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啼客散暮江头,人自伤心水自流。同作逐臣君更远,青山万里一孤舟。身为士林华选的新科进士却被放逐到如此天角地头地县治任职,这唐成心里也该充满了落寞吧?同为远离帝都长安的逐臣,同为沦落天涯的失意人,士人之间岂非正该如此惺惺相惜,恰如伯牙摔琴为子期,并不需要多余的话语,其间自有一份流芳千古的知音相赏之意。不管是出于感激还是为了酬答这份知音见赏之情,总之当唐成派去的马车到达流官村时,随着孔打开柴扉,其他人俱都无言相随的上了马车。马车一路到了县城之后就被安排到这里——当下在龙门县中所能找到的最好的客栈上房。锦缎制成的熏香卧具、显然是精心准备出地食物、温和而恭谨的仆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众流官们熟悉而又陌生的,在这个清幽精美的小院儿里总是使他们不自然的想起几年前未被逐出长安的过往。与众流官们在路上默默的诸多猜测不同,那唐成如此郑而重之的将他们请过来并非是要他们帮忙做些什么,居然只是请他们见见面,“顺便看一看现在地龙门”。这两天地时间里。众流官们便住在最好地房间里。吃着精美地食物。乘坐着县衙调出地马车遍游城内城外各地。从东谷到县城另一侧地划归天成军家属安置地西谷。随后再到县城前面地大市场。孔等人随意地看。随意地问。县衙抽调来陪同地文吏不仅不加干涉。反而主动地给予了提供便利地配合。这真地是两年多前路过时看过地龙门吗?对于大多数流官而言。随着这两天里看得越多。他们脑海中这个惑就越深。尤其是对于孔来说这份惑与冲击就更强烈。仅仅还是在几个月之前为了那个监察御史地事情他是到过龙门县城地。也不过就是几个月地夫。眼前地一切怎么就跟变了个天一样。东西两谷里那一片片玉带般绕山而建地梯子田简直让人惊叹。惊叹于梯子田地创设之奇。惊叹于这等平田坡坡相连地气魄之大;同样他们也惊叹于大市场地规模之巨。惊叹于这个市场商通四方地繁荣。在他们饱经沧桑地人生阅历里。这两天看到地雄奇大手笔无论如何不该是在一个县治里出现地。非常之事必由非常之人方能为之。通过一次次地打问及确认。他们知道了眼前所有这一切不可思议之事都来源于那个唐成。他们心中视为知音相赏地唐成。于是。这两天里被一连串惊奇与震撼刺激地激动起来地流官们回到客栈之后就不住口地议论着这些。此时也不例外。唐成屈指叩门地啄啄声打断了偏院儿正房里地议论。当唐成与杨缴走进去时。看到流官村贬官们一个不少地都集中在这里。此刻这些人地目光无一例外地都集中在了他身上。“这两日是想请列位不受拘束的随意看看龙门,再则也是因为县衙中事务太多不便因私废公,是以不曾相陪,怠慢之处还请诸位见谅”,唐成拱手行了个团礼,拉着脸色有些不自然的杨缴坐下后向正位而坐的孔笑看道:“诸位先贤皆是治政方家,此番难得移步过来县城,看也看了两日,有什么赐教之处后学必当洗耳恭听”。闻言,孔将座中诸人环视一遍后缓缓开言道:“你这次让我们过来就是为观风以论治政之得失?”。“正是”,唐成笑着点了点头,“《春秋左氏传》襄公三十一年中载有郑国上卿公孙答~蔑之言:‘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吾则行之;其所恶,吾则改之,是吾师也!后学才具固不及公孙子远矣,但求教之心却不敢后人,县中既有诸位贤达在此,后学焉能不知借重?”。唐成这番话对于在座的失意逐臣们来说实在是受用的很了,当下就有座中人轻声赞了一句,“信可事也!有古君子执政之风”。“信可事也”四字与唐成刚才所引之言同出于《左传》襄公三十一年,正是~蔑夸奖公孙侨之言,乃值得信赖之意,这意思唐明白,听了之后向那人抱以谦逊一笑为谢。“仆等既然来了,见了,为了这一方百姓也断没有藏私不言的道理”,孔眼中的欣赏之色一闪即逝,脸上用近乎不变的正肃神色道:“据仆等这两日所见,唐明府东谷之举称得是功延子孙之善政,若经有司察举实有垂范天下之利,然则北城外之集市却是所行欠妥,夫理政之要重耕桑,导民以善,焉可促民逐利以坏乡风?唐明府三思之”。听得此言,坐在唐成身侧的杨缴撇了撇嘴,想说什么却又最终没说。“公所言极是,后学自抵任之初便一力推动东谷之事也正是为固耕桑之本,至于北城集市一事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唐成一脸诚恳说出的这话听的杨缴直皱眉头,微微扭脸过来看了他一眼后再次撇了撇嘴,这话也亏他说地出口!唐成自不会理会他,深深叹息后继续道:“东谷之事实大,钱粮靡费更巨,本衙瘠贫,加之去岁又遭大旱,若要成此大事不得不借北城集市之利以补东谷不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来后学当日也是为难的很哪!”。流官村诸人好歹在龙门也住了两年多,对这个县到底什么状况还是清楚的,是以闻听唐成的解释之后相视之间皆都点了点头,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孟圣也曾说过“嫂溺,叔可援以手”,事急从权,这个道理他们还是清楚的。“嗯”,孔微一颔认可了唐成的这个解释,“然则逐利之风一起,民易重利而轻义,重奸狡而弃朴拙,人心之坏不远矣,却不知唐明府将行何策以治民心之失?”。“重法度”。“噢!明府也是饱读诗书之人,竟忘了暴秦二世而亡之戒?”。闻言,唐成一笑道:“这法度嘛却是要与教化并行之”。“如何教化法?”。“旌表地方良善大义之举,使万民知何为善,何为恶。此外更重要的是后学将于县中大力整饬官学、义学,以至圣先师仁礼清音涤荡言利逐礼之风”,言至此处,唐成放慢的语调中有了一股浓浓的缅怀之意,“后学自幼家贫,全仗乡中义学才得以习得圣人遗教而有今日,是以对我龙门学政废弛实是痛心疾,无奈此前衙中贫瘠虽有心无力,而今赖北城市场之利使县中小有积蓄,俟东谷梯田修建之事毕,即可重整学政,扩建县学广立义学,必使我龙门虽偏远穷困子弟凡有心向学皆得闻圣人之教”。“好!”,唐成这番满带感彩的话让孔诸人听地是眼神亮,等他说完,老夫子抚掌赞道:“斯言大善!唐明府既有此心,龙门之大幸,百姓之大幸也!设使县学教谕乏人,仆虽老迈亦愿共襄盛举”。孔此言一出,座中其他那些人也随即纷纷附和,他们这番表态只让口中连连称谢的唐成心下遗憾不已,可惜呀这些人都要走了,要不然真把他们都安置到县学当教谕的话,这普天下所有的县学里若论师资力量之强,龙门县学稳稳当当能坐上第一把交椅。哎,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此后的咨政议政便主要集中在县学及义学的扩建上了,说到这个话题时,国子监出身的孔一改平日的讷言,一条条一款款说的极细极多,最终由唐成以私人名义做东地宴请便在这气氛热烈的议论声中结束。从偏院儿里告辞出来后,唐成对着明朗的夜空长出了一口气,累呀,跟这些人相处真是太累了,从拗口的说话到一举一动都累。但作为亲手推向朝堂未来可做重要借力的成规模政治力量,现在跟他们相处时即便是再累也得提前把这伏笔给埋扎实了,别人或还不好说,但唐成对孔及跟他走得近那几人还是看得准的,这等人素来不轻易推许人,然则一旦他真正欣赏了谁的话,依着性子就很难再变,而且以这等人的品性来说,只要他们觉得帮你是义之所在,即便是跟皇帝老子对着干也不带含糊的,那可是正儿八经能出死力气的。若想真正与孔这等人结交,单纯物质上地赠与是远远不够的,对于他们来说只有为官为儒地理念相同才是区分亲疏的核心标准,此前送药草送粮食的雪中送炭更多的只是拉近双方距离的敲门砖,而在他们即将动身前地这次咨政交谈才是精魂所在,展示能力、交换理念,在这些即将重返朝堂的人心中刻下独属于自己地鲜明烙印,这就是唐成这趟过来的真正目地所在,此前一直说着的咨政更多地只是个提供舞台的幌子罢了。从晚宴的气氛及告辞时孔等人的态度来看,这趟来的目的算是完满达成了。一旦他们重返朝堂,只要他们还在朝堂上,他唐成在仕途上的安全系数可就增加的多了,若待有一天重回长安时,那借力……想的太远了,唐成对着闪烁的星群摇了摇头,虽则他此举是想收束过于纷飞的思绪,但心神却又不由自主的飘散开来,眼前这件埋伏笔的大事已了,对龙门县政的规划展布也完成的差不多了,暂抛开眼前的事情不想,那他未来的路将要往哪儿走?是真如张亮所言直接回京城还是继续在地方任职?心神飘忽,诸多想法纷至沓来又电闪而去,在唐成的沉吟中最终也没形成定论,这前途啊在那里,在哪里呢?…………………………………………PS:敢问路在何方?欢迎有兴趣的书友就小唐的下一步走向提出自己的看法,若能在提出看法的同时给出合理化的理由分析就更妙哉了!嗯,顺便求一下打赏和票票吧,现如今的猛然太多,竞争太激烈,生存不易呀!拜托了二百六十七章 饶乐不饶乐;当爹不像爹令已是初夏,自打去年年节时下了那场大雪之后,整雨水就旺盛的很,经春而夏,现在的草原上正是一年里最美的时候,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的青青绿草,连绵的绿色结成了毯,连成了海,微风一来碧浪翻滚,间或有群群牛羊点缀其中,斯景之美让人心胸为之一阔之余满眼满心感受到的全是勃勃生机。天映地光,大地一片勃勃生绿,竟至于连天空也变得绿了起来,面对着这样在内陆决然难见的雄浑奇景,张亮却沉重的叹了一口气。他是去年秋天里从长安动身的,没想到这趟差事竟然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后才得以踏上归程。政治有着明显的联动效果,在一个特定的权力圈子内,上位的更迭必然会带来波及整个圈子的一连串震动与变动。这半年里的饶乐草原典型的就属于这种情况。因是前任奚王李延吉正当壮年时急症而死,以他的年纪在死前甚至根本都还没考虑到培养继任的事情上来。