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生看到过许多画面让她不敢回忆,尤其是那个月光苍凉的晚上。那时候她还住在租来的老旧公寓里,外面种了许多高大的梧桐树,乍暖还寒的初春,风刮起时,人站在外面尤其会感觉刻骨的冷。他还站在外面,从早晨开始,一直到凌晨一点三刻。虽然没有像狗血的电视剧那样大雨倾盆,但是到了晚上天气并不好,完全没有半点白天阳光灿烂的影子。她站在窗前,想起白天时,他看着她喊:“原飞鱼,我需要一个解释。”时受伤的眼神,有些不敢再出去,但是风越刮越大,他的身形开始晃动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跑了出去。“关雅阳,我们分手吧,就当我欠你的。”他看着她,眸光比月色还凉,“我不会同意的。半个月前,你答应我陪我一起去英国,况且你说过晓柏并不反对,为什么?为什么昨天将我一个丢在机场里?为什么今天突然要分手?”“我配不上你。”她低头,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到,“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不想听这些。”他打断她的话,声音早已无法维持平日的冷静和优雅,那些凌乱的声音在大风之中甚至有些像在撕吼,“原飞鱼,你知道我爱你。”“可是……我已经不爱你了。”“我不相信。”“你走吧,求你。”“我需要一个解释,在这之前,我不会走。”……最后他还是走了,是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后被救护车上抬下的白色担架抬走的,原飞鱼偷偷去看过他几次,站在病房外偷偷看着被家人和医生簇拥着,却日益苍白的他,然后转身离开。一个礼拜之后他出院,就再也没有见过。那晚苍凉如月的他,也从此只能被埋藏在心底而已。关雅阳站在走廊里,不远处是擦得明亮的窗户,清晰地映出外面的漆黑,如同一块巨大的黑幕,一直遮盖到人的心里。头顶上有水晶的吊灯,散发着暖金色的灯光,偶尔有成双的恋人亲密地从他身前经过,气氛浪漫而暧昧,而他站在那束灯光之下,却觉得冷,那晚的大风似乎又吹了起来,刮在身上,分不清是心里比较冷还是肉体。四年的国外生活,他以最优异的成绩完成了所有学业,每日将自己弄得很累,却依然无法让他忘记那一晚。所以他回来,只是想做一个了结,可是事情并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如意,在她面前他依然无法理智,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第一次在水族馆里,他本来是准备拒绝白淑娟的邀请的,可是窗户后的仓皇一瞥让他鬼使神差地被挽着走了进去,隔着玻璃和水族箱的见面让他几乎血液倒流,无法容忍她将他伤得那么重,自己却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实现了梦想,而且还用那样美丽和自由的姿态在水下舞蹈,他无法容忍,所以第二天,找了个借口再去水族馆。那次见面,他不否认是带着报复心态的。但是他看到她的脸色不好,一副亏欠的姿态小心翼翼跟他说话,他就瞬间心软了,因为那一瞬他觉得她应该还在意他,很可笑很卑微的念头,理智恢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接着被一堆烦琐的公事缠住,作为回到S市的代价,父亲将风华在S市的产业全部交到他手上,娱乐休闲设施和几家大卖场还有这栋丰华大厦,取悦人类,贩卖欢乐的场所,每每开会讨论要怎样才能让各阶层的人快乐,他都觉得烦闷,心里总想着再见面时要怎样对待她、怎样跟她相处,才不会显得自己太过可怜。直到刚才毫无预警地看到她,然后不自觉地说出那些伤害的话,都是因为太妒忌,妒忌那个能让她左右她的情绪,能让她精神恍惚的人。心中烦闷,他不想去想接下来的行程,只是疲惫地靠在墙壁上,看着那扇早已关上的电梯门,动作粗鲁地解下领带,丢在地上。这时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想也不想将手伸进口袋按下拒绝键,只是对方似乎很执著,一直打,他才不耐烦地接了起来。“喂。”“雅阳,你在哪里?不是说好了来接我的吗?我都上完瑜伽课都好久了,健身房的咖啡好难喝,你什么时候来啊?”话筒里传出白淑娟娇滴滴的声音,关雅阳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略微收拾了下情绪才应声:“已经在楼下了。”“太好了,我马上下去,你等我哦。”对方的声音很雀跃,关雅阳低头本想说好,眼角却不经意瞥到刚才他跟原飞鱼拉扯过的地方,那片古蓝色大理石地板上掉落着一张紫色的卡片,那地方是警报器旁边,没有其他人靠近过,难道是原飞鱼掉下的?这个想法让他一下子忘记了所有的事,也不管电话有没有说完,就合上手机盖,走过去将那张卡片拣了起来。是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几个似曾相识的字:紫月工作室。走进紫月微尘的书房,关雅阳双只手指夹着那张名片,用还算优雅的姿势将它丢到电脑后面正专心看资料的紫月微尘面前。“刚才是不是有个穿白色毛衣裙的女生来过?”末了又补充一句,“叫做原飞鱼的女生。”紫月微尘带了眼睛,很儒雅温柔的模样,他推了推眼睛,看着关雅阳,双手交叉握住,温和地笑了笑,“我不方便透露客人的信息,这是身为心理医师最基本的职业操守。”“好……”关雅阳勾起唇角,发出一抹让人发毛的冷笑,“我刚从丰华董事会现场回来,这期会议主要议题就是关于丰华大厦进行大规模整改的事宜,你介不介意紫月工作室明天变成紫月咖啡厅?或者我去跟父亲说,让你回来丰华做总经理?关微尘。”“OK。”紫月微尘眼神只是闪了一下,摘下眼睛,捏了捏酸胀的鼻梁,飞快且十分自然地出卖了他所谓的职业操守,并且撒谎,“原小姐刚刚离开,她有轻微的焦虑症,其他的没什么。”焦虑症?这怎么可能?记忆中的她虽然固执,却也算开朗,怎么可能会患上心理疾病?这跟四年前,她将他一个人丢在机场里整整一个晚上,之后没有任何原因地跟他分手有关吗?因为跟他分手,而造成了心理疾病,是不是说……关雅阳舒展开眉头,心里有细小的雀跃声,一些他认为已经死寂的东西,忽然又开始破土重生,他努力抑制住心里的骚动,扫了紫月微尘一眼,“原因是什么?”“很多,重大的打击、压力、外界环境变化、身体疾病,都有可能引发焦虑症,很正常,没什么特别的。”紫月微尘说着重新戴上眼镜,温和地微笑着提醒关雅阳,“以后来这里请先预约,还有,我刚回归中国国籍,还没有习惯‘关’这个姓氏,还是叫我紫月微尘好一点,我想这样在天国的母亲也会很开心,是吗?大哥。”4.关于自己去看心理医生的事,原飞鱼曾经叮嘱过秦乐千万不要说出去,特别是对苏晓柏。上次去过紫月工作室之后,心情确实有轻松许多,所以她跟紫月微尘的助手艾欣约了时间,准备再去一趟。这是她的秘密,没有任何人知道,至少原飞鱼自己这么认为。晚上临睡的时候,原飞鱼接到了关雅阳的电话。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原飞鱼本来不想接,但是无奈对方似乎很执著,一口气不间断地打了六次,她只好接了起来。“喂?请问是哪位?”手机那边很安静,她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声,然后声音传递过来,掺杂着浓浓的醉意,“原飞鱼,我想见你。”心脏漏跳了一拍,本来快要睡着的原飞鱼,如同被电击过一样陡然从床上坐起来,握着手机的手因为太紧张而微微颤抖着,“这个时间你不该给我打电话……”她说着咬住下唇,静了很久终于念出那个名字,“关雅阳……”“飞鱼,我很累……”他的声音似乎浸透在月色里,冰凉得让人心疼,也不管原飞鱼说什么,自顾自地在电话里喃喃自语,“这四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我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一直在问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原飞鱼从来没听到过关雅阳现在这样脆弱的声音,仿若冰花一样,一碰就碎。她手里捏着手机,在床上蜷成一团,轻轻闭上眼睛,竟没有挂断电话,只是小声提醒他:“关雅阳,你醉了……”“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如果遇到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能跟我说?好,我知道你是个好强又固执的人,所有的事情都喜欢自己处理好,我尊重你的想法,可是,至少给我一个期限,一个你认为能够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回到我身边的期限……”声音到这里突然断了,也不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事,一阵忙乱的杂音之后,电话彻底挂断了。原飞鱼蜷在角落里,在漆黑的房间里,默默盯着屏幕看了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一脸的眼泪。最近,水族馆里引进了一台高精密的兽用B超机,所有的潜水员和驯养师、医生都在忙碌着为鱼类做体检。馆里对这次体检很重视,还请了市里的海洋生物专家做指导。午饭时,原飞鱼正在馆里的快餐部吃午饭,一份牛肉粉丝汤才只吃了几口,就见吴医生神色凝重地朝这边走了过来。“飞鱼,塔塔的情况恐怕比我们预计的要糟糕……”塔塔是馆里唯一的一只雌性绿蠵龟的名字,自从跟它为伴的雄龟大鲁死后,它的状态一直很不好,这次的大规模体检,它自然就被列为重点检查对象,馆里所有人都十分关心它的状况。水族馆特别设立的观察室里,塔塔一动不动地趴在浅水里,它的身体巨大,棕黑色的背甲直径足有一百四十公分,趴在水里像块巨大的岩石,四肢伸出甲壳外,脑袋一缩一缩,也许是想缩进壳里,可是头部天生长有的鳞片总是将头卡在外面,让它无法如愿。周威站在观察室外,看见原飞鱼进来,看着塔塔,小声对她说:“飞鱼姐,塔塔它……”说到这里,他哽咽起来,回过头去隔着玻璃看着塔塔,神情很沮丧,“都怪我没好好照顾它。”