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湖山,玄武湖水咸不咸……没多久,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短信里小南京说:你现在打车来虎踞北路的话,还赶得上吃点儿剩菜。……时隔半年,我在国际大都市南京的一家兰州料理店里见到了我的兄弟路平。和一对逃犯贤伉俪共进晚餐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我们双方本着和平共处、睦邻友好的原则,展开了愉快的会谈。席间,我礼貌称赞道:“路平你娃太了不起了,你俩吃什么吃的?都胖成这副熊样儿了?”路平嘿嘿笑着,说:“你仔细看看小南京的肚子,她现在是个有内涵的女人。”我哎呀一声乐出来:“恭喜啊!俩逃犯,亡命天涯的路上还不忘干革命抓生产。”小南京奇怪地问:“我们从丽江直接回南京的,没亡命天涯啊……”“你们一直住在南京?”“是啊,住我家里。”我很礼貌地擦了擦冷汗,由衷叹道:“小南京,你是个呆逼吗?”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一十条,对窝藏罪的规定为:明知是犯罪的人而为其提供隐秘处所、财物,帮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证明包庇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小南京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冒的是什么风险,但她铁了心要有难同当。不是没人劝她放手离去,她都给骂回去了:“你这么想,就不是人。”小南京怕路平被抓住后枪毙,害怕他散手人寰、驾鹤西去而无骨血遗世,故而非要给他生个孩子。路平不从,她就来硬的……我见到他们时,小南京已有四五个月的身孕。此等事宜,非寻常女子所能为之。那让我想起一段历史。十九世纪初,俄罗斯十二月党人起义失败。十二月党人身为贵族,却为废除自身的贵族特权,为社会的进步而斗争,彻底地背叛了他们所出身的那个阶级,背叛了他们曾经捍卫的那个制度,自觉地将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与历史的趋势联结在一起,献出了自己的幸福甚至生命,令人十分钦佩。然而,更令人钦佩的,是十二月党人妻子们的崇高行为。起义失败后,沙皇尼古拉一世命令他们的妻子与罪犯丈夫断绝关系,为此他还专门修改了沙皇法律条文里不准贵族离婚的法律:只要哪一位贵妇提出离婚,法院立即给予批准。出人意料的是,绝大多数十二月党人的妻子坚决要求随同丈夫一起被流放西伯利亚。尼古拉一世紧接着又颁布了一项紧急法令,对她们做出了限制:凡愿跟随丈夫流放西伯利亚的妻子,将不得携带子女,不得再返回城市,并永久取消贵族特权。这一法令的颁行,无异于釜底抽薪,这意味着这些雍容高贵的女性将永远离开体面的生活,离开襁褓中的孩子和至亲好友,告别昔日一切理所应当的辉煌。但已经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这些高贵的女人了,她们接二连三、义无反顾地去往西伯利亚,去到她们丈夫的身边,并陪着他们死在那里。其中一个叫穆拉维约娃的妻子说:“为了我们的爱情,让我失去一切吧,名誉、地位、富贵甚至生命!”为了获得这份失去一切的机会,她斗争了一整个月。美丽的法国姑娘唐迪在巴黎听说前男友伊瓦谢夫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消息,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俄国,并向当局申请到西伯利亚去与情人结婚。几经周折,她得到了这份赴死的许可。