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静默过后,终究还是图多猛先开口,“那……怎么办?”。“这就要看列位的了”,等着的就是这句,唐成的语调也就更加沉静,“列位若是能在这个时候上书朝廷申明内附之意,并详加解说契丹奴入侵之内幕,朝廷自可将之宣示四蕃,出兵也就名正言顺谁也说不出什么了。我这里再说一句更诛心的话,既然列位都已内附,朝廷出兵还能不快?”。…………………………………………唐成将图多猛等人亲送出皮帐后,尽管满脸疲惫还是抑制不住的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自入饶乐以来花费如此多的心血可不就是为了今天?尽管刚才图多猛等人在皮帐中扭扭捏捏了很长时间,但有多莫中这颗棋子居中作伐,事情最终也还是顺顺利利的办下来了。其间一并说定的还有三残部共同出兵应援俙索部之事,这倒并不是说三部真就把同胞之情看的比生死还重,实在是他们也意识到如今与俙索就是一损俱损的关系,好歹得齐心合力把契丹人挡住,至少也要挡到大唐援军到来时为止。打着同胞大义的旗号保全自己的利益,三残部的贵族们做起这样的事情来得心应手的很,反倒不需唐成多劝说什么。静静的在皮帐门口站着,唐成将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瞭望了许久,复又回身向南了望片刻后才转身回帐。由此向南,越过那一道蜿蜒盘旋万余里的长城后就是一片繁华的大唐道州,这一切唐成虽然在眼前看不到,但在心里却是清晰无比,而其心眼着落处便是大唐的西京,有着黄金之城美誉的长安。“吩咐下去,再送几个热手巾把子进来”,用手使劲的搓了搓脸,唐成继续吩咐道:“去,请阿史德支来见”。没过多久阿史德支就到了。唐成也没起身迎他,随手指了指身旁的胡凳笑说道:“这些日子你也是忙个不停的,怎么反倒胖了!你我之间就不要那些虚文了,说吧,找我什么事?”。“某此来实是因为……”,阿史德支迟疑了一下后用少见的凝重声调道:“实是因为发现了龙门奚的一些异常”。见阿史德支如此,唐成心中一紧,收了脸上笑容郑重声道:“什么异常?”。“不知此事是否得了大人的首肯,但某已确知龙门奚正私下里在与沙利进行商贾贸易”。二百九十八章 最后时刻〈四〉“图也卓在与沙利进行商贾贸易?”。听到阿史德支这话,唐成正在茶盏上轻抚滑动的手猛然停住了,“仔细说说,你是怎么发现的?”。声音虽然依旧平静,但就连唐成自己都感觉出其中的干涩。“看来这事他真是不知情,是图也卓悄悄做下的”,见到唐成这样子,阿史德支心里顿时一松,就目前来说他九姓胡的商贾贸易实已与龙门奚紧紧绑在了一起,基本分工上一个负责南货北运,一个负责北货南运,两者紧密结合后已在很大程度上垄断了大唐东北边境的商贾贸易,垄断生意的利润到底有多高根本无需多说,越是如此,阿史德支对于这个商贾贸易联盟就越发着紧。这个眼前正大发垄断财的商贾贸易联盟之所以能够形成,却全仰仗于眼前这位核心人物的前龙门县令唐成,正是他一手抓着龙门奚,另一手托着九姓胡,身上又紧紧背负着河北道观察衙门和控制着边关的天成军,才构成了当下的联盟并使得这一联盟能高效运转。最初发现龙门奚在悄悄与沙利进行贸易往来时,阿史德支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愤怒而是害怕。对沙利的贸易禁运是唐成一再强调的。龙门奚为什么还敢做?而且做的还如此隐秘?难倒……这是要刻意瞒着我九姓胡?由这个念头生发开去,阿史德支越想越忧心,在他想来面对如此强势的唐成,龙门奚该没有胆子做出这等违背其意愿的事情,那当下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就是图也卓那老贼厮已经获得了唐成的首肯,至于行事如此机密自然是想要瞒着联盟另一方的自己等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唐成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他九姓胡从这一场垄断的财富盛宴中驱赶出去,毕竟这生意实在是太赚钱了……一念至此,额头已悄然沁出一层细密白毛汗的阿史德支再也没有心思料理商贾事务,带着与此事相关的一干人等飞奔来找唐成。不管如何,这是关系到成千上万个九姓胡家庭生计的大事,他必须得亲自问问唐成。孰料他这一来却听说唐成已经南下。南下,是去河北道观察衙门?唐成这突然的出行再联系上龙门奚鬼鬼祟祟的动作,阿史德支心里又凉了三分,此后这几天等待的日子有多难受,说一句热锅烹蚁都毫不为过。此前所有的忐忑,焦虑终于在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面对脸色份外凝重的唐成,阿史德支的心情却如千万朵春花一起开放,灿烂无比。阿史德支尽力收敛起如释重负的好心情,叙述起事情的原委来,“我族中有一支专跑河北道刑州的商队,前些日子偶然在刑州市面上看到了一些该是出产自饶乐的北地皮货,这支商队的头人是个有见识的老货,不仅认出这些皮货并非是由他们商队送去的——大人当也知道如今至少在河北道地面上北地皮货的出货生意大都是掌握在我九姓胡身上,尤其是饶乐出产的皮货更是如此——且这老货还认出来这些东西在饶乐草原上是只有沙利部才有的特产,就此再联系到大人一再下发的对沙利禁令。这老货也就愈发动了心思”。“他怎么就能确定那些东西就只有沙利出产?”。“皮货的松紧,尤其是上面的花纹,不同草场里出来的东西多多少少总会有些区别,这些区别别人固然是看不出,但在一辈子都吃着这碗饭的老货们眼中却是清清楚楚,毫厘不爽”。唐成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你接着说”。“随后,这老货也就动了心思……”,唐成静静的听着阿史德支的陈说,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示,但心底里实已信了这事。整个事件的脉络清清楚楚,阿史德支甚至还使黑手抓了两个龙门奚中具体经办此事的过手人。说来还真该感谢这两个蠢货,要是他们没有起贪财的心思悄悄做手脚昧下一小批货出手在刑州,而是谨遵图也卓的吩咐将所有的货物送入淮南道乃至江南东西两道出手的话,至少在短时间里根本就发现不了。随着阿史德支的陈说,唐成心底的怒火也累积的越来越深。一个人在饶乐这么复杂的情势里操控如此之大的局面,没有朝廷的支持,没有家人在身边陪伴放松精神,天知道这么长的日子里唐成在身心上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而比身体的忙碌更让人难受的就是心理的重压。成则就是大唐数十年未有之巨功,败则功亏一篑。前功尽弃。眼前的局面却又正好卡在成功与失败仅仅一线之隔的时候,成功的希望很大,但失败的可能也是如影随形,就不说别的压力,单是一个人长期紧紧的绷在这种希望与失望的边缘状态中,其在心理和情绪上就得承受多大的折磨?左手是火焰,右手是海水,这可是真正的冰火两重天!前些天在幽州大都督府时本不该发生的情绪失控或许就是根源于此。心理承受着这么大压力,这才刚刚从幽州大都督府碰壁回来,就又收到被自家人捅刀的消息,唐成要是现在还能保持心态平静的话,那就简直不是人,而是圣人了。背叛!这两个字火辣辣的烙印在唐成心里不断回响,其烈度就像有人当众在他脸上狠狠抽了一耳光,更助长其怒火的是他对龙门奚着实不薄,自从跟了他,这些日子以来图也卓可谓是南北通吃,不管他在饶乐奚族中的地位还是整个龙门奚的财富收入都是爆炸式增长,为什么这老狗还要背叛?唐成捏着茶盏的手青筋暴起,已经苍白到了没有任何血色。最终就在阿史德支刚刚陈说完的时刻,唐成心底堆积的火山也彻底的爆发了出来。“砰”的一声茶盏摔片片粉碎,霍然站起的唐成双眼紧盯着阿史德支,他的脸上无比憔悴,但眼神中瞬间爆发出的杀意却让阿史德支心中发凉,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低头避了过去。饶乐奚总是以狼神子孙自诩,但阿史德支却在刚才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狼一般的眼神。若非是亲身感受,阿史德支真不会相信自从相识以来温文和煦的唐成竟然还有如此狠厉的一面。这下子图也卓该倒霉了!