“跟你没关系,塔塔估计是太想念大鲁了,才会生病。”原飞鱼拍了拍周威的肩膀,想要安慰他,可是自己的声音也抑制不住地悲伤起来。吴医生是个德高望重的老者,从年轻时开始从事海洋动物医疗工作,至今已经有四十年了,医术非常高明。他拿了张体检报告,递到原飞鱼手上,神色黯然,“它的食道接近口腔的位置发现肿瘤,是恶性的。”“有办法医治吗?”原飞鱼不接那张报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塔塔,声音在微微颤抖。“可是试着切除,但是并没有把握,具体情况要跟专家们开会讨论后再决定,你也知道冷血动物无法注射大量麻醉剂,否则会休克至死。”吴医生将报告放回桌子上,看着塔塔对两个年轻人说,他跟动物打了一辈子交道,看多了生命的离去,最能明白人类跟动物之间的感情,那种不带任何利益关系,不在乎付出和回报的情感才是最淳朴和真挚的,“在治疗方案出来之前,要好好看护着它,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些。”国内并没有给海龟做肿瘤切除手术的先例,吴医生第二天去市里的海洋动物研究中心开了一天的会,回来时还是一筹莫展,只能安慰原飞鱼说,总会有办法的。可是那之后又过了几天,始终没有确切的方案出来,没有人敢冒这个险,毕竟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而且是市里仅存的一只。三天后,在原飞鱼的坚持下,塔塔被转移到了非洲海洋生物展区,那里有一个小型的仿热带海洋环境海水池和不大的沙滩,塔塔和大鲁几年前刚来到水族馆时就一直结伴生活在这里,原飞鱼想,它在这里应该比较安心一点。接下来一连几天,原飞鱼都几乎陪在塔塔身边,晚上留了人值夜,她回到家也无法睡安稳,经常半夜三更跑回馆里,披件大衣,靠在沙滩旁岩石上睡着。第二天洗洗脸接着上班,塔塔的肿瘤在食道接近口腔的地方,几乎无法吃固体的海藻和小鱼,原飞鱼便搭配好食材用搅拌机打成碎末,然后掰开塔塔的嘴巴,用小勺一点一点送进他的食道里,往往是忙活半天也没什么成果,几天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圈。秦乐和苏晓柏看着心疼,有时候会来水族馆探望她,带一些她平时爱吃的东西,但是她总是吃几口,便又匆匆赶回塔塔身边,她太爱那些海洋生物,又固执得可怕,没人能劝她。去心理咨询的事自然也落到了脑后,艾欣打电话来的时候,原飞鱼也只能说声抱歉,暂时去不了了。紫月微尘听到艾欣的报告,对着一早就等在那里的关雅阳耸了耸肩,“看来我被我的病人遗弃了。”关雅阳丢掉手里的财经杂志,一脸冷意地站起来朝外走,新调来的总经理秘书一直站在工作室门外,见他出来,忙不迭地迎了上去,“关总,您下午三点有个会议,是关于新的投资项目的提案讨论,还有,五点钟,白小姐约了您在ADELAIDE餐厅见面,七点钟有个慈善舞会……”“下午我要出去,通通给我推掉……”关雅阳扯了扯领带,将秘书的话堵了回去,想了一下,加了一句,“三点的会议推到五点,我五点前会回来,其他的都推掉。”秘书有些为难地合上记满日程表的笔记本,但是看到关雅阳的铁青的脸色,还是恭敬地回答:“是,我这就去叫司机把车开过来。”“不用,我自己开车。”关雅阳来到水族馆时,是中午十二点,午饭时间,隔着一条马路,他看见原飞鱼穿了便装从工作人员专用的小门走出来。她看起来很疲惫,走路的步伐有些不稳,脸色很差,走几步就停在路边,大口大口喘气,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关雅阳下了车,从离她几米的人行道穿过马路,静静地跟在她的后面,并不急着上前,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保持着几米远的距离。不算长的文化路,从头走到尾,他看着她摇摇晃晃,自己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原飞鱼真的觉得自己快要到极限了,几天几夜吃不好睡不稳,让她本来就不怎么健康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刚才在馆里只是给塔塔清理下甲壳就突然冒起冷汗,胃里翻腾得厉害,险些在海水池里吐了出来。这个状况不但照顾不了塔塔,还很可能会给馆里造成麻烦,馆长给了她半天的假,命令她回去休息,不过好再今天塔塔的救治方案已经下达下来,预计后天晚上会移交到市海洋生物研究中心做手术,让她稍微松了一口气。今天外面的太阳格外的好,照在人的身上,有久违的温暖感,她靠在一棵树上喘了几口气,突然感到一阵晕眩,整个人朝后倒了过去。也许是天气太好,总会让人产生一些美丽的幻想,她倒下时,看到头顶上是一片湛蓝的天空,美丽得不可思议,然后身后有个力道将她扶住,有虚晃的影子在晃,那个影子有一张非常秀丽雅致的面容,带一点微弱的怒意。她用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朝那个影子伸出手,呓语般地唤了一声:“关雅阳。”失去意识的最后,她做了一个美梦,梦到有个人将自己拥进怀里,那个怀抱,和拥抱的力度,都让她觉得好安心,于是微笑着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第三章 鱼。如果时光倒流,我能做些什么?1.原飞鱼从来没有想过,原来长睡不醒是如此美妙的一件事,整个人飞在云端,像飞翔在空中的鱼,即便是快要窒息死去,也不觉得后悔。半梦半醒时,她时常会想起那首秦乐曾经迷恋过的歌,《假如》,假如时光倒流,我能做些什么?起初她并不喜欢信乐团的歌,她觉得一首歌被唱得声嘶力竭,听起来太绝望,所以比起这个,她宁愿听那些嘻嘻哈哈的流行歌。但是现在想起那句歌词,却又觉得非常耐人寻味,假如时光倒流,我能做些什么?是啊,假如时光能够倒流,回到最初的地点,她能做些什么?原飞鱼的童年过得并不是那么美好,有时候细细回忆起来,甚至是有些伤痕累累的。遵从妈妈离开前的嘱托领回被改嫁的妈妈抛弃的晓柏之后,她就再也不想呆在那个烦闷的小镇,毅然带着晓柏来到了离老家千里之遥的S市。 那一年她才十四岁,第一次站在大城市纵横交错的高架桥上,俯望着绵延数里,仿佛望不到头的灯海,她兴奋地大叫着将晓柏抱了起来,大声喊:“晓柏,这就是我们未来要生活的地方,这里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过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你开心吗?”苏晓柏才十岁,窝在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原飞鱼怀中,漂亮的像只精灵,笑着点头:“开心。”原飞鱼喜欢那种像尾小鱼一样,被淹没在人海里的感觉,没有人认得她是谁,更没人在意她是谁。她可以肆无忌惮地从街头跑到街尾,拖着晓柏一路尖叫着闯过一个又一个红灯,然后在被交警拦下来训话的时候,调皮地冲围观的人群做鬼脸,将面容憨厚的交警气得七窍生烟。没有人认得他们,可以不被戳脊梁骨,自由自在地生活,对她对苏晓柏都是一笔财富。之后,他们在亲戚的帮忙下变卖了在老家的房产,终于可以像城里小孩一样到漂亮的学校里上学了。原飞鱼抬头挺胸走进明亮的教室里,只觉得那是她这辈子最神气的一天。卖房子的钱暂时能够解决她和晓柏的学费问题,但是要再大城市里生存下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租最便宜的房子,年纪太小不能正大光明的打工,放学后,她就窝在餐厅的厨房里,洗成堆成堆的盘子,晚上回家照顾晓柏直到他入睡,每天累得直不起腰,即便这样,她还是觉得快乐,美好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而已。由于上学比较晚,原飞鱼上高一时就已经十八岁,比班上的同学平均要大两岁,好再她生得小巧,白皙娟秀,并不显得很大,而且活泼开朗、积极向上,所以人缘还不错,尤其跟同桌的秦乐关系特别好。秦乐的家境十分优越,爸爸是国内炙手可热的同声翻译,时常陪同政界要员出席各大会议;妈妈是律师,拥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只不过她本人无心学习,自从有了性别意识之后就四处花痴帅哥,为了一个她看上眼的学弟,生生读了五年中学,学弟毕业之后,她才肯进入高中,所以年纪跟原飞鱼一样大,都是十八岁,而且同在高一三班,这简直是天大的缘分。秦乐得知原飞鱼跟她同龄后,就硬是从教室第一排搬到最后一排一定要跟原飞鱼同桌。“坐在你旁边我比较有自信。”她对原飞鱼说。原飞鱼正忙着剪报纸上大卖场的优惠券,也没听清楚她说什么,就抬头对着水灵得像朵带着露水的水仙花一样的秦乐咧嘴笑了一下,“你可真漂亮。”“是吧?是吧?我自己也这么认为。”秦乐跳起来给原飞鱼一个大大的拥抱,笑得无比夸张,“全班我看你最顺眼,我们一定能够成为好朋友的。”事实上原飞鱼才没心思交什么朋友,她最关心的是哪家超市的鸡蛋便宜,哪家超市酱油大减价。秦乐最大的兴趣是四处寻找帅哥,原飞鱼的兴趣是四处寻找哪里可以打工,两个人目的不同,竟然也能奇迹般地玩在一起。有段时间原飞鱼在一家小有名气的日本料理店里打工,店长有个上高一的儿子,长得眉清目秀,时常会来店里帮忙。春心大动的秦乐几乎天天粘在那里,隔着一张桌子,偷偷看穿着服务生制服的小店长端着餐盘跑来跑去,然后故意出一堆莫名其妙的状况,想引小店长注意,让原飞鱼看了都觉得十分丢脸。这种状况维持了一段时间,直到某天店长不经意间说起,小店长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两个人感情非常好,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上完大学就会结婚。秦乐这才捶胸顿足、如梦初醒,悲痛得简直想要跳海自杀。那天是礼拜天,秦乐疯了一样点了好几瓶清酒,咕咕咚咚就喝了一瓶,第二瓶刚举起来又要干掉,原飞鱼吓得立刻丢下手里的活冲过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酒瓶。“你疯了吧你?这可是酒,不是橙汁。”“还给我,我今天要一醉方休,祭奠我逝去的爱情。”秦乐显然已经蒙了,踉跄着就去夺酒瓶,两个人拉拉扯扯,惹来一片奇怪的眼神。“拜托,你不要这么丢人好不好?什么逝去的爱情,你根本就只是单相思。”