他们在牢狱中结了婚,几年后,在冰雪和疾病的折磨下,一对异国情侣倒在了西伯利亚的茫茫荒原,人们收拢她斑白的头发,回忆着短短几年前的她曾是多么的明艳动人。特鲁别茨卡娅公爵夫人是她们中第一个在西伯利亚监狱里与丈夫相会的。当她在前往西伯利亚的路上途经莫斯科时,人们为她举行了盛大的送行宴会,有一个深深倾慕着她的诗人也在场,两年后,诗人根据她的经历献给她一首长诗,叫做《波尔塔瓦》。那个诗人是普希金。十二月党人妻子中最后辞世的亚历山大拉·伊万诺芙娜·达夫多娃说过这样一段话:“诗人们把我们赞颂成女英雄。我们哪是什么女英雄,我们只是去找我们的丈夫罢了……”是哦,她们哪里是什么女英雄,她们只是忠于爱人罢了。她们未必懂得丈夫们所为之舍生取义的理念和目标,但她们肯摒弃浮华肯用生命去诠释什么叫做爱情。小南京读书不多,俄罗斯十二月党人妻子们的故事,她一定是不知晓的,但她无意中却步了先人之后尘。她不是贵族,却几乎称得上侠女。伴君遁天涯这件事上,她迸发的侠气和周遭的烟火气形成鲜明的对比,亮瞎了对丽江爱情故事嗤之以鼻者的钛合金狗眼。热衷于艳遇的人们习惯把彼此当作过客,既然是过客,就没什么为之驻足的道理。路平说,如果方向一致,两个命中注定要结伴同行的过客是不会擦肩而过的。那是什么样的方向呢?携手同行的又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呢?路平给这个腹中孩子起名叫路过,小名过儿。我起初不懂这个名字的寓意,后来越品越有滋味。一直到过儿出生,都没有警察叔叔拿着通缉令来抓路平,这让路平和小南京很奇怪,后来辗转打听到原来根本没立案,因为那天根本就没人就此事报案,虚惊一场。更奇妙的是,那个躺尸的哥们儿只是被揍晕了而已,躺了一会儿就自己起来吐酒去了。不仅没死,而且听说颈椎病还得到了缓解。我曾建议小南京给那个挨揍的人立个生祠牌位:“小南京,俗话说试玉需烧三日满,某种意义上他帮忙加了一把柴,不然我们怎会有缘见得你的真本色。”小南京给路过喂着奶,笑笑地,慢悠悠地说:“大冰,你还是不肯喊我嫂子吗?”她叛逃的东西,叫宿命很多年前,路平在丽江的第一个女朋友从美国来,祖籍广西南宁,叫菲菲。她是个很乖巧的女孩子,胳膊和腿又白又细。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基本不怎么动,走路也很慢,再着急的事也像散步。说话也很慢,北方人听来,她的普通话有着浓浓的白话口音。由于中气不足,她有种别样的温柔。菲菲很会煲汤,货真价实的靓汤,卖相和口味都上佳。她对瓦罐的耐心比对任何人都持久,可以盯着慢火一盯一个下午。蓝幽幽的炉火吞吞吐吐,她就那么盯着出神,一出神出一个下午,手里捏着一本书,却并不读。丽江的阳光隔着窗棂晒在她脸上、身上,她穿着紫围裙,短发齐耳,像个民国少女。路平和她相处的头一个月,她煲了二十多种配方不同的汤,迅速地让路平喝胖了。路平很惊讶汤养人的程度,同时欲罢不能。菲菲不出神煲汤的时候会很勤快,穿着拖鞋吧嗒吧嗒地走来走去,热衷于杯杯盏盏、洗洗涮涮,却从来不让路平进厨房。“妈妈说不要让男人干厨房的活儿。”她对老路这么说,于是老路只负责喝汤,生生喝成了个品汤的行家。男人总有些虚荣心,那时路平经常领着不同的朋友回家喝汤,他不是很懂炫耀的技巧,只在喝汤的时候咕嘟咕嘟发出各种声音,来的人越多,声音就越大。路平整整喝了一年的汤,从冬天到冬天,然后再没喝到菲菲的汤。菲菲头一天晚上默默地收拾好了行囊,然后在第二天早上和路平道珍重:她要开车去西藏。我问过路平,你们当时在吵架或冷战吗?他说,没有,没有吵架,没有分歧,甚至没有一点儿征兆,她说走就走了,头都不回地走了。菲菲就像是一个潜伏许久的特工,带着满腔秘密去执行一项惊天的任务。冬季走滇藏线是种玩命的举动,菲菲想玩命,没人知道是为什么,路平也不知道。路平没劝动,就没死拦着她,他不是一个善于说服别人的人。为此,他终生都在后悔。