其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族内五部都对他的死,对这突然而来的权力更迭准备不足。因是这一任奚王在位的时间太短,加之因他的年纪诸部此前的心理准备也不足,是以李延吉猝死之后五部之内竟找不出一个在实力及人望上都能压服众人的继任。宁为鸡不为牛后,王位谁都想坐,看着也是谁都有希望,却又谁都不占绝对优势,如此以来事情就麻烦了!刚刚从李延吉的猝死中醒过神儿后,五部领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开始了扩充实力的动作。按照奚族内部的规程,奚王是由五部族长及长老们推举产生,但若遇推举不出的极端情况下,作为“天可汗”的唐天子有定案之权,即在奚族内部推举出的候选人中指定饶乐大都督继任,通过处于更高层次的权力强行介入纷争的方式来结束纷争。毫无问,李延吉地这次猝死就属于极端情况,五部领自知若想说服他人让位于己绝无可能,是以都不约而同的采取了这一极端手段,目的就是希望在大唐使团到达时使得自己能够脱颖而出,这样的话天可汗在指定新任奚王的时候自然会优先考虑到自己。争斗就此而起,一头牛,一匹马,一个女人,一小块儿草场,甚至是十年二十年前陈谷子烂芝麻地小小旧怨都成了拔刀的理由,在上无奚王的弹压下,小争斗越来越多,渐次合并的越多越大,最终也越来越血腥,而这血腥的背后策动血腥地人就只有一个目的,千方百计的在这段权力空白地窗口期内获得更大的草场,更多能拉弓拔刀的子民。或更准确的来说这也不是根本目地,由一头牛引的纷争背后,目标最终指向的却是悬空的奚王之位。帝崩,山河失色;王,四野不宁。这句话在饶乐草原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当以鸿胪寺卿正为的朝廷使团到达饶乐前往致祭时,可怜一代奚族共主地李延吉竟然还没安葬!五部领为争王位甚至将“战场”开拓到了他的丧事安排上。在赵卿正称引仁礼地大了一顿脾气之后。李延吉地后事安排章程才总算通过。在他老大人“丧葬期间不得妄动刀兵”地谕令下。乱纷纷地饶乐草原也暂时恢复了平静。五部领一边依朝廷正礼服麻衣帮办李延吉后事。眼睛却充血地紧盯着赵卿正。天可汗自然不可能来这饶乐。那下任奚王到底是谁。十有就得看这位老大人地意思了。那一段时间里大唐使团地人可算是红透了半边天。赵卿正那里自不必说。就连张亮这样不起眼地使团成员也被人捧地了不得。好马。女奴。上等皮货一拨接着一拨地送。目地都只有一个:在赵卿正面前帮我家领美言几句。五部领望眼欲穿。眼珠子都瞪出血了。但赵老大人却是半点不急。妥妥当当料理好李延吉地后事并致祭完后。他将五部领及那些个长老们悉数招到了一起会议。张亮直到现在都还记得会议那天饶乐都督府内地气氛有多凝重。咳嗽一声地话天上保不准都能掉下刀子来。也正是在这次要命地会议里。赵卿正将三十多年积攒下地官场手段挥地淋漓尽致。充分体现了一个主掌外蕃之事地老鸿胪寺人应有地“政策”水平及以蕃治蕃地驾驭能力。简而言之。五部族长每个人都从赵卿正那里感受到了看重与希望。同样也感受到了他地为难。哎!大家实力都差不多。这实在让至公无私地天可汗难以决断哪!与此同时。也是在这次会议中五部领因为此前纷争而起地怨恨被埋地更深。一场持续了整整一天的会议之后,赵卿正带着侯任奚王的推举名单拍拍**就回了长安,言说一切要禀明天可汗后再做决断,他走之前连半句靠点谱儿的准信都没留。如此以来他跑的这一趟不仅没解决饶乐草原上的纷争,反倒是往烧的旺旺的火堆上又猛倒了一桶油,他前脚走,草原上后脚就又噼里啪啦的干了起来。赵卿正虽然什么话都没留,但他当日会议中的意思已经明白的很了天可汗指定的下任奚王肯定得是实力出众的那个。尽管也有聪明人看破了赵卿正这番做派背后的意思,但情势到了这一步时已经是陷入了身不由己的不可控制之中,五部领里无论那一个都已经是退无可退,也都不想退。赵卿正这次回长安时没带张亮同行,他跟其他一些人一起留了下来,他们要在这里等着新任的朝廷正使到达,并在这位正使宣布下任奚王人选后为新任饶乐大都督布置接位及王爵受封典礼。作为驾驭属下的手段,历来的上位都会有意识的保持手下各方势力的实力均衡,李延吉在位时也不例外,如此以来他猝死时的五部奚在实力上也就差距不大,这样的纷争闹腾起来才叫一个厉害,谁也不甘心却谁也吃不了谁。前后绵延半年多,经过争斗与分化好容易从五家优胜劣汰到了两家,但饶乐草原的局势就此卡在二进一上陷入了僵局,前有干旱地波及后有持续的内斗,李延吉之死后的饶乐草原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时实已是精疲力竭。正在这边局势僵持之时,天可汗的第二位正使终于“风雨兼程”的到了。这位大人到达饶乐广泛地拜访了诸位长老及部族领后,大聚众人于饶乐都督府宣布了天可汗的圣旨,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这位新任奚王并非是在这半年纷争中拼杀出的两强中产生,而是那已被淘汰的三部族领之一。这道圣旨背后地意思张亮很清楚,圣旨宣读后饶乐草原的局势也果不其然的分裂成了三个部分,朝廷可谓是很好地利用了因李延吉猝死而得以插手饶乐事务的权力,但这段时间一直呆在此地的张亮却是隐隐担忧着一件事:以饶乐如今主弱臣强的情势来看无是危险到了极点,一旦此间有事地话,以大唐如此纷乱的朝局可有能力迅速干预?既然是天可汗指定的新任奚王人选,那道圣旨本身就是朝廷给予新任奚王的背书,保证其权力地位的背书,一旦他被人从王位上掀下来的话,连带着大唐朝廷及天子地威权都将在北地遭受重创,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可不是仅仅只有一个奚族,从这一点来说,方今朝廷地这一举措实在是双刃剑般的弄险之举,在饶乐草原扎下钉子地同时也将自己逼的再无退路。朝廷内斗未已,如今又在饶乐埋下偌大一个隐患,当今陛下是一心求退,此事自不可能是出自他地授意,那这个安排究竟是出自镇国太平公主府还是东宫?不管是谁做的这个决定,可又准备好了后事的因应之策?脑海中不由自主想到这些的时候,即便是眼前如此雄浑阔大的美景也无法消掉张亮心中的那一抹沉重,操之过急,操之过急了呀!正在张亮感叹之时,随行而来的从人策马过来禀说行程已至龙门草原,若是快马赶路的话,三四日之间便可抵达龙门县城。听到这个消息张亮神情一振,拨转马头便往礼部王侍郎车驾而去。对于张亮的出身背景王侍郎自然清楚,是以对他改道龙门县盘桓数日的请求含笑以应,只嘱着在抵京之前跟上大队即可。当下这支队伍便有了一个小小的分流,鸿胪寺大队人马在王礼部的带领下由龙门草原绕过龙门县城前往锁阳关,而张亮一行三人则快马径奔县城而去。…………………………………………唐县尊的父母家眷到龙门了!近日以来,龙门县城内外直至东谷,百姓们议论最多的就是这个消息。之所以对这个消息有如此之多的议论,一则是因为唐成是如今龙门县中当之无愧的焦点,百姓们喜欢对所有与他相关的事情津津乐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却在于百姓们乐于将此视为一个信号县尊大人将在龙门长期坐堂的信号。既然他能把家眷从几千里外的山南东道接过来,那还会像以前那些走马灯似的官们儿一样干不到一两年的就走?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龙门县有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根子在哪儿大家都清楚,现如今不仅是那些个正在往此迁居的九姓胡人,龙门县原有百姓也都怕县衙里突然又有什么人事变动,把个唐县尊给弄走了。在这么个背景下,唐张氏等人的抵达在龙门县中就有了远超出家人团聚的意义,说一声整个县治人心为之一稳也毫不过份,是以百姓们才会如此热衷于用欢喜的语调四下里议论这个消息。比之后世历朝历代的官衙,唐朝的衙门素以占地广大著称,龙门县衙也不例外,以前的时候仅唐成两口子带着仆役住在这阔大的后衙里总觉得有些冷清,现下却是欢声笑语不绝,一派融融乐乐的景象。归根结底,再大再多的房子总还得有家人同住才是个正理儿啊!唐张氏及李英纨等人是由张相文一路护送过来的,昔日那个在龙门县学的课堂上总是昏昏欲睡地富家少年如今已是从八品下阶的龙门县尉,在年初的长安科举中其以第八名的成绩高中法科进士,此后吏部关试也是一帆风顺,乃至于到最后授官时那负责此事的吏部主事看着张相文地字直愣。既然这个山南东道来的乡贡生背景如此硬扎,东宫那边为了他把招呼一路从礼部打到吏部,何以他在选官的时候要去这么个兔子都不拉屎的鬼龙门县,河北道龙门县那是什么地方,别的人不清楚吏部地人还能不晓得?按着张相文这背景,就不说在京畿道择一县治,好好活动下就连长安城也大有希望能留下来的。好好的长安不留非要到天边地角地龙门县,这人究竟怎么想的?古怪,真是古怪的很哪!吏部的人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张相文自己却是兴奋地很,领了任命文状,铜鱼袋,官衣及行驿凭信等乱七八糟的诸般事物之后,丝毫没在长安城里多享受新科进士的荣耀,快鞭赶马的就往家跑。接连两年之间,素来文运不昌的金州居然连中了两个进士,且这两个进士还是拜把子兄弟,金州人,尤其是溪县人凑热闹的心思大家自可想象,更别说这张相文还是现任金州使君地亲侄子了。张相文虽然避过了长安的热闹,却没避开老家里地闹腾。额滴个神哪!他这一金榜题名而归,只把金州城,尤其是溪县城热翻了天。张家本就是溪县中的大户,此番有子弟光耀门楣,那还了得!一连三天。老张家敝开大门通宵达旦地开起了流水席面,不管是谁上门,那怕你只提着两升麦子做贺礼,那怕你穷的连两升麦子都置不起,只要能说句吉利话儿就酒肉管饱管醉,走地时候还倒贴一份闻喜钱。