原飞鱼把酒瓶里的酒倒掉,将空瓶塞回秦乐手上,压低声音警告她,“你要是害我丢了这份工作,我就把你丢到黄浦江里喂鱼。”“没关系没关系,没有工作我养你,反正我家有钱。”秦乐举着空酒瓶嚷嚷,倒了半天也没倒出半滴酒,就随手一抬,将空酒瓶扔了出去,正砸在门口推门进来的男生身上。“啊……秦乐我真想杀了你。”原飞鱼惨叫着追着酒瓶冲过去,对被砸中的倒霉鬼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朋友有点醉了。”那个男生弯腰捡起被滚在他脚下瓷瓶,递到原飞鱼手上,教养很好地朝她笑了笑,声音如刚温好的酒般清冽透明,语气中却有明显的不悦。“不愧是有名气的料理店,连招呼客人的方式都这么特别。”“对不起,对不起,请里面坐。”原飞鱼被秦乐折腾的心力交瘁,听到这样带有很明显责难味道的话,难免有些火大,但是无论怎么说也是秦乐闹场在先,于是理亏地低着头不停道歉,然后引他到里面的位子,为他点餐,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却怎么也没想到秦乐会醉得如同失心疯一样从自己的座位上蹿了起来,踉踉跄跄跑到男生身边,一把朝他扑了过去,嘴里还不停念叨:“帅哥,跟我谈恋爱吧。”“秦乐,你给我适可而止。”原飞鱼眼疾手快地拉住秦乐想把她拖开,却已经晚了,秦乐的嘴巴已经贴上了男生的脸颊,吧唧一口,亲得异常响亮。时间仿佛被定格了,店里所有的客人都错愕地盯着这副几乎能算得上惊世骇俗的画面,甚至忘记咀嚼嘴里美味的料理,秦乐的嘴巴还贴在男生的脸上,原飞鱼瞪着眼睛看着男生的脸色由青变白最后变成愤怒的铁黑色,真是连死得心都有了。“对……对不起……”“道歉之前,能不能先把她移开?”男生生了一张很好看的脸,一头利落的栗色短发,好看的眉毛下一双眸子是从未见过的墨黑色,带着一股天然的优雅气质,薄唇紧抿着,眼睛盯着原飞鱼,慢慢勾起一抹很不友善的冷笑。原飞鱼正打量着男生比小店长不知道好看上多少倍的脸,心想他长成这样,怪不得会惹得秦乐兽性大发,手上去扶秦乐的动作慢了一拍,就见男生已经冷着一张脸,抬手将秦乐推倒在地上。“喂,你干什么?”醉得一塌糊涂的秦乐被摔得七荤八素,当下吐了一地,原飞鱼心疼地拍着她的背,将她扶起来,回头冲男生吼:“她喝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推她?”“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那你知不知道她在干什么?”男生抬眉扫了原飞鱼一眼,神情冷冷的,根本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我当然知道……”原飞鱼气恼,想到刚才的画面,脑海中不自觉冒出“亲吻”两个字,这个亲密又暧昧的动词,让她忍不住想到小说中那些关于亲吻的描述,唇和舌的纠缠,只是想一下就让人面红耳赤。她红了脸,慌忙转移话题,“无论怎么说,你也不能推她,我都已经准备去扶她了……”“这么说就是你的错,是你动作太慢了。”男生说着双手抄进口袋里,摆出一副不关他事的表情,勾起唇角恶劣地对原飞鱼笑了笑,“也就是说,她摔倒也是被你害的。”怎么会有人,摆着这么一副优雅的姿态和云淡风轻的臭脸,却能说出这么颠倒是非的话,原飞鱼彻底被激怒了,一把丢下秦乐,跳起来指着男生的鼻子骂:“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没有风度的混蛋,亲一下会死吗?我警告你,不要以为你是客人就真的是上帝……”她耍狠威胁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男生突然伸手拉住她的衣领,将她拖到自己面前,将唇印在她的唇上,然后抬起头来问她:“亲一下会死吗?”“混蛋。”原飞鱼弹跳开来,一手使劲抹着嘴唇,另一只手已经一巴掌甩了过去,眼睛里含着眼泪,却亮的可怕,“混蛋,这是我的初吻。”那次的事件让原飞鱼彻底失去了日本料理店的工作,尽管事后秦乐一个劲儿的道歉,态度诚恳得差点当众切腹,原飞鱼还是很不开心。她莫名其妙被人亲了一下,弄丢了宝贵的初吻,而且是在那么不浪漫的情况下,她精神和肉体的损失谁来赔偿她?其实这些都只是表面,没人明白原飞鱼内心的悸动。十八岁的女生,对男女之事早已明了,她不是圣女,被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亲过之后,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男生柔软的唇,男生特有的气息仿佛都还留在她的唇上,让她全身莫名其妙的不舒服,她无法再心无旁骛地一心埋头打工赚钱,至少在路上看到在躲在角落拥吻的情侣,心里不再像以前那样平静如水,总是忍不住偷偷再看两眼,然后抑制不住地心跳加速,想起那个男生雅致的眉眼,和双手抄进口袋里闲闲的姿态……还有那个吻。再次见到那个男生,是高一下半学期,学校在开表彰大会,据说上次的全国高中生文理科目大联考中,学校出了全国理科状元,校方激动万分,特别开了表彰大会。对于这种东西,原飞鱼一向没什么兴趣,反正她成绩中等,不好不坏,以后能考上个一般的大学,毕业后能多赚点钱让晓柏过上好日子就行。她坐在会场里,想着待会儿的打工可能会迟到,多少有些急了。“飞鱼飞鱼,快看,帅哥……”秦乐坐在旁边兴奋地碰了碰她的胳膊,“领奖台上那个理科状元,真是才貌双全。”原飞鱼的注意力全在手腕上的运动表上,不经意间抬头看,就在一片大红的布景中看到了那个男生。穿着学校的制服,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闲闲的姿态站在发言台上,却一点都不痞气,反而优雅得一塌糊涂,接着他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来,带着上好白酒一样的透明和清冽。“谢谢评委老师的认可,我会继续努力,谢谢。”虽然简短,但是还算中规中矩的发言,笑容浅浅的,带着一股天然的优雅气质,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做出那么恶劣的事,还是说,他现在根本就是装出来的,真是个虚伪的人,原飞鱼恨恨地握着拳头,锤了下自己的大腿。“飞鱼,你这是什么表情?关雅阳跟你有仇吗?”秦乐碰碰她的胳膊,凑过头来奇怪地问。“关雅阳是谁?”原飞鱼瞥了秦乐一眼。“就是台上那个帅哥,刚才校长介绍过的,高三理科班的学长关雅阳,你干吗用想吃人的表情瞪着人家?怎么思春了?想吃了他?”秦乐嘻嘻哈哈地胡闹,惹来周围同学一片不悦的眼神。原飞鱼握着拳头在秦乐面前挥了挥,笑得咬牙切齿,“我不是想吃了他,我是想吃了你,你那天兽性大发亲的人就是他!”“啊……”秦乐捂着脸小小声地惊叫,然后看着讲台眨巴下眼睛,“我失恋那天亲得是他?”她说着脸上泛出一片片红潮,盯着讲台看了半天,又补了一句,“真是太幸福了。”“幸福吧?”原飞鱼脸色发青地捏住秦乐潮红的脸颊,恶狠狠地提醒她,“就因为你发春让我丢了工作,还丢了初吻,你说你要怎么补偿我?”“对哦,你不提醒我,我都忘记了,他后来也亲了你。哎呀,好复杂的关系。”秦乐刚才还一脸幸福的表情瞬间变得困惑,大眼睛转了两圈,又笑了起来,“不然这样,我把他让给你,反正他也不是我的菜,比较起来我还是喜欢比我小的帅哥。我会全力以赴帮你追到他,并且吃了他,怎么样?”秦乐疯疯癫癫的话让原飞鱼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个吻,特别是在知道了对方名字的情况下,那个吻变得越发清晰真实,柔软温暖的触感仿佛还在唇边,她别过头去,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红了脸。2.秦乐的话当时也只是说说就算了,事实上她根本没时间帮别人追男生,因为她的全部精力都在为自己寻找小帅哥上。表彰会之后,原飞鱼跟秦乐聊起关雅阳,当然是装做若无其实的样子,一边剪着大卖场的优惠券一边说起的。“秦乐,你真得不喜欢关雅阳?他比小店长好看多了吧?你怎么可能会放过帅哥?”“都跟你说了他不是我的菜啦。”秦乐对着镜子挤自己鼻子上的青春痘,那颗小到不能再小的痘痘,只是微微鼓了一点,冒出一点白头,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也谈不上影响美观,但是对于秦乐来说已经算是如临大敌了,“他气场太强了,跟他在一起,我一定会被淹没的,我才不要。”“哦。”原飞鱼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松了一口气,心思晃动间手下的剪刀偏离了轨道,将一张鸡蛋的八折优惠券剪成了两半。这一闪失让她足足愣了两秒钟,然后抱着头尖叫,“啊……我的鸡蛋。”那张剪坏掉的八折优惠券让原飞鱼郁闷了一天。放学的时候秦乐拉着她走在那些昂贵的化妆品专柜,毫不犹豫地买下一套足够买下一车鸡蛋的化妆品时,原飞鱼发出自从来到S市之后的第一声叹息:“唉,有钱真好。”秦乐又在试另外一款适合少女使用的面霜,导购小姐小心翼翼将乳白色的液体涂在秦乐的手背上,秦乐正开心地闻来闻去根本没听见原飞鱼说什么,只是将涂了乳液的手伸到她面前,笑嘻嘻地问:“好不好闻?是橙花味的唉。”“还好啦。”原飞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泱泱地走到一旁坐下,表情有些沮丧。放学后的秦乐一定会在厕所里换上自己的衣服才肯走出学校,此时的她穿了套粉白色的春款连衣裙,膝盖以上的长度,刚好露出一截修长的小腿,脚上穿了淡金色的皮鞋,漂亮得像个公主。而原飞鱼常年穿学校的制服,最多打工的时候换成店里准备的工作服,两种服装充斥着她所有的生活,她几乎忘记自己穿便装是什么样子了。商场里人来人往,男男女女衣着光鲜,白色大理事的地板被擦洗的光可鉴人。原飞鱼透过地面的反射看到自己的影子,半长不短的头发在脑后绑成一束,皮肤还算白,但是没什么光彩,制服干净整齐,在学校里看起来很正常,但是在这种高级的商场中却掩饰不住一股寒酸气,如同毒瘤,突然就凝生在她的心头。原飞鱼对着地面整理了下自己有些凌乱的刘海儿,可是越是整理,那种凌乱感就越是强烈,心头的毒瘤越来越壮大,挤压着她的心脏,让她烦闷不已,索性从口袋里掏出发夹将刘海儿全部夹在头顶上。