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想说服母亲,却被母亲反过来要求她全力支持这个行动。她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母亲,正如母亲根本不了解自己一样。水后反对这个计划,只因为她认为这个计划成功的风险太大;而采采,她之所以反对更多的是由于她不愿意站在昔日朋友的对立面。在全族,采采找不到一个知音——即使在女性族人中。萝莎姨姆是水王的坚决拥护者,尽管十六年前曾一度倾向于水后的决策。萝蘫姨姆则是水后的狂热追随者,当年她丈夫和儿子死于天山剑道一役,自此以后她尽管对平原的民族充满了仇恨,但她依然毫无保留地信任水后。萝莎和萝蘫代表了水族的两种不同选择。这十六年的时间里,水王和水后在互相比拼忍耐——看谁先忍不住。结果,反而是由平原来的人——河伯和陶函商队——结束了他们之间的离别。“唉,这或许是天意。”当水后说出这句话以后,采采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动摇父母的决心了。※※※天山一轮月亮,水底两个月影。采采一怔,知道小涘又在用“幻月”偷看自己了。她穿上衣服,逆着“幻月”的来路,找到了那个自己又恨又爱的大男孩。小涘看着她,没有愧疚,只有火一样炽热的目光。“弟弟……”“不要这么叫我!”每次小涘一听到这个称呼都会咆哮起来!“可你就是我弟弟!”小涘转过脸去不看她。突然扑过来把她按倒在地,亲她,咬她。他的举措是这样年轻,年轻得还有些孩子气。可他身体却已经成熟。采采全身一颤,但马上就把欲念压下去了,啪的一声打了他一个耳光,厉声叫道:“洪涘伯川!”小涘一怔,放开了采采,缩在一角,蜷曲起身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不成器!”小涘道:“这和成器不成器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就要和陶函的人反目成仇了吗?”“那又怎么样?”“怎么样?”采采又气又急:“也许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我们的计划,但一旦知道,他们一定会前来兴师问罪的——他们的亲人可都在平原啊!我不想和他们为敌。他们一个个那么本事……我怕……”“没什么好怕的,我不信爸爸对付不了他们。”“可我同样不希望他们受到爸爸的伤害!”采采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样敌视平原的人,可是在我落难的时候,是他们救助了我。小镜湖被河伯骚扰,也是他们仗义勇为……”“小镜湖落入河伯手中,只是因为妈妈和爸爸怄气,不肯动用大水咒。而起爸爸说了,陶函那群人是在对你市恩!”“不,我相信他们出于真心。”“是吗?”小涘冷笑道:“你没看他们那个台首!那个有莘不破!还有另一个家伙!姓桑的那个——他们看你的时候,那眼神、那眼神里全都是猥亵!他们帮你根本就不怀好意!”采采一愣。有莘不破和桑谷隽对她存在某种男人对女人的幻想,这她也看得出来。但采采也没有因此觉得不妥。“他们只是对我有些好感罢了,没其它的……”小涘冷笑道:“没其它的?”“就有,那也只是很自然的反应……他们都是男人。”小涘突然叫了起来:“很自然的反应?为什么?为什么?既然是很自然的反应,你为什么要骂我,要打我?我也是男人!”“可你是我弟弟!”“不是!我不是!”采采全身发抖,不知是生气,还是害怕。