻沉吟不语,一时间却也并未曾表态,过了半晌,才握住陈娇的手,低沉地道,“只是这样一来,你家里没个人在朝廷任职,怕也不大像话吧?”这是已经动了心,想让窦婴下野了,但却又觉得有愧于陈娇,才会这么说话。陈娇又哪里听不出来?“又不是你不愿意提拔。”她通情达理地说,“这不是没人可用吗?”想到陈蹻和陈季须,不禁咬牙切齿。“两位兄长简直是凶星化身,走到哪里把祸闯到哪里,你就是要用,我也不放心你用他们。族中也没有多少堪用的人才……唉,你多提拔提拔韩嫣和卫青,也就算是提拔陈家啦。”话中的无奈之意,也是听得刘彻一阵心疼,他就是再没有良心,对着陈娇也要愧疚起来的。这些年来受了她多少好处,她哪索取过一点回报?天子回头想想,都恨不得诏告天下,将她的皇后之位金瓯永固上一辈子,免得后宫中人生了一双势利眼,就因为陈娇没有亲生子,娘家又是这样,便处处给她不便,让她这个金枝玉叶,在未央宫中举步维艰。可立刘寿为太子的念头,在脑海中打了个转又消去了,刘彻不禁把手放到陈娇腹部,徐徐揉搓了一阵,开口时却又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闲话。“怎么,你们还看中了卫青这个女婿?”“怎么说小公主也是你的长女……卫女命苦,卫家人总是有功劳的。”陈娇淡淡地说。“能拉拔一把,就拉拔一把吧,再说,听母亲说,卫青这个人心思缜密,办事牢靠,看着倒像是个能成就大事的人……这门亲事现在看是屈就,说不定今后谈起来,还是我们陈家高攀了他呢。”刘彻不禁哈哈大笑,“你家世代列侯,卫青就是立下不世功勋,还能盖过你们陈家去?”想一想,也觉得以卫青的出身,以他和陈家的渊源,以两家之间如今这明显的依附关系,卫青就算姓卫,其实也算是半个陈家人了。便又道,“好啊,平时他在建章宫里办事,也很少到我跟前来。既然姑母都赞许他,以后就让他到我身边侍中,我也考考他的人品吧。”这是要量度卫青的人才,相才而用予以提拔的意思,也算是对陈家的提拔和补偿了。这样看,虽然刘彻还没有给出准话,但也已经默认了陈娇“让魏其侯下野”这个建议。陈娇偏头想想,也觉得顺心随意,便不禁微微一笑。#她觉得顺心随意,大长公主当然是肯定不这样想了。“你也实在是太软弱了吧!”这一次连儿媳妇都没带,一进殿就是大发雷霆,把侍女们都屏退了还不算玩,在后殿中一阵摸索转悠,又看陈娇。“密室呢?这件事,在这种地方可说不清楚!”未央长乐两宫,殿中所多密道偏室,几乎是高层人尽皆知的事实。不过,除了王太后近年来勤进密室之外,长寿殿和椒房殿的密室,却已经都是尘封已久。太皇太后是年纪大了不屑走动,陈娇这边,却是几乎没有什么需要私底下安排密议的事情。大部分时间,她走的都是阳谋路子,就是真要玩阴的,也自然有亲信为她准备。陈娇不疾不徐,环顾室内一圈,见殿中寂然无声,便道,“现在还不是开封的时候吧?这些年来都关着不用,谁知道里头什么样子,您愿意下去,我都不愿意。”入住椒房殿也有八年了,几乎是尘封至今,的确也不适合贸然进入——很可能一进去,就闭住气了。大长公主勉强按捺下来,又说,“那你也要着人清扫启封了,以后宫中的事,不能由着你的性子乱来了!魏其侯的事,你就办得很不应该!”的确,要是不能前知,仅从结果上看,陈娇出的这一招简直昏得不能再昏,魏其侯气得连陈家的门都不登了,陈娇着人前去看望,他的态度也异常冷淡。刘彻要有心让他下野,自然多的是办法手段,只是窦婴毕竟没有太多的错处,又和陈娇沾亲带故,他的手腕也就比较柔软。过了新年,随手找了一个可大可小的错误,让他回家养老,就算是送走了这位几起几落的老丞相。窦婴也顺从得很,并没有闹出多少难堪来:清凉殿里的那一席话,也传到了他耳朵里。皇后都让他下台了,他要还不走,岂不是大家难看?田蚡自然也就顺心如意,登上了他巴望好几年的相位,现在正摇头摆尾,大收门,威风到了十二万分。太后对陈娇的脸色也好看了一点,当然,却也仅仅只是一点点——刘彻虽然顺了王家的意思,让田蚡上位,但进长信殿请安的脚步,却渐渐地少了。天下哪有下钱雨的美事?