离化妆品柜台几步远的距离是珠宝专柜,人一向不是很多,大多数是成双成对的恋人来买结婚的戒指,或者是爱撒娇的女生拖着明显比她们大很多的男人招摇地走过,然后女生娇滴滴地指着柜台里闪闪发亮的钻石嚷嚷:“我不管,你要是爱我,就把那个戒指买给我,钻石代表恒久,难道你不希望我们的爱情可以恒久吗?”原飞鱼抬起头来,只觉得那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世界,钻石和恒久对她来说都是太遥远的词汇。十八岁的她不太懂得爱情的定义,但是她也认为钻石是个好东西,至少可以卖很多钱。接着她意外地看到了关雅阳,关雅阳跟一群男生走在一起,穿了简单的休闲衣裤,双手抄在休闲裤的口袋里,姿态闲适而优雅地跟其他人聊天。“阿阳,你来这里干什么?难道是买礼物送给女朋友?”一个平头的男生看着珠宝专柜奇怪地冲他嚷。另外一个染了巧克力色头发的男生捶了关雅阳的肩膀一下,笑着接话:“送珠宝?你也太阔气了吧?”“是送珠宝,但是不是给女朋友。”关雅阳勾起唇角笑着回答他们。“那是给谁?反正不可能是送给男人吧?”小平头勾了勾他的肩,笑得暧昧。“是女人,女人行了吧。”关雅阳用手肘撞了撞小平头的肚子,不动声色地将他推开,顺着那个动作翻开手掌,捏着一只月牙形状的耳环晃了晃,“帮我找一找看有没有跟这个一对的,晚上我请客吃饭。”几个男生欢呼着散到各个柜台,关雅阳低着头在自己面前的柜台前看了一圈,不经意间转到原飞鱼面前,目光对视几秒,原飞鱼使劲瞪了他一眼,然后恨恨地将头别开。她看了他很久,看着他自然微笑着跟朋友们打闹,又想起那天在料理店里,他的所作所为,越来越觉得他很虚伪,至少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随和优雅,好像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其实他根本就是个混蛋,夺走她初吻的混蛋。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淡淡的带着考究的眼神,眸子中的墨色里有微不可见的流光闪过,就是那抹流光从他眸子里一直闪到原飞鱼的眼中,弄得她浑身不自在。她的额头十分光洁,如上好的美玉,没有头发遮挡的五官也越发清秀立体,长相算是不错的,只不过这么好的长相,她似乎不懂得珍惜,回头就翻了很丑的鬼脸,口气恶劣地嚷:“看什么看?还想被揍吗?”原飞鱼的声音惊动了秦乐,秦乐转过头来看到关雅阳,立刻丢下手里试用的化妆品跑了过来。“关雅阳,真的是关雅阳,那天实在对不起啦,我不是有意亲你的。”秦乐没头没脑地对着关雅阳一通嚷嚷,她嗓门很大,引来一片看戏的眼神,接着她一把将原飞鱼拽了起来,推到他面前,“但是你也不吃亏,毕竟你亲了回去,虽然亲的不是我是飞鱼,哦,对,飞鱼,这才是重点,我想给你介绍我的好朋友,原飞鱼,原来的原,飞鱼就是海里的那个飞鱼……”“秦乐……”原飞鱼飞快地捂住秦乐口无遮拦的大嘴巴,回头扫了关雅阳一眼,警告他,“我才没有想认识你,快点走开。”只不过这警告跟在秦乐的胡言乱语后面,听起来有点底气不足。关雅阳看着原飞鱼像只被惹毛的小公鸡一样,瞪着眼睛,眉毛都竖起来,一副很讨厌他的模样就觉得好笑,于是勾了勾唇角,笑得很恶劣,“我也没有想要认识你。”早知道他是个混蛋,但是当众被这样拒绝,原飞鱼还是觉得有些无法接受,她松开秦乐的嘴巴,提起地上的包甩在肩膀上,恶狠狠地回他:“那真是谢谢你,我替我全家谢谢你。”说着拉起秦乐就往商场外面走,秦乐提了好几个袋子,被她拉得脚步踉跄,还好死不死地在后面嘀咕:“飞鱼,你不是说你跟你弟是孤儿吗?哪里来的全家?”跟关雅阳一起来的男生慢慢围到关雅阳身后,无比惋惜地看着原飞鱼和秦乐的背影远去,朝关雅阳抱怨:“阿阳,你真不够意思,你不喜欢也可以让给我们嘛,那个穿白裙子的可是咱们学校的校花唉。”“对呀,阿阳,你这样太没风度了,那个叫什么鱼的长得也不差。”“算了啦,阿阳八成是有喜欢的人了,不然干吗拉我们来找耳环?”关雅阳任凭他们闹,墨色的眸子却始终停留在那抹瘦瘦的身影消失的地方,慢慢皱起眉头。他倒不是针对原飞鱼,而是对所有的女生都没有好感,他不喜欢那些柔弱惊不起风雨的事物,无法恒久地存在在他身边,就算再美丽,他也觉得反感。只不过刚才那个女生似乎颠覆了所有他对女生的看法,她的眼睛里面仿佛镶嵌了钻石,亮得可怕。这种亮光从那天在料理店被她打了一个耳光开始就一直存在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每每让他无法入眠,之后他便会想起她嘴唇,带着水果味的清甜一直辗转在他唇上,弄得他浑身燥热,小腹如同点燃着一把火,烧得身体的某个部位也跟着起了反应,最后只能从床上爬起来,冲到浴室里用冷水使劲冲洗身体,以浇灭那团让他不安的火。一个女生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一个女生怎么会有这样坚如钻石的眼神?尽管关雅阳有些搞不懂,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一些不那么讨厌女生了。那些凌乱的思绪随着那个背影跳跃着远去,关雅阳将手抄回口袋里,嘴角噙了一抹浅笑,虽然早已记住了她的名字,但还是装出一副无意的样子问身边的男生:“那个叫什么鱼的你们认识吗?哪个班的?”3.打完工回到家,原飞鱼的那团怒火还在胸腔里熊熊燃烧,一个人闷闷地坐在矮桌前扒拉着碗里的饭,连苏晓柏跟她说话都没听到。“姐,上次老师拿我的画去市里参加中学生绘画比赛,今天结果公布了,我的画是一等奖,老师说会有一笔奖金。”苏晓柏今年十四岁,个头比原飞鱼还要高一点,小时候就很漂亮出色的五官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的灵动,像个真人版的SD娃娃,很是惹人怜爱。也许是小时候被抛弃的经历对他影响太大,他的性格有些自闭,在学校里也总是独来独往刻意躲避周遭女同学们时不时投来的热烙眼神。他不喜欢跟人说话,只有在原飞鱼面前,才会像个普通的十四岁少年一样喋喋不休地说话。只不过原飞鱼大多数时间都在打工,能够陪他的时间很少,于是他就画画,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用铅笔在习题簿上画一些凌乱的线条,或者画在他记忆里存在过的人,也画妈妈,只不过随着年龄增长妈妈的样子越来越模糊,最终总是会画成原飞鱼的脸。妈妈的样子越来越模糊,爸爸死前的样子却越来越清晰,那把明晃晃的刀从爸爸的心口刺进去,血喷了满车,他坐在车的后坐上,吓得连哭都忘记了,唯独只记得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染红那个女人的脸,狰狞得像鬼。他从不敢一个人睡觉,每天晚上只有闻着姐姐的味道才能睡着,因为姐姐身上有种跟妈妈一样的草莓香味,软软甜甜的,能够帮他战胜那些噩梦,一觉睡到天亮。苏晓柏见原飞鱼气鼓鼓的样子不说话,有些失落地凑上前去,晃了晃她的胳膊,“姐,你今天怎么了?不开心吗?”“啊……”原飞鱼这才从下午的屈辱中回过神来,尽管关雅阳那张欠揍的脸还在她面前晃,让她说起来话来,都是皱着眉头的,“晓柏你刚才说什么?”晓柏把自己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歪着头看原飞鱼,带着讨好的神情,“姐,我拿到奖金,能不能让我买点东西?”“当然可以,是你的奖金嘛,你有权力支配。”原飞鱼笑着拍了拍晓柏的头,尽管晓柏已经长成一个漂亮的少年了,但她还总以为他是四岁,宠着他惯着他,就算再缺钱,也不会委屈晓柏半分。她要给他一个完美的成长过程,自从第一天把晓柏领回家时,她就在心里暗暗发过誓。“不过,你想买什么?姐替你去买,现在的商人奸诈得很,看到你这样的小孩去买东西一定会漫天要价的。”“姐,我都十四岁了,不是小孩了,这一次你就让我自己去买吧,求你了,姐……”苏晓柏晃着原飞鱼的胳膊,软软地撒娇。他知道,无论什么事,只要自己撒娇,原飞鱼就一定会答应。果然,原飞鱼考虑了一会儿,还是皱着眉头答应了。苏晓柏开心地抢着去洗碗,原飞鱼忙着整理床铺,她今天在旧货市场买了张二手的折叠床,铺在房间的另一边,房间靠窗的位置有一张相对宽大点的席梦思,她把两张床都铺好,中间挂了一道布帘。苏晓柏洗碗回来,看到被布帘隔开的两张床,愣了一下,漂亮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姐,你这是干什么?”“从今天开始你睡大床,我睡那张折叠床,你自己不也说你都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吗?总是跟着我睡是不行的。”原飞鱼在折叠床上铺好床单,又到大床那里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一切都弄好了才回头招呼苏晓柏,“快点洗洗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呢。”苏晓柏站在厨房门口,望着房间里的布帘,漂亮的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那种神色越积越多,最后让他脸色苍白。他一声不吭地走进浴室里洗澡,直到关灯上床都没说过一句话。他今天在班上看到女生脸色苍白哭着跑出教室,裤子上一片殷红的血,漂亮的女生物老师安慰那个女生说,这是女生长大的象征,是像蝴蝶破茧重生一样会让自己变得漂亮成熟的过程,每个女生都会经历这些,然后才能恋爱结婚,为爱的人生下可爱的宝宝,这是上帝赋予女生的伟大使命。他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女生被老师安慰得笑起来,他的心却像有东西穿透一样,觉得好恐慌,觉得空落落的。他好几年前就看到过姐姐有了类似的状况,姐姐开始有个小柜子不让他碰,那么是不是就代表着姐姐早早就蜕变成了蝴蝶,会恋爱会结婚,会生下别人的孩子……一个人躺在床上,窗帘外的夜黑得无边无际,一直压到他心里,他想闭上眼睛,可是一直有姐姐的影子在晃:姐姐挽着别的男生,姐姐跟别的男生亲吻,姐姐跟别的男生相拥在一起躺在床上……那些画面让他痛苦难当,他忍受不了这些,突然坐起身来,试探地唤了一声:“姐……”“干什么?”原飞鱼的声音里带着睡意从布帘那一头飘过来,“快点睡觉。”“姐……”他固执地坐着又唤了一声,“姐,你将来会不会谈恋爱吗?会不会跟别人接吻?会不会跟别人一起睡觉?”