她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小涘,正要离开,一双手用力地把环住:“别生气,别生气,好不好?我也不想惹你生气啊!可是在我知道你是我姐姐之前,我已经……我已经……”采采呆在那里。小涘没法收回自己的感情,她何尝不是?在那个大江的浴场中,当小涘通过幻月偷窥她的时候,当她通过幻月反窥小涘、并在小涘的心里看见一个被反映着的自己的时候,那种镜子对着镜子的奇妙感觉就一直蛊惑着她。然而水族早已脱离野蛮千百年了,他们已经有了道德,懂得人应该自制!但这种道德,有时候反而让她和他想得更加厉害!“小涘,你放手吧。我们不可能的。”“不!”“小涘,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不允许我们在一起,可没有一个理由容许我们在一起!”“一个理由也没有?我们喜欢,这不算理由吗?”“这不是理由,这是任性!”说着,采采挣脱了那双手。那一瞬间,她仿佛听见背后一声轻响——那是一个脆弱的心灵被捏碎的声响。※※※“啊!不好了,怪鱼,怪鱼!”远处传来族人的惊呼。采采心中一凛,闻言赶去,中途遇到怪鱼阿呆:“是你在捣鬼吗?”阿呆忙道:“不是不是!我是早已归依水族,现在是公主您最忠实的坐骑,哪敢乱来!是湖口那边传来的声音啦。”采采让阿呆背起自己,朝湖口的方向游去。大镜湖是个淡水湖,方圆数百里,有雪水从上游而来,在东南另有一个出口形成一条河流——被水族名为“盈江”的——向东南流去,汇入大江。这和小镜湖的情形相似,只是大镜湖的规模远胜罢了。此时,湖口处正有上百怪鱼逆流从盈江冲来,企图进入大镜湖。现在水后“不准用大水咒”的禁令已破,这几条怪鱼采采哪会放在眼里?双手结成波浪状,念动咒语,登时无风起浪,一个“三叠浪”把怪鱼全冲了出去。“哈哈哈,女娃儿原来有点本事啊,被我拿住的时候怎么不动手?”一个老家伙破水而出,正是曾侵占小镜湖的河伯·东郭冯夷!采采心中吃了一惊,自忖没把握胜过他,脚下一踩,阿呆这次竟也不呆,头一沉,潜入水中,求救去了。采采心想自己占了地利,后援随时会到,倒也不如何害怕,脸上神色不变,虚足踏在湖面上;东郭冯夷踩着浪花,飞扬跋扈地在湖口外的水面上立定。一老一小对峙着。采采心想:“说什么也把他先拖住,等爸爸妈妈来了就不怕他了。”双手作莲花状,交叉胸前,笑道:“东郭前辈,伤养好了?上次桑家哥哥自从见过你以后,可想念你得紧呢。一直担心您老人家在地狼胯下的泥洞里受了委屈。”东郭冯夷一听不由勃然大怒!他败在桑谷隽一个小辈手下,甚至不得不钻入冥灵肛门,游过地狼胯下,事后引为奇耻大辱,为了这事手下的虾兵蟹将没少吃他迁怒的苦头。这时被一个水族的少女直揭伤疤,哪里还忍得住?呼地一声一个浪花狂卷过来。采采微笑道:“东郭前辈,就这点道行吗?怪不得会伤在蚕丛王子的手下啊。”她一边用言语激怒对方,莲花手诀晃动,借着天上的月光、镜湖的反射,幻化出十二个自己的幻象来。十二个“采采”如同飞仙一般穿插在河伯掀起的巨浪之间,如龙女在月下戏水,晃得东郭冯夷两眼迷离,如处仙山幻境。采采的真身却藏入水底,用一股潜流裹住自己,偷偷溜到东郭冯夷的背后。“漩涡陷!”一个漩涡悄悄在东郭冯夷的身后出现,一股巨力倒卷,扯住东郭冯夷脚下的浪花倒拖。河伯正在甄别那些幻影的真假,突然被采采从背后偷袭,一时不察,竟然被拖了进去。采采大喜,念动冰河大咒,瞬间召唤来八十一把玄冰旋转刀,汇进漩涡陷阱当中。只要河伯被卷进漩涡深处,立刻会被这八十一把玄冰旋转刀铰成碎片。采采正高兴,突然一股奇异的寒流不知从何处来,把自己裹住了。这寒流的气息和自己的气息相融会,全没半点抵触,心里不由奇怪:“难道是妈妈来了?”