太后弄权,简直是母子间的大忌,当年太皇太后也就是在梁王事上稍微走偏了一点,母子之间到末了,还不是各有怀抱?梁王五子封侯裂国,就是天子用的心机。刘彻这个人虽然性子大度,但也禁不住陈娇暗中如此推波助澜,田蚡虽然上了位,但却还是输了圣眷。不过有个相位在手,亲戚关系又摆在那里,这个新上任的丞相也还是干得很开心。也就让大长公主更不舒服,更埋怨陈娇,“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先和家里人商量商量!”陈娇这一次倒没觉得母亲是无理取闹了:这么大的事,她也的确是要过问一番的。“魏其侯下台,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她略作犹豫,还是轻声道,“您附耳过来。”大长公主将信将疑地看了陈娇一眼,她面带怒色,慢慢地将身子倾到了陈娇身边。“什么事,你不能正大光明的说,还要这样做作?”还是忍不住刺了陈娇一句,可见其心中恚怒。陈娇不以为意,她徐徐地细声叙说了一炷香时分,而大长公主早已经听得脸色丕变,眼神连闪。半晌,她才轻轻透出了一口凉气,又寻思了片刻,便斩钉截铁地道,“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一时间,看着陈娇的眼神也不禁有所变化,大长公主感慨万千地说。“看来,我真是白操心了。”陈娇只是微笑。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早点更新!71、宠幸自从田蚡上位之后,后宫中的确又迎来了久违的宁静。太后心满意足,对陈娇未免也有些不好意思:虽说婆婆挑剔媳妇,那几乎是天经地义,但媳妇做到像陈娇这么好的也的确不多。挑剔她几次,太后自己都有点心虚。对椒房殿这里客气起来了不说,还接连几次赏赐了金银珠宝,对住陈娇,面上的笑也多了起来。陈娇私底下和刘彻说笑,“真是接赏都接得小心翼翼的,恐怕哪里不对,又冒犯了母后。”也亏得她一个天之娇女,在王太后身边这样卑躬屈膝的,动辄得咎之余,还能当作个笑话来讲。刘彻最近比较得闲了,心里却一直还是静不下来,边疆战火频频,对他这个新君来说,是即位以来第一次大事,就算涵养工夫再好,也不可能若无其事。因为太后和陈娇之间的纷争,他现在很不乐意进后宫去,得了闲不是接陈娇到清凉殿里,就是带着她到郊外四处走走——太后明知道是刘彻的意思,倒似乎没有挑剔这个的意思。不过,陈娇也不敢出门太频繁,像今天这样和刘彻并骑而行,到郊外摘野花的好事,一两个月,不过一次。“怎么。”刘彻就漫不经心地说,“难道王孙退下去了,母后还有什么可以挑剔你的地方不成?”天子就是这样,别看当时对你多愧疚,对陈家、窦氏多过意不去,一旦木已成舟,他又没有什么好拿出来补偿的,虽不说翻脸无情,但要指望这点情分过日子,那也是没有的事。陈娇只是笑,见刘彻望向自己了,才挤了挤眼睛,“有没有,你自己去想。”见刘彻仿佛噎了一口气,她又说,“傻瓜,不告诉你,无非是怕你为难罢了。后宫的事,你就别问那么多啦。”陈娇是从来都不会虚言相欺的,有些事别人看着没什么,为人媳妇,却是冷暖自知。刘彻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愧疚,他低声说,“为难你了!”一眼看见一朵野牡丹在林边开得正艳,便跳下马采来,亲自为陈娇别在鬓边,左看右看,笑道,“和五六年前第一次到这里来时比,你居然只有更美。”这也实在是太肉麻了一些,陈娇不禁微微发噱,看了刘彻一眼,见他含笑望着自己,眼神中流泻出无限柔情真诚,竟丝毫不似作伪,这一笑,也就凝在了嘴角,渐渐地有了一丝暖意。“嫁进来的时候才十四岁,现在也不过二十三四。”那声音便难得地自她心湖中苏醒,轻声而戏谑地说,“当然要比从前更美啦,再过五六年,你看他说不说这话!”陈娇真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摊上这么一个诚心不让自己开心的声音,实在也不容易。