整整三天,城里的丐户们可算是好好的补过了一回大年,随便)着酒气,打个嗝都是腻腻的油腥味儿。花的多收入更多,随着刺史张子山也以巡视地方的名义回了老家,并亲自主持了祭扫家祠的仪式后,恭贺张相文高中进士的贺仪就从满金州各县如潮水般汇集过来,要说那三天的热闹,张相文真是见人见得把脸都笑烂了,而张老夫人房里各家闺阁们的小像及女红足足放了两柜子还没安置下。好容易等该热闹的总算热闹完,张相文就急轰轰的要动身赴任,张老爷狠狠骂了几句“喂不熟的白眼狼”,张老夫人泪水涟涟流了一脸盆之后,终究是拗不过宝贝儿子,再也不提什么高中进士之后朝廷例给三个月探亲假的话头儿放他走了。由是,带着十八个家仆的张相文奉着唐张氏等人一路北上,这些人用心都切,是以堪堪刚到初夏就已抵达龙门,倒比唐成预想中的时间要早了个多月。就提龙门如今的这般繁华给张相文带来的冲击,他这几千里的过来之后仅仅休息了两天,唐成就将杨缴、贾旭及钱三疤三人都召集过来会议,这次会议的主题很简单,就是向张相文说明龙门县的规划及展理念,此后再将县衙当前所行诸事的进度一一备细交代清楚。这次会议交代完后,唐成一脚就将繁杂的衙门公务踢给了刚刚上任的张县尉,除了那些重大之事外一概再闻问,每天一散衙就躲进内衙里享受起家人团聚的天伦之乐来。现在就正是如此,内衙正房中的坐榻上,穿着一身家居常服的唐成手脚着地在厚厚的绒毯上爬来爬去,边爬嘴里还不断学着或牛或马的叫声,坐榻正中,小猫蛋儿黑的亮的眼珠子眨也不眨的盯在他身上,两只小胖手在空中抓舞个不停,每当唐成学一声牛叫时,小猫蛋儿就会出一串串纯净如山泉般的脆笑声。看到这一幕,护在坐榻边的李英纨甜蜜而满足的一笑后,又与坐在另一边的兰草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儿。夫君这实在是太宠着猫蛋儿了,俗话说养儿教儿当亲孙不亲子,即便猫蛋儿是个女儿可以宽纵些,夫君这样也实在是太过了,当爹的一点儿当爹的样子都没有,这遍天下有那个像他这般样子。但这事啊还就不能说,说了也没用,夫君不是个听不进去话的人,但不知怎么的就是在这件事情执拗的很,这几天婆婆,甚至是公公都说过这事,但他嘴上虽然答应的好,实际上却是该怎么宠还怎么宠,看看现在这样子甚至还有些变本加厉的迹象,只不过就是背背公公婆婆的眼罢了。看着唐成爬了几圈儿后,手在空中挥舞着的小猫蛋儿坐不住了,两只小胖手撑在地上,**撅起半天高的晃晃悠悠站起来,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往唐成走去。一岁多的孩子本就走不稳,更别说这坐榻上软乎乎的还不好走,仅仅三两步之后,小猫蛋儿就一屁墩儿趴在了卧榻上,李英纨见状忙要伸手去抱时,唐成的声音传了过来,“英纨你别动”。说完,唐成就趴在那里看着小猫蛋儿,口中柔声道:“乖女儿,爬起来,自己爬起来!”。摔倒之后小猫蛋儿嘴角一撇就开始哭,但哭了两声见没有动静儿,她那乌溜溜的眼珠子就开始四下乱看,一边看一边哭的越大声,及至眼珠子转来转去也不见人上来抱她之后,小猫蛋儿的哭声慢慢小起来,人也踉跄着开始往起爬,整个过程中唐成只是笑看着她,直到猫蛋儿再次站起七扭八歪的走到他面前后,这才伸手一把将宝贝女儿给抱住了,随后父女俩就又在榻上撒欢儿似的滚来滚去,清脆的咯咯声复又响起。李英纨再次与兰草交换了一个眼神儿,这个夫君哪你要说他不心疼猫蛋儿那是假的,但他就能忍心看着猫蛋儿摔倒之后哭的那么厉害也不让抱,这实在是让她们看不懂!正在唐成跟女儿疯的高兴的时候,正房外传来两声丫头的咳嗽,一听到这声音后,唐成当即抱着猫蛋儿从榻上下来,堪堪等他刚穿上鞋,唐栓与唐张氏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唐成那凌乱的衣裳和凌乱的坐榻后,唐栓的眉头皱了皱,二话不说上前就把猫蛋儿从儿子怀里接了过来。“爹,娘,你们来了”,唐成腆着脸嘿嘿一笑,“英纨,给爹娘奉茶”。“成,你如今不仅是当爹的人了,更是个朝廷县令,你这县令当的不差,外边人一提起都夸,这在屋里当爹也得有个当爹的样子,要不传出去让人听了笑话,啊!”。“是,是,娘说的对”,唐成没有一点犹豫的连声答应,一边从李英纨手上接过茶盏递给唐张氏两口子,边笑问道:“今个儿是阿史德支给二老接风吧,他是个大手笔的豪富,爹娘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就是几个人吃饭,弄那么些一大席面,这得糟践多少东西,作孽呀!”,唐张氏说到这里时嘴里连着啧啧了好几声,“还有那些丫头们的歌舞,娘和你爹也听不明白,在里面呆着还闷气,倒不如早点回来”。她的话刚说完,唐栓在那边接了一句,“阿成你跟他们说说,这些人的好意我跟你娘心领,至于接风宴的事情就不要再弄了,这样一天吃到晚,我跟你娘遭罪不说,让百姓们看见听见该怎么说你?还有他们送来的那些礼都给退了,你是个官身子,这清白名声比啥都重要”。见公公问到这个,不等唐成说什么,李英纨已温言答应了一句,“此事夫君早已吩咐过媳妇儿,门子上各方给二老送来的礼担子都已退还,公公但请放心就是”。“嗯”,唐栓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又拿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唐张氏。二百六十八章 明智之举?张氏见猫蛋儿在当家的怀里扭来拧去不安生,就伸子接过来后咳嗽一声道:“成,娘得跟你说个正经事儿,我跟你爹也来这么些日子了,天天见着凌意早出晚归的,听丫头们说她是在东谷管着几千人吃饭的事儿?”。唐成伸了两次手要去抱猫蛋儿,唐张氏也没给他,“是有这事,现如今衙门里的事情太多,可用的人又太少,凌意既识字又心细天天闲着家里怪可惜的,儿子因就让她去了东谷帮忙。这些日子她着实也累得很,每天时间上也紧,若是在二老面前有什么欠缺礼数的地方,爹娘你们就多担待些”。“这孩子是累坏了,去年个儿你们成婚的时候看着脸色多好,现在都有些泛黄了!你呀,实是个不知道疼屋里人的”,先是叹息了一番郑凌意的辛苦后,唐张氏瞥看了唐栓一眼后继续道:“成啊,现如今猫蛋儿他二叔也来了,娘瞅着这衙门里来来往往的人也不老少,你看是不是让凌意歇了差事回来好生养养身子,就是再能干终究还是个妇人身子,老这样抛头露面的也不好,招人闲话!”。闻言,从猫蛋儿身上收回目光的唐成看了唐栓一眼暂时没说话,这番话虽然是从老娘嘴里说出来的,但根子却明显是在他身上,其实自打去年中进士回去之后,唐成自己就已经感觉出二老的一些变化,这次过来之后这种变化表现的益明显,而在两人之中尤以这个老爹变化的多些。以前唐栓言词就少,现在更是愈的少了,对着家里人倒还好些,若是遇见外客那怕是前衙的那些个吏员和公差时,他就是标准的言不轻,即便说出来的话也肯定是仔细琢磨过好一阵子的。跟言语上这些变化比较起来,其日常行为上的举动变化就更大,以前他吃饭的时候是最不耐烦坐席面地,就喜欢一个大碗盛了饭菜在外面的敞亮地方吃,人也不喜欢坐,而是喜欢捧着碗找个地方蹲下来,吃起来一片山响又快又急,往往别人刚吃完一碗他就已经两碗下肚了。自打他们这次从山南东道过来之后,这样的景象唐成就一次也没再见到过,唐栓如今吃饭肯定是腰板儿挺得笔直的坐在桌子上,一口一口的慢条斯理,间或有人在饭桌上说句话时,他还会咳嗽一声后说一句“食不言,寝不语”的话,这也只是个小小的例子,总而言之,如今的他特别的看重规矩,并且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依着规矩。对于这些变化唐成知道其原因所在,也能理解,现在虽不能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他们的身份毕竟是随着自己身份地变化而变化了,说起来他如今固然是在龙门学着怎么做县令,唐栓他们又何尝不是在学着怎么做县令的父母,这是个好强性子的人,归根结底他现在努力做着的一切还是在维护儿子的脸面,怕自己言行上有什么不妥当让儿子跟着遭人笑话。但理解是一回事儿,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儿,唐成其实并不喜欢他们的这种变化,一方面是亲近感少了许多,另一方面也跟他来自后世的对“家”地理念认同不符,家就该是融融泄泄能让人彻底放松的地方,若是一家子人见面还肃肃然如对大宾的样子,那也未免太累了吧!只是这话实在是说不成啊,唐朝毕竟比不得后世,自有其特定的时代特点,这时候但凡有些样子的家庭都讲究个规矩家法什么的,自己的想法固然是对,那唐栓这种做法也不错,根结还是在不同时代的理念差异,这要怎么说?又该怎么说?脑子里闪过这些念头后,唐成最终只能在心底一叹而罢,当人无力改变坏境的时候,就只能主动去适应环境,穿越即便在各个方面都能占优,遇到这样与整个时代及社会理念地矛盾冲突时也只能徒唤奈何。改朝换代已是千难万难。若想改变一个时代地风俗人心及理念更是难上加难。而若想在短短几十年间让一千三百年前地社会风俗及理念突变到跟后世同步。更是无异于痴人说梦。不存在任何实现地可能性。归根结底。穿越与所穿越时代地融合注定了会是一个终其一生地过程。那种我一穿越而来天地便为我所设。万物随我而变地想法其实很荒谬也很不靠谱儿。叹息过后。唐成缓缓开言道:“娘这是心疼媳妇儿。凌意知道后必是感激地很。只是娘你可不能偏心哪。不能有了媳妇就把儿子扔一边吧”。言至此处。唐成满脸笑地继续道:“东谷那边凌意经管地事情比不得寻常。管着那么多粮食和那么多庄户吃饭地事儿。这两样任哪一件上出点事都了不得。到最后都得追到我身上来。小则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大则官位难保。便是牢狱之灾也极有可能。娘你说说这般重要地事情我能放心交给别人去管?