苏晓柏的话让原飞鱼吓了一跳,她禁不住想起跟关雅阳那个根本算不得吻的吻,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慌忙将头埋进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嚷:“你在胡说什么?再乱说话我要生气了。”也许是真得害怕她生气,苏晓柏没再说话,重新躺回床上,看着破败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原飞鱼窝在被子里,听到苏晓柏安稳的呼吸声才放心地将头伸出来,大大地喘了一口气,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到的心虚感,这种心虚一直缠绕在她的心头,伴随着关雅阳的脸,闹腾得她一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半睡半醒时,她突然听到布帘后面苏晓柏压抑的呜咽声,夜里的空气透着凉意,伴随着梦呓的哭声,听起来颇是吓人。原飞鱼一下子就坐了起来,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掀开布帘跑到晓柏床边,透过月光,她看见苏晓柏紧紧地抱着被子在床上蜷缩成一团,闭着眼睛,断断续续地哭,好像梦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晓柏,晓柏……”原飞鱼紧张地晃着他的肩膀,想要摇醒他,可是他似乎梦得很深,摇了半天,还是无法清醒,最后只好冲进浴室里拿了块用冰水浸透过的毛巾覆在他的额头上,顺带擦去他一头冷汗。冰水的刺激让苏晓柏猛地清醒过来,他看见坐在床头的原飞鱼,好像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一把将她紧紧抱住,“姐,姐,我又梦到爸爸了……又梦到那个女人了……姐……”“那只是梦,不要害怕,姐在这呢……不要害怕……”原飞鱼任凭他紧紧搂着,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哄小孩一样喃喃,“不要怕,不要怕……”苏晓柏将脸埋在原飞鱼的颈弯里,始终不安地低声呜咽:“姐……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她为什么一定要杀了爸爸……为什么……为什么……”原飞鱼坐在那里,眼睛无意间瞥到窗外的漆黑,眸子也跟着黑得悸动人心,她脸色苍白,始终重复着轻抚苏晓柏背的动作,继续喃喃:“不要怕……不要怕……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4.那天晚上苏晓柏发了很高的烧,到了早上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只是握住原飞鱼的手,断断续续的呢喃着什么。原飞鱼急得团团转,租来的公寓里没有电话,她没有手机,求救无门之下,只好心一横,背起晓柏往医院冲。从他们居住的位于城市边缘的老旧公寓楼,到市中心的医院,是很远的一段距离。现在是凌晨时分,天才蒙蒙亮,离最早的一班工车来也还要整整一个小时,原飞鱼背着苏晓柏穿过街心公园的小路,满头大汗地奔跑在悠闲晨练的人群中显得十分突兀。浑身滚烫的苏晓柏伏在原飞鱼身上,几乎没有力气撑开眼皮,他能感觉到原飞鱼额头上甩下来的汗珠,那些汗珠打在他脸上,比火还要灼热。“姐……”他挣扎着抬起头抹掉她额头上的汗,声音很低透着虚弱的绝望,“姐,总是我在拖累你,姐,你放下我吧,放下我,你就不会那么辛苦了……原本……原本我们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姐,你放下我吧……”“你在胡说什么……”原飞鱼愤怒地回头朝苏晓柏吼,虽然连续的奔跑让她着实疲惫不堪,全身的力气被掏空了一样手脚发软,每跑一步都会抖得厉害,但是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放手。她咬着牙,每说一句话都伴着一股骇人的狠劲儿,“晓柏,你听着,姐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放下你的,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无论多苦,我们都要活下去,绝对不能让人瞧不起。”“姐……”苏晓柏慢慢地垂下头,将脸埋进她的发中,小小声地呜咽出声,“姐,是你先不放手的,我也不会放手,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姐……姐……”跑出街心公园,外面是条干净宽阔的马路,通往城西的山上,热爱运动的老老少少,常常把这个路段当做晨跑的最佳地段。到了这里,离医院大概还有一里地左右,原飞鱼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只好将苏晓柏暂时放在路边的长凳上休息,苏晓柏闭着眼睛,身上烫得吓人,出了一身的汗,原飞鱼用随身带的毛巾,专心替他擦汗,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晨跑的队伍中有个男生无声地停了下来,看了她很久。“喂,你在干什么?”关雅阳穿了一套白色的运动衣,脖子上挂着毛巾,皱了皱眉毛终于还是忍不住拍了原飞鱼的肩膀,“搞什么?穿着睡衣就跑出来晨练?”原飞鱼回头看见关雅阳干净秀雅的脸,有一瞬间被他的洁白刺痛,心里那颗她以为已经被自己掩埋起来的毒瘤又破土重生,发育得更加壮大,她抹了抹一脸的汗,一声不坑别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她的狼狈,然后咬咬牙,重新背起苏晓柏摇晃着朝前走。“喂……”关雅阳有些恼怒自己被无视。他从来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可是看到她一副很糟糕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皱着眉头跟了上去,“原飞鱼,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他说着伸手摸了摸苏晓柏的头,立刻被他额头传达来的高温吓了一跳,“好烫,他发烧了,要立刻送医院。”“走开,我的事不用你管。”原飞鱼终于被他逼得出声了,只是这一声嚷带着哭腔,凄厉的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哭,只是胸膛里涨得难受,讨厌被他看到她这样狼狈的样子,她咬着牙没让眼泪掉下来,无声地加快脚步。“你发什么疯?”关雅阳被她吼得莫名其妙,但是理智在提醒他,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于是冲过去二话不说便将烧到快要昏迷的苏晓柏从原飞鱼瘦弱的背上拽下来,自己背上,回头看见原飞鱼通红的眼眶,生生将那些奚落的话咽了回去,语气温柔了许多,“跟在我后面。我跑得总比你要快吧?”到了医院,苏晓柏被送去了病房,值班的医生在里面忙着检查挂点滴,之后出来通知原飞鱼说没大事,但是要住院观察几天,看有没有其他并发症状,并且嘱咐她先不要进病房,让病人好好休息。原飞鱼虽然松了一口气,但依旧是一脸苍白,坐在病房门外的长凳上,低头盯着地板,一声不吭,心事重重的样子。关雅阳在她旁边站着,双手抄进口袋里,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看着她苍白的脸,还是有些不忍心地安慰她:“只是发烧而已,过几天就好了,男生的抵抗力都很强的。”原飞鱼盯着地板,眼睛红红的,一次又一次硬是把眼泪吞了回去,安静了很久才慢慢吐出一句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为什么我要觉得你很可怜?”关雅阳动了动眉毛,表情奇怪地看着她,墨色的眸里有微不可见的细小微光,“我只是觉得你很奇怪,明明是一副弱得要死的样子,眼神却硬得要命。”原飞鱼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了他许久,也许没听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但是还是含含糊糊地道了一声:“谢谢。”“谢我什么?”关雅阳在她身边坐下,有意无意地朝她那边靠了靠,“其实太能忍也不是什么优点。”“什么意思?”原飞鱼瞪他。关雅阳看她红红的眼,眸中的墨色闪了一闪,“想哭就哭吧。”“我为什么哭?我弟又没死。”原飞鱼继续瞪他,只不过语气缓和了许多,没有之前那样的冷硬了,眼眶里的眼泪转了两圈,还是没有落下。“他是你弟?”关雅阳装作惊讶的样子,唇角勾了勾,意义不名的笑,“你弟可比你好看多了。”“你管得着吗?”原飞鱼抬手锤了他的胸一下,“我长得比较随爸爸,不行吗?”关雅阳被她打得捂着胸口,皱起眉头,“我怀疑,你连性别都随你爸爸。”“去死……”“喂,你是女金刚吗?力气怎么这么大?”两个人闹腾了一会儿,气氛总算没那么僵了,走廊那一头有个护士过来叫原飞鱼下去办住院手续,原飞鱼随着那个护士的脚步走下楼梯,关雅阳默默跟在后面。交费口的小荧幕“刷刷刷”跑出一串数字,药费、急诊费、住院费……一堆的名头零零总总地最后累计出一个数字,让原飞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摸出口袋里的布质钱包,里面只有皱巴巴的几张小面额纸币,脸色瞬间变得更加煞白。几年前,她把卖了老家房产的钱分成两份,分别存在两张卡上,那是她和苏晓柏未来几年的学费,除了交学费,她从未动用过里面的一分钱,哪怕生活再辛苦。眼下似乎不得不动,可是动了这笔钱之后,要拿什么补齐?要知道她每天辛辛苦苦打那些零工,也刚够她和苏晓柏的生活费而已。她咬着下唇在窗口前站了半天没有动,窗口里有个女声冷冷地催促:“快点好不好?我等着跟白班的交接班下班呢。”关雅阳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将一张卡递到窗口问:“刷卡行不行?”“行,只要是人民币,怎么都行。”里面的女声应着,伸出一只手刚准备接那张卡,却被原飞鱼一把挡开。“刷这张。”原飞鱼白着一张脸,将自己的学费卡递了过去,“刷我的。”