可在那么一瞬间敞开了少许的心门,的确也就随着声音的这么一声,又悄悄地合拢了。然而她的笑反而扩大,一手抚着鬓边的花朵,对刘彻灿然道,“十五六年后,若能重临故地,你还为我插一朵花吧。”刘彻望住陈娇,心底一片宁恰,他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低声说,“好,此后年年三月,我们都来这里采牡丹花。”陈娇才要说话,神色一动,又住了口,只是指着远处,让刘彻细听——远处那一群山民,不知什么时候也聚集到了一起,隐隐踏歌声传来,虽粗鲁不文,荒腔走板,却也别有野趣。#在郊外逗留了一天,刘彻到底还是要带着陈娇回未央宫里去的:“不是不能在上林苑过夜,不过……”刘彻身为天子,偶然出外留宿,太后也不会说他什么,但陈娇的身份,就不能这么放肆了,刘彻要是宠了她,回过头来她又不知道要被太后怎么挑剔。其实想想王太后也是冤枉,不过先后出了几招而已,就坐实了一个恶婆婆的名声,如今连儿子疼个媳妇都要小心翼翼预先顾忌到她,也算是众口铄金,人言可畏了。陈娇不禁偷偷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没等刘彻留心,又摆了摆手,大度地说,“算了,去骊山的时候,你能让我多住几天,这才是真疼惜我。”两个人一边说,一边从边门进了皇宫,身后的从人们自然该散去的散去,该前导的前导,陈娇一抬头,又看到一个黄门从远处过来,做欲言又止状。她心头一动,便笑着对刘彻说,“上回从郊外回来,是贾姬的好消息等着。那地方恐怕是什么灵验的处所——我看这个小宦者,带来的也一定是个好消息。”刘彻不置可否,“难道是西北忽然大捷?现在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是好消息!”只这一句话,就的确看出了君王心心念念,大半心思,是都放在了边事上。陈娇就招手让那个小黄门过来,不想一问之下,还真是问出了个好消息:大王姬今天问脉,问出了喜讯。宫中也的确很久没有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了,小公主现在都可以牵着哥哥的衣襟,在椒房殿里跌跌撞撞、蹒跚学步了。刘彻就算心思再专注于朝事,这种开枝散叶的喜事,自然也不可能完全不放在心上。——就是他不放在心上,太后也是要放在心上的。等了半个多月,还没等到刘彻发话,王太后有点坐不住了,派人去清凉殿把儿子传唤进来,母子俩说心里话,“你也该给王姬姐妹抬抬位置了吧?”一般说来,除了贾姬比较倒霉,是生完孩子才有了贾夫人的位份之外,后宫中不成文的规矩,有了身孕,是要往上抬一阶位份的。王氏姐妹起点高,陈娇看在周阳侯、武安侯的份上,一进门给的就是美人,再往上,那就是夫人了。刘彻默不吭声,心中也不是没有悔意:王氏姐妹对陈娇恭敬不恭敬是一回事,床笫之间的确本领高强,精通取悦男人的各种办法。国事闲暇,他总也有一些时候是不想进椒房殿去哄陈娇的:是,在陈娇跟前,他可以几乎完全卸下自己的防备,可以洗去一身一心的疲惫,但男人就是男人,他也需要精妙的服侍,需要新鲜的,作为他的慰藉。没想到大王姬居然还真就有了身孕了……这对姐妹花的为人,其实不用陈娇多说什么,李延年、春陀,哪个没有在他跟前隐隐约约地抱怨过?就是当着他的面不敢说,私底下一些议论,刘彻也不是收不到风声。是恃宠而骄也罢,是天真无知也罢,有了田胜田蚡兄弟撑腰,要再有个男丁傍身,自己就是有意冷淡,恐怕她们都敢和陈娇斗一斗。当然,有刘彻在后头坐镇,椒房殿的地位是肯定不会受到任何动摇的,但陈娇难免又要多添一点烦心事,多受不少不必要的气了。但不论如何,添丁进口也是喜事,总不能把孩子打掉,让她别生了吧?