她正诧异,身后一声巨响,一头巨兽浮出水面,却是一头铜甲象牙的巨龟,鼓动两道江流,把采采包围住了。采采大骇,想要借水遁逃走,只觉脚下有异,忙察看时,这才发现那八十一把玄冰旋转刀不知何时反窜回来,在她脚下形成一个漩涡急速旋转着,只要她再潜下半尺,立刻就会被自己造出来的玄冰刀分尸!河伯哈哈大笑,破了采采的漩涡陷阱,踏水而出:“娃儿就是娃儿!你本领不小,就是见识太差。要不是求胜心切,我还未必能拿住你!”采采眼见前有河伯东郭冯夷,后有幻兽冥灵,脚下是被河伯反制了的冰刀漩涡,只一个回合,自己竟然陷入绝境!当初水王运用大水咒搬运法把小镜湖的族人搬回大镜湖,因为用的是河伯从桑谷隽手底逃走的路线,因此被河伯察觉了一些蛛丝马迹,一路寻到了大镜湖。上次捉到采采后他曾和水王过了一招,自知有所不如,这时感应到禁闭了十几年的水月大阵重新启动,猜想水王水后已经复合,不敢造次。在大镜湖外逡巡许久,这日试探性地驱使怪鱼入湖,却见采采前来驱逐,心中大喜,定计要把采采拿住,以此来和水族交换水之鉴。一老一小对峙时他听了采采的讽刺,假装暴怒,稍稍示弱,果然把采采一步步引入自己劐中。想到这里,东郭冯夷不禁得意。突然听一人道:“以男欺女,以大欺小,算什么英雄好汉!”采采闻声大喜:爸爸来了。冥灵一见水王现身,舌头一吐,把采采卷住了。东郭冯夷见采采已被制住,这才放心,对水王道:“英雄好汉老子没兴趣做。这女娃儿是你女儿没错吧?嘿,如今她落在我手中……”水王冷笑道:“如何?”东郭冯夷大笑道:“你若还想要她性命,就拿‘水之鉴’来换!”水王一愣,突然放声大笑:“还以为你是个高手,原来全无见识!”东郭冯夷一怔。他本性贪婪,祝宗人还在夏都之时就不喜欢他。后来祝宗人离开夏都,山鬼叛变,大夏王将镇都三门划归血祖无瓠子统领,但无瓠子也不喜欢他。自此以后,他常想自立门户。有次在偶然间他知道了在西方大荒之地,存在一个叫“水族”的古老部落,乃是数百年前水师共工的后代!这水族拥有一面异宝“水之鉴”,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似乎连四大宗师对之都颇有忌惮。东郭冯夷深通水系玄功,对共工这位水系神通空前绝后的传说中人物更是神往已久。因此一听到水族和水之鉴的存在,不由得贪心大动。找了个借口跑出来,在这荒芜的西原一找就是数年。这时拿住了水族公主,正想以此作为要挟,迫使对方交出“水之鉴”。但水王的那一声狂笑却让他摸不到头脑,似乎是自己在什么地方搞错了,弄了个大笑话。东郭冯夷正在沉吟,水王道:“快快放人,我还可饶你不死!否则……”“否则如何?”水王一声冷笑,背后湖浪翻涌,就要发动攻势。东郭冯夷脸色一变:“你不要你女儿性命了?冥灵!”冥灵舌头倒卷,把采采拉到口边,一排森然巨齿悬在采采头上,采采被巨舌限制了行动力,只觉冥灵的上颚偶尔滴下唾液,又是恶心,又是害怕,闭上了眼睛。却觉那股裹住自己的寒气顺着冥灵的舌头游离了自己,心中一动:“莫非……”东郭冯夷冷笑道:“如何?”水王的攻势略缓,但仍一步步逼来。东郭冯夷心中没了底气:“这家伙若是把水之鉴看得比女儿还重,那可怎么好?”眼睛盯着水王,一边全神戒备,一边飞身倒退,落在冥灵身上。催动体内的生命之源,和冥灵连成一体。“给我住手!”东郭冯夷喝道:“我数到三,你若不撤回浪花,我让你今天就白发人送黑发人!”水王一声冷笑,东郭冯夷喝道:“一!”水势不缓,东郭冯夷再喝道:“二!”水王皱了皱眉,东郭冯夷怒喝道:“三!”汹涌而来的巨浪陡然顿住,就像突然被冰冻起来。东郭冯夷大喜,笑道:“你……”话未出口,突然一股寒意从足下传了上来,跟着冥灵惨叫一声,松开舌头放开了采采。一个浪花倒卷,洪涘伯川破水而出,把采采抱住,飞身回到水王身边。“冥灵!冥灵!