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因为这段海路甚为遥远,普通船只无法到达,非建巨船不可。他最近才申请拨给建造巨船的资材……” “那就是说,他的计划在进行啰?” 始皇帝的心情这才略为转好。 “是的。” “给徐福所需要的资材吧,要多少给多少。” 始皇帝在王座上坐正。 徐福亦叫徐市,是齐国方士。 方士信奉神仙,是以炼金丹、卜筮、星相、祈祷、咒术等为业的人。在当时,医术也是方士担任的工作。 琅邪海面常有海市蜃楼现象。有人说,此地所以方士辈出,乃是由于住民常常看见这等不可思议的情景,因而容易相信方术。 “遵命。” 李斯当然不会违逆皇帝旨意。但这位现实主义者却在心中愤愤地想着:徐福这家伙,不是吃定了皇帝吗! 张良等三个人改名换姓逃向南方。 虽说始皇帝已取得天下,其统治能力却因地区而有强弱之别,对南方的控制力尤为薄弱。 他们首先到达下邳。这个地方是徐州之东,现在的邳县附近。 他们当然经过乔装。胡须汉子田筒已不再蓄胡,装出一副老实模样。 “朋友,请止步。”|福哇小说| 走过下邳街上人迹稀少的桥边时,张良听到有人对他说话。叫住他的是一名身着“褐”(身份卑贱之人所穿的衣物)的白发老人。 张良回头一看。 “咦?怎么是吓了一跳的样子?我看,你大概是做贼心虚吧?”老人说。 张良对自己喜怒哀乐不形于色,颇有把握。他自认在这方面的修炼到家。高兴时装出愤怒的样子,怫然作色时露出微笑,他经常如此训练自己。 “您说什么?”张良压抑内心紧张,装出懵懂神态问道。 这名老人倚着栏杆,手上拿着一只刚脱下来的鞋。 “你又不是耳朵不灵的老头子,我的话你听不清楚吗?”老人说完,就把手中的鞋子抛到桥下,“小伙子,你下去把我的鞋子捡上来。” 这种态度何其狂傲!王侯富翁或许还罢了,但这是乞丐一般的糟老头啊!一般年轻人也许会认为这是个神经不正常的老家伙,理也不理地拂袖而去。火气大一点的,说不定会给对方一顿老拳哩。 而张良却默然走到桥下捡鞋。 由于这是枯水季节,鞋子掉落之处没有水。他将之捡起,回到桥上递给老者,说:“我捡回来了。” “就这样吗?”老者说。他的一双眼睛柔和得很,表情丝毫没有精神异常迹象。 “这样还不够吗?”张良问道。 “鞋子你不会帮我穿上吗?”老者倚着栏杆,把鞋子掉落的一只脚抬高。 张良为此感到悻然。他几乎当场扔下鞋子,但很快回想:等一下……这位老人好像窥破自己的秘密,刚才不是说了“你大概是做贼心虚吧”?莫非他知道自己袭击过始皇帝? 张良觉得有和这位老者多聊几句的必要,于是蹲下身来为他穿上鞋。 “哈!哈!哈!”老者愉快地高笑,却不说一个“谢”字。 “这样可以吗?” “你今天的表现还算可以,但前面做的事情实在太差劲了。” “我和老先生应该是初次见面,‘前面做的事情’所言何指?”张良露出讶异表情问道。 老者转身,边走边说:“杀死一个喜欢登山立碑的人,就能改变天下吗?我说你这样的想法实在太差劲了。” 张良愕然失色。这位老者好像知道自己干的事情! 登泰山、芝罘山、琅邪山等自己喜欢的山,竖立刻有自己功绩的石碑,这样的人天底下除始皇帝外,还有第二人吗? 张良意图追上这位老者。 老者好像知道张良赶上来,停步回头说:“小伙子,你如果胸怀大志,五天后的清晨时分,再到这个地方来吧!”第五章 太公兵书更新时间2008-11-12 14:07:45 字数:3913 张良听从老者的话,于五天后的清晨,来到下邳桥边。 那位老先生一定是贤人! 张良如此深信。窥破自己袭击始皇帝之事,光就这一点来说,他已非寻常人物。 再度会晤这位老人,一定会有所获益——对,我就来请教他吧! 他遂依照指定时间,来到约定场所。 没想到老人家比他先到。对方一看到张良便大声骂道:“你回去吧!和长辈约定会晤却迟到,成何体统?” “实在对不起。”张良当场跪下来低头道歉。 “你会这样尽礼数道歉,还算不错。好,五天后的凌晨时分,你再来吧!”老者说。 “凌晨时分”这种说法实在含糊。 五天后,过了子午时刻,张良就来到约定地方。东方既白之后就是凌晨时分,夜里出发应该不会来不及才对。 桥边果然半个人影都没有。 未等多久,那位老者缓缓走过来。这时东方天空刚露出曙光,路上也还幽暗,而老者却踏着坚实步伐到来。 “嘿,你已经来了!这样才对,很好,很好。”老者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 “我是前来请教高明的。”张良又跪下来。 “免礼,免礼。让我坐下再说吧!”老者在桥面上坐了下来。 远处传来鸡鸣声。 