菲菲自驾游到雨崩的时候,被暴雪阻路,人和车迅速地被圈禁在天地乾坤一片混沌的白色中。她没什么自救经验,也不懂得烧备用轮胎取暖,感冒引发的肺水肿让她开始咯血,整整三天四夜才被解救。她一到暖和的地方,就休克了,额头都摔出了血。抢救的时候发现,重症感冒加高烧已经直接诱发了她严重的心脏病。医生用她的手机打回丽江,路平只穿了一件衬衫冲去接她。一路上,每隔十几分钟就打一个电话问情况,值班大夫耐心被耗尽后,关了手机。他打不通,以为白床单已经盖在了菲菲脸上,差点儿崩溃在大具桥头。回到丽江后,路平开始给她煲汤。路平心急,灶火开大了,煲出来的汤她并不爱喝。她侧躺在床头出神,神情和在厨房时候一样。汤摆在床头,一会儿就飘起了白白的油花。路平应该是那时学会了做饭,他吃了三十多年的面条,一辈子西安男人的胃,粥粉肠饭本不爱吃。为了她,他专门去买了菜谱,研究做细火慢工的广式菜,刀切了手,弹吉他的时候裹着纱布,上面一点红。整整三个月,血色才重回到她面上。但元气伤得厉害,偶尔会吐血,殷红的一小口团在木地板上,像块儿南红玛瑙。她开始和路平吵架,吵得很凶。她让路平很痛苦,他总弄不清吵架的原因,总不明白自己哪里错了。他试着沉默相对,但觉得委屈无比。她好像是为了吵架而吵架,像完全换了一个人。我见过一次他们的争吵,两个人面对面蹲着,菲菲猛地站了起来,摇晃了两下,晕了过去,顾虑到她的心脏病,没人敢去动她,任由她躺在冰凉青石板路上,朝天仰着煞白煞白的嘴唇。我忙着打120 ,一回头,路平一脸死一样的阴郁。菲菲晕倒的次数越来越多,每一次都好像活不过来的模样,脚踝和膝盖永远是淤青的。她好像不是很在乎自己下一次晕倒是否能醒过来,开始每天晚上换着酒吧去喝酒。整瓶的澜沧江矮炮,她一仰脖就倒了进去。一开始还会有人劝,但很快也没人劝了。一开始,我说,菲菲我不能卖你酒喝,出了人命我负不起责任。她就当真找来纸笔写下生死文书:我今天在大冰的酒吧喝酒喝死了和任何人没任何关系……她一边写一边还问要不要按个手印。她不笑,我分不清她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较劲儿,只好让她喝。路平没什么对付她的招数,只好在她经常出没的很多地方都放了速效救心丸。我也因为这件事情,才对如何照料心脏病患者有了些基本的认识,那都是路平告诉我的。她开始喝酒,就不怎么和路平吵架了,甚至也不怎么讲话了。路平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或许在某个层面羁绊了她的脚步。于是,他不再拦着她,他说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记得回来就好。她不说话,盯着他出神,忽然两大颗眼泪渗了出来,吧嗒吧嗒地滴在路平手上,滚烫的眼泪烫伤了两个人寒冷清冽的年华。她最后给他煲了一次汤,忘了放盐,然后去了新加坡。接下来的故事,几乎等同于电视剧。老路是个悲情的男主角,到剧终都没翻身。菲菲走后,起初路平给她打电话她还会接,但她从不会主动打给路平。偶尔通话的时候也是淡淡的,路平问她过得好吗,她说:“还好还好。”菲菲到新加坡后重新找到了一份工作。在试用期结束后的一天,她毫无征兆晕倒在了茶水间。新加坡医院的检查结果是:她最多还有一年的生命。这一切,路平当时都不知情。一个星期后,等他辗转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联系不上她本人了。她的同事说,菲菲的父母亲接她回了美国,着手准备心脏移植手术。他给她发邮件,MSN 留言,一直没人回复。他跑去给自己的手机充了足够两年用的话费,24 小时开机等着。有时候,他在街头卖唱时手机电池报警,他吉他也不带地满世界跑去找插座,随身带着充电器。终于,有天早晨她打来电话,说了一声“路平”就不再说话,只是用指尖在听筒上轻轻敲着,敲三下停一下,敲三下停一下。他喊:“菲菲你要记得回来,就算是死了也要记得回来找我!”