汉室后宫虽然也不乏生育艰难的事例,但和刘彻一样,登基都七八年了,后宫里还没有一个有娘的孩子的,也实在是少见了……就是这当口,太后还和看不到他的为难一样,亲自开口为这对姐妹花要品级,母亲开口,又不好明着驳回……毕竟是母亲,就没有陈娇的贴心了,有些事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作糊涂,其实还是为了给陈娇添点不痛快。刘彻忽然一阵恼火:外戚上位,那是历代的惯例,这本来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可太后就非得要办得让他不痛快。现在田蚡上位了,是亲舅舅了,事情有好办一些吗?这个丞相他当得倒是开心了,简直是比窦婴在位的时候还要嚣张,浑然没把自己这个天子放在心上……偏偏有太后在后宫里顶着,还不好直接整下台,免得长信殿里发脾气……男人最怕就是犯了狠劲,刘彻牙都没咬,轻而易举就下了决心。“姐姐是有孕在身的人,晋位也是份所应当。”他淡淡地说,又预先堵了太后一句,“娇娇也是和我提过这事的,不过忙了,就忘了!”太后才张开的嘴就又合拢了,她讪讪然地说,“娇娇也是的,就不先和我商量一声?”刘彻不搭理她,继续往下说,“但妹妹入宫日短,也没有什么美德,我看就不跟着姐姐晋位了吧?”这话在情在理,太后也就不再说什么了:的确,小王姬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出身,没能跟着姐姐沾光,那是她运气不好。不过小王姬本人就觉得有点委屈了,消息传到她那里,下次刘彻让她侍寝的时候,不免就故意作出怄气的姿态来,承欢过后,又媚眼如丝,埋怨刘彻,“陛下您只宠着姐姐,赐给姐姐龙种、高位,可却不疼我这个妹妹……”她便翻过身来,伏在刘彻身上,吹气如兰,“亏得奴女还这样尽心尽力地服侍您,今晚没了姐姐分担,您又还是这样龙精虎猛的,可把奴女累得不轻……”刘彻顿时勃然大怒,一把把小王姬掀翻在地,他冷笑着说,“朕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没我说话,你敢压在我身上?就是皇后都没有你这么大胆吧!贸然讨要夫人位份,你什么居心?”越说越气,当时就叫,“春陀滚出来!”等春陀屁滚尿流地从殿角出来——刘彻除非和陈娇一起,不然临幸宠姬时,是从来不把宦者清出去的,刘彻当头就吩咐,“此女烟视媚行、居心叵测,不能让她再惑乱宫廷了!我以后再也不要看到她!”春陀心领神会,他同情地看了小王姬一眼,恭声应了下来。“谨遵陛下吩咐。”帝王的宠幸,也不是谁都能受得起的。今晚早点更新,大家enjoy!72、闹事大王姬总算还有点脑子,在自己的宫殿里哭了足足三天多,擦过脸,去长信殿给太后请了安,就到椒房殿来问好。“娘娘。”她的态度从来都未曾如此恭谨,就好似当年的卫子夫,似乎恨不得把脸都埋到地里,就留下一片恭顺的脊背给陈娇看。“奴女不懂事,从前多次冒犯娘娘,所幸娘娘宽大,不曾计较。奴女知罪了!”刘彻这一通发作下来,大王姬要是还不知道为什么,也就可惜了她的美貌了。看来,总还不是完全无可救药,要是能生下孩子,不论男女,这个夫人的位置,她还是坐得稳的。陈娇当然不会和她这个层次的人计较什么,她也的确根本就没有把王氏姐妹的无礼放在心上。“直起身来吧。”她和气地说,“怀着孩子呢,这么折腾,要是出了什么事,岂不是更可惜了。”就算是稀世的美人,生死也始终操诸上意,小王姬去了,大王姬心里不可能没有怨气,留着她,那是因为她有个孩子作为自己的筹码,只要孩子没事,刘彻为了吉祥,也不可能把她怎么样,可要是孩子没了,一不做二不休,落得个妹妹一样的下场,也就是转眼间的事。像刘彻这样的帝王,一点美色而已,就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了,实在是过于蒙昧,大王姬一旦擦亮了眼,当然知道自己以前被周阳侯养成了什么样子,也应该明白了田家人始终就没安好心。这对姐妹花,不过是他们精心准备的一根搅屎棍。不过就算明白了又如何?有田家背景在,一家人都捏在周阳侯手里,就算是知道了真相,也还不是要跟着田家安排的脚步起舞?