所有手续办好,回到病房门口,关雅阳双手抄在口袋里靠在墙上,皱眉看原飞鱼,问:“你和你弟弟不是孤儿吗?你哪来的钱?”“这跟你没关系。”原飞鱼抱着收据,整个人蜷缩在长凳上,看起来瘦小得可怜。“我帮你付又不会怎样。”关雅阳抬了抬眉毛语气很不悦,刚才在交费口她把自己的手挡掉的那一刻,不知道怎么的,他心里突然冒出一股强烈的挫败感,那种感觉现在还积郁在心头,堵得难受。“什么叫又不会怎样?”关雅阳无心的话触动了原飞鱼心里那些已经很小心翼翼收藏起来的自卑和敏感,她突然如同被激怒的小兽,整个人从长凳上弹跳起来,仰着头朝他冷笑,“什么叫又不会怎样?我们这种穷人辛辛苦苦打几个月的工都赚不来的钱,在你眼里根本就是‘不会怎样’?你们这些城里有钱人的少爷小姐,还真是让人羡慕。但是你别搞错了,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帮忙,也不稀罕你的施舍。”“你又在发什么疯?谁在施舍?”关雅阳简直觉得自己快被气疯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像原飞鱼这样不可理喻的女生,他只是看不得她为难的样子,想帮她而已,“你从来没求过我,是我多事,晨跑好好的,来给你当苦力,好,都是我多事,我现在就走。”他说着当真转身就走,留下原飞鱼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初升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站在那里脸色惨白,憋着一口气,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终于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喂……”关雅阳本来也没走多远,听到她的哭声终于还是不忍心,又折了回来。“喂……你哭什么?”他走到她身边,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刚才他看到她隐忍着泪水的样子还劝她说“想哭就哭吧”,可是现在看到她哭得惊天动地的样子,心里又一阵一阵抽痛,于是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笨拙地安慰,“不要哭了,这里是医院,你这么吵,会被赶出去的。”“不要……你管……”原飞鱼边哭边带着哭腔嚷,并且抬手使劲推了他一把,想把他推开,他没有动,任由她又哭又闹。大抵是快到上班时间了,原本空荡的走廊上渐渐热闹起来,病人医生老老少少,从他们两个经过,纷纷投来怪异的眼神。关雅阳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半是威胁半是安慰地在她耳边说:“原飞鱼,你再哭我就亲你!”第四章 鱼 补你一个初吻1.苏晓柏只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吵着要出院,原飞鱼劝不住他,再加上医生也说过只要再休息几天就没事了,也就随着他的意,办了出院手续。出院的那一天苏晓柏的病房里前所未有的热闹,苏晓柏班上的女生全部都来到这里集合。清一色十几岁的小女生个个打扮的美丽可爱,手捧着花,要送给苏晓柏,庆祝他出院,苏晓柏阴着一张脸本想赶那些女生出去,但是看到原飞鱼拼命朝他使眼色才勉强伸手一一接了那些花。原飞鱼早就被挤到病房门口,但看到苏晓柏如此受欢迎,还是一脸开心和骄傲地笑指了指病房里面对秦乐说:“秦乐,看到了没?我家晓柏才十四岁就已经魅力无边了。”秦乐呆愣愣地看着苏晓柏精灵一样漂亮的五官,半晌没回过神来。原飞鱼碰了她一下,她才一脸大梦方醒的表情一把抓住原飞鱼的手,讨好地笑着问:“飞鱼,他真的是你弟弟晓柏?”“不是我弟弟,难道你弟弟?”原飞鱼好笑地白了秦乐一眼“飞鱼,待会儿我请你吃饭吧,记得带上晓柏。”秦乐贼兮兮地凑到原飞鱼身边蹭来蹭去,“就当是庆祝晓柏出院嘛,地点随你挑。”“喂,秦乐,我警告你,别打晓柏的注意,他才十四岁。”原飞鱼一把拍掉秦乐在她身上蹭来蹭去的爪子,毫不留情地警告她,“朋友弟不可欺,小心我跟你绝交。”“好啦好啦,知道啦,我也没那么禽兽。”秦乐笑眯眯地应声,之后在心里小小声地补充一句:我是禽兽不如。一顿饭吃的还算开心,秦乐除了时不时殷勤地替苏晓柏夹菜,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一向不跟外人说话的苏晓柏在秦乐的殷勤中慢慢跟她熟悉起来,偶尔也会跟她聊上几句,礼貌又乖巧地叫她“秦乐姐”。原飞鱼十分开心,当下答应秦乐,允许她有空的时候去看晓柏。第二天是礼拜一,放学后,原飞鱼因为数学作业没有做完,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里训话,回来的时候同学们都走光了,教室里空荡荡的。她急着去打工,匆忙收拾好书包,就冲出教室,却被关雅阳叫住。他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态度悠闲,原飞鱼回头,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干什么?”那天在医院里分手之后,两个人再也没见过面,原飞鱼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途径打听到她所在的班级的,但是她能够感觉出再见面时,他们两个之间似乎在慢慢发生着什么变化,至少她没有一见到他,就有想一拳揍过去的冲动了。“没什么事,只不过那天回去之后,我越想越觉得自己很亏。”关雅阳穿了学校的制服,明明很土很古板的样式,却被他穿得别有一番优雅的味道。他靠在走廊的柱子上,双手抄在裤袋里,墨色的眸子盯着原飞鱼,嘴角有一抹笑,在阳光下明媚的耀眼,“至少你应该请我吃顿饭。”原飞鱼愣了一下,但是很快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虽然听起来像是句很欠揍又别扭的话,但是好像……确实是个约会的邀请。想到这里她的心骤然漏跳了两拍,脸也不自觉地微微红起来,别过脸去飞快答他:“我只请得起路边摊,吃不吃随便你。”“听起来很扯,但是跟你还挺搭的。”关雅阳站直身子,面对着她,笑容慢慢扩大,“今天下午放学,学校门口见,别迟到,我最讨厌等人。”“今天不行,放学之后我要打工。”原飞鱼仰着脸,对他撇了撇嘴,口气有点硬,心里却隐隐有一丝遗憾,有一瞬间害怕他转身就走。他的笑容陡然阴了下来,但是终究还是没走,耐着性子问:“那明天?”“明天我也要打工。”“礼拜三?”“礼拜三我也要打工……”关雅阳的笑容终于彻底崩溃了,唇角勾了勾换上一副冷笑的面孔,恶狠狠地问:“那你到底什么时候不打工?”“礼拜天,礼拜天下午五点,那天碰见的街心公园见,去不去随便你。”原飞鱼丢下这句话有点不敢看他的脸,飞快地往楼梯口跑,跑到一半又转过头来补充一句,好像怕他真得不去,“就算你不去也算我请过了,没有下次的。”一个礼拜都在忐忑不安度过,每每想起他的脸,他的样子,原飞鱼就会不自觉地心跳加速,然后莫名其妙地想起他在医院里趴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原飞鱼,你再哭我就亲你。”当时她确实立刻就不哭了,但是并不是被吓到,而是突然之间眼泪全没了踪影,心里那些几乎将她压垮的痛苦也跟着消失不见,然后她偷偷从胳膊中抬头看他。他的脸离她只有几厘米,这么近的距离,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温润的眸子中有细细小小的光芒掠过,那些光芒如同天使飞过时遗落下的羽毛,洁白而温柔,在她的黑夜中慢慢划出一道永不可磨灭的星光。有一天晚上,她竟然梦到他说完那句话,然后唇真得贴上了她的,那种辗转的温柔,像羽毛抚过唇畔,酥酥的、痒痒的,直到梦醒都还记忆犹新。他们偶尔也会在学校里碰到,他总是被一群男生簇拥着,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脸上带着笑,浅浅淡淡的,没有过多和太大的表情,但就是那淡淡一笑中流露出与生俱来的优雅,让人怦然心动,她不自觉地追随和寻找着他的身影,但又总是在快要碰到时飞快闪开。时常跟她走在一起,也时常被她莫名其妙拉着走其他条路的秦乐,偶尔会扁扁嘴巴抱怨:“面对面碰到又不会死,你就真那么讨厌他吗?”“你不是说他气场太强大了吗?我怕闪到眼睛,不行吗?”她眼神躲躲闪闪,含糊不清地带过。2.礼拜天到来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雨,春末夏初的季节里,这种天气算很常见,但是原飞鱼还是忍不住失落了起来。下雨的时候大多数路边摊都是不出摊的,从打工的蛋糕店走出来,原飞鱼打着伞走在路上,闷闷地想,关雅阳八成是不会出现了。虽然这样想,但是她还是去了那个公园,并且远远就看到了没打伞,正站在树下躲雨的那抹身影。原飞鱼愣了一下,对方已经飞快地跑过来钻到了他的伞下,并且皱着眉头抱怨:“你怎么这么慢,我等了很久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原飞鱼讷讷地开口,看着关雅阳秀雅的脸,有一瞬间觉得不真实,但是很快就回过神来,抬头奇怪地问他,“你怎么没带伞?”原飞鱼的伞本来就不大,现在又挤进来一个面积不算小的男生,更是显得异常拥挤。关雅阳个头比原飞鱼要高一个头,窝在伞里,头发老是碰到伞顶,虽然原飞鱼已经尽量迁就他的身高,举高伞把,但是走起路来还是有些困难,最后他只得抱怨着夺过伞自己撑。“家里人开车送我来的,况且两个人走路,一人撑一把伞,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关雅阳撑着伞,很自然地朝原飞鱼这边靠了靠,下巴有好几次碰到她的头发,有些奇怪的暧昧。原飞鱼小范围地挪动视线打量了他一番,他今天穿了烟灰色的连帽外套,卡其色的棉布裤子,很舒适休闲的打扮。白色的球鞋干爽如新,确实没有淋过雨的迹象。她原飞鱼没再说什么,只不过两个人的身体贴得太近,弄得她浑身不自在,走了没几步就忍不住低下头小声嘟囔:“两个人撑一把伞才奇怪吧?又不是情侣。”“你在嘟囔什么?”伞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关雅阳没听清原飞鱼的话,于是在伞里低下头来问,“你说话就不能大声一点吗?