她不讲话,小兽一样,一口一口粗重地呼吸,指尖在听筒上继续轻轻地敲着,敲三下停一下,敲三下停一下。路平后来说,菲菲的敲击是在说:我爱你。他坚信这是她对他的表白……可我猜她是想对路平说:忘了我。那个电话是菲菲在进行心脏移植手术的前一天打的。我想她延续生命的信心或许已经衰竭到寂灭边缘。她是想向爱过的人告别吧,最后一次听听他的声音,喊一喊他的名字。她或许内疚过自己给路平留下的拓痕,希望他磨去痕迹,忘记她的存在吧。至于路平能否做到,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那个电话之后,菲菲就杳无音讯了,路平当她死了。他在古城走夜路不再打手电,半夜抽着烟,独自去灵异事件辈出的北门坡散步,总希望她能来找他。那时候,北门坡老有人遇见打着红伞的游魂,但据说不是女人,是个白须老头。时间过去了很久,当路平预存话费慢慢花完,他又要每月存钱的时候,电话又打来了。那时候,低调酒吧已经有了新的女主人。这是个阴郁而奇特的电话。一个中年女人先在电话里说:“你好路平,我是菲菲的妈妈……”然后,电话被抢了过去,菲菲的声音隔着万重山水响起在他耳边:“喂,你叫路平是吗?他们说你是我的前男友。”一切事物荒诞得好像跌进了八点档的台剧:菲菲经历了接连数次的深切治疗,重新有了一颗能长期跳动的心脏。但长期大剂量药物治疗,以及手术中的某种原因,大脑机能部分受损,丧失了一大段人生记忆,包括路平。没错,传说中的失忆。我顾虑过读者对这段故事真实性的质疑。但作为整个故事的旁证者,我只想用一声“我操”来慨叹世事的无常。冥冥中仿佛果真有一只手,戏谑地把人生捏成各种光怪陆离的模样。奇异的丽江,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过客,说死就死的兄弟,说出家就出家的老友,说失忆就失忆的菲菲……见惯了周遭的跌宕,路平和菲菲的故事我真心不觉得多么离奇了。关于她的遭遇,知情者不止我一个,健在丽江古城的混混里不少人都知晓。有人说也好,她一直在逃,现在算逃彻底了,就此罢了吧。也有人说,如果这事儿发生在我身上,我一定要去再见一次菲菲,重新开始。我觉得前者都有颗胆怯又冷漠的心,后者都是嘴子。在那个电话中,菲菲的妈妈努力想让路平接受这一现实。路平轻易就信了,几乎没有一丝疑惑,他很礼貌地问可否单独和菲菲聊一会儿。他和她聊了不到五分钟,就挂了电话,两个人礼貌互道再见。说完再见,出现了几秒钟的沉默。路平的心猛地跳得飞快,他屏住呼吸,试着在听筒上轻轻地敲,一二三,一二三……那边却已经是忙音。路平写了首歌叫《我的心被遗弃了》,如果你有机会听,会体味到一种沉重的锤击,像把锤子一样砸在后背上,各种闷痛。对你的思念/ 就像风筝断了线/ 画了一颗大大的心独自站在雪里面/ 你到底爱不爱我/ 你快点告诉我不要让我承受这死去活来的折磨/ 我的心被遗弃了/ 遗弃在大雪中很冷的天冻瞎了我/ 我的心被遗弃了/ 遗弃在大雨中……路平早年玩摇滚的时候玩得很重,改玩民谣以后,很难再从他的歌里听到摇滚的影子,唯独这首歌例外。民谣是轻轻的淡淡的诉说,尤其是我们共同隶属的游牧民谣,大家都不愿意在词曲上走极端。但当他嘶吼这首歌的时候,我和其他兄弟们从不会皱起眉头。我想我是懂他的。每当他唱起这首歌的时候,我会停下敲鼓,安静看着他的侧面。看着那些咬肌、那些青筋、那些粗劣的歌词从他嘴里掉下来。有一种难过,难得难以诉说,这首歌是他唯一的泄洪堤口。在这个故事中,路平不是狱卒,但菲菲一定是逃狱者。她叛逃的东西,叫宿命。菲菲如履薄冰的生命置身在一只巨大沙漏中,沙子不急不缓地从上往下流着,沙沙作响,永远在提醒着她的时日无多。对于这种钝刀割肉的感觉,她恐惧也不服气。她偶尔也曾屈服盲从,听着沙子响声默默出神,默默煲着汤。偶尔,她会决绝叛逃,搅起沙尘飞扬迷伤周遭众人的目光。若你是她,你又当如何面对?菲菲最终叛逃成功,奇迹般地重获了一颗稳健跳动的心。