为了活命,大王姬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顺着这条路子走下去了。顶多两面讨好,指望陈娇不至于借题发挥,给她难堪。等到她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大王姬看起来就没有那么迷人了,她原本那满不在乎恃宠而骄,天真又霸道的风采,忽然间为卑微取代,陈娇不禁暗自好奇,是否曾经那一世,卫子夫也有过这样一段张扬的日子。甚至每一个曾经得宠的妃嫔,都有过这样的时候,而到得了看清现实的那一刻,她们才会仓皇地收起了这不可一世的傲气。可失却了这份傲气,她又拿什么来吸引刘彻呢?就算大王姬已经够蠢,蠢到陈娇觉得她的处境,实在是自作自受,但在这一刻,她依然不禁微微对她,或者说是对每一个王氏姐妹这样的女儿,起了一点怜意。“眼看着就要晋封夫人了。”她说,考虑到大王姬的智力,也没有弯弯绕绕,和她玩什么话中有话。“是肯定要迁宫分殿的,昭阳殿这些年来丧事多,不大吉利,我就为你安排了漪兰殿住。”她顿了顿,似笑非笑,“这里可是太后昔年住过的宫宇,就不要嫌弃破旧了。”大王姬哪里还敢?又觉得皇后这话,细思之下真有无限文章,她越发惶恐起来,连声说,“奴女不敢,奴女不敢,皇后娘娘慈悲大度,奴女感念!”看来,也不是不会说气话嘛。“晋封夫人以后,要谨言慎行。”陈娇就端出皇后的架子来,又敲打了她几句,“尤其你身怀龙种,没事除了往长信殿、椒房殿请安,就不要乱跑了。漪兰殿是母后曾经住过的地方,她要更熟悉一点,我自然会请奏母后,为你加些人丁使唤,以后有什么缺的,你就只管到长信殿去要。”人情就做到满,索性她一个人不放在大王姬身边,连迁殿后的老宫人,都是当年漪兰殿中的旧人。漪兰殿在王夫人升迁之后就一直空置,这批老宫人,还是王太后当年一手带出来的。这里头的用意,大王姬读不懂,王太后却是一听就明白了过来:陈娇这是要彻底韬光养晦,避免任何一点嫌疑,还是和从前自己的派系怀孕时一样,她采取的是息事宁人的态度,也是撇清自己的意思。要是搁在从前,没准她还会故意和陈娇作作对,令她安顿几个人到漪兰殿里,自己再在刘彻跟前说几句话。不过刘彻的子嗣的确实在是太宝贵了,太后就是再不喜欢陈娇,也不会拿子嗣开玩笑,更别说她也不是不懂得看刘彻的眼色:田蚡日益跋扈,做得越来越过分,刘彻对田家、王家早已经牢骚满腹,这种时候,要在后宫里再掀起风浪,以陈娇的手段,与儿子现在的心情,恐怕自己还是要吃亏的。就算是亲生母子,一旦在朝政上有了直接的接触,太后也要小心做人。自己的娘家要提拔不错,可儿子这边,也不能让他太心寒。她二话没说,亲自就拨了十多个经验丰富的老宫人给大王姬使唤,这些人少说都伺候过两次月子了,在大王姬身边看着,只要大王姬自己不胡乱折腾,能够本本分分,这孩子是一定可以平安落地的。不过这件事被刘彻听到耳朵里,就又是另一种意思了:防陈娇比防贼还严实……其实就为了小王姬的死,陈娇还埋怨过他呢。“就是看不上她们的肤浅。”陈娇说,“也不应该在这当口闹出人命,大王姬的命是不值几个钱,可要是吓掉了孩子,那就是白造孽了。阿寿这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还指望着她肚子里是个男孩呢!”这话说得在理,也透出了陈娇的态度:人家就没有把王氏姐妹当作什么事,要真当真了,她们也就到不了刘彻跟前了。这个孩子虽然在王姬肚子里,但陈娇却已经把他看做了自己的儿子。这就和刘彻的想法不谋而合了,他倒也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一点:把小王姬贬入冷宫,甚至是废为庶人,一样也能起到震慑这两姐妹,甚至是震慑整座后宫的作用。但人没有死,日后见了大王姬也还是好说话的,现在自己才处死了妹妹,以后享受姐姐的服侍,就没有那么心安理得了。“我这都是为了谁?”虽然心里这样想,但面子是要撑住的,刘彻嘴硬得很,看了陈娇一眼,故意露出几分委屈,“你以为我这是为了谁?”