凌意不做地话就只能我去!儿子现在也不轻松。再把这接手过来地话。只怕是连跟爹娘吃顿饭地时间都没了”。“是咧!成你是龙门县当家儿地。那粮食就是县里地账本子。一家一户地账本子可不敢交给别人。保不齐就被人动了手脚还得让你背锅”。唐张氏以自己地方式理解了唐成地这番话后。又瞥眼过去瞅了唐栓一眼后道:“嗯。那就让凌意辛苦些先管着吧。这样你也放心。只是苦了她一个女人家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眼见一番胡诌地话见了效果。唐成嘴角忍不住露出个笑容来他这边刚笑出来,那边的唐栓已经稳稳当当的开了口,“这事儿猫蛋儿她二叔就不能干?”。唐成刚刚露出的笑容马上就收了回去,“相文才来几天?这事儿繁杂的很,他一时不好接手,再说他的官职是县尉,份内主管的是捕盗及安境地方的武事,也不好刚来就让他在文事上插手”。唐栓虽然有个县令儿子,但对衙门里的事情毕竟不是那么清楚,耳听唐成说的有模有样又都依着规矩,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但只点点头而已。说完了这些坐着又说了一会闲话后,唐张氏两口子便起身回房,只不过他们走的时候却是连小猫蛋儿也一并给抱走了。小猫蛋儿刚来没几天,唐成白天里还要到公事房,全凭着晚上散衙之后稀罕一下女儿,这么点儿时间哪够?眼瞅着唐张氏抱着女儿出门,起身相送地他忙巴巴的开口道:“娘,你们也累了,猫蛋儿就……”。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唐栓给堵了回来,“你是读过大书的,又是县令,不拘那条也没有亲自带女儿的规矩,以后小猫蛋儿就跟着我们睡了,你散衙之后也好清静着想想公事!”,说完,唐栓抬手摆了摆示意不用再送之后,便径直跟唐张氏回房了。唐成眼巴巴的看着女儿被抱走,心里的那种感觉实在是说不出,一直瞅到看不见之后这才愤愤然转身回了房,“哎呦!我这个老爹呀……那可真是个爹……”。这样的话头儿不拘是李英纨还是兰草都不好接话,只是眼瞅着唐成这般郁闷,李英纨顿了顿后终究还是开言道:“公公这也是为了夫君好……”。“我这当爹的连女儿都拢不到身边,好什么好!”,这句话出口后唐成才意识到说的不妥当,以他的身份在媳妇面前抱怨父母实是影响家庭和睦地大忌,说吧不妥,不说吧总觉得心里有点憋屈。如此皱着眉闷了好一会儿后,唐成猛然抬起头来看着李英纨及兰草一拍身边的案几咬牙道:“说到底还是孩子太少,咱们得加把劲了,生!使劲生!生他七八上十个,我就不信爹娘还能把他们都给拢过去!”。李英纨及兰草没想到唐成憋来憋去憋出了这么个主意,忍不住笑的同时都咬牙轻啐了一口………………………………………………张亮远远的看到龙门县城时一度真以为自己是走错了地方,他这种感受跟孔等人当日的遭遇差不多,是以倒也无需多说。倒是在进城途中听说唐成父母抵达龙门的消息后,张亮着实愣了一下,把父母接到这地方,这个唐成到底是怎么想的?张亮也没去驿馆,带着从人依旧住在上次下榻地龙门客栈中,安顿下来梳洗罢,他往街上买了些礼物后便径直往县衙而去。唐成在衙门口亲将他迎了进去,随后张亮先往后衙见过唐张氏两口子,又给猫蛋儿厚厚的封了一个见面礼后,两人这才在书房里安静的坐下来说话。张亮将此次饶乐之行的前前后后备细都说了一遍,唐成手捧茶盏静静听着,及至听到朝廷的最终安排之后,他的心情已经是冰封一片。张亮说的没错,现在的饶乐就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火药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饶乐地情况一旦失控的话,最先受到冲击的必定就是与其接壤的龙门,从辖地安全到大市场的贸易以至于他从牛祖德手上接盘过来的生意都会受到全方位的冲击,这或许就意味着他自上任龙门县令以来辛辛苦苦做出地一切都有可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毁于一旦。要命!现如今走上快车道的龙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稳定的外部展环境,这节骨眼儿上出这样地大隐患,这可不真是要人命嘛!偏偏这样的隐患即便是知道了也无法控制,这早已超出了他地权限之外,甚至就连应对都勉强。现在的龙门是唐成一手规划展起来地,承载着他所有的理想……“无缺!”,眼见自己说完后唐成只是紧紧皱着眉头愣,张亮开口唤了一句。“啊,你说什么?”。张亮又将最后那个问题说了一遍,唐成听完基本没怎么思忖,断言道:“明之你也不用再想了,像饶乐这么大地事情不管是上呈还是最终拟旨定案都必然绕不过政事堂去,方今政事堂七位相公里有五位都是太平门下,再怎么说都跟她脱不了干系”,言至此处,唐成顿了顿后道:“此外,若我所料不差的话,此事十有殿下也是知道并同意的”。“噢,无缺何出此言?”。“明之难倒忘了你前次来时说过的话?这一趟殿下又为什么派你来龙门?”,唐成空空的一笑,“殿下与太平虽是在争位,但在性子上两人都是不肯让人的,而今在饶乐有了这么好的趁虚而入的机会,他们又岂肯轻易放过?”。“我倒不是说朝廷这么做就不对,只是操之太切了些,现如今朝局如此……”。“不,明之你还没看明白呀,不管是太平还是殿下现在要的就是往饶乐钉一个钉子下去,只要有这个钉子在,以后怎么料理,什么时间料理都尽可以从容着来”,唐成摇了摇手,带着长长地叹息声道:“自国朝初年太宗皇帝亲颁‘兼爱如一’的诏令而被诸蕃尊为天可汗以来,饶乐、松漠等族的王位更迭都是自推自选出来的,几来早已成定制,朝廷每每不过是下诏追封罢了。像李延吉猝死而使朝廷得以光明正大插手饶乐王位安排的机会可谓是数十年不遇,即便朝廷如今再乱,也得把这个机会先捏在手里再说”。“明之你真以为朝廷会在乎这个新奚王的安危?他若真死了只会对朝廷更有好处”,说到这里时唐成蓦然嘿嘿一笑,这个笑容看在张亮眼中份外觉得冷,“不管那五部奚里的两强谁起来篡位,其得位都是不正,只要有这一点在,占着大义名份的朝廷想什么时候出手干预就能什么时候出手,准备的好就早些动手,准备的不好就晚些动手,没准儿动手地越晚,奚人自己内斗的消耗反而越大,只要最终能把饶乐吞吃下去,即便朝廷一时颜面受损又算得了什么?往再深处说,哪一位新皇登基之后不想做些赫赫武功出来,即便就是为了这个,太平和殿下也会在此事上心生默契,这个茬口留的好啊!”。唐成这番话实是把朝廷日日宣扬的大义名份彻底撕剥的干干净净,可谓字字句句皆是诛心之言,张亮听的悚然心惊的同时,这些日子地惑与忧心也一扫而空。端过茶盏猛喝了一口后,张亮的眼神重新落回了唐成脸上,很久都没有移开。“怎么,明之觉得我心思太深?”,见张亮猛然一愣,唐成笑道:“似这等事总得有人有好处才成吧,我只不过是将自己放在太平的位子上来想整件事罢了,若是明之你也能如此,早就想明白了,哪儿有那么麻烦?”。即便是刻意而笑,唐成的笑容里也透出一股掩饰不住的沮丧与落寞。在那些朝堂中的上位眼中,他在龙门的挣扎,他在龙门的理想,他在龙门所作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仅仅一念之间他此前所有地辛苦或许都将毁于一旦。这就是政治,血腥、冰冷、残酷,注定是与理想主义格格不入的政治!“将自己放在太平的位子上?”,张亮沉吟了一会儿后笑着摇了摇头,“地位相差太远,我就是真这么做了也把握不住她的心思。罢了,不说这个了,我这次过来倒是主要为了你,龙门紧贴着饶乐,如今这么个情势下无缺你也该早做打算才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可是至圣先师的教诫!你若有什么想头儿现在就说,我回长安后也好禀明殿下早些着手安排”。“我的想头?我的想头儿就是饶乐乱不起来最好”,说完这句后唐成自嘲地一笑,在这样的大事上他的话又算得了什么呢?说穿了,当官儿还就是得当那种能影响到政策制定的官儿,否则甚至不等人亡就已经政息了!摇摇头后,唐成猛的长吐出一口气,“多说无益,明之你回京之后替我禀明殿下,某愿回京城,万一进不得长安也得是安置在京畿道,总之就是离长安越近越好”。“好!”,张亮抚掌而赞,“这才是明智之举,以无缺你地才干放在地方还真是可惜了”。送走张亮后,唐成也没再回内衙而是径直去了公事房。紧闭房门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里面,唐成对于有机会重回黄金之城不仅没感到半分欣喜,反倒是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片塞满整个身心地沮丧中,自从穿越以来,尤其是从迈进~溪县衙的那一刻以来,即便是面临着再艰难地处境时他也从没丧失过自信,但今天这个时刻,他整个人却被一种粘稠的撕都撕不开地无力感给淹没了。天地良心哪,自打当上这个龙门县令那天起,他真是尽力了,尽全力了!为了这片承载着理想的土地,他这些日子以来他耗费了多少心血?睡过几次好觉?为了龙门他这县令两次近乎是以不要命的速度在大冬天里飞马狂奔,先去白阳镇再到道城晋阳,即便是路上的辛苦不说,这两次的过程中他受了多少屈辱就只有自己知道。就算所有的这些都不算,在如今的升平年月中,满大唐这么多县令里又有哪个曾像他一样要手提黄桦木弩在县衙门口守一个囚犯?这还不说直到现在郑凌意还在为了龙门县累死累活的事儿。现今……他固然可以一走了之,但龙门县这些唐人百姓怎么办?那些个九姓胡人又怎么办?毕竟这些人是因为出于对他的信任才做出了现在的一切,龙门怎么办?一旦饶乐的火药桶全面爆,如此近的距离内整个龙门县都有可能被陪葬进去,朝廷在没准备好之前断然是不会直接出兵参与进去的,介时唯一地处长城以北的龙门县极有可能会成为牺牲品;最关键是的,他该怎么向自己交代?