唐成的眼神死死的盯着阿史德支,心里却在用最后一丝清明极力的收束愤怒,这还要多亏他脑海里莫名闪现出的幽州大都督府情绪失控事件。小不忍则乱大谋,龙门奚现在还有用,至少他们那近万的战力在当前兵力匮乏的情况下极其重要。许久许久之后,唐成紧攥起的手慢慢松开,人也缓缓的重新坐了下来。“把你抓到的那两个人送到这里来”,唐成向阿史德支摆了摆手后,扬声向帐外吩咐道:“去两个人,请贾都尉及三位族长过来议事”。阿史德支一言不发的出了皮帐,其走出去时脚步声轻的连蚂蚁都听不见,帐篷里脸上疲乏之色更浓的唐成在无边的静寂中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贾子兴等人来了又走了,阿史德支将那两个蒙着头全身瑟瑟发抖的家伙送过来后也走了,唐成没理会他们,只是静静的等着,一直等了将近个多时辰后,这才发出了另一个命令——找图也卓父子来见。图也嗣就在唐成手下帮办事务,其所在之处离此不远,来的也就快。“大人刚刚远行回来,实不必如此自苦,事情哪有做完的时候?若是因此坏了身子骨就不值当了”,图也嗣进来时神情正常,这略带关切的语调听着也实是出于自然。唐成没理会他的话,只是仔细的注视着他的眼神。慢慢的,图也嗣脸上挂着的浅笑没了。不解的目光也更多的向那两个蒙头人看去。一时间,皮帐里的气氛诡异而凝重。唐成只是看着图也嗣的眼睛,紧盯着他眼神里的每一丝变化,就在这气氛绷到最紧处,图也嗣眼瞅着就再也忍耐不住的时候他才淡淡的开了口,“看看吧”。扯下那两人蒙头的黑布,图也嗣的表情先是惊讶,继而就是愤怒,霍然抬起头来迎着唐成的眼神怒声道:“这是本族的头人,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唐成心里悄然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至少有六成可能这个图也嗣真是不知道此事。来唐后经过数年的官场历练唐成对自己看人的眼力总还是有些自信的,要是图也嗣刚才的眼神变化全是演戏的话,那他至少也是后世影帝的水平了。正在这时,图也卓到了。几乎是刚一进帐,图也卓就看到了地上那两个筛糠般抖个不停的头人。脚步一顿,他的脸色终究是不可避免的变了。“你这个问题还是问令尊的好”,虽然是在对图也嗣说话,但唐成的眼神却只在图也卓脸上。图也卓没再动,也没开口说话,唯有脸上的神情在慢慢的发生变化,由震惊到木然再到最后定格的苍凉。图也嗣真是被眼前这诡异的场面和气氛憋急了,以前所未有的音量对图也卓追问道:“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俩……原本应该是在淮南道的”,图也卓的话无比干涩,这一刻他真是老态惊人,图也嗣印象中父亲一辈子挺拔如松的腰也在此时塌了下来,“他们去淮南道本是为沙利部售卖皮货,购进盐巴等物的”。“什么!父亲你……好……糊涂”,埋怨的话刚说完,脸色急变的图也嗣已将目光转向了唐成,“大人……”。唐成一脸平静的抬手止住了图也嗣的话头儿,看着图也卓道:“你不是个蠢人,我待你也不薄,这些日子以来龙门奚赚了多少钱,饶乐各部贵族们对你的态度变化你更是感同身受,我只问你一句,为什么要背叛?”。唐成的语调很平静,即便是说到最后“背叛”两字时依然如此,但越是如此,图也嗣心里就越寒。图也卓没理会儿子,一步步走到唐成身边不远处的胡凳上坐下来,“都是商贾贸易,跟谁做不是做?沙利部受制于人,契丹人又把他们盘剥的太厉害,我也只是帮着沙利买些牲口皮货、弄些盐巴罢了,军器一点没插手……”。图也卓此言一出,刚才一直很平静的唐成眼中陡然冷冽起来。随着图也嗣脸上一抽。猛然站起的唐成已顺手抽出身后帐幕上悬挂的腰刀。这柄腰刀镶金嵌玉,华美无比,原是阿史德支在河北道找高手匠人专为饶乐奚中的贵族们定点打制的,一批打了十二柄,这一柄就是专送给唐成赏玩并点缀皮帐的。腰刀森寒,带起一抹冷光直朝图也卓劈去,下一刻,就听一阵儿哗啦的声响,紧贴着图也卓身侧的楠木镂空小几已被唐成一刀劈碎。腰刀的锋芒很冷,唐成的脸色和声音更冷,“你个忘恩负义的老匹夫再敢有一句装傻,老子今天就屠了你全族”。似乎就是为了配合唐成,皮帐外突然传来图也卓护卫头领极力的大喊声,“族长,天成军和三部部族军都有异常集结”,伴随着他这声音的是皮帐护卫的阻拦拉扯声。“陈雷,即刻把这咆哮皮帐的蠢货拖远些砍了,提头来报!”,对帐外吩咐完,唐成又扭头过来紧盯着图也卓的眼睛,“三残部对你龙门奚的豪富早已眼红的久了,即便他们与天成军杀的再慢,三天时间也尽够了,三天之后,我会让你亲眼看到什么叫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在唐成**裸的杀机面前,图也卓心里最后想要维护的一点东西也彻底崩溃了,随即这个一辈子没对谁弯过腰的老人身子一软,拜伏在了唐成膝前,“龙门奚只是个小族,生存不易,我身为族长不能不为全族考虑退路”。唐成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腿前的图也卓,一句话没说;心情复杂到极点,脸色也惨白到极点的图也嗣想说什么,但嘴唇翕张许久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无言的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抬起头的唐成没再看图也卓一眼的走到了图也嗣面前。“这件事情交给你处理,我不逼你弑父,还是把他送到龙门城内做个富家翁安享晚年吧。两天之后,龙门奚调集一万族军随我往援俙索”,说完,唐成便迈步向帐外走去,堪堪走到帐门口时身子停了停,“别忘了龙门奚的根是在大唐的龙门草原上,我只忍这一次背叛,若是再有下次……”。后面的话唐成没再说,掀开皮帐走了出去。皮帐内剩下的便只有这一跪一站的父子两人。…………………………………………当晚,龙门奚族中诸长老毕集于皮帐议事,图也卓退族长位,其三子图也嗣继任。第二日午后,图也卓携妻妾七人离开龙门草原,移居龙门县城,三月后,龙门奚前族长卒于县城西街新宅。第三日晨,龙门奚新任族长图也嗣亲率一万族骑加入三部联军,四方近六万骑兵奉平措部长老平措达为帅,往援俙索。二百九十九章 最后时刻〈五〉尽管饶乐草原一望无际。但六万骑兵聚集行军的规模还是大到了极点,人上一万已是铺天盖地,遑论六万人外带不下十万匹马,行军第一天傍晚的扎营时分,唐成站在阔大毡车上居高临下看到大军这般铺天盖地的景象后,因未能求得幽州大都督府兵马而有些惴惴的心思轻松了不少。唐成在后世的和平年代里长大,穿越过来后即便在长安万骑军中呆了一段时间也不过是以军法官的身份存在,这样的背景下若要说有多少军事才能那纯粹就是捏着鼻子哄眼睛的瞎扯蛋,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自知之明,所以他坚拒了三部公推他为大军统帅的提议,安心做他掌管军法的司马本职。尽管对兵事了解的并不多,但眼前实实在在的人山人海还是能给人心理安慰的,一个明知道很蠢笨却又总容易冒出来的想法是:这么多人哪,就那儿不动的任人杀,那也得杀上多长时间?站在长安城内唯有正三品以上高官才有资格乘坐的毡车车辕上,唐成瞭望了好一会儿后才回到了车内。没过多久,陆续有**个军汉来到车中请见,饶是毡车内的面积很大,这**人再加上一个通译都上来后还是塞的满满的。“都不要拘束,随意坐”,唐成脸上的笑容与和煦的气度使这**个脸色紧张的奚汉们放松了不少。也都依着唐成所说自己找了地方坐下。从最初的俙索部开始,唐成就在推进往饶乐各部族军队中安插军法从吏的事情,这件事虽然推进的速度并不快,却胜在持之不断,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目前至少在组织形式上已经完备,饶乐五部中除了沙利之外,应有的军法从吏皆已就位。这九人就是三部军法从吏们的头领。人员虽已就位,素质却是半点没有,这些人既没有身为军法从吏的自觉,也不太搞得清楚这个职司究竟应该干些什么,所以就位以来实际上就是什么都没干。唐成把人叫来就是开始培训的,这些人既是他这个司马最为名正言顺的班底,同时也是未来大唐约束甚至是掌控饶乐奚军的核心力量。等这些人都寻了地处坐定之后,唐成也即收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我已与图也族长商议过了,从明天开始你们这些军法从吏还有你们的家人就已不属龙门奚族了”。