陈娇于是便禁不住一笑,这一笑,倒是比她往常那得体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温婉的微笑,多了一丝活气。她于是投入刘彻怀里,轻声道,“我明白,你心里是疼我的……可还是国事要紧,后宫中的事,你就不要多费心机了,免得母后那里又要多想,再生出事来,分你的神。你就把心思全放到边事上吧,宫里的事,我一定上下抹平,不给你添麻烦。”她也真的说到做到,一转眼大王姬的肚子都大得没法跪坐下来了,后宫中也是风平浪静的,大半年里就出了一件事——还是喜讯:又有一位李宫人,承恩一晚后,就有了身孕。不过,有了小王姬前车之鉴,这位宫人虽然变成了李美人,但对陈娇也还是小心翼翼的,丝毫不敢以身孕骄人。后宫中虽然美人日多,但陈娇这个皇后的超然地位,也已经在刘彻数次发作之后,彻底被确立了下来。宫中无事,朝中勉强也算得上无事——如果撇开田蚡的独断专行之外——但京中就没有那么平静了。大长公主几次进来看陈娇,都感慨,“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从前魏其侯家何等热闹,现在门庭冷落了不说,京中几次大聚会,那些人对武安侯的谄媚,对魏其侯的冷落,也真是叫人恶心。”趋炎附势,本来就是人之常情,但魏其侯生性高傲,又素来看不起田蚡,会分外郁郁寡欢,也是在情在理。陈娇都不禁有几分恻然:一代英雄人物要是落魄起来,就是原来不喜欢他的人,都要有几分同情了。陈娇偶然和刘彻说起来,也是感慨连连。“怎么说那都是曾经的丞相,现在这些势利小人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两任太子太傅,就是退下来了,可资历是摆在那的……”她虽然没有细说,但刘彻还是不禁留了心,私底下让春陀出去打探了一番,返回来的结果倒一点都没让天子诧异:现任丞相带头排挤魏其侯,别人敢不给他这个面子吗?这还是田蚡多年来觊觎丞相之位,却两次都被窦婴抢先一步的结果。刘彻打从心底叹了口气:以田蚡为人,会这么安排,真是毫不奇怪。不过即使如此,他也还是没有应和陈娇的意思。既然选了田蚡,总不能没两年就又赶他下台吧?这点涵养功夫,天子也还不至于没有。很快就又过了新年,靠近腊月里,田蚡终于又闹出事来了:武安侯夫人体弱多病,年前去世,王太后做主为他说了燕王女儿为妻。在续弦的酒宴上,窦婴最忠实的朋友灌夫向田蚡起舞相属,武安侯或许是心情不好,连理都没理。灌夫激愤之下大闹会场。令武安侯极为难堪,于是竟私下扣留了灌夫,并向朝廷告发灌夫种种不法事,显然是要把事情闹大,将灌夫一家往死里整了。作者有话要说:出门回来晚了。大家enjoy!73、发招虽然这件事明面上是踩着灌夫和灌家,但无须多少政治智慧也能看得出来:说到底,还是丞相要和前丞相认真置气。这两个重量级外戚之间搅和起的腥风血雨,可不仅仅是两大外戚而已,平时朝中重臣,谁见了谁都是笑嘻嘻的,到了这时候就能见得真章了。就好比韩安国,从前虽然和田蚡亲近,但对窦婴也足够尊重,可现在他毕竟是旗帜鲜明地站到了田蚡这边。——要不是陈娇自己也是局中人,她简直都要笑了:这一场大戏,实在是令得平时是一潭深水的长安城一下清澈了起来,站在她和刘彻的高度去看,简直说得上是纤毫毕现。当然,这也就是站在陈娇和刘彻的高度了,即使是田蚡同窦婴,在这么一场纷争之中,也觉得局势混乱晦暗,不论是这场大戏的走向,还是牵扯于其中的各方势力,都令人难以参透,至于别人就更不用说了。就连平阳长公主三姐妹,甚至是素来聪慧的刘陵,都难以窥见此事的全部风貌:连身在局中的人都参不透了,她们自然也只能迷迷噔噔地隔岸观火啦。是啊,别看这件事在前朝闹出了多大的动静,但在未央宫中,却似乎还是没有任何事发生,陈娇甚至连局面都懒得问,刘彻进了椒房殿,等待他的还是一贯的轻言浅笑,还有刘寿同刘宁的童言稚语。——甚至连天子自己,都大为不习惯了。