在付出了一切之后,却又眼睁睁的这片用心血浇灌出的土地化为一片刀兵战火,仅仅是想到这个可能,唐成都觉得揪心的疼。但是,即便再不愿意他又能做什么呢?人生在有的时候真是很无力呀!一直默坐了近一个时辰之后,唐成才拉绳叫进了杂役,命他传话给钱三疤即刻派公差前往白阳镇及龙门草原请天成军都尉和图也卓过来议事。即便现在心中沮丧到了极点,但骨子里的倔强与韧劲却决定了唐成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即便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他也要在今天把能做的该做的事情都给做了。这些或许都是徒劳,但至少不给自己留下遗憾!二百六十九章 既然你们都不说,那就按我的来役交代完自己的吩咐之后,唐成摆了摆手,随后~面轻轻关上门的公事房内重又陷入了一片静默。尽管面前的书案上堆积着好几本文卷,唐成也没心思去瞅它一眼,现在的他再没了半点工作狂的样子,整个人只是松松垮垮的坐着,似乎什么都在想,却实实在在又没具体的想着什么。虽然该做的事情依然要做,但这还并不足以将唐成从无边的沮丧中拯救出来,他的身心现在纯乎是空荡荡的一片,流云飞絮般的神思流动之中甚至多次出现了穿越前最后那段日子的回忆。那段关于对人生的绝望,关于生命本身无意义的回忆,恍然之间,时刻三年,跨越一千三百年的时空之后,唐成再次真实的重温了一个虚无主义的感受,理想的死亡,绝望后那一片空的让人窒息的心境。人生的天空全被重铅似的阴云笼罩着,即便是最细小的光明也无法穿透这厚厚的乌云,没有希望,理想早已死亡,你能清晰的感受到无助的自己掉进了一个冷寒刺骨的冰窖,冰水正一寸寸漫过你的脚,漫过腿,漫过腰,无力挣扎,甚至绝望的你也不想再挣扎——一切注定了都只是徒劳,那就等着吧,等着冰水漫过头顶的那一刻……这就是虚无主义最真实的感受——绝望的无力无助的沉沦!“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将唐成从往昔的感受中拽了出来,大口的喘息了几下后,唐成坐正了身子,不用问他也知道,如今县衙里能以这样的力度和频度敲他公事房门的除了张相文就没别人。“进来”,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年多来的习惯养成,即便唐成的心情差到这个地步,当他坐在公事房里见人时,不管是言语还是坐姿表情都在瞬间调整成了素来地沉稳样子。张相文一把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天气慢慢的热起来,显然他在来此之前也忙碌的不堪,是以微微泛红的脸上起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快步走到唐成书案前,张相文二话没说先把唐成的茶盏端过来猛灌了一气儿,仰着脖子大口灌完舒服的吐出一口气后,这才将手中捏着的那份文书放了下来,“这是吏部与政事堂联署地紧急公文,没走驿传,是由边军的急脚递刚刚送达的,大哥你看看到底是啥事弄出这么大阵仗?”。张相文来地急。说话急。甚至就连他平复小跑后体力地呼吸声也急。总而言之。他地这种急促与那张微红地年轻地脸。以及额头上地细密汗珠都在毫无掩饰地张扬出勃勃生机。看着这个只论年龄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地二弟。唐成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活力。“你如今也是吏部备档地八品县尉了。还这么毛毛躁躁!”。说出这句话地时候。唐成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张相文闻言也不辩驳。一如过去在山南东道那样死皮赖脸地笑着将公文塞到了唐成手中。拆开火漆取出公文。上面写地事情却简单。政事堂解除了对流官村里孔等人地流贬。吏部要调他们回京听用。龙门县衙监管任务一并解除地同时。就是要将此消息通知到本人。并预支一路所需费用将他们妥当地送上南归之路。除此之外还要照拂好随后还京地孔等人家属。当日给李隆基那封信总算没白写。孔这些人地事情至此已尘埃落定了!唐成看完后随手将公文递给了张相文。张相文来地时间短还不知道孔等人地来历。接过公文看完后讶然道:“这些人什么来头儿。居然能惊动政事堂?”。“这事交给你办。你要亲自去流官村”。唐成摆摆手示意正要问话地张相文听他说完。“你拿这份公文去找杨先生就什么都知道了。记好。对这些人不能有半点怠慢。尤其是礼数上更是疏忽。争取给他们留个好印象。将来有你地处。报喜宜趁早。你这就去吧!”。“行,我一定按你说的把他们伺候的舒舒服服”,一到唐成面前的时候,张相文就再也正经不起来了,涎着脸嘿嘿一笑后转身就走,待走到门口时这厮突又转身过来道:“大哥,我瞅着你脸上的气色不大好,要是累了就回后衙歇歇,你是一县之尊,就算偶尔旷旷公事,谁还敢跟你较真儿不成?”。张相文走后,唐成又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猛然间毫无征兆的抬手拍在了那份公文的封笺封套上,“天塌不下来,再倒霉也总有好消息!”,自语着的同时就见他反手一巴掌重重的抽在了自己脸上,“去***虚无主义!”。…………………………………………因为这份紧急公文,张亮延后了自己动身的时间,现如今既有与孔等人同行的机会他又怎么会放过,朝夕相处几千里路啊,那能说多少话?此后几天唐成放下一切衙务专忙起这件事情来,小到调集县城里最好的裁缝婆子准备做衣服,召集郎中等孔等人到后集中检查一次身体;大到远行马车,以及马车中各样什物的准备,事无巨细唐成皆是亲手安排。当那十几辆外表看来再普通不过的马车准备妥当时,张相文也将流官村等人迎到了县城。随后的事情实不用多说,总而言之对于唐成的一切安排这些个枯木逢春的流官们实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他们想到的唐成想到了,他们没想到的唐成也想到了,包括他们的远行,包括暂时不能一起同行的家属安排,更难得的是这个唐成办出来的事情实在很对这些读书人的胃口,一切舒舒服服却又一点都不张扬,即便他做了这么多事,面对着他时依然能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细数这几年不堪回的龙门贬官岁月,他们好的记忆不多,而眼前这个唐成无就是最好的一个。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龙门县南城门外,十里长亭。专为送别而建内,孔等人把盏静听着歌伎的唱词。唐人送别时只要条件尚可的均会召来歌伎长歌伴饮以为送行,只不过通常地送别之辞不是离愁别绪便是殷殷寄语,听得多了未免俗烂。眼前这伎家之所以能将孔也吸引的凝神而听,却不在于她的容貌,尽管她的容貌实实在在称得上是倾城绝色。吸引孔等人的是她绝美的歌艺,更是这前所未闻的送别辞。时值夏日,万物萌绿,十里离亭掩映在一片山清水秀之中只有说不出的画意,离亭正中身姿曼妙地七织一改往日的婉转歌喉,倾尽心胸的唱出了沉郁豪放之辞: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随着七织的慨声长歌,孔等人的思绪油然从眼前地离亭宴饮中生开去,数年以来的经历不可抑制的重回心头一一闪现,贬官前显赫地仕宦,金樽清酒斗十千的生活;一朝祸从天降千里远贬后停杯投箸不能食的茫然;过去两年多里无数个凄凉夜晚想起昔日的一切时,又是怎样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地绝望!一次次回顾起已然走过的人生和仕宦生涯时,又有着多少行路难,行路难的感概!宦海风波恶,做人难,做一个官人更难!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一任华年空蹉跎的日子就此结束,冰冷的心再次滚烫,此番蒙圣天子征召重回帝京,未来的日子必将如那云帆巨舶般长风破浪直济沧海!一曲歌罢,待袅袅余音也已散尽之时,孔放下酒樽悠然起身,“知音难求,但只此一曲明府已尽高山流水之意,歌已尽,酒亦尽,是到该动身地时候了,走吧!”。唐成正要起身送他们上车时,孔笑着向他压了压手,随后当先向亭下的一排马车走去。…………………………………………从十里长亭回城之后,唐成地马车直接驶到了龙门客栈。依旧是在客栈最里面的那个小偏院儿中,唐成,贾子兴与图也卓聚到了一起。贾子兴与图也卓地脸色都很凝重,一时间整个屋里竟有了些相对两无言的意味。静等着将一盏茶水吃尽之后见依然无人开口,唐成将空茶盏往旁边地案几上一顿,“饶乐情势如此,咱们也得有个应对的法子,既然你们都不说,那就按我的来”,随后便将他前几天就已思虑好的章程清清楚楚的摆了出来。听见唐成要让他开放边界准允数千天成军进入,图也卓本就凝重的脸色又是一变,不仅是他,旁边坐着的贾子兴也同样面带难色。见他们如此,唐成看着图也卓冷冷一笑:“饶乐那边真一大打出手,莫说现在的生意,龙门草原都保不住了,时至今日图也族长还有心思拨弄小算盘,哼,佩服!”。撂完这句话后,唐成也不等图也卓答话,继续扭过头来向贾子兴冷笑道:“如今都尉大人在龙门县一月所得比朝廷一年给的俸禄都多,拿钱的时候都尉大人倒也爽快,怎么现在就为难了!嘿,贾大人莫要忘了,一旦龙门遭了殃,断的不仅是你的财路,还是那几千兄弟的生路,他们可还指着家人搬到龙门县的”。