唐成这句话一出顿时让九人面面相觑,不属于龙门奚族了?那他们算什么?这多少代的传承下来,奚人中有谁能不属于一个族群?没有家族就没有草场,没有草场那牛羊怎么办,一家人的生计……这怎么可能?唐成对这些奚汉的反应早有预料,等了一会儿让他们把这句话带来的冲击消化完后才又接着道:“草场以及你们家人的安顿本官自有安排,至不济也不会让她们过的比现在差,就是家里牛羊放牧的少些,有你们每月领下的俸禄也够在这草原上过上像样的日子了”。此言一出骚动更大,这些个奚汉们转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怎么?他们也要跟那些唐官儿们。以及以前只有在大都督府里办事的头人们一样领俸禄了?先且不说这俸禄有多少——听眼前唐司马说话的意思似乎是少不了——单是这份尊荣就让人眼热,别的就不说,要真能这样的话以后就是与那些大头人们家结亲也尽能直得起腰了。唐成这样安排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倒不是他不想用唐人来担当此事,而是在刚刚推行军法从吏的当口这根本就行不通,全是奚人的队伍里冒出个唐人,且不说办差,单是这份抵触就不知要花费多长时间才能消除。不能用唐人,五部奚自己的人也不能用,这种情况下身属唐朝子民却又有着奚人血统龙门奚自然而然就成了最好人选,只不过这些人要想用的放心,首先就得把他们脑子里根深蒂固的部族意识打破了才成。这也是个需要花费长期功夫的细致活,指望着三两天内一蹴而就明显不现实,但潜移默化的功夫可以放在后面慢慢做,眼前当务之急先得解除他们与族群的依附关系,如果这些人在生存上都不能独立,其它的一切也都是扯蛋。等了一阵儿让他们把这个切身相关的重大消息议论了一番后,唐成一声轻咳将注意力收了回来,同时不管是脸上的神情还是出口的言语都又低沉端肃了几分,“之所以这么安排就是让你们知道,从此之后。你们上头再没有什么头人族长,能命令你们的就只有饶乐都督府司马,你们也只需对本官负责即可!”。数年历练下来,唐成这官威也不是白给的,九个奚汉虽然心里翻江倒海,此刻却没再像刚才那样交头接耳。“先明白了这条,那下面本官就跟你们说说军法从吏到底是干什么的,尤其是当下这段日子你们该怎么干”,官威含而不露,唐成保持着一点淡淡的威压对九人解说起军法从吏的职责来。有当日在长安城万骑军中做过近半年军法官的经历,唐成对这些内容自不陌生,只不过他现在也没想着要讲解的太细,毕竟从生手到熟吏也需要一个长期的培训过程,他现在要的就是让这些人明白军法从吏的含义,进而再掌握当下该怎么干就成,至于更进一步也是更规范的培训,等过了眼前这关再来**不迟。唐成说着,那九个奚汉记得也用心,说来好笑,奚人的部族生活中不说是族长,就是头人交办的事情若有一个记不牢办不好的话,就得面临极重的私刑,也就正是这些动辄剜眼割鼻的暴虐私刑培养起了普通奚人们朴素的敬业观念。说着记着,堪堪将要到结束时守在车辕上的郑三进来报说平措达在外请见。闻言唐成停了话头站起身,“好了,今天就先说这些,你们回去后务必把本官适才说的这些章程给其他人分说清楚,从明天开始就照着这个办。至于差事办的好坏,本官还是刚才那四个字。赏罚分明”。一边说着一边将这些人送下毡车后,唐成转过身向一边等候的平措达拱手笑道:“扎营的事情忙完了!士卒未起你已先起,士卒已息你犹未息,我观贵人统军实有古名将之风啊”。平措达自然清楚唐成如今的份量,正正式式循着饶乐礼节还了一礼后用略显生涩的唐语道:“司马大人谬赞了”。“哈哈,这可不是什么谬赞!前些时若不是贵人统军得法,平措部在与沙利的抗暴之战中断然不会保存下如此的局面,本官虽未统军但好歹在长安万骑军中领过职司,也知道这打仗最难的便是败而不乱,贵人能在沙利部绝对占优的情势下做到这点,名将之称便稳稳当得”,口中边说,两人边已上了毡车坐定。唐成这番话说的有根有据,语出真诚,饶是平措达已是年近六旬的老将听之也不免在心里大起知音之感,与此同时对准备要说的事情又多了三分把握,只不过他素来持重,不管心下如何,脸上却并无半点矜骄的神色露出。“来呀,把那坛剑南春酿温好了送来”,平措达如此表现让唐成对其更高看了三分,扬声向车外吩咐完后转过身来笑着道:“贵人此来有什么事情尽管放言直说便是,本官既不解兵事便也只守着一条:军无二帅!大军统帅既是委了你。那诸事自是由你一言而决,本官只管军法”。这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平措达心坎儿上,心中顾虑一消后他便也放开了怀抱,“司马大人既有这等心胸,那我也就直言了,我此来是为三件事,一则是请司马大人接领主帅之职”。“这……”。“大人误会了,这不是我有意推脱,只是这支大军毕竟是由三部四族联合出兵……”。“罢了,贵人无需再说,这倒是我虑事不周”。唐成笑着摆了摆手,“好,这主帅我就做了,不过章程还是按刚才说的办,统军之事由你一言而决,我只负责协调各部当个下军令的传声筒”。心中大定的平措达笑笑后继续道:“第二件事便是请大人以主帅之尊下达军令:将这三部四族联军中十五岁以下的都放归回去,此外再委图多部之图多真领一万精骑前往接应俙索军南撤,我大军主力则撤回老营”。刚刚出兵一天大军就要全部折返,救援俙索也只是派一万精骑,还只是接应,平措达这话可谓是大胆的很了。闻言唐成本自带着浅笑的脸色沉肃下来,不过他并没急着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平措达。“契丹兵雄、沙利兵暴,此事战事必定艰难血腥,那些十五岁以下没经过战阵的娃子兵不仅当不上用,危急时刻只怕还要坏事,与其如此倒不如放归他们回去,一则对军心有好处,二来也是为三部保存些元气种子”,说到这里时,平措达脸上油然浮现出一片黯然之色,“至于大军回营实是因为老营太过重要,此处一失不说粮食马料即刻断绝,大军崩散也是眨眼间的事情。按当前的情势,咱们要应援俙索就只能是把他们接应着向我方靠拢,图多真有勇有谋,战事中又最擅用奇,实是担任此职的最佳人选”。“这么简单的事情本官竟然没想到,此皆用心太切之过也,好!这两条都依你,十五岁以下放归,大军回营,图多真率一万精骑接应俙索部族军南来,这里面若还有什么安排你尽管做主就是”,唐成拍着脑袋自嘲的一笑后接着道:“第三件事是什么?尽管说”。所提要求一一照准,但平措达不仅没有欢欣的表示,脸上神色反倒愈发凝重。“第三件事就是有请司马大人敦促上国朝廷尽快出兵,我方联军中除龙门奚一族外其余三部皆是新败之师,军力数量也有不济;倒是沙利与契丹兵势既盛,战力又强,加之我军为翼护身后三族子民实难大范围机动,地处草原又无险可守,情势已是恶劣到了极点,倘若上国不能尽快出兵,只怕……”。平措达此言虽不中听却是实话,但这样的实话却让唐成前时因观军而起的好心情彻底报废,“此事我自当尽快,朝廷也必然会出兵,不过长安与饶乐数千里之遥,圣旨下达再到军队调动都耗时辰,与这一节上贵人心里也好早做准备,无论如何要尽量支撑的长久些才成”。事情说完,心里都有些沉甸甸的两人便开始了迅速的忙碌。知会三族长及图也嗣等人会议,会议中唐成以饶乐都督府行军司马的身份接掌了联军主帅一职,平措达出任副帅。随后一脸寒霜的唐成花费了近半个时辰以前所未有的严厉再次重申了军法。至于放归十五岁以下娃子兵及派遣图也真接应俙索等细务自不必多说。倒是三部贵族们尚未接战,先已从唐成异常严厉的神情里感受到了大战将来的气息。第二日一早,宣布回归及十五岁以下放归的军令后,联军之内欢声雷动,餐罢,联军分为两部一北一南同时开拔,北上的图也真部不用多说,倒是南行的联军主力中唐成寻了几个错处当场祭军法砍了四个头人的脑袋,其中有一人还是多莫部的长老的身份,此事一出,联军军纪顿时为之一肃。回到老营之后,平措达只是用心军务尽可能设置防御之地,唐成则是紧盯着军法,这时节越是苦战越需奖惩分明,务必要通过这种方式把联军内耗的风险降到最低、而把战力发挥最高。大军回返八日之后,图也真部接应着不足三万的俙索军仓皇而回,就在他们身后不足四十里处便是衔尾追击的沙利与契丹联军。又两日后,后续的契丹军全数到达,联营十余里与唐成等对峙而立,至此,决定饶乐归属的最后一战正式爆发。…………三百章 最后时刻〈完〉在唐成满心的期盼甚至是咒骂声中。头顶上那方白亮亮的日头总算是从草原尽头的地平线上落了下去,持续天的喊杀声终于结束了,灯树上盛放的灯火在皮帐里迎着透过些许缝隙钻进来的夜风微微摇曳,拖出一条条明暗错灭的影子。灯树下坐着的是两个身心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的人。