老者望着自己伸长的脚尖说:“你说要请教高明,这表示对自己的错误有所反省啰?” “反省……” “你还没有开窍吗?以为杀死一个人就能改变天下,这是天大的错误,你还没有领悟吗?你必须做的事情是撼动局面,使天下变色,进而使那人灭亡。这才是正当程序,而你却本末倒置……” “承蒙指点,在下对过去所为实有徒然之感……”张良诚直地说出自己的感想。 他对这位老者绝无疑心。套他说出谋刺始皇帝这件事情,然后抓起来交给官方——对方绝不像是会干这等无义之事的人。 张良必须以承认袭击始皇帝之事作为前提,才能把话说下去。 “虽然你到现在才有所反省,但总比迟迟不悟好。” “如何才能使天下局面动荡呢?” “天下之大,难以言喻……嘿,你不要老跪着,和我一样伸脚坐下来吧!” “是的,遵命。”张良和老者并靠一起,伸脚坐下来。 “我刚才说,天下之大,难以言喻,对不对?为了使这广大的天下动荡,第一件事情是召集人才。孟尝君和平原君都以拥有三千食客为荣,但这要有力量才做得到啊!这个力量指的是吸引人的魅力和财力……不过,招募一大批人而不会用人,也无济于事。可惜的是,战国四公子都不知道如何用人。”老者边点头边说着话。 张良思考片刻后,说:“财力我是没有,能否请教如何培养吸引别人的魅力以及使用人才的方法?” “这只有靠自己摸索了。我能做到的只是给你一本有关成为王者之师的书,供你研读。”老者说着,将一只手伸到怀里。 《史记》只以“出一书”之语叙述这个情节。 当时的书籍一般以竹简或木简编缀而成,所以体积应该极为庞大。 据说,这位老者此时拿给张良的是《太公兵书》。这是周朝建国最大功臣太公望吕尚所著有关王者师道的书,如今已失传。一说为《太公兵书》由三卷组成。 字数较多的书甚至需要用车搬运,一般书籍也需以背负方式搬动,“从怀里取出”是绝无仅有之事。 最近,录有《战国策》等作品的帛书,从长沙前汉古墓出土。在当时,除非秘笈或密图(如荆轲企图行刺秦王时,隐藏徐夫人匕首之督亢地图)等物,否则以绢布作为写东西的材料是非常奢侈的。 《太公兵书》也是一部秘笈,因此写在绢上,能放在怀里。 “谢谢您。”张良毕恭毕敬地接受了。 “我的事情办完了。”老者站起来,伸伸懒腰。 张良赶紧站起来恭送老者。 老者走去数步后,想起什么似的站住,头也不回地说:“你刚才说没有财力,无从施展,我想这一点应该有办法克服……你到琅邪见徐福吧。他手中有无数钱财,都是由始皇帝处取得的。有必要时,就动用这个钱吧……见他时可以说出我的名字,说是黄石老人叫你找他的。我会事先告诉他。” 徐福——这个名字,日本人相当熟悉。 和歌山县的新宫市和熊野市各有徐福之墓,据传,载满童男、童女的徐福船队到达的地点是熊野滩沿岸。 这个传说乃江户时代学者依据中国史书编成——有人如此认为。 不全然相信传说,是现代科学普遍的态度,但一味否定传说,似乎也不对。 以兵书《孙子》为例,过去有人认为这是后世假借孙子之名的伪作。但和我们所知《孙子》内容几乎相同的竹简,由山东省临沂县前汉初期古墓出土。至此,伪作之说完全被推翻。这件事给我们的启示是:一概否认传说,似乎不是正确之举。 徐福渡来熊野之说,也不该予以全然否定。 不管怎样,徐福并非泛泛之辈。以寻找仙人、仙药为借口,敢对灭六国统一天下的始皇帝骗取无数财物,这绝不是凡庸之人做得到的。 只凭贪婪之心,就能对古今无双的英杰行骗成功吗?——实际上,徐福也是怀抱理想,为了实践抱负,不惜以性命作为赌注的人。 不简单的人——世人如此评论徐福。 一般的骗子绝不敢以始皇帝这等可怕的人物为对象,而以土包子、暴发户下手为多,因为这样比较安全。 徐福却以始皇帝作为下手对象——就此点而言,他是有志气的人。 “对初次见面的你说这句话,或许过于唐突。说实在的,我这样做,为的是要尽量减少皇帝的力量啊!使皇帝的力量减弱,就会让老百姓日子好过一些,不是吗?我非常赞成你企图动撼天下,因为这会使皇帝的力量减弱嘛!” 徐福毫无遮拦地对初次见面的张良这样说。他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也未窥望四周。 黄石老人一定告诉过他有关张良之事。虽然如此,这样的态度不也是够坦荡的吗? 徐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连始皇帝都不怕的人,还怕谁呢? “你想要多少钱?”徐福问道。 “多少都可以,当然是多多益善。”张良回答。 “这种说法,我不欣赏。我每次向始皇帝开口要钱,也都会说出明确数目啊!比方说,黄金二百两啦、三百两啦……” “那就请给我三百两吧!”张良说。 “好,我给你三百五十两。” 比要求金额多给一些,这是徐福的作风,也是他与众不同的一点。 “我实在艳羡你……”给了三百五十两黄金后,徐福以羡慕口吻说。 “此话从何说起?这不像是给钱的人说的话呀!” “我是指年龄而言。如果我还是你这个年纪,也有许多事想做……我希望你做出我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您不是要到东海去吗?那才是我做不到的事情哩!” “哈!哈!哈!天晓得我是不是做得到。一直往东方海上行驶,会到一个岛倒是真的,可是,谁知道那是否是真正的仙人之岛?” 徐福的笑声非常爽朗。 对拿皇帝来耍的大骗子来说,他的笑声为什么连一点阴霾都没有呢? 长生不老仙药——始皇帝愈来愈渴望得到它! 这表示始皇帝的隐疾——头痛症——越来越厉害。 批准徐福所请,给他巨额费用,是发生博浪沙事件的前年,也就是二十八年这事。四年后的三十二年,始皇帝于巡幸燕国碣石山之际,命令一个叫卢生的人寻觅仙人羡门高。 史书只记载羡门高为“古之仙人”,其余则不详。“羡门”二字为复姓,一说其名为“子高”。 之所以渴望求得仙人,目的在于获得仙人所持有的仙药,或知道炼制方法。 同年,始皇帝也叫韩终、侯公、石生等人寻觅仙人。 经过三年,却毫无结果。 卢生开始心生怯意。 前面叙述过,秦国法律严厉至极,采取的是法治主义。甚至土木建筑失败,负责人都会被杀!以此类推,寻觅仙药未成,被处死罪将是必然之事。 身为方士却连仙药都寻觅不到,始皇帝认为原因在于专业态度不够,也就是说,方士不该包办医药、祈祷、竹筮、占卦等一切。 ——方士不得兼二术。 始皇帝于是下了这个命令。 对方士而言,这是一大打击。 以祈祷为专业的人,得拒绝前来寻求诊治的病患;以占卦为专业的人,同样不得从事祈祷工作。 ——这么一来,方士不都要丢饭碗吗? 全国方士纷纷表示不满。卢生于是对同业朋友侯生说:“寻觅仙药无结果——皇上知道这件事情时,我们一定会被砍头。看样子,我们再也无法敷衍下去。与其白白被杀,不如逃走,如何?” “对,我也正在为这件事情担忧。咱们干脆逃走吧!” 侯生表示赞同,两人遂相偕逃亡。 听到两人潜逃之消息时,始皇帝勃然大怒。 前年,始皇帝曾经下令将博士官收藏以外的所有儒家诗书和诸子百家之书全部焚毁。至于与方术有关之书籍及医药、卜筮、农业等方面的书,则准许人民持有。给予特别优遇,却敢潜逃,岂非有违皇恩! “对所有在国都咸阳的学者进行调查!”始皇帝气急败坏地下令。 御史奉命着手调查学者。所有学者不是互相推诿,就是彼此中伤。 学者互相攻讦,这个情形两千多年前和现在并没什么两样。彼此互揭疮疤的结果,因抵触法律而被检举的学者竟达四百六十余人之多。 始皇帝将他们一律处以“坑”(活埋)刑。 这就是所谓的“坑儒”。 长子扶苏进谏,也被放逐至留守北方的蒙恬将军麾下。 实际上,始皇帝在众多儿子当中,最赏识长子扶苏。他有意让这个儿子继承帝国。放逐扶苏到北方边境,为的是要他在蒙恬将军的指导之下,有所磨炼。 方士之不满只不过是冰山之一角。 天下好像在动荡……始皇帝有时候会有这种感觉。第六章 亡命之日更新时间2008-11-12 14:09:19 字数:4200 人生中常有宿命性的邂逅。 如果没有遇上某人,自己的人生或许会大大改观——许多人遭遇过这样的事。 有人由于一次偶然的机会,便发现自己生命起了重大变化,有人则到很久以后,才领悟到那是一次宿命性邂逅。 张良和黄石老人的邂逅,应属于前者。在得到《太公兵书》之前,张良已感受到从黄石老人身上放出的一种力量,即将大大改变自己的命运。 与此相较,与项伯的邂逅,应属于后者。 张良听从黄石老人的指点,企图着手撼动天下,并从琅邪方士徐福处得到为数可观的资金。 张良必须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纠合同道。目前他只有两名伙伴,一个是投掷铁球名手范发,另一个是勉强凑合——此事较多赌气成分——使之成为共犯的田筒。 “招募同道是我的专长。”田筒说。 已经剃掉胡须的这个人,过去担任秘密警察时,曾经有过多次为陷害而诱骗别人的经验。 他原本企图诱引张良上钩,结果反使自己上当。学乖了的他,变得非常聪明,以免再度失败。 他们先从包庇通缉要犯着手。 通缉要犯未必都是犯罪者。法律越来越严格,由于一不小心或疏忽弄错而抵触法网、不得已潜逃的人日益增多。 秘密警察出身的田筒,在这方面门路甚广。在什么河岸能钓到什么样的鱼,他像一名老练钓者般,摸得相当清楚。 “我今天钓到一条大鱼了……”一天,田筒回来报告。 “是犯了什么罪的人?”张良问道。 为了撼动天下,需要招募各类人才。这时候,在人选上当然无法随心所欲,但张良自然有其个人喜恶,不想拉进品性太差的人。 “是个杀人犯。”田筒不以为忤地以轻松口气回答。干过秘密警察的人,伦理观念会麻痹一些吧? “杀人犯?” 看到张良状颇不悦的反应时,田筒这才想起对方的气质。长在富裕家庭的张良,在伦理观念上确实较为在意。 胸怀大志的人,不应过分拘泥小节啊!对此,田筒持的是批判态度。但对方现在是自己的主子,他也不便直说。 “他是在失手情形下杀人的。”田筒补充说明。 虽然天下业已统一,但和平时间维持不久,战国时的杀伐气息还很浓厚。人们动辄诉诸武力仍是常见之事。 始皇帝于攻灭六国后,将天下兵器悉数没收,用以熔铸多座吊钟和铜像。据说,每座都有二三十吨重。 实际上,“悉数”只是个形容词。当时,尤其在南方,佩剑的人依旧很多。而杀人凶器并不只有剑或枪,斧头或镰刀之类。也随时可能被使用为武器。 怒火攻心时,信手抓来的这类东西,都可以当做武器使用。而一旦发生口角,绝不会有任何一方示弱,因为这是战国时代的男人气概。 这杀人犯在被人无理取闹时,信手抓取斧头,把对方的脑袋砍破了。 “这个人蛮勇敢的嘛!你说是一条大鱼,他的名字叫什么呢?”张良问道。 “他叫项伯。” “什么?是楚国那个项伯?” “是啊!” “他的确不是泛泛之辈。他为人如何?” “我早就听说他是很讲义气的人,见面一谈,果然名不虚传。”田筒回答。 项伯乃楚国有名的项家之一员。项家世代担任楚国将军,项伯之叔父项燕就是与秦国老将军王翦交手而被杀的。项家由于远祖因武功而受封项之地,因而以项为姓,本籍却是下相。下相是相水下游之地,在现今江苏省宿迁县附近。这个地方与张良作为撼动天下据地的下邳不远。 他于是得以与中原偏南、在黄河与长江中间肥沃地带拥有极大势力的武门项氏搭上关系。 张良难得露出兴奋神色,当然也欣然允诺庇护项伯。 不过,张良企图借此与项家攀上交情的这个期待,似乎落空了。 项氏一门颇多豪放磊落之士,其中的项伯更是难得一见的耿直君子。 “承蒙相救,此恩此情,将终生不忘。”项伯连连称谢。 “项兄,快别这么说。”张良道,“你是堂堂项门之后,却肯投靠我这个卑微的人,这是我的光荣哩!” “我是不能倚靠项氏的。我不能使堂堂项门因我而受到连累。”项伯说话何其诚实。 张良苦笑。窝藏通缉犯被查到时,一定会受连累。项伯因为不欲伤及项氏家门名声,所以不投靠任何族人;这件事情反过来说,意思等于他不怕连累张良,不是吗? 因此,在潜伏张良处期间,项伯并未和项氏一门的人有所联络。张良企图通过项伯与项门联系之构想遂完全落空。 我应该高瞻远瞩……张良这样对自己说,并且尽心保护项伯。 “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项伯多次对张良如此说。为人耿直的项伯,这当然是由衷之言。 “在项家,谁说的话最有分量?”张良问道。虽然未能与项门联络,至少能通过项伯知道项门详细内情。天下一旦动乱,项氏动向一定会有巨大影响力。因此,了解其内部势力状况,是非常重要的。 “没有。现在的项家如同一盘散沙。”项伯面露戚色,摇摇头说,“项家栋梁,此刻正亡命国外。” “你是指自己而言吗?”张良问道。 “我怎么敢以项家栋梁自居呢?” “除了你以外,项家还有人亡命国外吗?” “有一个名叫梁的人,正亡命至吴。他也因杀人而逃亡。” “项梁?” 张良认为这个人的名字有记忆的必要。实际上,数年后项梁的大名在吴地已经无人不晓,想忘都忘不掉。 “梁是我的堂兄,是燕的末子。”项伯说。 楚国将军项燕乃是对秦战争时的总司令。他曾经大破率领二十万大军的秦国将军李信,后来却被拥兵六十万的王翦所破,其事已如前述。 虽然是败战之将,但曾经是一国军队最高首脑人物,依旧为一门之荣耀。 “你这位堂兄是不是单独一人亡命?” “梁带有一亡兄之子,名叫籍的少年……这孩子幼年丧父,由我们族人共同照料。只是这个孩子非常调皮,只肯听梁的话。所以,梁于亡命之际,把他带在身边。” “调皮?这个名叫籍的小孩,大概是最为传承项家气质的一个吧?” “堂兄梁也认为如此,所以格外用心予以训练。但这个孩子不仅不喜欢学问,同时也讨厌学剑,将来会成为怎样的人,实在令人担忧。一般而言,不喜欢学问的孩子,都会喜欢学剑。像他这样两者都不爱,不是很伤脑筋吗?” “我倒认为这个孩子很有前途。” “他只是意气强人一倍……他说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已足够,绝不肯读书。