又不是蚊子。还有,你要带我去哪里吃饭?我对路边摊不是很熟。”“都下雨了,哪里还有路边摊?S市城管那么严,又不许在路边搭棚。”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原飞鱼不爽地抬头瞪他,但是两个人实在离得太近,每次抬头,她的额头就会碰到他的下巴,眼神也跟着变得暧昧不清,半点威慑力都没有。“那就去餐厅,大不了我请客。”关雅阳一副很吃亏的样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声音听起来却是带着几分得意的,“下次晴天的时候你再请我吃路边摊。”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而且……原来还有下次。原飞鱼又是一愣,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关雅阳已经自顾自地挑选起了餐厅,最后拐过街口,硬是拖着她走进一家装潢得十分高级的餐厅。这个餐厅装潢的很有西班牙风情,却有着一个十分中国的名字,叫做“风雅园”。原飞鱼进去的时候,看到男服务生都穿着中山装,女服务生穿着旗袍走来走去,就一不小心笑出声来,对关雅阳说:“这里的设计理念是混搭吗?西班牙和旗袍混搭,老板真是个勇敢的人。”“也许他爸爸是西班牙人,妈妈是中国人,他是混血儿,餐厅也跟着混血。”关雅阳也跟着她笑。吃饭的时候,关雅阳时不时询问原飞鱼是否可口,喜欢什么口味,或者警告她,某些食材虽然难吃,但是很有营养,必须要吃。虽然有些霸道,但是他教养很好,对她照顾周到,以至于让原飞鱼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变成了公主。可是这种感觉越是清晰,心里某个角落的别扭因子就越是骚乱不安,以至于,她吃到一半,突然开口说:“这顿饭还是我请吧,虽然我很穷,也缺钱,但是你毕竟帮了我很大忙,我不想欠你的。”“不是说好了下顿你请吗?”关雅阳越过不大宽的桌子看她,对她急与跟自己撇清关系的话感到不悦,但是当墨色的眸子接触到她倔强的眼神时,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摊了摊手,笑一笑:“算了,随便你。”一餐饭快结束的时候,关雅阳起身去了洗手间,留原飞鱼一个人在座位上,不多会餐厅的服务生便端着一个餐盘走过来,微笑着对留在座位上的原飞鱼说:“小姐,今天是我们餐厅开业三周年纪念日,特别举行抽奖活动,请问您有兴趣参加吗?”“抽奖?”原飞鱼抬头。本来她觉得自己一直没什么运气,对抽奖之类的活动不太感兴趣,但是眼下关雅阳没回来,她自己坐在位子上想着反正也是无聊,不如碰碰运气,就点了点头,“好吧。”她选了餐盘最角落的一张卡片,揭晓之后竟然是一等奖,这一餐免费不说,还另送了两张八折优惠券,真是自从出生都没遇到过的好运气,所以,等服务生将优惠券送到她手上的时候,她还着实愣了一下。关雅阳从洗手间回来,原飞鱼得意地朝他晃了晃手里的优惠券,开心地嚷:“看来上帝还是眷顾好人的。”“要是我抽一定能抽到特等奖。”关雅阳不无遗憾地耸肩,眼睛却有一抹笑飞快闪过,然后俯身从她手上抢走一张优惠券,“这张归我,不然下次轮到我请的时候就亏大了。”走出餐厅,天已经黑了,雨却还在下,原飞鱼提出要回家,关雅阳却不愿意回去。“我没带伞,你让我怎么回去?除非你送我。”他挑了挑眉将一句很无赖的话,说得一脸理所当然,“或者我送你,然后你把伞借给我。”“你不能打车回去吗?这里又不是荒郊野外。”原飞鱼真是越来越理解不了他的思维模式了,一个高三理科状元,怎么看都无法让人相信,他的思维只有这么简单,“饭也吃过了,我还要回去照顾弟弟,真没时间跟你闲逛,我要坐公交车走。”“我身上只有卡,打车可以刷卡的吗?”关雅阳斜她,表情有一丝不悦,“而且,什么叫跟我闲逛,你跟我在一起就那么难熬吗?”“不是难熬不难熬的问题,我是真的要回家照顾弟弟,而且既然已经吃过饭了,为什么一定要逛来逛去浪费时间?”原飞鱼固执己见,“我借钱给你打车,这总行了吧?况且太晚回家,你家里人也会担心你吧?”“那真是抱歉,我家里没人担心我。你要走就走吧,我自己会想办法回去。”关雅阳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冷笑,然后将伞塞给她,转身走进雨里,虽然没有大吼大叫,也没有过多生气的表现,但是看到他唇角的冷笑,原飞鱼还是看得出他是真是生气了。“关雅阳……”原飞鱼在他背后叫了他一声,这时,正好有公交车慢悠悠地开过来,停在离她不远处的公交车站前,她踌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朝那抹淋在雨里的背影追了过去,“关雅阳,你等等……”“干什么?”关雅阳回头,墨色的眸里有明显的不悦,“你不是要回家照顾弟弟吗?”原飞鱼叹了口气,真是有些怀疑眼前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的男生,是不是平常在学校里那个优雅又光辉灿烂的家伙,尽管这样,也还是无法看着他淋雨,无奈之下,她只好抬手将伞递到关雅阳手上,皱眉说:“你送我回去吧,然后我把伞借给你。”从他们吃饭的那家餐厅所在的环山路,到原飞鱼租住的公寓有大约五站路远,坐公交车要二十分钟左右,但是走路至少要一个小时的时间,路上会经过几条繁华的商业街道,一路上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再加上霓虹满眼,倒也觉得开心。“你又不是孤儿,刚才干吗说家里没人担心你。” 路上,原飞鱼踢着路边的水珠有几分好奇地问起。“我妈和我弟在日本,我爸在英国,S市里跟我最亲的估计就是佣人,你觉得会有人担心我吗?”关雅阳反问。“你妈在日本你爸在英国,他们怎么见面?”原飞鱼好奇。“谁知道呢,估计已经很多年没见了。”“为什么?”“我妈身体不好,北海道的空气适合她养病,而我爸……”他说到这里将脸别到一边,唇角带着抹冷笑,一脚将路边的小石子踢出很远,“估计是不想看到我妈死时候的样子吧。”原飞鱼愣了一下,有些抱歉提起这个话题,但是看着他埋在阴影里无比落寞的侧脸,又突然很想再多了解一些他的状况,“你妈……她病很重吗?”“不知道,医生说是先天性心脏病,估计很重吧。其实我对她的印象也很模糊,小的时候,她因为身体不好,完全不能照看我,后来因为有了我弟弟,就彻底下不了床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掺杂着伞外滴答的雨声,显得很凉,“后来我外公就将她接回了北海道,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虽然有亲人在,却跟孤儿没什么区别,原飞鱼低头,突然觉得他们俩在某些地方还真是相像。“你为什么不去北海道?至少能够陪在你妈妈身边,我想这边她也会开心一些。”她看他,小心翼翼问。关雅阳这次没立刻回话,而是抬着头看着远处忽明忽暗的树影,墨色的眸子深处有微不可察的阴霾,许久才自嘲地笑笑说:“也许我也是怕看到我妈死时候的样子。”原飞鱼低下头,脑海中有一些破碎的画面闪过,使她的心犹如被塞了东西,闷闷得难受,过了许久,她保持着低头的动作,说:“生病又不是她的错,你们因为这个借口不去看她,她真是可怜。”她声音很小,在伞外雨声的遮盖下,更是轻不可闻,也不知道她是说给关雅阳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尽管这样关雅阳还是听见了,他先是一愣,随即停下脚步,站在伞下自嘲地笑一笑:“你说的没错,我和我爸都是自私又懦弱的人。”原飞鱼也跟着停下脚步,关雅阳抬头看她继续说话,墨色的眸子凉得让人心疼,“我弟也是这么评价我和我爸的。”她语塞,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一句话,只是心中最柔软的角落被他冰凉的眸子轻轻触碰到,传来阵阵微弱的疼痛感。每个人心中都有不为人知的苦楚,所处的位置不同,立场也不尽相同,所以有些事根本说不清楚谁对谁错,个中原因,只有当事人最清楚,外人无法理解,更无权评判。之后两个人继续走路,谁也没再说话,霓虹远去,耳边只有雨打在伞上的声音,前面是一条宽阔的马路,过了马路就是原飞鱼家。她在路灯下停了下来,侧头看着关雅阳,朝他挥手,“我到了,再见。”他们的距离很近,路灯冷白的光透过淡蓝的伞面映进来,是一片微蓝的荧光,原飞鱼小巧的脸浸在荧光里,有股冷冷的美感,关雅阳定定地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默默地朝后退了几步,退到路灯旁的黑暗里,朝原飞鱼招招手,“原飞鱼,你过来。”“干什么?”原飞鱼奇怪地走了过去,身上淋了一点雨,带着微微的潮气,“时间不早了,你……”不等她的话说完,关雅阳就猛地伸出一只手将她搂在怀里,接着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这个吻很轻,却带着无限的温柔,让原飞鱼瞬间傻在那里,心跳如擂,完全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接着她听到关雅阳青酒一样清冽透明的声音:“如果你恨我抢了你的初吻,那么这个补偿给你。”3.补偿给她一个初吻,这算不算是变相的表白?那天过去很久,原飞鱼都在想这个问题,心中始终被欣喜和恐慌两种情绪覆盖住。虽然关雅阳有的时候确实很讨厌,但是相处下来才慢慢发现他其实还不赖,只不过长久以来她的世界中就只有她和晓柏两个人,若要强行加进来一个人,她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她拼命维持下来的平衡会不会倒塌?关雅阳后来约过原飞鱼几次,原飞鱼都躲着不见。一来二去,弄得全班同学都知道关雅阳在追原飞鱼,课间的时候秦乐凑过来暧昧地冲她笑,“飞鱼,老实交代,你跟关雅阳是怎么回事?”“什么怎么回事?”原飞鱼假装看书,躲开秦乐的眼神,脸却不自觉地红了,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她假装出生气的样子,将课本摔到秦乐身上,“还不都是拜你所赐。”“你是说上次的亲亲事件?拜托,那都多久了?”