无声的沉默了许久之后,平措达舔了舔不管喝多少水下去依旧干裂着的嘴唇问道:“大人,上国援军已经走到哪儿了?”,声音干涩,就在这段时间里陡然白起来的头发在明暗的灯火下份外醒目,除此之外他的身上还隐隐散发出一股因久未沐浴而累积起的血腥汗臭气息。短短十多天的时间里,平措达每天以近乎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苍老着,分明是五十多岁的人,现在看着已是白发苍苍的七旬老者模样,而其在唐成面前无需掩饰的疲倦就如同灯树最上面的那盏油灯,也许在下一刻就会油枯灯尽,“上国传递紧急军情有羽书可用,换人换马却不停军书,一昼夜能跑得五百里。而上国应援饶乐的大军也尽可就近从幽州边军调拨,算算时间也该到了,司马大人再催催吧,儿郎们实在是撑不住了”,言至最后时。平措达的声音已几近哽咽。自两军正式接战以来,今天已经是第十六天了,从第一次接战就已看出了联军的打算,害怕着夜长梦多的契丹人攻势之猛远超出唐成乃至于平措达的预料,且这种疯狂的攻势从第一天起就再也没有减弱过。尤其是近三天以来,眼瞅着时间越拖越久,早已开始发疯的契丹人在作战中已经不计伤亡只图尽快结束战事。仗打了十六天,喊杀声也持续了十六天,从早到晚周而复始,以至于唐成现在都已经形成了惯性,当太阳还在天上时若是没听见喊杀声甚至连想事情都很难集中精力。十六天里他已记不清看到了多少次流血,两军接战最多的那几片草原上早已被血染红,因为血流的太多,草原无法吸纳之后便淤在上面将这几片地方浆成了一片湿滑滑的血地,一脚下去,半只吉莫靴立时就是红呼呼的一片。同样的,十六天下来唐成也已经记不得看到过多少次死人,只要天还亮着这样的场景就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以至于他现在再看到死人时已近乎麻木到了无动于衷的地步。炼狱般的十六天熬下来,唐成跟平措达相比也好不到哪儿去,乱蓬蓬的头发,乌黑的眼圈,高高凸起的眼袋,眉眼间已经凝固起来的无穷倦意,还有那皱成一团的官衣,他的身上也同样散发着跟平措达一样的臭味,这使得他在与之对坐时根本闻不到对方身上的怪味了。唐成没有直接回答平措达的问话。沉默了一会儿后嘶哑着声音反问道:“我部还能坚持多久?”。“两天,最多两天。若是两天之后上国还没有援军到,那也就不用来了”,说完这句,平措达站起了身子,“我还要去看看儿郎们,告辞!”。在这个仅有两人的皮帐里根本无需掩饰什么,所以向外走着的平措达彻底塌下了腰,看着他的背影,唐成脑海里下意识的浮现出“日暮途穷”这个词来。“放心吧,两天之内必定有大唐援军到来”,将将走到皮帐门口的平措达闻言既没回身也没说话,只是塌下的腰猛然挺直了几分,随即一顿之后掀帘出帐而去。对这个素来只报忧不报喜的老人,唐成心里充满的只有尊敬。他知道平措达已经竭尽全力了,联军也已经尽全力了。若不是三部贵族及龙门奚根本已无路可退,若不是联军军士们身后住着的就是他们的父母妻儿也退无可退,若不是饶乐人骨子里的确有着野狼般坚韧的血性,若不是有平措达及图多真这批堪称杰出的将领,这场以寡敌众的战事根本就坚持不到今天。三残部连前些日子才放归的娃儿兵都已再次征召,潜力实已到了榨无可榨的地步。即便这次能从契丹狗爪下侥幸逃脱,饶乐五部也已从根本上伤了元气,没有个一二十年别想恢复过来。“两天!”,平措达留下的这两个字如同两座大山压在唐成心头,压的他想站都站不起来。饶是唐成的性子再坚韧,现在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此刻腔子里随着一缕缕绝望同时涌现出的是山崩海啸般说不出也无路发泄的愤懑。饶乐人尽力了,老子也竭尽全力了。我爱大唐,大唐为什么不爱老子!由图多、俙索、多莫、平措四部族长与贵族们联署的请求内附文书早已一式两份分别送往了幽州大都督府及京城长安,有这份,朝廷出兵饶乐已是名正言顺。他以一孤身而入饶乐,殚精竭虑逼迫说服四部申请内附,为朝廷营造出堂皇正大出兵饶乐之局面,更可使大唐唾手可得千里山河;为阻契丹人抢先下手以替大唐保下这千里河山,更强力扭结起数万奚军血战十六日,为此他不惜离妻别子,两过家门而不入;不惜投身于尸山血海夜夜噩梦,不惜耗干心血以二十之龄便鬓生白发,苍天可鉴,日月可证,我唐成对大唐的这一腔血诚实是流干了、洒尽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不出兵???幽州大都督府辖下分明坐拥着十二万闲养的边军,分明只要出兵几万人就能尽收饶乐,拓边千里,将大唐边防由长城前推至契丹边境,一改被动防御的窘况为大有可为的进攻防御,秣马草原彻底打断契丹人试图崛起的脊梁……难倒这些关系到大唐百年大计的好处你们这些狗日王八养的都蠢到一点看不见?为什么还他**不出兵!!!大唐是天下人的大唐,大唐也是他唐成的大唐,任他**谁都没权利糟践。你们寒了老子的心,老子就要你们的命来填,等着,都他**等着,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黄河奔涌般卷天漫地的痛心与愤懑过后,唐成心中勃勃生出的是无穷的含恨,在此之前由扬州生发出的理想有多强烈,那现在的恨意就有多深沉,为了理想的追求与实现他可以吃下任何的苦,但他也绝不容任何人以任何理由糟蹋他为理想付出的努力,糟蹋这百年间无数百姓用血泪拼搏积累起的煌煌大唐。为此,他将不惜以一生的时间为赌注,苍天可鉴,日月为证,所有导致此事功亏一篑的人都必将付出鲜血与生命的代价。不知在皮帐中默坐了多久后,唐成才叫进同样疲惫不堪的郑三吩咐了些什么,随后郑三便向南消失在一片茫茫夜色之中。第二天的厮杀声依旧开始于清晨,结束于日落,只不过跟前面那十六天相比,这一天流的血更多,死的人也更多,那些满身滴血的三部将领们面对唐成时也越发沉默。而他们眼神中的变化也更加明显。第十八天,也就是平措达所说的最后一天清晨,同样也已疲惫不堪的契丹与沙利联军似乎感受到了胜利的召唤,攻击越发的猛烈,时间将到正午,联军本已被压缩到极致的最后防线已频频告急,全线崩溃只在顷刻之间。身上溅满了星星点点鲜血的唐成停下手头的事情向毡车走去,随后,他登上毡车车辕,却不是向前北望,只是转身向南。向南。只是向南。毡车不远处,数个刚刚退下来、满身血葫芦一般的三部中层将领也没去看摇摇欲坠的防线,他们的眼神里就只有毡车,以及毡车上那个同样疲惫不堪的身影。这些人的眼神里满溢着嗜血的绝望与疯狂,就是他,就是这个唐人司马说唐军一定会来,就是他领着那些狗屁的军法从吏们不断的鼓动不断的督战,就是他把一批批的奚人子民送到了契丹人的屠刀下。要不是他许下的希望实在太美,要不是他组织起的鼓动与督战,奚人们本是可以早些投降的,即便要承受屈辱,即便是以后只能做奴隶,但毕竟大家总能活着,但是现在……唐军是不会来了,绝不能让他这个唐官再溜回贼唐继续做官享乐。舔了舔如枯木般的嘴唇,这几个血葫芦交换了一个穷途末路伤狼般的眼神后,没有人说一句话,却都不约而同的拎起滴血的弯刀向毡车围去。要死……大家一起死!唐成没注意到毡车下这危险的一幕,现在也没心思回顾下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南方而来的那一片越来越明显的黑云吸引住了。还好,贾子兴总算没有像其他那些王八养的政客们一样行事,他终于应约而来了。至此,唐成也已打尽了手中最后一张底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唐成手扶着车辕上的护栏控制住有些打晃的身体后猛然转过身来用尽全身力气向前嘶喊道:“唐军来了,唐军来了”。毡车不远处那几个血葫芦般的头人听见这嘶喊声脚下猛然一顿,这一瞬间他们心思之复杂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传信,向平措达,向前方的弟兄们传信,去,快去!”,在唐成的厉吼声中,几个血葫芦猛的反应过来,其中一人更是几个箭步就窜上了毡车向南瞭望。“来了,真来了”,嘴唇哆嗦着将这句话说了一遍后,这厮猛然转过身来如唐成般大吼道:“来了。唐军真来了”,他这吼声声嘶力竭,根本无法分辨究竟是在报信还泄。吼完,这厮凌空向前跳上了拉车的马背,只三五刀便将马脖子下的挽具劈的稀烂,就此策马拖着半截挽木向前狂奔而去,一边奔马一边不断声的吼着:“唐军来了,唐军来了!”。