她也奇迹般地屏蔽掉了关于那个旧世界的诸多剧情桥段。重生的菲菲,活泼地跳跃在没有逻辑性的记忆碎片上,现在的她煲汤时还会出神吗?应该不会了吧。这应该算是某种次第的解脱了吧,真是有趣的娑婆大梦,有趣的因缘具足。至于路平,我从未安慰过他,只在一次微醺后拍着手鼓即兴对他唱过一首歌:老路老路我的兄弟/ 你这个只会唱歌的傻瓜/ 自始至终的角色/ 只是只黯淡的空酒瓶子/ 你没做错什么/ 但这个世界有只翻转沙漏的魔爪/ 对于前世面色苍白的她/ 你也隶属于那恐怖沙漏的一部分啊/ 对于今生面色红润的她/ 你不过是个背影模糊的路人甲啊/ 老路老路啊/ 我指着你的鼻子说这番话/ 谁让你是个理应没心没肺的浪子/ 谁让你选择在月光下的青石板上晾晒寒冷的年华/ 谁让远方不够远信心不够大/ 谁让这个独角戏需要个背影模糊的路人甲……后来,路平结婚生子修成正果,但从不喝汤,他像不喝白开水一样抵触喝汤。大冰的小屋曾经卖过一年的广东汤,号称可以暖手暖心。很多人慕名来喝,甚至从傍晚就蹲在炭火旁等。他却从不染指,给他盛一碗他也不喝,只是摆在面前笑着看。有时候,他会说:“姜放这么多,这哪儿是汤啊……”是的老路,这不是汤。不过一碗似曾相识的回忆而已。不喝拉倒,哦,兄弟,你不喝我也不喝,咱都不喝啦。走马江湖的过客,驻足丽江的浪子,那些铭心的苦涩或回甘,谁他妈愿意再度端起,再度真心咽下。谁没点儿难过的往昔,谁没有几段锥心的回忆。貌似恣意生长的我们,实则精进在一条寻觅幸福的路上,在找到句号之前,不停地经历着顿号逗号惊叹号省略号……百转千回,轰轰烈烈,走马灯一样的各色故事,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的往昔。可这,我的兄弟,不都过去了么,这不是都会过去的么。如果所有这一切的故事全都没有遗憾的话,那这一场青春还有什么意思呢?[ 西藏往事]浪荡天涯的孩子中,有人通过释放天性去博得成长的推力,有人靠历经生死去了悟成长的弥足珍贵。我始终认为在某个层面上而言,个体人性的丰满和完善,即为成长。民勤在春秋时是秦和西戎的辖地,东邻腾格里沙漠,北连内蒙古巴丹吉林沙漠,西接祁连山脉。我没去过那个地方,那是我兄弟成子的故乡。我有两个过命的西北兄弟,一个是兰州胖子大松,一个是民勤散人成子。成子和我一起在海拔5120 米的那根拉垭口旁经历过生死,他是我弥足珍贵的江湖兄弟。成子六岁时生父罹患胃癌过世,欠下一屁股债。十一岁时母亲再嫁,继父的前妻亦是患病离世,膝下尚有三女一子。继父虽对成子极为关爱,但四个异姓弟妹并不接纳他和母亲。成子早早就忘了如何去争宠撒娇,学着如母亲一样忍辱负重。他和大松一样,都是个早早就没有了童年的孩子,也和大松一样,不甘心一直活在儿时的抑郁中,一旦成年,立马热衷折腾,自觉或不自觉地投身于热闹的人生之中,来弥补童年的缺憾。他在学校领导过罢课,在铸造工厂组织过罢工,在公司谋划过集体跳槽,在拉萨大昭寺广场上组建过一个神奇的“拉漂”组织。成子曾经是我的队长—拉萨大昭寺晒阳阳生产队的创始人。浪荡天涯的孩子中,有人通过释放天性去博得成长的推力,有人靠历经生死去了悟成长的弥足珍贵。天性终究逸不出人性的框架,对生死的感悟亦如此。我始终认为在某个层面上而言,个体人性的丰满和完善,即为成长。这份认知,是以成子为代表的第三代“拉漂们”给予我的。成子癫狂叛逆的前半生几乎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他刚刚启程的后半生几乎将是一个传奇。他的成长履历貌似异端个例,实则是一场关乎人性本我的修行。那时拉萨成子是2003 年6 月18 日进藏的。当时他被公司派往西藏开拓市场,算是变相充军发配。从兰州坐火车到青海格尔木,再换乘汽车前往拉萨。一行7 人被高原反应折磨得死去活来,唯有成子和司机表示对高原反应毫无压力。司机长年往返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