怎么了?”东郭冯夷连连安抚,却无法止住冥灵的暴动。他和冥灵合体,感觉也相牵连,只觉一股太阴之气在冥灵体内乱窜,所到之处痛入刀割!在合体的状态下,这种剧痛东郭冯夷竟也感同身受!冥灵越痛越厉害,终于抵受不住,头尾四肢都缩进龟甲之中。东郭冯夷似乎感到龟甲内血肉迷糊,冥灵的生命气息越挣扎越弱,终于再没有动静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冥灵是九天之外一等一的幻兽,怎么会……”忽然龟甲内另一股生命气息开始跳动着,成长着,东郭冯夷一阵战栗,正要切断和冥灵的联系,却已经来不及了,那股太阴之气涌了过来,侵入他的五脏六腑,由于是借着他传送生命之源的渠道入侵,河伯竟全无敌抗的余地,眼睁睁地放任那股异样力量在自己的体内打了一个死结。“噗”的一声响,冥灵的四肢伸了出来,但却变了样子——就如四脚蛇的四肢!跟着龟甲的前方生出一个血肉模糊的脑袋!在江水的冲洗下,血肉去尽,鳞片层层——竟然是一个蛇头!跟着龟甲的后方也长出一条蛇尾!东郭冯夷只觉一阵晕眩,蛇口张开,吐出一股雾气,雾气中一个女人的身影漂浮着,雾气散尽,女人的面貌渐渐清晰,正是水后!东郭冯夷颤声道:“你……你把冥灵……吃了?”水后不答,半侧着脸,神色似乎甚是疲倦。水王滑行到水后身边,与水后并肩,对东郭冯夷冷笑道:“你本领不小,就是见识太差。要不是自以为是,我们还未必能拿住你!”却是学着东郭冯夷刚才嘲笑采采的语气。东郭冯夷惊惧交加,指着水后道:“你……你以蛇食龟……”水后道:“不错,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冥灵了。这是一头全新的幻兽,可称为‘禺强’。”东郭冯夷心中大骇:这女人,比他丈夫还可怕!颤声道:“你……你在我体内安置了什么东西?”水后道:“难道你不知道?”东郭冯夷又是一阵战栗:“难道是‘玄阴心结’。”水后一声轻笑,当作默认。东郭冯夷知道体内被种了这“心结”,从此只要水后一加催动,心脏的血液马上化为冰刀,把自己的内脏捣成粉碎。不由垂头丧气:“我连冥灵都已经被你收服了,你还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水后道:“我何时要你的幻兽了?它虽然不再是冥灵了,但和你体内的玄阴心结气脉相连,你还是可以召唤和使动它。”“可是……”水后截口道:“可是你以后就不再是什么镇都四门了。”水后微笑着对丈夫道:“溯,从今往后水族多了一个护法,如何?”水王哈哈大笑。东郭冯夷知道自己已经无可反抗,颓然跪倒在蛇身龟甲的幻兽“禺强”背上。采采缩在小涘怀里,全身发抖。她从不知母亲是这么厉害的人,利用对手对女儿的轻视,几个照面就反转战局,制得对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不禁向向小涘的怀里靠的更紧——湖天广大,可是此时此地,只有这个大男孩的体温比较单纯。※※※都雄虺叹道:“这个女人厉害啊!除了你们心宗的传人外,我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女子。”“谢谢你的推重,不过我们可担当不起。我心宗门下,要么就是天真浪漫的无知少女,要么就是被男人伤透了心的无奈小妇人,哪有你说的什么‘厉害女子’?”都雄虺冷笑道:“天真浪漫的无知少女?说的难道是妹喜?无奈小妇人?不包括沼夷吧?”“妹喜当然是个好孩子,她不过是刚好遇到一个好男人,把她宠坏了而已。这些年在夏都,我还要多谢你照料她。至于沼夷,唉,虽说她已经被逐出师门,但还是逃不过我们这一代人的苦命啊,要不然怎么会搞得夫离子散?”