此时另几个血葫芦也已掉转身体向前奔去,不一会儿,“唐军来了”之声便在四下里零星响起,而这喊声就如同风一般迅速传扬开去,很快就由零星之声汇聚成整个如雷的欢呼。唐军来了!当贾子兴带着竭尽所能凑起来的六千骑兵盛张“前锋”旗帜到达时,五天来,沙利与契丹联军终于开了第一次在大白天里收缩兵势的先例。……………………………………………………“契丹人有收兵的动向吗?”,天成军皮帐中,如软泥般瘫在胡凳上的唐成向巡看完防线回来的贾子兴开口问道,尽管身体已经疲累到一动都不想再动,但他还是尽力挺直了身子,看向贾子兴的眼睛里也满是期望。契丹人停止进攻已经近一个时辰了,也许他们……贾子兴黯然摇了摇头,边往里走边低沉着声音道:“外面的防线我也看过了,只要契丹人再发起一次攻势,甚至都不用尽全力,奚人的防线就必将全线崩溃。唐大人,咱们该走了”。唐成眼睛里期望的光芒慢慢散去后定格成了一片空蒙的绝望,是了,尽管契丹人不会,更重要的是根本没有本钱实力跟唐朝全面开战,但在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后,他们必不甘心在最后关头被仅仅六千人的队伍吓走。哪怕这支队伍已经按着他的要求极力打出了再醒目不过的“前锋”旗帜也不行。归根结底,还是贾子兴带来的人太少,少到在这样的战事面前根本不足以表现唐朝全面介入的态度,也不足以彻底打破契丹人侥幸心理的地步。契丹人现在还不退那也就不会再退了,这也注定他们在随后的攻击中将会更加疯狂,更加拼命。只要再有三万人,不,甚至是只要有两万唐军能在这个时候持重而来,就足以使契丹人认识到他们在这场抢时间的战事中已彻底失去机会,进而翻转大局。但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契丹人再来一次进攻,奚人防线全面崩溃后就将是血腥的清场,场子清理好后作为傀儡的沙利部就将毫无争议的成为饶乐草原的主人,而同样穿着纱利部服饰的契丹人也将抽身而退。当这一切都抹干净时,即便是唐军真的到了也必将被傀儡沙利拒之门外。到那个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将演变为旷日持久的嘴皮子官司。唐军有唐军的说法,但沙利绝对不会承认,而按照现今大唐天子李旦优柔寡决的性子来看,要指望他能不顾四蕃藩属八百羁縻州的干扰悍然出兵饶乐根本就不可能。这也就意味着大唐将在离饶乐仅仅一指之遥的距离上与之永远的擦肩而过。在打出手中握着的最后一张牌后,距离成功依然还有一线之遥,就是这一线的距离便将所有的努力与心血尽数化为了泡影,唐成彻底的绝望了,瘫在胡凳上只是干涩着声音不停的重复着,“我不走,不走”。贾子兴看着往日风神俊朗,自信沉稳的唐成变成这般模样,心里也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楚,“我的好老弟呀,老哥可是在给太子殿下的回书里拿脑袋担保了你的安危,你要真在这儿有个三长两……那太子殿下还能容了我的活路?就算是可怜老哥我,你也得走”,言说至此,贾子兴停住话头一声长叹后才又继续道:“老哥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事已至此,便是将你我还有这六千天成军都填在这儿也是白给,老弟年纪轻轻的何必要钻这牛角尖,即便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家人打算着。走吧,再不走兴许想走都走不了了”。唐成没有说话,而从他木然的表情里也看不出对这番话究竟是听还是没听,就在贾子兴颇感棘手的时候,突见唐成的眼角慢慢沁出了两滴浑浊不堪的泪水,泪水方一流出,他的眼睛便已紧紧闭上……“这就对了,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来人!”,如释重负的贾子兴向应声而入的护兵低声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大家都做好准备,一等契丹人发起攻势,咱们就趁着这空挡迅速回撤。回来,记好了,传令的时候小心些,要是这消息漏给了奚人,你就等着被剁成肉泥。快去!”。此后,贾子兴应付了来见的平措达等人,在此期间他一步都没离开过皮帐,只是守着皮帐里面色如死、紧闭双眼的唐成。约莫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后,蓦然便听对面契丹军中突然同时响起了近百支苍凉的牛角号声,一听到这个,贾子兴脸色顿时为之一紧,当下便起身往唐成身边走去。他这边刚刚扶起唐成,就听帐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奶奶的,走都不让老子安生”,嘴里低沉的啐骂了一句后,贾子兴就准备向帐外护卫发令,这时候不管来的是谁都尽数砍翻了好走路。恰在这节骨眼上,帐外疾步而来的那人已控制不住惊喜之情的放声大喊道:“姑爷,来了,幽州大军来了,瞅着黑压压一片”。唐成猛然睁开了眼睛,这一瞬间,他眼中的热切足可灼人皮肉,“什么?郑三,你再说一遍”。一句追问的话说完,唐成就觉脑袋热胀的厉害,刚才猛然挺直的双腿也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终章 千村万寨处处龙门,千岩万壑层层成田终章 千村万北国饶乐还是一片天寒地冻的景象,都城长安却只春意萌发,一连小半个月晴天大日头的好天气下来,起于渭水之上的春风已渐去料峭的寒意而显出融融的和煦。吹面不寒杨柳风,地确是的,不说莆水桥边的杨柳已是新绿初绽,城中满街的老槐上更已长出了半截手指长短的嫩叶。风吹槐花满店香,胡姬压酒劝客尝。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见到这样的美景了吧!建造于长安城龙首原上的宫城南苑内,株株垂柳应和春风的吹拂舞动着婉媚的柳枝在水面上点起一晕晕细密的涟漪,柳枝下的太液池水波微兴,放眼望去恰似一湖流动的碧玉,眼前如斯美景,再赶上这天朗气清的好天气,委实是一个游览禁苑的绝佳日子。内单丝罗盘龙常服,外面松闲披着一领火狐皮大氅的天子李旦此时便正在太液池边的小径上悠游漫步,他的手中握着一卷善本《尔雅》,身后跟着五六个年纪最大也不超过十岁的孩童。一路走来边赏春景边听着孙儿们玩闹嬉戏,李旦郁闷烦躁了多日的心情终于渐渐的发散开来。要是依着本心,李旦真想把朝堂里每隔十天才有一日的旬假就此一股脑放下去,放他十天半月,甚至是就此永远蟠放下去,也免得明天一早又要上朝面对永无休止的辩说与论争。一想到明夭的早朝,李旦的脑仁就开始条件反射般的隐隐发胀,这些日子他都有些羡慕那些朝臣了,至少,他们还能找借口请假,自己却是不管心里有多不愿意也只能挺着,熬着。烦恼就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李具摇摇头后依然无法将这突然而起的烦恼心思甩开,索性就停住步子抬手向前边不远的亭阁指了指。随行的太监宫女们顿时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洒扫、安置书几、捧炉焚香再到摆放文房四宝及酒食,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轻盈无声却又高效快捷。李旦决意不肯让明天烦人的早朝扰了今天难得的好心情,进入辛中在书几前坐下抬眼看看远处的水光柳色,再瞅瞅亭外假山竹林间玩闹的不亦乐乎的孙儿们后,就带着一缕轻松惬意的叹息翻开了手中把玩已久的《尔雅》。对于酷爱书法及文字刮诘之学的李旦来说,类似《尔雅》这般的音韵训诘学著作可比一摞摞永无止尽的奏章有意思的太多,这里面每一个词语的释诘都能让他不自觉的沉进全部的心思,并在这一过程中体会到无法言说的乐趣,而不是像那些奏章带给他的永远都是疲累厌倦,永无休止、越来越难以忍受的厌倦。左手轻轻的翻动着书页,右手援笔引墨写下自己感兴趣的古词及释义,三四页之后再回过头来考察一番刚刚写下的内容,并从书法的角度就个别文字的结构用笔细心揣摩体味一番,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乐趣让李旦深深迷醉其中,刚刚因想及明天早朝而起的烦躁也在这一过程中自然而然的烟消云散。李旦正自意兴盎然的沉迷其中时,一声清脆的童音将他的注意力从《尔雅》上吸升开去。