叫他习剑,他却说剑只能击倒一个人,剑术再好也没有用处。他说他要学的是以一抵万之术,你说这个孩子不是很狂妄吗?” 项伯好像认为名叫籍的这名少年是族人中的异类,以他作为话题时,表情都很黯然。 “地下首领”项梁——吴(苏州)人如此称呼项梁。 始皇帝频频大兴土木,动辄动员地方居民,即所谓的“徭役”。中央官员只在工事完成时前来视察,工事上的一切,都由地方自行负责。 与工事有关的人员、资材分配以及监工等事宜,一概由地方有力人士协议决定,而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项梁常自告奋勇,处理这类事宜。 他是做事有计划、善于用人、懂得适材适所要领的人,遇到发生纠纷时,他会详细聆听双方言词,然后决定最有效的解决方法。这位“地下首领”很快成了吴地不可或缺的人物。 出门工作时,项梁尽可能地要侄儿籍跟在他身边。 “这和战争相同。我为大家分配工作、规定工作内容,等于订立作战计划,你好好学习吧!”项梁常对侄儿这样说。 吴地名望人士家里遇有丧事时,项梁一定会被聘为葬礼总干事。 张良于遍游诸国途中,到吴地访问项梁。 不巧,项梁此时正好到远地担任葬仪总干事,要过几天才会回家。 留守家里的是籍。这时的籍已不再年少,而是二十岁青年。 “听说,我叔叔项伯承蒙你许多照顾。”原来籍听说过有关张良之事。 “喔,你就是项羽老弟。你叔叔常提起你哩!”张良说。 项籍字羽。对幼辈大可以名直呼,客气一些则以字称之。由于历史上“羽”较“籍”有名,本书后头均以“项羽”称呼。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与他争霸天下的汉高祖,其“刘邦”之名远较“刘季”之字为世人所知。 “哈!他一定尽说我的坏话吧!”年轻项羽笑道。 “不,他说你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哩!” “这只是好听的话而已。哈!哈!哈!”项羽很爱笑,是个看似快活的人。 张良凝视了这名年轻人的面相。确实是个英雄,不过,为人异常冷漠。这个人很爱笑,而笑声里却丝毫没有温馨之意。这是出身名门后裔的缘故吗?由面相来看,这个人纵然能威压别人,也不能使别人心服…… 张良由于要赶路,所以没等项梁回来就告辞离去。 他由吴北上,前往琅邪,目的在于会晤徐福。 徐福又向始皇帝敲了一大笔钱。旅行中,他曾经听到这样的话。既然如此,就非和他分赃不可。 来到琅邪时,张良大大错愕。原来滨海处已有数艘巨船正在建造中。 “徐福兄,你这会儿真的要到东海去啰?”张良问道。 “哈……”徐福奸诈一笑,缩着脖子道,“我只是出海一下……是不是真有蓬莱、方丈、瀛洲这些仙岛,那真是天晓得哩!” “连你都说这样的话……这不是闹着玩儿的啊!有三个仙岛存在,不是你说的吗?” “没错,是我信口雌黄说出的。没想到人们现在都相信东海上真有三个仙岛,搞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哩!” “那……建造那些船做什么用呢?” “我准备挑个风平浪静的季节,坐船到海上去逍遥一两天,然后折返回来。我预备以‘接近东海仙岛时,受到大群鲨鱼袭击’为借口,装出被迫返航模样……” “哈!哈!你是被始皇帝催得太紧,所以非如此不可啰?” “我已经习惯被催促。不过,始皇帝这次好像要亲自来督促的样子,他或许等得不耐烦了……我看,他大概明年就会来吧?” “你建造这些巨船,是为了证明你正在积极筹备吧?” “没错。所以我这次无法向他敲到一大笔钱。” “这一点我能了解,不能怪你的。” “我倒要说,你应该赶紧准备撼动天下。” “你得到什么情报吗?” “皇帝逼我寻觅长生不老仙药,逼得很紧……这一点,不是证明他对自己的健康没有把握吗?” 语气颤抖,对徐福而言是鲜有的现象。这一点,意味始皇帝身体之衰弱,将是一桩国家大事。第七章 巨星陨落更新时间2008-11-12 14:09:54 字数:3970 如徐福所预料,始皇帝果然于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十月,由咸阳出发,踏上东方巡幸之途。 秦之历法以十月为年始,以九月为年终。所以,此次巡幸是年头大事。 左丞相李斯随行护驾,右丞相冯去疾则留守咸阳。始皇帝并且命末子胡亥随行。 始皇帝有二十几个儿子,其中被他评判为才华最高的是长子扶苏。但为接受磨炼,扶苏已被送到蒙恬将军处。然而才华高低和疼爱程度是两码子事,世上父母亲较疼爱不成器的儿子是常见的事,始皇帝溺爱的也是智能程度较低的末子胡亥。 