“哈哈……”都雄虺干笑数声,道:“照料妹喜娘娘?我怎么敢当?这些年我还得靠她帮我在大王面前周旋周旋呢!至于沼夷,因为情变,一夕之间迷得六万八千个男人精尽人亡,微、髳两族多了十几万个寡妇,从此阴阳失调、元气大伤——嘿嘿,这份功夫连我也甘拜下风!这样的无奈小妇人,幸亏世上没有第三个!”“第三个?什么意思?”都雄虺笑道:“沼夷再厉害,终究是你的手下败将。天上地下,四海内外,你如果认第二,哪个女人敢认第一?”※※※“找到了。”江离说。“嗯。”桑谷隽应声道:“刚才那边似乎有冥灵的气息。看来东郭冯夷那老小子比我们早了一步啊。”于公孺婴道:“现在就过去?有什么计划没有?”“计划?”有莘不破道:“那毕竟是采采的部族,咱们先礼而后兵。”江离叹道:“希望采采能给一个让我们罢手的说法。”有莘不破摸了摸鬼王刀:“但愿如此!”第十四关 决裂已是黄昏,但大镜湖却不平静。“王!陶函商兑在外面叫喊,要我王出去!”采采心道:“终于还是来了。”溯流伯川却冷笑道:“不知死活!”“那个有莘不破还叫嚷着要公主出去见他。”洪涘伯川道:“姐姐别理他。”“不。”采采说:“该来事的终归要来,该见的人迟早要见。爸爸妈妈,让我先见见他们吧。”水后点了点头。溯流伯川道:“采采,记得不要再跨过湖界。这些平原人阴险狡猾,不可信任。”采采点了点头,心里却摇了摇头。一路向湖口而来,小涘不放心,跟在后面。“溯,我们也去看看。听采采的转述,这几个平原来的年轻人可没那么简单。”※※※采采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见了有莘不破和他们说什么好。从水晶小筑到湖界的路程不近,但今天却一忽儿就到了。湖界外,有莘不破傲然挺立。左手边是弱不禁风的雒灵,右手边是飞扬跳脱的芈压。空中飞着幻蝶,蝶背上立着桑谷隽;幻蝶旁边停着七香车,车上坐着江离。采采勉强笑道:“不破哥哥,别来可好。”有莘不破也不答话,也不问她为什么不辞而别,开门见山就说:“听说水族启动了水月大阵,要水漫天下。有这事么?”采采一惊,不知有莘不破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有莘不破追问道:“这事有、没有,还是你不知道?”“有。”“那我再问你,你打算怎么办?阻止这件事情,还是促成这件事情?”采采黯然道:“我阻止不了。”有莘不破道:“我们几个要把这水月大阵破了,你站在哪边?”采采道:“站在哪边?我能站在哪边?我不赞成爸爸的做法,可那是我爸爸。”有莘不破盯着她半晌,道:“这就是你的回答?”“不破哥哥,对不起。”“你不必对我说这句话,”有莘不破道:“我杀溯流伯川的时候,也不会对你说对不起的!”采采心中一震,水王的笑声在背后:“哈哈哈……好大的口气!别以为侥幸胜了河伯,就可以自以为是!”有莘不破喝道:“溯流伯川!有种的出来一决胜负!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和你的野心相称的实力!”说着向后让开半箭之地。溯流伯川全然不惧,踏出湖界,站在水面上,湖水在他脚下结成莲台形状,无风无浪,却是霸气逼人。有莘不破对江离道:“如何?我说没法善了吧?”江离驱车前进一步,道:“伯川族长,共工之仇,年代已久;大镜湖人间仙境,为什么水族就不能在此安享和平?”溯流伯川怒道:“住口!我祖神的名号,岂是你这无知小子叫得的?我们水族被你们这些平原人逼迫得流离西疆,数百年来苦苦守着这苦寒之地!你说得倒轻松,什么安享和平!也罢。你去跟你们夏王说,把太行山以西全部割给我们水族,诸国诸族全部东迁,我们便饶了你们。”桑谷隽一听连连冷笑,连江离也皱起了眉头。