放下书卷揉了揉了手腕,李旦这才注意到亭阁下面那几个特意叫进的孙儿不知什么时候已停止了在假山竹林间的喧闹,此时正学着他的样子摆弄着太监们为今天禁苑之游准备下的书册。这童音便是其中一个孙,儿摇头晃时发出的。再一细听,这个小家伙儿正在读着的是《兰亭集序》:永和九年,岁在葵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锲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沼,映带左右,引以为流筋曲水,列坐其次D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馅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这篇王羲之的绝美名作以清澈的童声读出后实是别有一番风味,李旦听了几句后竟听了进去,这小家伙见祖父注目,一时得意之下索性舍了书卷硬生生的背将起来,边背边还尽力将小小的胸脯挺的高高的,不消说这该是他最近学会的功课,现在抓着机会拿到皇爷爷面前卖弄来了。李旦被他这副小模样惹的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与此同时,心里也油然生出些遗憾来。要说吟诗会文、赏玩书法这样的乐事终究还是要三五个达者凑在一起时才更有兴味。要说今天的天气恰是《兰亭集序》中所说的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眼前虽无崇山峻岭、茂林修竹,但太液池边的风景亦足以游目骋怀,极视听之娱,若是在这样的天气与风景中召几个兴致相投的臣子来一番辩说《尔雅》、品评诗酒的文人雅集,该是怎样不让于兰亭集会的快意呀!可惜这个具有诱惑力的想法也仅仅只能是想想而已,若要找人把酒共评《尔雅》的话,李旦顺理成章想到的第一个人物就是孔佳,身为当世大儒、孔圣血裔,孔佳对于位列十三经的《尔雅》颇多心得,这样的聚会若是不让他参加实在没什么意思,但真要让他来的话……那还叫文人雅集吗?李旦无奈的摇了摇头,朝堂上的政争早就厌烦无比,他可不想再在太液池畔来这么一出,这简直就是糟蹋眼前的好天气和绝美风光。世事还真就这么邪性,你越是想什么怕什么它偏就来什么,正在李旦为无法实现的文人雅集遗憾不已的时候,有太监上来报说礼部侍郎孔佳正于承天门外请见。李旦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避之唯恐不及的一挥袍袖,“不见”。似乎是不甘于自己难得的好心情被就此破坏,李旦话一说完就迫不及待的重新投入了身前的书卷。他这举动怎么看都像是在##。但有些人实在是没法逃避的,当李旦因眼神疲累抬起头时,首先看到的就是贴身太监那张满是愁难之色的脸。“什么事?”,这声音既厌烦又无奈。太监小心翼翼的凑上来,“自打大家刚才驳了请见之后,孔侍郎就跪在承夭门前,这都有好一会儿了,他前几年遭流放作践过身子骨,年纪也过了甲子,承天门又连着各部寺监立衙的皇城,人多眼杂的万一有个什么不好处,不管是朝廷还是大家脸上都需不好看了“。“他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般卖力为他说话?”。这太监自然矢口否认,给出的理由还挺有说服力:就集我想收,孔佳这号的也不能给!“让他进来,“李旦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伸手一扫,书几上的文房四宝顿时噼里啪啦摔了一地,“这般逼朕,浑是在长安呆腻了,朕这次再不容你”。今天这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终究还是要被毁了!眼见李旦发怒,那太监一言不发的赶紧退出了亭子,甚至为避过随后极有可能的迁怒,他连小太监都没使唤而是亲自到承天门接人以避风头,走他一边在心底抱怨孔佳这老不死的太不识趣,边还琢磨着该怎么把刚才之事传给高力士,也好在太子殿下面前表表功劳。要不是有太子的关照在里边,就孔佳这样又臭又硬从没有半点孝敬的老货不给他落井下石都算他烧高香了,还能替他说话?当孔佳到达太液池边的亭阁时,亭中已经收拾停当,默默而坐的李旦紧紧绷着满是寒肃的脸。唱礼参拜,李旦没开口叫免,孔佳也就做的一丝不芶。“旬假之日还这么撵着见朕到底有什么事,说”,看着跪的孔佳华发半生,老态尽显的模样,优柔而又重情的李旦愤怒之余又颇为不忍,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叫起,任孔佳继续跪着回话道:“臣此来是促请陛下尽快发兵饶乐,臣曾居于龙门数年,深知契丹实非良善,先皇后朝便曾反叛入侵我河北道引得生灵涂炭,此番若使其再得了绕乐,为祸之深则我朝东北自此将永无宁日矣!”。一听到这个,李旦心中不知淤积了多久的烦闷与不耐烦都一起发作起来,自打那日急脚将饶乐四部请求内附并请发兵驱逐契丹的文书送到之后,朝堂里的兴奋劲儿还没热乎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开始了无穷无尽的争吵。既然有了堂皇正大的理由,朝廷出兵自无异议,说到统兵人选时朝堂上也是不约而同的言说现任幽州大都督张守义年老不堪此任,但在提及新的统军人选时,刚刚还和谐无比的局面就顿时瓦解冰消,各为其主的臣子们轮番上阵推出自己人选的同时不惜使出一切手段驳斥对方的人选。这一个人选可是关系到十二万精锐边军的控制权,份量之重让近两年在历次朝争中多有退让的东宫一系也退无可退,双方阵营中的文臣武将你方唱罢我登场,争的面红耳赤不可开交,最终使这天的朝会不得不以羽林副使与兵部侍郎当殿大打出手,李旦盛怒之下拂袖而去收场。饶是这天的朝会后以“君前失仪“的罪名将羽林副使及那兵部侍郎各杖了三十,也没能阻止第二夭朝会中愈演愈烈的争吵,从孔佳回京后就很少上殿的镇国太平公主亲身上阵与太子李隆基来了一场精彩纷呈的姑侄对辩。这是李隆基与太平公主的第一次正面争锋,同时也标志着李旦在二人间实行了两年的调和策略正式失败。至此,以前只是在窃窃私语中的姑侄之争彻底公开化了。若是换了本朝太宗,甚至是前朝焰帝在位,这样的争吵也就算不得什么,任你们吵的再厉害我自选一个圣心默定的人就是,人选一定争端也就自然停住了。无奈当今天子李旦却是个天生的优柔迟疑性子,最缺的就是这份乾纲独断的魄力。他本就游移拿不定主意,再一经这样的争吵就没个准主意了。由此这本该是迫在眉键的事情就被拖了下来,这一拖不仅把远在饶乐的唐成拖的七伤八痨,就连李旦也被每夭无时无刻不在耳边萦绕的进言与争吵给折腾的想到朝会就油然而生厌畏之心。但越是如此,李旦也就愈发的拿不定主意。见到这般情势,朝臣中颇有些两边不靠的臣子在暗室里嘀咕:难怪当初镇国公主在与太子联手发动废韦后的宫变前都不约而同的瞒着当今,直到大局底定之后才告以实情,就按当今这性子要是真提前告诉了他的话,前次的宫变十成十别想成功。“又是这说腻了的老话”,李旦烦躁的摆摆手,“朕只问你,统兵人选给谁?“。“臣意还是由张守义统军,军情如火,长安又距饶乐数千里之遥,便是即刻就定人选,待其赶赴幽州再整军前往饶乐就需花费多少时候?只此一点,便再无一人比张守义更为合宜。且其坐镇幽州多年,可谓知己知彼,至于说其年老无力统军……”,孔佳言说至此,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后硬挪挪道:“不过是东宫与镇国公主府以私心而害国事的说辞“。……………………就在孔佳于承天门前跪请陛见时,长安城正南的麟德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雨般的马蹄声。城楼上因着融融春日的天气而有些懒散不振的羽林当值军士先是随意看了一眼,待其看清楚前方来骑额头上系着的红条带之后顿时双眼暴睁,一路向下边的城门急跑而去。麟德门城门洞中被分隔成四条的过道很快被清空了一条,与此同时,另一个城门口当值的军士则翻身上了备马跑上朱雀大街。这军士手持铜铎边策马奔驰边摇个不停,纷纷攘攘的路人闻声后面露惊奇瓣观的同时概忙不盘的向朱雀大街两汝让去,尤其是带着孩午缪婴堤着紧。就此,城门外额缠红带的急骑没有片刻耽搁的直冲过城门洞,迅即不减半点马速的沿着已被清出的道路向皇城朱雀门飞奔而去。“羽书,真的是羽书!