“你……”,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贾子兴的愤怒在唐成冷冰冰的眼神里最终化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你不知道,前两天大都督府刚有军令下来,严令天成军紧守锁阳关,不得插手饶乐之事”。“锁阳关自然要守好,只不过这一个关隘上也堆不下八千人马吧”,唐成半步不让,“我不过借那几千闲置人马到龙门草原上摆摆样子,龙门县乃天成军训练之地,当此形势紧急之时大人亲带兵马前往龙门草原训练骑射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怎么就是插手饶乐之事了?”。唐成现在的样子只让贾子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两人在白阳镇初次见面时的情景,现在的他甚至比那时更危险,这一点他的眼神里已表露无疑,这就是个为了达到目的什么冒险事儿都敢干的人,贾子兴毫不怀只要自己现在摇头拒绝,唐成一准儿能干出鼓动天成军哗变的事情来,有西谷那么多梯子田在,他有这个本钱!脑子里念头急转,贾子兴最终咬牙道:“罢了,就按你说的办,老子亲自带四千人马去龙门草原,不过有一条我也得说在前头,扎架势可以,但本部不会与饶乐奚接仗,除非有大都督府军令,否则任何情况下都不行”。“依着你就是!咱们都是在一条船上,我还能亲眼看着都尉大人因违反军令丢官去职不成”,唐成笑了几声后转过身来,“图也族长,都到这时候了,你族里能骑射的丁壮也该动动了,既然要扎架势好歹得扎的雄壮点儿才能震的住人。此外你跟饶乐各方保持多年的关系也该派上用场了,有什么消息还是早点知道的好!”。三人这次碰头会议结束后,白阳镇及龙门草原一阵喧闹,数日之后,天成军八千人倾巢而出,在锁阳关下留下四千人驻扎后,其余四千人马毫不停留的直奔关外,在都尉贾子兴的亲自带领下一路疾奔龙门草原。苍凉的牛角号声在龙门草原上四处响起,一个个奚人丁壮放下手中的牧鞭拿起去年冬天就已磨好的弓刀往族长大帐聚集。距离当日会议八日之后,龙门草原与饶乐分隔的界河边已聚集起一支近万人规模的骑兵队伍,当此之时,饶乐战端未起,龙门草原上却已是磨刀赫赫。二百七十章 唐成的新官职张亮追随李隆基以来虽然一直主要负责的都是后勤筹钱与商贾们交往的多,但他骨子里却依然是个读书人,日常消遣也好读读书吟咏吟咏风月,此番与孔等人结伴而行诚可谓是得其所哉。云月旅程三千里,摇动的马车里除了闲谈之外几乎再没有任何别的排遣旅途寂寞的方式,而这些贬官们也乐意与他聊天以获取长安以及朝廷里最新的消息。几千里路跑下来,在张亮的有心为之之下,不仅与这些流官们建立起了一些私交,许多其它的情况也都一一交代清楚,比如朝廷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他们,并将之召回长安的原因……长途赶路实在累人,所以当他们这一行终于出了新丰县远远看到灞桥及桥后的长安城墙时,几乎整个队伍都忍不住欢呼出声,就连孔也忍不住从马车上下来,跟其他人一样往灞桥步行而去。杨柳含烟灞岸春,年年攀折为行人。一过灞桥便是长安,所以这里便也成了最为著名的迎客及送别之地,流水汤汤,灞桥依旧,看着眼前跟三年前没什么区别的光秃秃杨柳树,以及那些臂挎竹篮贩卖杨柳长枝的妇人,孔等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眼前景物依旧,人事却已面目全非,三年之后重新走在这条堪称帝京分割线的桥上,孔等人又怎能不思绪万千。一曲突然而起的迎宾礼乐打散了流官们刚刚兴起的思绪,这曲调来的着实突兀,孔走前几步使眼神得以绕过前方那个遮蔽物后,便见到灞桥另一侧已被清空地离亭里正有一队乐工在**乐器,迎宾曲便是由此而来,亭前阶下站着一位身穿极品单丝罗明黄团衫的富贵青年,他身后的官道边跟着的却是一群青衿儒服的士子,看那青蓬蓬的一片约略不下百人之多。李唐朝廷虽不禁绝官员百姓穿黄色衣裳,但这般纯正地明黄颜色却也只有皇家才能用,孔正自看着这些人时,一脸微笑的张亮走到了他身边,“太子殿下来迎,公等这就过去吧”。“太子!”,孔等人心神一震,边抚弄着身上因久坐而有些褶皱地衣衫边迈步走了过去。他这一行还没下桥,李隆基已从那边迎到了桥头,拱手俯身为礼后朗声道:“诸位皆是先兄节皇太子身边近臣,一腔赤诚只因韦逆操权竟至含冤远贬数千里,仆承继先兄腆居东宫,时至今日方得一伸冤屈,夙夜思之每每心生惭愧,幸得圣天子英明方得与诸位有今日之会,幸甚幸甚!”。李隆基口中说着。人已走到孔身边伸手扶起了他地臂膀。见到这一幕。离亭外路边地士子群中起了一阵儿不小地躁动。看看身边一脸英气勃勃地李隆基。再看看不远处那一片青衿士子。孔最终没有挣脱李隆基地搀扶。嘴唇微微轻颤道:“朝廷对先太子地旨意是……”。“圣天子已于数月之前下诏追先兄为节皇太子。陪葬定陵”。闻言。孔摇了摇头。“这个仆已听说。仆问地是陛下地圣旨原文”。正自虚搀着孔往前走地李隆基定住步子沉吟着想了一会儿后。将当日圣旨中直接言及李重俊地内容诵了出来。“重俊。大千之子。元良守器。往罹构间。困于谗嫉。莫顾铁铖。轻盗甲兵。有北诛夷。无不悲憧;今四凶咸服。十起何追。方申赤晕之冤。以悲黄泉之痛。可赠皇太子”。李隆基诵完之后。孔身后地众流官们不约而同地面北拱手道:“陛下圣明!”。言罢皆是一片戚色。甚至还颇有几个因按捺不住情绪而双眼含泪地。静听完李隆基默诵出地圣旨言语后。素来行事端稳地孔默然之间已是双眼生赤“往罹构间。困于谗嫉。莫顾铁铖,轻盗甲兵!仆沗为人师,先皇太子如此种种,是皆仆规劝不力之过也!”,话刚说完,已有两滴浑浊老泪自其眼角滑落。“先兄不忍见韦武逆党弄权,失之于操切也是有的,先生当日已尽臣子本份,实不必自责过甚”,李隆基说着抬手一指那片青衿士子道:“这些国子学士子皆是听闻先生今日返京地消息后自来迎的,好在这消息传扬地不算太广,否则今日之国子监中必将为之一空”,借着笑声冲淡了哀恸的气氛后,李隆基续又道:“士子们一片拳拳尊师之情,先生也该上前抚慰一番才是”。流放归来鬓半斑的先生与热血的国子监士子凑到一起后,离亭外师生相见的场景真是相当感人,目睹德高望重的先生疲惫憔悴如此,众士子固然是心生酸楚,心下激动的孔亦是老泪涟涟。这番迎接的扰攘持续了很长时间,等众人启行往城里而去时已是半个多时辰之后了。李隆基宽大的毡车内,张亮透过窗户看着那些青衿士子簇拥着孔轩车而行的情景,一声叹息后面带浅笑道:“孔圣后裔再加上士林领袖的身份果然了得,殿下将这些人援引回京,不仅是在朝堂上多了臂助,亦能收心于士林,实是一举两得的妙策!唐无缺出得这个主意还真是神来之笔!”。“当局迷呀!”,车窗边的李隆基从外面收回目光后坐正了身子,“你前次来信中说曾在龙门县盘桓数日,这唐成现今如何?”。“去年到饶乐的时候看着他倒是不错,这次回来再见到的时候……”,张亮无言的摇了摇头,“殿下,如今饶乐的局势如何?”。听张亮问起这个,李隆基皱了皱眉头,“这个稍后再说,趁着回城还有些时候,你好生说说唐无缺之事”。“据属下此次龙门县中所见,唐成不仅长于谋划,抚民亦是干才……”,马车声中,张亮将与唐成的两次见面及龙门县的情况备细说了出来,李隆基凝神而听,份外仔细。“这个唐无缺……好一个唐无缺……明之,昔日你那一趟扬去的好!”。“天降英主必予良臣以佐之,此即史书所谓之君臣际会也,便从唐无缺等人身上亦能看出殿下乃天命之所钟,属下当为殿下贺!”,张良拱拱手后接着道:“此次从龙门动身之前唐无缺曾亲口对属下言说愿回长安,似他这等良材远放僻地也着实是可惜了,殿下看怎么个安排法才好?”。“此事……稍后再说”,李隆基摆了摆手,张亮诧异的现殿下听到唐成愿意回来地消息后不仅没有预想中的欢喜,眉宇之间反倒涌上了一层浓郁的无奈之色。进入长安城之后先到吏部为地方进京官员专设的馆舍里安置,随后李隆基亲为孔等人设宴接风,把这一切忙完从酒肆里出来时时间已经到了半下午,张亮扶着酒意醺然的李隆基上了毡车回东宫而去。东宫设在皇城后面的宫城里,毡车没走小偏门而是径直由朱雀门进了皇城,车行之中张亮诧异地看到皇城里往日颇为清闲的鸿胪寺衙门竟呈现出难得一见地繁忙景象。“这一个多月来皇城各部寺监里最忙的就得数鸿胪寺了”,同样看着窗外的李隆基说话时带着浓浓的酒意,“不仅是北边的松漠、室韦、黑水、渤海都督府接连呈文鸿胪寺请派使团进京朝圣,就连安西都护府辖境内地龟兹、高昌等小邦也跟着凑起了热闹,李延吉这一死还真是四野不宁了”。“殿下的意思是……”。“这些人还真能是为朝天子而来?都是来打听朝廷动静儿地,他们是从饶乐的事情上觉察出什么东西了,怕朝廷对各蕃的章程有变”,言至此处,李隆基无奈的一声叹息,“现今看来,此次朝廷直接插手奚王安排之事确是有些操之过切了,竟引得四蕃人心不稳”。看来这些个蕃族都在担心饶乐先例一开之后最终会殃及本族,张亮却没想到仅仅是一个李延吉之死竟然引整个大唐如此大的震动,一愣之后忙跟着问道:“那朝廷将如何处断此事?”。“下月初一,父皇将召见各蕃长驻京城的使随祭太庙,并于祭礼中诵念太宗祖皇帝‘海内如一’地旧诏以安四夷之心”,微闭着眼睛说完这番话时,李隆基的手已于不自知之中攥在了一起,不甘地脸上隐见屈辱之色。“这……那饶乐李诚忠怎么办?”,饶乐每任奚王接位之后,朝廷在诏书中会一并赐其国姓,李诚忠就是刚接位不久的奚王名讳。天子在太庙之中当着众蕃使地面重申四海如一诏书,这个举动本身无就是朝廷放弃直接插手饶乐事务的最明显信号,张亮一路上都在挂念着饶乐之事,是以因有此问。“鸿胪寺老赵受此事牵连卿正地位子都丢了,至于李诚忠,朝廷会派一官员前往饶乐都督府任职好歹护住他性命周全,毕竟他在名份上是父皇钦定的奚王,这点颜面朝廷总还是要顾的,至于王位……以如今的情势朝廷直接插手已无可能,更别说出兵了”,意兴阑珊的说到这里时,李隆基猛然睁开了刚才一直微闭着的眼睛,“天朝上国竟要受四夷抰制,此实为朝廷之大辱,明之你可为见证,异日本宫若有那一日时,誓当一雪今日之辱”。