太行以西的万里江山,连大夏王也无法全面有效地控制,要让蚕从、鱼凫、邰诸国全部东迁,更是痴人说梦!芈压笑道:“这一路来什么人都见过不少,也没见过这么狂妄自大的!”溯流伯川怒道:“小子找死!”一股水柱从水莲台中向芈压冲去。狻猊一跃避开,它背上的芈压张口一吐,放出三百火兽,向溯流伯川冲去。洪涘伯川冲了出来,捏动水诀,江水环流,在身前化作一面巨大的水之盾牌,挡住了火兽。水火相激,化作股股青烟。水之盾牌不但挡住了火兽,更一步步地像芈压逼来。芈压的功力不输于小涘,但属性被他克住,这里又临近大江,正是水族施法的大好地形,因此落了下风。水王见爱子得利,心中大慰,两手虚抱,手掌中的虚无空间隐隐荡漾着一层透明的光华,如水,如镜。江离等都是心中一跳:“难道这就是‘水之鉴’?”水王两手举起,那层镜子一般的光华折射夕阳余晖,射在自己身上,水面立刻投下自己的身影。那身影由虚幻而渐渐变成真实,慢慢浮出水面,变成一个和水王一模一样的分身!分身一阵扭曲,变成一条白色巨蟒,面目狰狞,血信獠牙,向有莘不破冲了过来。有莘不破大喝一声,一刀劈出,刀罡把巨蟒斩成两半,那巨蟒虽然受了刀气,来势却丝毫不受顿挫,变成了两条大蟒分别袭击有莘不破和雒灵。有莘不破任那大蟒吞噬,雒灵却倏地飞起,落在半空的幻蝶上,足下一点,跃入七香车中。桑谷隽哪容大蟒绕过幻蝶继续追击雒灵?手在幻蝶头上一按,幻蝶吐出千百匹蚕丝,把大蟒捆住了。被捆住的大蟒突然化作一股江水,从蚕丝的缝隙中“漏”了出来,脱了蚕丝的束缚,又重新凝聚成大蟒,向桑谷隽扑来。这边桑谷隽驾着幻蝶在大蟒的追击中翻腾闪避,那边有莘不破却躲也不躲,全身真气行开,外化为一个气罩,任那大蟒咬、吞、卷、勒,那气罩却一点缝隙也没有。水王压制住了有莘不破和桑谷隽,正要分力袭击七香车,突然缠住有莘不破的水蟒告急,有莘不破的气罩越涨越大,渐渐逼开了水蟒的压力,眼见他再加一把劲,就要把水蟒爆。水王心中暗暗吃惊:这小子好生了得!当下全力以赴,拼尽余力,这才把有莘不破又压制下去。采采在湖界内看着父亲和昔日的朋友斗法,自己却一阵彷徨,不知该如何好。她看父亲两手间的水球不断震荡,知道他已尽了全力。看小涘和芈压那边,小涘不敢远离江流,芈压不敢靠近盈水,一个在岸上放火,一个在河中弄水,都伤不了对方。采采心道:“妈妈还没出现,又在哪里安排什么计谋吗?”鼻子闻到一股香味,抬头一望,只见七香车盘绕着一股淡淡的青气,青气中坐着两人:雒灵闭了眼睛,似乎在倾听什么;江离握着雒灵的手,凝视着水面。那股青气一伸一缩,犹如活了一般。采采细看那青气的去路,睁开透水之眼,只见水面下一道常人无法看到的水光四处游走,那寒气游到哪里,青气就贴着水面跟到哪里。采采心想:“那定是妈妈的化身。江离他们真厉害!妈妈瞒得过东郭冯夷,却瞒不过他们!”眼见双方僵持着,采采知道自己若是出手,可以让形势有所倾斜。可是她想起当日和有莘不破等人相处的情景,却又下不了手。何况那个鹰一样的男人,到现在还没有出现!水王为了要压制有莘不破,把水力一重又一重地加上去,但仍然攻不破有莘不破的防御圈!桑谷隽突然长笑一声,向河边一座小山撞去,没有撞得头破血流,反而如鱼入水,消失在岩石之中。那巨蟒撞到山岩上,又化作一滩清水,但这次再重新凝聚起来的时候,原本白色的身躯却变得又黑又黄,就像一碗水里加进了半碗泥沙。水王用了七分力量压制有莘不破,只用三分力量追击桑谷隽,这时突然感到追击有桑谷隽的大蟒变了颜色,变得笨重无比,掉在地上,勉强指挥,仍是摇摇晃晃,难以动弹。他的精神稍微分散,那边有莘不破马上反攻,无数刀罡从气罩中飞出,把大蟒斩成十几截。大蟒还来不及回复,一股旋风倒卷,把泥土、清水卷成一股龙卷风,下乱盈江,上接苍穹,向水王卷来。