难倒边关上又起了大仗?”,朱雀大街两边的路人对此议论纷纷的时候,那些带着孩子的父母则神色凝重的向一脸好奇的孩子再三交代,若是今后再遇到刚才这样的事情就要立即避让,万不可挡了路中间的道儿,否则被那头缠红条带的汉子撞死可是白撞的口羽通行无阻的送达到兵部尚书手中,这位堂官拆开数重蜡封的羽书看完后便即刻向政事堂跑去,随即便又与当值相公韦安达一起直奔宫城。二人身后,本是冷清的皇城内难得的在旬假日里热闹起来,各部寺监值守的中小官吏们串来串去的凑到了一起,相互打问议论不断的都是这羽书里究竟写了啥消息竟至于让当值相公都有些顾不上宰相风仪了。遇着重大消息时,当值宰辅有直接进宫面圣之权,是以承天门上也没有像孔佳那样的耽搁。一路长驱直入,堪堪就在孔佳说出镇国公主府与东宫以私心害国事的话时,两人也来到了亭下。饶是今天当值的韦安达相公素以敢谏而为人称道,现车无意中听到孔佳这话也不免心中一跳,一句话把这两位都给扫进去,且话还说的这么重,满朝堂里怕也就只有眼前这位才做得出了。韦安达与孔佳虽然算不上亲近,但对其人还是颇有好感的,此时见李旦脸色不对眼瞅着就要发作孔佳,当即手捧羽书迈前一步朗声道:“恭贺陛下平定饶乐,拓边千里,建我大唐数十年未有之武功”。韦安达突如其来的一句让亭中两人俱是一愣,静默了一会儿后,李旦才一脸疑惑的转身过来道:“韦卿家说什么,饶集平定了?”。“正是,“韦安达一脸喜色的走进亭中将手中包含着五个部分的羽书递了过去,“陛下请看,这两份是幽州大都督张守义及饶乐都督府司马唐成分别具名的报捷文书,这两份是饶乐四部族长请来长安朝拜并请朝廷继续留任唐成于饶乐任职的奏章,至于这最后一份则是唐成请调回京的奏章。几下里对照已可确定饶乐平定之事当无讹误”。李旦接过后将其它三份奏章直接放到了一边,捡着张守义和唐成具名的报捷了起来。两份完,脸色上明显是如释重负的李旦看了看仍跪着的孔佳,“起来吧,“这句说完,他向韦安达两人摆了摆手,轻松的语调叹息声道:“看这两人的报捷俱言此次饶乐解围中幽州边军竟无一伤亡,对此,韦卿以为如何?”D“此事当也不假,“韦安达笑了笑,“臣是因将五份文书都看过之后才敢有此言,其实在此次驱逐契丹平定饶乐之战中,幽州边军根本不曾与敌接战,既无接战又何来伤亡”。“不战而屈人之兵,“说话的是亭子中唯一没看过那两份报捷文书的孔佳,“契丹人凶悍,岂肯不战而退?”。“不是不战,只是与契丹作战的是饶乐奚人罢了”,说到这个,韦安达一脸的唏嘘感叹,“孔大人有所不知,早在契丹人南下之前,任官饶乐都督府司马的唐成便已生凛惕之心,曾呈文鸿胪寺及河北道观察衙门请为禁断新罗对松漠的军器与铁器贸易,釜底抽薪于前。此后俟契丹重军南侵之后,其复又扭结图多、平措、多莫三部结盟抗敌,其间亦曾分兵一万接应回儒索部残军,遂成就了四部联合以抗契丹之势。”尽管孔佳早已知道唐成虽然年轻却实为干才,但他对唐成才华的认识更多还是停留在内政的层面,韦安达这番话听的他震动不已,若非说话的人是实不可能妄言的本朝相公,他十有**是不敢相信的,“竟有此事?仆也曾居于龙门数年,对饶乐奚人的性子也知道些,他们素来对唐人抱有提防之心,如今怎肯从唐成之言?”。“此事这五份文书中均无说明,仆亦不知”,韦安达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唐成本事大得很哪!侍郎夭人可知这四部联军推出的主帅是谁?不错,就是唐成,亦是他领着饶乐四部残破之军力抗契丹人十八日强攻而军阵不破,终使国朝不伤一人不费一箭而尽得饶乐千里草原,经此一役,至少可保我朝东北边境十年安危无虞。”言说至此,韦安达站起身来向李旦恭敬一礼后肃容道:“臣来此之前曾检点过吏部备档,始知当日升调唐成出任饶乐司马乃是出自陛下圣裁,正是陛下慧眼识珠于前,方才有唐成戮力效命建我大唐数十年未有之殊功于后,当此捷报到日,臣请为陛下贺!”。孔佳对韦安达这种趁热打铁拍马屁之举很是不以为然,不过随着韦安达同来,至今一句话也没插上嘴的兵部尚书却是不肯放过这么好的凑趣儿机会,见状忙也站起身来跟着行礼称贺道,“唐成乃是陛下去岁御极大宝后的第一科进士,这等出身正是不折不扣的天子门生,陛下先是神目如炬将其拔擢于江湖草泽之中,进而慧眼如珠调任饶乐司马终成今日之功。臣来时路上亦曾细思此事,唐成虽有文武之才,但纵观史籍,有才而白首蹉跎者可谓史不绝书,是以唐成能有今日之功,陛下识才用才之明实是居功至伟。有如此明君在朝,我大唐极盛当指日可待,臣请为陛下贺,为大唐贺,为夭下贺!”口一直到兵部尚书这话快要说完的时候,李旦才隐隐约约想起唐成调任饶乐司马的始末,不过这时节他自然不会将此事内幕挑破,是以也就面带浅笑的受了这两记马屁,此前因孔佳而坏掉的心情鹅冉然而然的好了起来。翊四可惜他这好心情没能保持多久,随后说及战事的后续,亦即唐成与张守义的赏功安排时,李旦复又头大如斗起来,张守义在报捷文书中已明确流露出请调回京之意,似他这般老臣又是刚立过功勋,朝廷断无拒绝的道理。但一旦他调任回京,那接任者……除此之外,李旦也是在刚刚的高兴过后才猛然醒悟过来,这个被他“慧眼如珠”调到饶乐任上的唐成其实是三儿子李隆基的心腹,据说他这个“无缺”的字都是由三子帮着取下的。这个唐成不声不响的在饶乐立下国朝数十年未有之大功,东宫必定是要使尽全身力气为其请功的,不准说不过去,准吧,妹妹太平公主那里只怕又要不停的啰嗦聒噪了……这些都是事啊,而且只要一天还在皇帝位上像这样的烦心事儿就会源源不断,自己永远也不会有安安静静读《尔雅》的机会,更别说像王右军那样组织文人雅集诗酒风流的生活了口李旦生来简淡,本就是没有什么野心雄心对权力亦不留恋的性子,经过这两年的皇帝生涯,尤其是近一段时间不停歇的朝争之后,他更是对现在的生活厌倦厌烦到了极点。所以就连韦安达带来的这个拓边千里的好消息也没能让他兴奋多久,反倒是臣子们在议论此事的后续时,他的心里却在想着王羲之无拘无束洒脱快意的人生。思绪就此延伸,李旦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王羲之“坦腹东床”的逸事,亦想及其数度拒绝东晋朝廷征召之事,若非其坚拒了吏部郎这一显官的征召,日日案牍劳形之下,何尝能有兰亭雅集的快意?一念至此,那个在李旦深心中实已酝酿发酵已久的想法如灵光乍现般突然冒了出来:王右军做得,朕为再就做不得?既然眼下一切的烦恼根源都在皇位上,那朕便将之含了,循着高祖的旧例做一个尽享尊荣却无需劳心视事的太上皇又如何?让出皇权这对别人来说固然是不可想象,但对于性格如此并且已经有过两次出让皇位经验的李旦来说却是轻松的多了。这个念头一开,顿时就如黄河溃堤般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是在瞬时之间李旦就已看到了这一决定将带来的无穷无尽的好处,他的尊荣将不会减少半点,但眼前所有的一切烦恼都将随风而去……”恰在此时,亭阁下不远处乱翻书的几个小皇孙中不知谁翻到了《诗经》,随后便捡着自己学过的篇目读了起来,微醺的春风将稚嫩的童子诵经声轻轻送至:式微,式微!狠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山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李旦本自纷扰的思绪随着这诵诗声率静下来,“是啊,式微,式微!胡不归?”。心底喃喃将这句诗复诵了一遍后,彻底拿定了主意的李旦站起身来,此刻他的脸上浮现出挣脱樊笼后发自内心的快意。正自议论着的韦安达三人见状忙也跟着起身,不解的看着李旦。“三位卿家且先退下,朕,“……要前往太庙告祭先祖”。“臣等疏忽了,如此大捷确需告庙“口对于韦安达等人的误解,李旦淡淡一笑却未解释,拾级下了亭阁后亲手携了方才诵诗的小皇孙逸步而去。这一刻夭朗气清,惠风和畅,李旦眼中太液池的水光柳色实是清丽绝美到了极蜘…………………………“什么,饶乐平定了?”,东宫北书房中,从微微气喘的高力士嘴里听到这样的消息后,本自雍容而坐的李隆基惊问道,“张守义?”。“这却要给殿下贺喜了,张守义虽然出了兵,但幽州军跟契丹人一仗都没打,按鱼承庆传来的话儿,此次立下大功的正是殿下心腹唐无缺,“笑着向李隆基拱手为贺后,高力士便将鱼承庆经由小太监传来的消息一字不漏说了个清楚。鱼承庆乃是父皇身边最得信任的贴身太监,这消息既然是从他那儿来的,真实性就无需怀疑,放下这一层担心之后,随着高力士的陈说,李隆基越听心中越是激荡,待高力士说完后他竟是不克自制的再难安坐。