张亮是饶乐之事的亲身参与,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实在有些堵得慌,与此同时他也很自然的想起了紧贴着饶乐任职的唐成,“殿下,越是如此,益要早些将唐无缺调回才是”。“晚了”,口中沉重的吐出这两个字时,李隆基竟是有些不敢看张亮的眼神般重新闭上了眼睛,“昨日在大明宫御书房中,太平已亲口荐举唐成调任饶乐都督府司马”。张亮赫然站了起来,“什么?”。“本宫已尽力辩驳此事,然则……父皇已从其所请”。“唐成现在只是八品县令,饶乐都督府历任司马虽然只是摆设但毕竟是正六品的品秩,一次超迁两品五阶!这样的荐举陛下怎会肯?”。“明之你可还记得于东军在山南东道修路之事?修路事毕,于东军回调工部侍郎后曾专折为唐成请功并意图将其调往工部任职,这道请功折子因太平授意被压在了政事堂,直到昨天呈送到父皇案前;此外年前唐成在万骑军中所立功勋也一并被翻了出来,有这两条大功在,超迁两品也够了,加之他又是龙门任职,可谓是朝廷当今官员中最熟悉饶乐情势的,在这个敏感时刻,朝廷派往饶乐都督府的官员无论声望与品秩都不能太高,几造里合计下来唐成还真就成了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以至于昨日御书房中本宫竟是辩无可辩”。无语,张亮真是彻底的无语了,闷着站了好一会儿后,这才万分艰难的开口道:“唐成自追随殿下以来屡立大功,然则……属下回来之前他还曾说过愿回长安,现在往饶乐任职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朝廷这道诏书一下,却让他……”。“本宫知道,明之你说的这些本宫都想过……”,此时毡车内的气氛已然凝重到了极处,李隆基依然紧紧的闭着眼睛,“本宫亏负他良多,然则如今有太平处处掣肘又能如何?只能先记其功异日一并封赏了。”张亮又是一阵沉默后突然问道:“龙门远隔长安千里,唐成不过只是一介县令,太平怎么会突然想到他?”。“福兮祸所依!此次孔等人虽然得以返回京城,但也正因着他们使太平注意到了龙门,唐成自然就……”。听闻这个理由之后,张亮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良久之后心中所有的念头俱化为一声低沉的叹息,“天意,天意啊!”。…………………………………………PS:~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大家多少给些打赏和票票啥的安慰安慰可怜的小唐吧!二百七十一章 犯贱龙门县令唐成调任饶乐都督府司马一事乃是天子圣裁如今的情势也实是危急,所以吏部在办这件事时就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高效率,为求速度就连调任文书、官员身份证明的银龟、六品官服以及朝板等物都没走正常公文传递通用的驿传系统,而是经由边军的急脚递送往龙门,饶是如此,那交付公文的吏部从事仍觉得不放心,愣是在兵部磨了近半个时辰,最终把皇帝老子都抬出来后终于成功的在这件包裹上粘上了三根羽毛。轮值摊到这个任务的急脚递一看到包裹上的三根羽毛后,顿时跟吃了黄连般一脸的苦色,“真他娘的,老子这趟是倒血霉了!”,心底啐是啐骂是骂,但他的动作可一点都不慢。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羽书素不轻用,但一旦动用起来就是人换马换羽书不能停,从出的那一刻起直到最终送达就没有个停歇的时候,即便晚上也同样如此。羽书一出,疾如星火,当唐成从人马俱都的急脚递手中亲自具名签章接收到包裹时,距离吏部出这些东西仅仅十多天时间。听说这物件儿是吏部交送的后,唐成心中蓦然一紧,“这么快就要离开龙门回长安了?”,但随即他就觉察出不对来,吏部就算再抽风也不至于为一个外任县令调回京城的事羽书。“好生给他安排食宿”,向门房里交代了一句后,唐成停止猜测往衙门里边走去,刚进大门正好碰上对面走过来的张相文。“大哥”,张相文刚一开口就注意到唐成手中的包裹,上面那三根羽毛实在是醒目的很,“羽书!出什么大事了?”,嘴里问着,他脚下已顺势转了步子跟着唐成往里走去。“你不是要出去?”。“羽书以前都只是听说,这还真是第一次见。大哥,到底是啥大事儿?”。“还没看,我也不知道”,唐成摇摇头,一顿之后道:“不过看这架势十有不是好事啊”。公事房中唐成拆开包裹后。率先显露出来地便是那一袭六品官衣。“大哥。你升官了。啧啧。还是正六品!”。张相文一脸惊喜地凑过来把里边地银龟袋抓了过去。“不错。是银龟。娘地。吏部也是势利眼儿。六品地银龟可比八品铜龟地做工好多了”。银龟袋被张相文抢了先。唐成伸出地手便拿起了朝板。按着唐朝地规矩。唯有正六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参加大朝会。现如今这东西都有了。看来这次升官是真地了。正在兄弟两人翻看手中物件地时候。公事房外地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进来!”。房门开处。贾旭、钱三疤及衙内各曹地判司一同走了进来。跟在贾旭身后地钱三疤边往里走边大着嗓门道:“大人。那四万多九姓胡都已迁居过来了。林林总总地事情多。咱们得一起合计合……”。话没说完他已经看到唐成公案上摊放着地这些东西。原本地话再也说不出了。等了片刻后才喉咙干道:“大人……要走?”。他这句话一出。那些个判司们顿时齐刷刷地将目光由官服转移到了唐成脸上。“恭喜大人”,从这意外之事中先反应过来的贾旭好歹说了句这个场合应该说的话,只不过就连他自己都听地出来这句恭喜是多么的言不由衷,干干的哪里有半点喜庆气儿!一时间整个公事房内的气氛竟然极其古怪的凝重起来,判司们的眼神交错里已经有了惶惶无主地飘忽。唐县尊高升了,要走了……他怎么能走?他走了这……这龙门县可怎么办?“县令大人从正八品一跃至正六品,这是超迁,是大好事,看看你们这丧气样子”,有外人在时张相文没再称呼大哥,一脸不满的瞅了贾旭等人一眼后,他扭过头来笑着催促道:“大人快把那公文打开,看看究竟升地是什么官儿?”。龙门县内品秩最高的就是正八品县令,不管升地是什么官儿,到了正六品之后这个小衙门都容不下了,想到要在现在这个时候离开龙门,唐成心里的感觉也跟贾旭等人一样复杂无比,犹豫良久后终于拿起那份公文时,他地心里竟没感受到半点升官的喜悦。即便心情再复杂,公文终于还是打开了,当结果终于出来时,这短短数十个字恰如一盆冰水将唐成从头浇到脚。因是有属下们在,张相文不好随便凑上去看公文内容,直把他急的心里猫抓似的,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唐成说话,忍不住开口问道:“大人,怎么样,吏部给安排的是那个肥缺?”。唐成缓缓收起公文后向那几个判司摆了摆手,“赵县尉、贾录事及钱总捕留下,其他人先回去”。待那些神情惶惑低落的判司们走了之后,唐成沉声开了口,“吏部要调我改任饶乐都督府司马一职,本县衙务暂交割给赵县尉接手”。“什么?”。“什么!”。“什么?”。张相文三人异口同声,对此唐成也没心情再重复,甩手便将那份加盖有吏部艳红印章的公文扔了过去。张相文却没想到这么重要的公文唐成居然说扔就扔,一时竟没接住,从地上捡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他那颇是白净的脸上慢慢的起了一层红,“大哥,你有什么打算?”。贾旭和钱三疤此前只知道张相文与唐成是老乡,关系很好,却不知道他俩之间竟然还有这么层关系在,闻言俱是一愣,不过这个时候他们也没心思来关注这件事了。唐成坐在公案后长长的深呼吸了好几口后才勉强克制住将朝板等物也扔出去的冲动,“我现在心思很乱,你意如何?”。“去个鸟饶乐!那地方是现在能去的?要按我的意思大哥就该写回复公文找吏部抗辩,肯给换职差固然是好,吏部若不肯换,大哥索性就学了陶元亮,官印一挂他们爱找谁去谁去,就凭大哥的才学本事在哪儿过不了好日子?若还想等这阵风头儿过了之后再找人谋个起复就是”。一脸激动的张相文刚说完,他身边站着地钱三疤接过了话头儿,“张县尉说的对,大人现在万万去不得饶乐,一个闪失命都保不住了”。张相文及钱三疤都说过后,贾旭斟酌着也补充了一句,“这些北地蕃族所设的都督府比不得我朝的扬州、幽州等都督府,蛮子地面都是蛮子攥权,都督府里的司马,长史等职不过就是个摆设罢了,便抛开安危之事不说,大人去了又能干什么?”。“嘿,贾录事你说的这个公文上倒是写的明白,让大哥到任之后务必护住李诚忠地性命”,张相文一声冷笑,“在奚人地面上大哥又没有一兵一卒的,自保尚且不暇还拿什么护人性命?吏部想出这安排的怕是真得失心疯了”。“罢了,不用再说了,你们出去吧”,不容张相文再说什么,唐成冷声道:“都出去,让我好生想想!”。贾旭向钱三疤使了一个眼色后拉起张相文地臂膀走了出去,公事房内重又恢复了寂静。等他们都走后唐成从胡登上站了起来,起身的时候胳膊一挥,那簇新的官衣及朝板、银龟等物都被扫到了地上,生当当地脆响声。负手在公事房内踱着步子的唐成没理会掉在地上的这些什物,看也不看的径直走了过去,在他身后,那袭无数人梦寐以求地簇新官衣上顿时多了两个黑乎乎的脚印,看来份外刺眼。直到唐成感觉脚下一硌,有嘎巴一响传来时这才低头看了看,随即脚下一踢,那已碎成两截儿的朝板就被踢到幽暗的书架下再也看不见了。这只是个小插曲,漠然抬起头来的唐成继续踱着步子,在饶乐如此的情势下接到这样地公文,要说他不寒心不失望根本不可能,现如今他不仅是对朝廷寒心,就连对李隆基,甚至是张亮都失望的很。老子给你做了这么多事,李三郎你个白眼狼怎么就能坐视吏部出这样地公文来!飞鸟尽良弓藏,现在鸟还没尽***就开始藏弓了?越是感觉到自己受了不公正待遇,唐成骨子里地那股劲儿作的就越厉害,这时刻他再没有前些时候遭遇到地那次消沉,只觉身上心里有一把愤怒的火在烧个不停。