皇帝队列南下,经由现今的湖北省,在九疑山祭拜古之圣贤舜,然后,浮泛长江,随着河流,由丹阳下至钱塘,接着转赴会稽,祭拜大禹(夏王朝始祖),于望南海之山上竖立石碑。 天子到江南之地,是前所未有之事。 自从博浪沙事件以来,天子巡行在戒备上变得极为森严,但为了收揽天下人心,巡行之事还是不能没有。 ——老百姓可以从远处遥望天子巡行队列。 后来,官方发布此一公告。 吴地人民也簇拥着前往观看天子巡行队列。亡命中的项梁和侄儿项羽也在人群之中。 天子队列华丽无比,旌旗连绵如云。秦以黑色为最高贵,因此,旌旗以黑色为多。 光是前导车骑就迤逦甚远,而且每队马匹颜色都有统一,如白马队、黑马队……黄金色盔甲在阳光照射之下灿灿发亮,银白色头冠迎风摇曳,装配在马匹和车辆上的五色缤纷长缨更是光彩夺目。 “好壮观的队伍!” “真是美轮美奂。” “天子威风毕竟与众不同……” 人们莫不赞叹。 项梁和项羽在一处小山丘的稀疏松林里,观看天子巡行队列。 “我实在为楚国感到惋惜。当时要是听从三闾大夫屈原的谏言,与齐联合,秦不是早已灭亡了吗?今天看到这个队列,真是无限感慨……”项梁低声对项羽说。 项羽以炯炯发光的眼睛,盯着远处。 他望着金、银、朱、绿等缤纷颜色,正看得出神,一时没有听见叔叔说的话。 “你不觉得不甘心吗?我们是生长在楚国将军家庭的人……亡国将军家族多悲哀,你没有感觉吗?” 项羽依旧默然不语。 “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 项梁刚说这句话,项羽缓缓回头过来,道:“我一定要取代那个家伙!” “你胡扯什么!” 项梁连忙用手掌掩住侄儿的嘴巴,并赶紧窥望四周。 以“那个家伙”称呼天子,而且说要由自己“取代”,这种言词何其忤逆!若被官方人员听到,不是要被砍头吗? 所幸项羽适才的言语,并没有被别人听见。 “难不成你想招惹灭门之祸!” 项梁虽然如此叱责项羽,心中却想:“这个小子蛮有志气的,将来说不定会成大器哩……” 这和刘邦的一段故事刚好相映成趣。 据说,刘邦因赋役到咸阳时,曾经遥望天子队列而呢喃着这样一句话:“生为男儿,应该爬到那样的地位才对!” 这两个故事好像极为巧合,实际上,它们也常被引用于描述这对夙敌的性格。 ——我要取代他! ——我很想爬到他那样的地位! 这两句话的意思是一样的。只不过前者显露的是勇往直前之精神,丝毫不隐藏充满于内心的欲求;相较之下,后者则显得委婉,纵然充满自信,却不明白说出。 始皇帝队列由会稽前往吴,由江乘县渡长江,自江北取道沿黄海海岸线,一路前往山东半岛南部之琅邪。 前往琅邪的目的在于询问及催促徐福寻觅长生不老仙药之事宜。 老奸巨猾的徐福,对想象中的询问,当然有所准备。 他首先准备强调的是暴风、强风之问题。建造经得起风浪的巨船是首要之务,因此在这方面花了不少时间。另外一点是,虽然巨船完竣,却为大鲛鱼所苦而无法接近三仙山。这一点,由于参加航行者众,所以不愁找不到证人。 秦之法律极为严峻,而法律至上主义重视的是证人之证词。徐福利用的正是这一点。 愿请善射者俱行,见则以连弩射。徐福如此上奏。 大鲛鱼应该是指鲨鱼或鲸鱼而言。他的意思是:由于有这等大型鱼类妨碍,因此请派弓弩能手,遇大鲛鱼出现时,以此连射,将之驱散。 听了徐福回答的当晚,始皇帝做了与海神交战的梦。出现于梦中的海神,样貌与人没什么两样。 皇帝做梦,照例要向占梦博士询问梦之吉凶。博士于是奉召应答。 皇上连夜做梦,是过于疲惫的缘故。不过,这是医官要想办法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需负责我的解梦工作就可以。 占梦博士煞有介事地查翻古书,参动筮竹,用庄重的口吻说:“海神是根本不得见其面貌的,一般都以大鱼或蛟龙为其象征。陛下平时勤于祈祷祭祀,未有所欠,而今出现向陛下挑战之恶神,故象征恶神之大鱼非铲除不可。如此,善神将应运而至。” 意思是说:虽然所见为凶梦,但只要能杀死一条大鱼,定然将化凶趋吉。 “要和栖息海中的东西交战?这岂非强人所难?” 始皇帝于是召集海人,叫他们准备捕捉巨鱼用的渔网、镖枪、大弩等物。 要射杀海怪大鱼,必须沿海岸线前进。一行人由山东半岛南侧,即现今之青岛附近出发,沿着海边道路,有时则驾船出海,寻觅着大鱼踪迹前进。 来到半岛前端之荣成山(山东省荣成县),还没有看到大鱼出现。遂再由半岛北侧西进,到达芝罘附近时,终于发现目标——大鱼。 听了占梦博士的解梦之后,始皇帝亲自携带弩弓,并且一路勤于练习射击。 “可恶的恶神!你快伏法,让路予善神吧!”始皇帝一边大叫,一边射放弩箭。 “射得好极了!”丞相李斯大声称赞道。 渤海海峡碧波间的一点遽然染红,而且愈形扩大。 灿然阳光照射在海面上。 始皇帝家臣先是鼓掌欢呼,后来变成连呼——万岁!万岁! “哦!你们看!海面朱色愈形扩大!恶神之血扩散……整个海面都染红了,染成这般地艳红……”始皇帝嘶哑地说。即使是大鱼之血,也不可能将芝罘之海全面染红。看成如此的只有始皇帝一人,其余众人只觉得,红点确实有扩大迹象,但在一片无垠海面上,毕竟只是一丁点。 “看!朕创造红色大海了!将蔚蓝大海变成血红大海了!哈!哈!哈!” 这笑声何其空洞。 侍医夏无且上前奏道:“陛下,请暂时歇息吧!阳光如此强烈,尚请以龙体为念。” 于冬初十月由咸阳出发后,在九疑山祭舜是十一月间之事。再由长江下至会稽时,江南正是一片春色季节。直到北上至琅邪时,春天已去,后来的盛夏季节,他都在做沿海之旅。 “说得也是,朕似乎有休息的必要……朕有一点目眩哪!大概是夏日炎阳所致……早日起驾回咸阳吧!”始皇帝说。 一统天下大业必须针对现实,持着冷静应对的精神,始能完成。 始皇帝的确是现实主义者,也因此而得以完成夙愿,一统天下。最近数年来,他却突然变得非常迷信。虽说当时的人多少会有迷信观念,是无可厚非的,但晚年始皇帝沉于迷信的速度,未免也太迅速了。这或许是他在精神上产生阴郁,肉体开始衰弱的缘故吧? 这次巡游也是在“巡行则吉”卜卦之下决定的。对占梦博士所说的话深信不疑,确信大鱼被自己射杀的始皇帝,精神可谓已达执迷状态。 我不想死!他之所以投入巨额资金寻觅长生不老仙药,为的是希望避免一死。好不容易一统天下,而天下基业尚未巩固,这时候怎能撒手西归呢? 惧怕死亡是人类的本能,只是,始皇帝在惧怕死的程度上特别异常。 ——死亡。 他绝对不准家臣在他面前说这句话。这在始皇帝面前是“禁语”。即使禀报有关死刑事宜,也不得使用“死”字,而必须改说“执刑”。 于巡行前年,东郡曾有一块巨大陨石掉落。后来,有人在陨石之上刻了“始皇死而地分”六个字。 这是“始皇帝即将死亡,而其领土将被分割”的预言。 听到这件事时,始皇帝当然怒不可遏。 他立刻命令御史(检察官)着手调查。但始终查不出刻这些文字的人。始皇帝于是下令杀尽该地住民,并且将陨石捣毁。 在芝罘射杀大鱼后,始皇帝又西行,返回国都咸阳。 龙体这时已经违和。来到齐郡平原县时,始皇帝病倒了。 史书未明载病名。 他原本就是蒲柳之质的人。这样的人统一天下,且多次巡行广大国土,身体上的负荷可谓相当吃重。 我不想死!始皇帝拼命挣扎。 但他知道得很清楚,自己的体力正与日衰退。 我是完成空前大事业的人!过去从未有人寻觅到的长生不老仙药,同样要由我得手!在这之前,我绝不愿意死!……徐福那个家伙到底在干什么?想到这里,他已有些意识恍惚。 恢复意识时,原本意志甚为坚强的始皇帝,精神变得相当沮丧。 我是不是大限已至?他在心里如此揣想。 ——始皇恶言死。 这样的他,过去当然想都没有想过死后之事。我是否该为身后之事有所安排?病情愈来愈趋严重。我该以谁为继位者呢?——他在朦胧意识中开始思量。 倘若天下已经安定,就算是头脑不甚灵光的末子胡亥,只要有优秀辅佐人,勉强还能负起统治大任。但天下还在动荡不定。面对此一局面,接棒者除了一切表现稳重的长子扶苏外,绝不做第二人想。 “朕要志玺书……” 始皇帝遂决定写遗书。这件事情非在自己尚有些许气力之时完成不可。“与丧会咸阳而葬。”此句中的“丧”指的是遗骸。 这是写给扶苏的遗书。扶苏此刻正与蒙恬将军同在上郡。遗书命令扶苏立即返回咸阳,奉迎皇帝遗骸,并且主持大葬。 主持父亲之葬仪者为继承人——这是当时的习惯。 也就是说,始皇帝指名长子扶苏为二世皇帝。 七月丙寅日,始皇帝于沙丘宫平台殁故。 巨星终于陨落了。第八章 阴谋更新时间2008-11-12 14:10:37 字数:3796 始皇帝遗书妥善密封后,存放中车府令赵高手中。这封遗书必须送交给正在上郡的扶苏。而他却环抱双臂,默然思考着。 赵高曾经是始皇帝末子胡亥的家庭教师。 始皇帝留有遗书之事,只有丞相李斯和赵高两人知道。 “皇上果然舍溺爱之子而择稳重之子了。”李斯就遗书内容说出他的感想。 “丞相大人,”赵高压低声音说,“您不想充分发挥自己的经纶之才吗?您不想操纵天下于手中吗?” “先皇已让我充分发挥了。”李斯答道。 赵高盯着李斯的眼睛道:“这一点我知道,但您过去的一切不都是奉旨行事吗?所有的计划都由先皇提出,您只是负责执行而已,不是这样吗?以前有过出自于您策动的计划吗?” “多少有过……”李斯含糊其辞地说。 “或许有过一些,但不是少之又少吗?” “可以这么说……” 奉旨行事而已——这样的话当然有损丞相的自尊心。 猛然发现宦官赵高的眼睛正紧盯着自己不放。 “您难道不想一切由自己做主?您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吗?”赵高紧追不舍地询问。 “当然有过。”李斯停顿一下,深深吸一口气说,“说句不怕见笑的话,我还无时无刻想着哩!” “我怎么敢取笑丞相大人呢?盼望能照己意行事,这是每个人都有过的愿望。尤其身具才华的人……”赵高说这些话时的声调和平时颇为不同。它给人一种很诡谲的感觉。 李斯说完“不怕见笑的话”后,暂时将脸侧过。稍后把脸转回来时,他发现赵高还一直盯着自己。“我不敢说自己有才华,充其量只能说或许有才华。因为从来没有试过,所以我不敢肯定。”李斯说。他终于摸着了赵高打的主意。 “此刻在这里的只有我们两人。”赵高转变了话题。实际上,这并不是转变话题,毋宁说是宣告谈话即将进入主题。 “说得也是……”除了这句话,李斯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应对赵高。 “知道有关先皇遗书之事的人也只有我们两个,不是吗?”赵高说。 “说得也是。”李斯回答。 “玉玺在我手中,连同先皇遗书……” “说得也是。”李斯每次以同样的话回答,声音显得非常空虚。 这也难怪,他们两人实际上是在斗智。斗智之时说的尽是表面话,声音怎能不空虚呢? 长子扶苏?抑或末子胡亥? 扶苏目前正在将军蒙恬跟前,他是个才华卓越、性格果敢的人物,从不会有所迷惘。一旦即位,他将立刻任命将军蒙恬为丞相,并以二世皇帝身份积极经纶天下,自是意料中事。 倘若如此,李斯还有戏唱吗?虽然他以旧丞相身份尚能得到一份像样的官职,但那只是酬庸性质,定然不可能有机会发挥才华。 倘若由末子胡亥继位,情形又将如何呢? 胡亥是个庸才,相当昏愚。他不但不会积极做事,更谈不上有所抱负。容易听信别人的胡亥,对家庭教师赵高更是言听计从。 而贪婪之心强人一倍的赵高,却没有经纶天下之志。因此,李斯将有可能对胡亥这个傀儡操纵自如。 倘若扶苏依照始皇帝遗嘱登基,则李斯从政治舞台上被剔除,是无可避免的。 倘若由胡亥继位,李斯则权倾一时,国事得以尽情发挥。 “大人这个时候还考虑什么呢?”赵高道。 李斯望着对方的脸。他感觉自己已被赵高的视线攫住了。 “说得也是……”李斯回答这句话时,声音还是那么的空虚。 遗书立即被改写。 这件事情在李斯和赵高的共同策划下完成。 ——立胡亥为皇太子。 这是他们伪造的遗书内容,由于玉玺在赵高手中,所以技术上毫无困难。只是,光做这些还不能算是完成大事,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非做不可。倘若不如此,就会功亏一篑,前面做的一切将成为泡影。 ——赐死扶苏及蒙恬。 阴谋要做到这一步才算大功告成。 李斯于是在遗书中写了如下这一段: 吾子扶苏与将军蒙恬共同率领数十万大军驻屯边境达十数年之久,以此兵力及岁月,不但未建功勋,反而消耗兵力甚巨。扶苏未有丝毫功绩,却屡屡上书批判朕之行动。据闻,其更以未能返回国都被立为大子而日夜怨嗟。如此扶苏,岂非不孝之子?着令赐剑,宜行自决。又,将军蒙恬侍奉扶苏,知其阴谋却未能予以善导。为人臣而不忠,故亦应自决,军权委交副将王离。 急使立即被派赴上郡。 二人对始皇帝此项诏书做何等反应,要等到使者抵达上郡之后才能知道。 万一诏书系伪造一事被识破,一切计划将归于破灭。 在始皇帝威权遍及全天下的当时,伪造诏书乃大逆之罪,所以无人相信有人胆敢冒此大不韪。 为了使伪造之事不被识破,最聪明的方法是让人们相信始皇帝尚在人世。 始皇帝已死,但消息却被封锁。因此,除奉侍皇帝身边、担任饮食及其他杂役的数名宦官以外,无人知悉皇帝之死讯。 至少在扶苏和蒙恬奉旨自尽之前,非绝对守密不可。 虽然那是两千两百年前的事情,当时却已出现类似冷气车的交通工具。当然无法与现代的冷气车相提并论,但在不愁使用人力的情形之下,确实为当时的权力者所使用。 它的名称叫做“辒辌车”。 这个车辆的构造如何,已无从知悉,然而可以想象的是,车窗甚大,经特殊操作而兼具冷气与暖气两种效果。 赵高和李斯以此辒辌车载运始皇帝灵柩。 崇尚法律至上主义的秦,对巡行一事也有诸多规定,在特定时刻将餐食送至皇帝面前,也是规定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