秦乐接过书,没脸没皮地朝她身上蹭,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之下漂亮得像颗珍珠,“你别想骗我,刚才我去小店买饮料的时候碰见关雅阳了,他让我转告你,放学后学校门口见。”说到这里秦乐眨巴眨巴眼,声音故意拖了长音,整句话都显得暧昧不清,“还说,他会一直等着你哦……哎呀呀,我们的大才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真是酸死人了,哈哈……”“去你的,我才不相信。”原飞鱼推开秦乐,呼哧一下站起来,走出教室,嘴角却控制不住的上扬起来。女生总是爱口是心非,秦乐的话她自然是信的,原飞鱼站在厕所的洗手台前洗手,透过镜子看见来来往往的女生向她投来或是嫉妒或是羡慕的眼神,那些属于少女的小小虚荣心慢慢膨胀开来,充斥着胸膛,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走在回教室的路上,不自觉地哼起了小调。“原飞鱼,你等一下。”回班级的路上,班主任刘老师把她叫住,眼神奇怪地将一封信递到她的手上,“有你的信,从你老家转过来的。”一封很正常的信,白色的信封经过长时间的周折,变得皱巴巴脏兮兮的,信封下方有几个灰色的大字,在阳光下异常清晰:XXX监狱。瞳孔在一瞬间放大,原飞鱼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正在破碎,一片片剥落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回声,她站在那里,盯着信封看了许久,甚至忘记了伸手去接。“原飞鱼……”刘老师晃了晃那封信提醒原飞鱼接过去,眼神古怪地看她,“你家有人在监狱吗?怎么你的档案上一点都没有提起。”“没……没有……就是有个远房的亲戚在监狱里当狱警。”原飞鱼含糊不清地答着话,接过信看都不看便慌乱地塞进衣袋里,然后转身跑进教室。放学后她第一时间跑出学校,隔着一条马路看着关雅阳背着书包走出来,站在学校门口的老梧桐树下,手里捧着一本书,当真做出来长久等待的姿态。她想起上一次关雅阳要求她请客的时候,曾经说过,他不喜欢等人,可是后来的每一次都是他在等,将自己年轻挺拔的身子靠在树上,修长优雅的如同一株文竹。原飞鱼躲在马路对面的巷子口,慢慢将身子缩进阴影里。下午的阳光并不猛烈,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那种温暖让躲在黑暗中的她微微打了个哆嗦。她从衣袋里掏出那封信,慢慢展开,上面只有不多的几行字,写得歪歪扭扭,看起来像个识字不多的人写的。所以尽管字不多,读起来也相当艰难。“飞鱼,那么多年没见你还好吗?那个孩子还好吗?你们一定都长大了吧?请原谅妈妈的一时糊涂,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妈妈作的孽这辈子是无法偿还了,妈妈求你一定帮妈妈好好带大那个孩子,不要让他吃苦,如果实在撑不下去,就当他是你亲弟弟飞虎,就当飞虎还活着。这是妈妈这辈子唯一的心病,妈妈求你,妈妈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她一边看一边握着拳头,仿佛那些字一滴滴全是鲜血,最后实在看不下去,她便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将信点燃,看着那些字一个一个燃烧起来,慢慢化成灰烬,被飞卷起,抛向天空。马路对面,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关雅阳还等在那里,一群男生簇拥到他身边,嘻嘻哈哈跟他玩笑。“阿阳,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对一个女生这么上心,你是中邪了吧你?”“阿阳,马上就要高考了,小心班头找你麻烦。”“上次我去班头办公室,听他跟其他老师议论,说是要保送你去Q大,阿阳……”“去去去……阿阳你别听他们的,Q大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就是,高中马上就过去了,再不早恋就晚了……”……他只是扬着唇笑,并不答话,好看的眉眼,优雅的姿态,既然在人群之中,也光彩得像块宝石。原飞鱼终究没露面,只是抱着胳膊,陪他站着,直到天色全黑,他家的佣人开车过来,一番拉扯过后,硬是将他塞进车里。她这才背起书包跺了跺酸胀的脚,转身走开了。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失眠到天亮,也想通了很多事。她和他有太多不同,她的世界不单纯,注定了她这一生都无法全身心地投入到一段感情中,有些事注定是要她来承担,那是她的命,是她活该,但若拉上了别人,那就是作孽……她办不到。五月中旬,学校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高三临考生身上。,高一学生们反倒落了个空闲,下课的时候原飞鱼总是喜欢站在走廊的栏杆前,有意无意朝对面高三年级所在的教学楼看,时常在那里看到一片兵荒马乱。那边每间教室里都有高考日的倒计时,日子一天天在缩短,她能感觉到他始终走在她前方的脚步越来越遥远。天气逐渐暖和,原飞鱼打工的那家蛋糕店新换了夏装制服。短袖的白色衬衣,只及大腿的短裙,头顶上是有蕾丝边的头巾,年轻的女生穿成这样站在橱窗前,总是会吸引来很多男生惊艳的目光。她约了关雅阳来这里见面,关雅阳到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刚过,离她下班的时间还早,她穿着短衣短裙从暖气房里跑出来,吹到外面的凉风,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卖个蛋糕而已,用得着穿成这样吗?”关雅阳刚下了晚自习,手里抱着一叠试卷,学校的夏装制服外套了长袖的外套,看见她在哆嗦,微微皱着眉,将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先穿着吧,我不冷。”他神态自然,似乎并没有因为上次她的失约而生气。“关雅阳……”原飞鱼慢慢抬头看他,她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人类总是喜欢感情用事的动物,有些事情发生了再想甩开,心总是会痛的,但,若那件事从一开始就没发生过,也许就无从伤心。繁华的大街上霓虹妖娆,他墨黑的眸子中却有着比霓虹还要灿烂的光辉,她看着那缕光,深吸一口气,声音冷静得可怕,“关雅阳,我欠你的都已经还清了,你也将初吻补偿给了我,我们已经没有任何见面的理由了……”有风吹起,撩起她的发,在空气中舞动几下,最后滑进脖颈里,她的脖子很白很细很长,如同春天新生的嫩芽在风中楚楚可怜,但同样也有着死都不服输的倔强。“关雅阳,我感谢你帮了我,也给了我一个美好的回忆,一切到这里就好,真的不用再见面了。”关雅阳看着她,半天没有说话,眸子中的光辉却在一点一点熄灭。那天那个故意找了借口的约会,他耍得那些并不高明的小手段,小心翼翼维护她尊严的心思。在路灯之下的吻,他以为那些会让他们的关系进入到另一个阶段,就连她失约,让他在学校门口白白等了五个小时,他也只当是秦乐没传达到,没有怪在她头上,却没想到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他只是看着她,终究还是没说话,只是慢慢冷冷地勾起唇角,然后在眸中的光辉完全熄灭前转身,背对着她说:“原飞鱼,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像你这样心肠硬得让人讨厌?”那天是夏至来临前少有的阴冷天气,原飞鱼一整个晚上都是恍恍惚惚的,直到十一点下班回到家后,才发现她忘记将外套还给他了。仿佛有些人注定了要纠缠不清,夜里梦回的时候,她梦见了他眼睛里在逐渐熄灭的光辉,然后天压下来,周围变成一片黑暗,惊得她在阴冷的夜里出了一身的冷汗。苏晓柏的画得了一等奖的奖金发下来那一天,她意外地收到晓柏递过来的一个礼盒,打开之后发现是一条崭新的裙子,淡蓝的雪纺裙上蜡染着一条条跃水而出的飞鱼,有着童话故事一般的梦幻意境。她抱着裙子呆了半天才意识到这就是之前苏晓柏提出的“想要买点东西”的那个“东西”,原来竟是要送给她的礼物。苏晓柏第一次送东西给人,有几分窘迫,漂亮的脸上晕着一圈粉红,低着头一声不吭。最后还是秦乐打破僵局,乐呵呵地推原飞鱼到帘子后面换衣服。她换上衣服走出来,秦乐边大叫着“好看死了”,边嫉妒地围着她转个不停,原飞鱼扯了扯裙摆,笑了笑,怀疑地问苏晓柏:“真的吗?”看到她笑了,苏晓柏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大力地点头,赞叹道:“真得很好看。”原飞鱼瞬间就流了眼泪,过来抱住苏晓柏,说:“谢谢。”“也要谢谢我好不好?是我帮晓柏一起挑的。”秦乐在一旁嚷,硬是挤了进来,跟他们抱成一团。狭小昏暗的出租屋里第一次温暖洋溢,原飞鱼穿着蜡染着飞鱼的裙子将关雅阳遗留在她那里的外套默默收进衣柜的角落里,在心底最后一次跟他说了“再见”。这一年的高考结束在夏至,学校里一度变得空落,暑假之后原飞鱼升入了高二,依旧每日打工、上课,时间久了连辛苦也变得波澜不惊。她隐约从秦乐的大嘴巴里得知一些关雅阳的消息,他以全市理科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首都的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下达那天,他爸爸从英国赶回来专程向校领导致谢,他被一片恭维声簇拥着,却始终都没开心过。原飞鱼站在学校宣传栏前,看着玻璃里面的照片,照片中的他手里握着录取通知书,墨色的眸子中是一片漆黑,如夜幕降临时,在黑夜里沉睡的大海,风停了,只有一片死寂而已。本来他们就是两条不应该相交的平行线,一不小心偏离的轨道才会有短暂的交集,幸好现在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幸好,幸好!她站在宣传栏前拍着胸脯,努力想笑,只是空荡荡的胸膛里传出来呼啸的风声,把她的笑慢慢淹没,如火车穿过隧道,轰鸣之后,只余下一片比天还广阔的空虚。第五章 鱼 相互取暖的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