一连绕室踱步了三圈儿之后,唐成终于将对朝廷和李隆基的愤怒压制到了心底最深的角落,开始琢磨起眼下的应对之策来。饶乐去还是不去?唐成脚下的步子虽然慢,但心思却转的极快,转来转去都是在分析此间的利弊。从现实的角度来说,现在去趟饶乐这潭浑水简直就是再傻不过的选择,朝廷一不给兵,二不给将,就给一个名份又能有多大作用?涉及到王位之争时连父子兄弟都可以拔刀相向,一个名份有个鸟用啊!几乎是在瞬时之间,唐成就断然先把这个选择给否了。现在的他可不仅仅是一个人,后面还连着一家子人,上有老下有小的,即便只是为了小猫蛋儿也得好活着。那不去呢?官肯定是不用做了,不做就不做!这两年弄的都是大钱,家财虽然算不上太多,但退回到金州张子山的地盘上做个富家翁还是尽够的。如果以后真想再做官的话,凭着此前在朝堂埋下的伏笔,缓个几年后再谋起复也不是没有办法,那时候太平这妖孽公主也完蛋了,做起官来远比现在的大环境更好,更顺畅。从最现实最功利的角度来衡量这两个选择时,几乎不需要更多的思量唐成就已得出了答案:现在去饶乐风险成本太高,实际的收益回报却几乎为零,压根儿就是一笔陪到吐血的买卖。由是,唐成做出了最终的决断,去你妈的吏部,这官儿老子暂时不做了,饶乐老子更不会去。只是不是在战争那种极端状况下,太平年月里任那一朝也没有不让人辞官的律条。一旦做出决定之后,他的心思就彻底安定下来,用脚将地上的银鱼袋儿拨弄了几下后,唐成嘲讽一笑的走到公案边将那枚龙门县令的官印拿了起来。沉甸甸的官印带着些凉意,唐成拿在手里把玩着的时候,心底莫名的涌起了丝丝偻偻难以言说的感觉,空空的,涩涩的,惆怅里带着些隐隐的疼。“犯贱!”,心底自骂了一句,唐成顺手将官印抛回公案上后仰头看了看屋梁。挂印而去,那这官印到底是该挂在这间公事房里还是该挂在前面的公堂大梁上?这也是个技术活儿啊,没个指导万一挂错了真得让人笑话死。正在唐成心思走歪想到这里时,公事房门又被人敲响了。一听到这敲门声,唐成刚才分明已经平静下来的心情蓦然又起了急躁,“谁?”。兰草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老爷和老夫人有急事召大官人过去”。自打在金州以来,唐张氏两口子就从没因为家事在上衙时间找过他,几年里这还是第一回,反常的事情总是容易让人紧张,闻言唐成再没心思想这官印该挂那儿的问题,几步拉开公事房的门后甚至都没向兰草问话便已迈步往后衙疾行而去。公事房门打开后,本欲跟着唐成回后衙的兰草向屋里偶一望去后脸色顿时一变,最终当她走进房里小心翼翼的捧起那袭踩满了灰黑脚印的官衣时,脸上已是雪白一片。唐成这时候也没心思顾及兰草跟上来没有,一口气到了后衙便直奔唐张氏两口子住的房间,进房之后见他二人并没什么异常,旁边榻上的小猫蛋儿也是好好儿的后,吊着的心这才安放下来。“吓死我了,爹,娘,你们有啥事找我这么急?”。“前后衙就几步路,你跑啥呀!”,唐张氏起身给唐成倒了一盏茶水,边递过来边笑眯眯的问道:“成,刚听前衙里传出的消息说你又升官了?听说还是个六品,这六品到底是多大的官儿?”。二百七十二章 不走了及故人的认输张氏问到唐成升官的事情时一边的唐栓虽没有说话,却全在这边。“娘,你叫我回来就为问这事?”,唐成真是无语的很,不过这倒也是个把刚才的决定说出来的好机会,“吏部是来了公文要升我为六品官儿,不过我不打算干了”。“什么?”,闻言太过吃惊的唐张氏猛然从坐榻上站了起来,唐栓正揽着小猫蛋儿的手也陡然僵在了半空中。唐成上前两步扶着唐张氏重新坐下,手上顺势将猫蛋儿抱进怀里后,将此次升官的前后经过和风险一一说了个清楚。唐栓两人那里知道官场上的这些猫腻?向来只以为升官肯定就是好事,此番听唐成一说当真是脸色白,唐张氏目瞪口呆的听完后双手合什连连念佛不已,嘴里碎碎念道:“不去的好,不去的好!”。与浑家的表现比起来,同样一脸惊异的唐栓脸上多了几分黯然,年来保养的细嫩多了的手指在头上使劲挠着,“成,你这要不去饶乐,朝廷不会治你的罪吧?”。“太平年月里要当官不容易,辞官还有什么难的?”,轻轻与女儿磨着额头的唐成笑答道:“任那一朝天子坐明堂也没有不让人辞官的道理,走一个人就空一个缺出来,吏部的老爷们该是求之不得”。“这就好”,闻言唐栓舒了一口气,从头上收回手来沉声道:“我跟你娘没什么用场,成你是读过大书经见过大世面的,这么大的事儿终究还是要靠你自己拿主意,不管你最后怎么定,爹就说一句,只要我跟你娘这两双手还在,只要家里的地还在,你就别怕饿了肚子”。唐栓的话朴实到了极处,但正是这朴实到极点地话听得唐成心中一热,有这样的家人倾尽全力的支持,即便遭遇到再大地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嗯”,唐成没再多说什么,抱着小猫蛋儿使劲点了点头。既然已经决定辞官。唐张氏便派丫头将李英纨及兰草叫了过来。一并打了下人往东谷去唤回郑凌意。一家人凑在一起商量返程地事情。说到这个话题唐成实在是内疚地很。家人们千里迢迢从山南东道过来没消停几个月就又要辛辛苦苦地赶回程。一年里有半年时间都在路上赶。这份辛苦自不必说。更别提女儿小猫蛋儿仅仅才一岁多。而算算时令。即便就这几天里紧赶着动身上路。在路上地大多数时间也避不过冬天去。唐成有心过了这个冬天等明年开春儿之后再往回赶。却又实在不放心龙门地局势。看今天吏部公文里备注上地说明。朝廷在下月初一就将重申太宗皇帝“海内如一”地旧诏。这道诏书就将是引爆饶乐局势地导火线。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老老小小一大家子人呆在这里委实太不安全。家庭会议之时。唐成一方面为家人风雨兼程地辛苦内疚、心疼;另一方面想着就要走时。心底最深处那股子苦苦涩涩地感觉总会不期然地翻涌上来。且越来越强烈。就在一家人计议地差不多了地时候。丫头忽来报说阿史德支在外请见。唐成自然知道他来地目地。一声深长地叹息后走了出去。“大人要走?”。阿史德支甚至都等不急到书房。一见到唐成出来便在内衙门口追问了出来。见唐成点了点头,阿史德支眼里最后的一点期望也没了,整个人就如同破了口子地气球般委顿下来,“我这四万多族人刚刚迁居过来……还有城外那大市场……大人怎么就要走,大人……怎么能走?”。阿史德支的表情和言语直让唐成心中的内疚愈甚,不管是大市场地投入还是数万九姓胡的迁居,虽然这是交易地一部分,但这些人毕竟是处于对他的信任才毅然走出这一步地,此前饶乐局势已坏而九姓胡并未停止迁居的步伐就更是如此,此刻眼见着龙门有池鱼之危时自己却拔脚先走,这……。“不是我想走,吏部来了公文……”,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意思了,心绪沉重的唐成上前一步拍了拍阿史德支的肩膀,“到这个时候我也不瞒你了,吏部指定接手县衙事务的张县尉乃是我的结拜兄弟,他抚政治政之策与某一脉相承,不拘是大市场还是那些个迁居过来的九姓胡,只要是某当日答应之事县衙定无更易,于这一节上诸位尽可放心!”。“如今也只能如此了”,阿史德支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轻松多少,低声叹道:“现在的龙门实是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啊!张县尉虽则聪颖,但毕竟年轻,来的时间又短,当此之时大人再一走……”,言至此处,阿史德支摇了摇头不再多说,随即急于向族人通报消息的他坚拒了唐成书房看茶的邀请转身去了。唐成目送着阿史德支急匆匆的身影去远,又看着一脸沉重之色的郑凌意快步而来,身子动也没动。“夫君,外面传言你升官要走的事情可是真的?”。“要走是真的”,唐成落寞的一底那苦涩的感觉越翻涌的厉害,“不过却不是升挂印辞官”。听唐成简短说完事情的原委后,郑凌意那声幽长的叹息让人心酸不已,一时间夫妻两人谁也不想说话,谁也不想回内衙,便这么无言的并肩站着,默默的看着前方那片他们为之劳碌了许久的县衙。良久之后,看着前方的郑凌意幽幽的开了口,“走之前夫君抽空再到东谷,梯子田已经修好了,从山脚到山顶一块块儿整齐的平田跟用刀切出来的一样,每面坡都是这样,一面连着一面,一眼都望不到头儿!夫君你知道庄户们私下里都管这田叫什么?”。“成田!”,不等唐成回答,郑凌意已自用梦呓般的幽幽语调先说了出来,“用的是夫君你地名字!这些成田和那一架架水车,还有山坡下已建的七七八八的房舍放在一起,赶上薄暮晚霞地时候,就是再好的国手画师也画不出那等地美景来!可惜这等人间桃花源咱们竟看不到它正式建成……”,说到这里时,郑凌意满是忧伤的语调中已有了哽咽之意,“夫君,你说……饶乐的战火会烧到东谷吗,啊?”。“那梯田都是用石头砌的,就是真烧了也不怕”,即便是唐成拼命的往好处想往好处说以安慰郑凌意,同时也是安慰自己,但他脑海中却不可遏止地出现了东谷一片大火的场面,一架架簇新的水车在烈焰中焚为灰烬,一座座刚刚修好的房子在火焰中轰然倒塌,脑子里翻涌着这些画面时,唐成心中的苦涩翻涌若非强力压制,早已沸腾的撕破胸膛冲出来,“饶乐奚是游牧民族,他们要田地也没用”。“这就好,这就好……”,虽然时令已是夏日,郑凌意却不堪寒冷似地往唐成肩膀上紧紧靠过去。内衙门口毕竟不是久呆之地,然而就在唐成拥住意气消沉的郑凌意正往里边走时,身后一个差役急急忙忙的追过来,人还在大老远就已开口叫道:“县尊大人,衙门口有大量百姓聚集,赵县尉请大人速到衙门口”。当唐成急步匆匆的赶到县衙门口时,衙门前的街道上已经挤满了人,就这仍有许多百姓从四下里往这边赶,人群里嚣杂喧闹,说地却是同一个话题。唐成一出现,守在衙门口台阶上的差役们悄然长出了一口气退往两边,阶下的人群也由前到后慢慢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