高力士照旧是报完信就走,李隆基将其送走转身回来后负手绕室快速的踱步起来口“这个张守义终究还是买了自己的面子,“想到唐成时,此时心情激荡的李隆基除了“好个唐成”之外一时竞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他竟然真的做到了!引奚人内附,拓边千里,将大唐边防由长城一举前移至落雁川,更为朝廷确保了稳定的战马来源……“此事的意义与好处实不胜赘言,这可是国朝数十年未有之大功啊,当自己还在为他的安危但有时,他竟然立下了如此夺目的功勋!因此事而起的短暂兴奋过后,李隆基迅即想到了此事的后续,唐成立下这般泼夭也似的大功之后必将带动东宫一系的声势大涨,更大的好处是有了这样的大功打底,即便太平再想从中刁难,也挡不住唐成回京的步伐了。想到唐成即将还京,李隆基兴奋之余莫名的又增添了许多安心,天授唐成予自己,这是天意!有这样的臣子在身边辅助,太平又有何惧?君臣际会,不仅要了结了太平,更将在未来打造出一个不下于曾祖贞观的大唐极盛之世……想到这美好的前景,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的李隆基一时竟是痴了……良久,李隆基渐渐平复了心情后召进心腹下人好一番吩咐口待下人领命而去,他的脸上显出一片笑容。就是要将此次捷报的内容以及这国朝数十年未有之大功宣扬出去,宣扬的越开越好,等整鄂猿安市井中都开始热议盛赞唐成时,天论在其回京还是授官型哭平都很难再大肆反对了。此后不久,来自饶乐的羽书捷报就成了长安城中上至皇城下至青楼酒肆中最热门的话题,沙场、异族、奇功、进士出身、俊逸风流、文武全才等等等等,有这些要素在,不管是热血的男人还是多情的女子总能从其中找到自己热衷的话题,一时之间,唐成之名就随着饶乐一起被口口传诵,最终流出长安轰传天下…………………………近两月之后,当长安已进入花红柳绿的仲春时节时,饶乐草原上也终于迎来了萌萌新绿。此时满脸欢笑的唐成就趴伏在野草地上做出一个马的形状,而他背上驮着的正是宝贝女儿猫蛋儿。刚刚一岁多的猫蛋儿还坐不稳,等她爬好后,唐成嘴里“驾”的一声后,便手脚齐动的向前爬去,边爬口中还不停的学着马儿的嘶鸣之声,轻轻的颠簸里,爬在他背上的猫蛋儿不断发出脆甜脆甜银铃般的清澈笑声,小家伙一边笑一边划动着胖嘟嘟的小手极力的试图挣脱母亲扶着她身子的手。李英纨无奈的看着眼前这父女俩,手中边仔细的扶着女儿,边还不时探头起来向四下要张望一番,生怕这样的场景被什么生人给看见了。不过无奈是无奈,但李英纨眉眼间的幸福欢喜却是想藏都藏不住的。还好今天是唐成临时起意要带着女儿到人乒些的草原深处看看,随行的护卫也被他赶去打猎准备什么“野炊”了,这周遭一眼望去除了夭际盘旋的那只飞鹰之外连一个活物都没有。“行了,夫君你也起来吧”,在笑疯了的猫蛋儿背心处轻轻拍了一会儿,李英纨开口道:“还好今个儿爹娘没跟着一起来,要不可就了不得了“。唐成爬了一阵儿后也有些累了,遂就依言站了起来,也不顾身上沾着的草汁草屑,伸手便将猫蛋儿从李英纨怀里接了过来,口中笑着道:“英纨你还真说对了,我今个儿到这儿来就是为躲着爹娘的,什么亲孙、不亲子?这老黄历的育儿经实在是没道理的很,见着自家女儿都不能亲热个尽兴,我这当爹的还有什么意思?”。听着唐成抱怨的话,李英纨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打战事平定之后他们也就从怀戎城中到了饶乐草原。这下子可好,唐成对这个数月不见的女儿一抱进怀里就稀罕的再不肯撒手,不仅晚上如此,就连大白天他也同样是抱着女儿在皮帐里见人说公务,如此以来,公公那里可就看不过眼了,于是这父子之间就爆发了一场针对猫蛋儿的争夺战。但公公毕竟是长辈,这事情上又有婆婆支持着,所以夫君每每就在争夺战中落败,以至于不得不想出眼下这样的招数来。想到这些,李英纨会心一笑的同时也想起了婆婆最近跟他提点了好几次的话题,夫君这么馋孩子,好歹得加把劲儿多生几率才成啊。是啊,多生几个,到那个时候一堆丫头小子围在自己与夫君面前爹呀娘呀的叫着,该是多快活的事情,正当李英纨憧憬着羞人的幸福时,前方远处出现了数骑人马。不等这几骑人马走近,远远的就听到张相文“大哥大哥“的叫声毯风传来,这叫声也化解了唐成刚起的一点担心。张相文、郑凌意、嗯,另外一骑上的竟然是早就被张守义以“不遵军令”之名解了兵权拘管在幽州大都督府的贾子兴。等他们到了近前,唐成向马上英姿飒爽的郑凌意一笑之后先走到了贾子兴面前,“老哥出来了,可喜可贺呀!”。被解职后又关了一个多月,贾子兴明显的瘦了一圈儿,不过他现在的精气神儿却委实不错,偏腿从马上下来后哈哈笑道:“托陛下洪福,张守义虽然恼我率先出兵抢了他卖好的心思,终究还是没要我的脑袋,不过他也不好生想想,我天成军正是距离饶乐最近的,他既已决定发兵却又为何故意不征调我部!还不是知道我跟老弟关系走的近,不愿让我抢了他的风头口哼,以前幽州军将都说张督气量大,经过这事才知道竟全是假的”。“他要向我卖什么好?那都是冲着东宫去的”。闻言,旁边站着的张相文嘻嘻一笑,凑上来道:“大哥你这说的都是老黄历了,就在半月之前,太上皇已禅位当今,昔日的东宫太子如今可已是我大唐的国君了“。这消息来的太大也太突然,让唐成听的有些发愣,“真的?”。“自然是真的”,张相文的脸都快要笑烂了,“若不是吏部兵部联合行文到幽州大都督府要调贾都尉入京叙职另有重用,张守义岂会如此轻易就将贾老哥给放出来?就是大哥你在这饶乐也已呆不得了,调你回京陛见的公文已经送达皮帐,咱们这就回去吧”。当贾子兴与张相文分两个方向去寻那些打猎的护卫们时,马车旁边一时就只剩了唐成夫妻及小猫蛋儿四人。郑凌意也没避讳李英纨的走到唐成身边轻轻的倚在了夫君的肩上,带着深深的遗憾轻声耳语道:“这就要走了嘛,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可真舍不得龙门,舍不得那些成田哪!”。左手挽住郑凌意纤细的腰肢后伸出右手将李英纨并猫蛋儿也一并揽了过来,唐成怀中搂着妻女放眼远眺,任目光顺着一望无际的青青草原直达天地尽头“,你既然舍不得龙门,舍不得成田,那待为夫到了长安后,便使这天下千村万寨处处龙门,千岩万壑层层成田如何?”。《终卷全书完》后记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次此刻难为情!历经中宗李显及睿宗李旦两朝,大唐终于进入了玄宗时代,盛世的大幕已经拉开,唐成也积累下了足够的经验与功勋使之可以站在这个盛世舞台的最中央,到这个时候,以讲述成长为主的《大唐公务员》也走到了功德圆满的尽头,天下本无不散的筵席,是该结束的时候了!当初与起点签这本书的合同时约定的便是一百五十万字,情节亦是由穿越之初到李隆基继位,不管好坏,我只是尽力去说一个穿越者在唐代成长的故事。从穿越之初的饭都吃不饱到完成家庭的小康及豪富;随后再将对生活的追求由物质的生存层面延伸到精神的理想追求层面,我在这本书中努力想说的其实就是成长。所以,当唐成成长到已足够成熟的时候,故事也就到了结束的终点。虽然其间因结婚及家母患病的缘故耽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更新,但我庆幸亍自己最终还是按预定目标完成了《唐朝公务员》的全部内容。对于诸位亲爱的书友来说,或许难免遗憾一栅好你个死水叶子怎么在这儿结束了,接着写呀!是的,按照故事的发展脉络来至少还可以再写他个四五百万字,写唐成怎么参与盛世的创造,写唐成怎么避免玄宗晚年的昏庸,然后一直写到唐成死的那一天,但这不是我最初的预想,也不是我原本计划了要写的东西。当《唐朝公务员》纯然到了朝廷斗争的时候,它还是《唐朝公务员》吗?列位达官爷们还有看的兴趣吗?关于这一点就不再多言了,最后我要诚挚的感谢所有对本书给予过关注及支持的书友,没有你们,就不会有《唐朝公务员》的结束,更不会有眼前这段话!再次感谢诸君对本书的支持,并请大家能一如既往的支持水叶子下一部古典仙侠类作品,这本仙侠新书什么时候能发出来我也不知道,我没有新书的书名,故事现在也没想好,就更不用说存稿了,我只是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冲动,想再写一本古典仙侠的冲动,仅此而已!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次此刻难为情!改日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