说到底,这件事也就是两大外戚的面子之争,窦婴还算是和陈娇隔了一层,可田蚡那就是实实在在地代表了王家的脸面。灌夫这一骂不要紧,两家现在闹了开来,武安侯和魏其侯是互相揭短——你说灌夫的不是,那我就说你田蚡的不是,其实谁家的底都不干净。这时候皇帝向谁摇摆都有道理,就看谁在背后使得力气大了。按照刘彻的设想,事情到了这一步,陈娇是无论如何都要出面说话了。否则她在窦氏、陈家的威信,肯定要荡然无存。他这几个月常跑椒房殿,其实也就是为了给陈娇说话的机会——其实也算是表个自己的态度,长信殿那里,太后没有召唤,他现在已经不轻易过去了。可陈娇不开口,他这个人情就是要卖,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卖。再说,国家轻易更换丞相,那是政局不稳的前兆,田蚡上位还没有多久呢,这就要为了这件事让他下来,刘彻也是很为难的。魏其侯身后可还有一大批列侯,这里头有一些人,是不讨天子的喜欢的。就是因为他也是举棋不定,多年来习惯,刘彻一为难了、一脆弱了,也确实喜欢粘着陈娇,他往椒房殿走动得更频繁了。频繁得田蚡都惊惶起来——天子的行踪,自然也是一种信号,魏其侯身后的势力可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一开始使钱不动,现在他们着急起来,魏其侯私底下冲皇帝上书,那也是一封接着一封,告他的黑状。到这时候他再仔细想想,就觉得自己平时做得也有不少不对的地方了:自从登上相位之后,他不止一次和这个皇帝外甥闹过别扭,刘彻沉下脸来发火,也已经有那么两三次了。从前只觉得大家是一家人,现在再想想,梁王武和天子也是一家人,惠帝和高祖吕太后还是亲母子呢!但闹到这个地步,也容不得他再后悔,再后退了,也就只有一天天地往宫里传消息,指望姐姐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能够支撑住王家的脊背,不让王家在这场已经无关灌夫生死的对决中,落入下风。其实就算没有他的说话,王太后也不会在这时候撒手,她不但勤找刘彻,还经常找陈娇过去,探她的口风。“这件事闹成这个样子,大家都是不情愿的。”到这时候,就算是太后也不敢摆婆婆架子了——摆架子,那是对儿子的事,对陈娇,还是以怀柔为主。“但武安侯毕竟是做丞相的人,这样丢了脸面,也不能不让他略施报复。魏其侯那里,你要是能说的上话,我看还是让他算了吧。武安侯想的是给灌夫一点颜色看看,又不是要招惹魏其侯。”灌将军就是魏其侯的韩安国,给灌夫一点颜色,就是给魏其侯一记耳光,王太后虽然是软语劝说,但也还是在强词夺理,向陈娇施压。陈娇只好笑着说,“听说灌家人已经全都逃了,灌将军家里东西都被搬光啦,难道这颜色还不够,武安侯是要把灌将军往死路上逼吗?灌将军和魏其侯是莫逆之交,到了生死分际的时刻,是肯定要出来为武安侯说话的……”她也就将心底的不屑微微露出,“也不是我说舅舅的不是,但这几年来,舅舅是不是也太嚣张了一点呢?”王太后不禁大怒:就算她自己看不上田蚡,但陈娇说田蚡的不是,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椒房殿里,太后也不是没想过要收买一两个人,露出一点消息来。但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机会,现在也当然不会有机会。刘彻一次次往椒房殿里跑,到底陈娇都说了什么,太后也不是不好奇的,如今看来,当然一起都有了答案:陈娇以前不管事,但这一次,当然不能再不开口了。对自己都是这个态度,对刘彻如何,可想而知了。她沉默有顷,才慢慢地说,“是不是嚣张,那就还要看阿彻的意思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两边都要向刘彻施压,就看刘彻最终会选哪一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