水王脸色一变,桑谷隽笑道:“不破,你的旋风斩越来越顺手了啊。”他仍然不见人影,但一股泥沙向那半黑半黄的蟒蛇涌过去,就像往一口水袋里塞泥巴,逐渐侵袭水王对它的控制力,没多久那大蟒变得臃肿不堪,比原来胀大了十几倍,由一条白色的“水蛇”,变成一条黄色的“土蛇”!水王失了“水影之蟒”,体内真气一阵不继。有莘不破却得理不饶人,催动大旋风,刮得飞砂走石、重浪倒卷,向水王杀来。眼见父亲遇险,采采心中急了,飞身出湖界,挡在父亲前面,双手交叉,以生命之源引发大水咒,一道和河面等宽的巨大水墙竖了起来,挡住龙卷风。只听有莘不破冷笑道:“你终于还是动手了。”采采心中一阵难过,知道这一出手,等于是在亲人与朋友间作出了选择!采采的水墙只挡了一挡,龙卷风又继续挺进,风中卷着大水,声势更是威猛!水王得了喘息的机会,回过了气,叫道:“采采退开。”采采知道自己力量有限,再度退回湖口。水王双手高举,面对龙卷风仰天狂笑。一道白气盘着他的双腿,攀援而上,变成一团白雾。水王面对令天地变色的巨大龙卷风,毫无畏惧,双脚像钉在水面一般,直到被龙卷风吞没。采采知道这是有莘不破和父亲正面较劲,力强者胜。不过方才那股雾气,却似乎母亲已和父亲连成一气!果然龙卷风把水王卷入以后,强烈的寒气从河底涌起,扰乱了龙卷风的阴阳平衡,旋风变成乱风,水柱、泥土四处飞散,更有大量的江水被寒气凝结成大冰块,顺着旋风方散的余威向有莘不破、桑谷隽和七香车飞射过去。在和冰块的碰撞中,有莘不破身上的护体气罩越来越大,越来越强;撞向七香车的冰块则被那股越来越浓的青气瞬间消融;桑谷隽钻入的那个小土山却被冰块摩擦得土落泥凋。龙卷风的余威方才消散,四种截然不同的罡气在一片混乱一齐现身,直冲九霄。※※※“不错不错,”都雄虺叹道,“举手投足间把赤髯、巍峒都叫出来了,伊挚的徒弟居然懂得法天象地!嘿!多半是那多管闲事的季丹教的。”他站在离大镜湖数十里外的高峰中,遥观战局,身旁只有岩石与积雪,一个人影也没有,难道他在自言自语?就在这时,一个极有节奏的脚步声响起,都雄虺循声下望,一个瞎子正摸着岩石慢慢爬上来。待他爬近,都雄虺笑道:“乐正大人,有什么事情用千里传音不就行了?何必这么辛辛苦苦地攀山越岭?”那瞎子正是大夏乐正的传人师韶,他却不理会都雄虺的招呼,仍是一步步爬上来,一直到了一块和都雄虺处在同一高度的岩石上,这才坐下喘息:“都大人好。”转头向另一块空荡荡、光秃秃的岩石道:“宗主别来无恙。”石头后垂下一条若隐若现的人影,传来一声虚旷空灵的轻语:“托福。”师韶道:“那水族异想天开,竟然妄想利用水之鉴灭世。那水族女子阿茝,想必是两位遣来的?”都雄虺淡淡道:“是我遣去的。”师韶道:“两位既然在此,又深知此事的祸害,不知为何竟放任水族启动水月大阵?那大镜湖的阵法虽然牢固,但想来应该还拦不住两位。”都雄虺笑道:“我们要杀那两公婆,易如反掌!不过那帮小子既然肯帮我们这些老骨头分忧,我们乐得省心省力。”师韶微微一笑,道:“两位若肯动手,必胜无疑。不过易如反掌却未必。师韶来此,是想问一声:两位是想让小辈们打前锋,作压轴的将军,还是袖手旁观,任他们施为?”都雄虺反问道:“你呢?”师韶道:“瞎子吃了陶函这些天的白饭,自然要卖一两斤力气。打架我虽然不行,在旁边呐喊助威倒还可以。”都雄虺笑道:“有你压轴就够了。要我们三个都出手,那两公婆还不够份量。”师韶道:“水族占了地利,我们能取得压倒性优势也就罢了,若胜负只是一线之间,两位也不出手吗?”都雄虺道:“不错。”师韶道:“如果一个不小心,真给水族完成了无陆……”都雄虺截口道:“那就让天下浸一浸好了,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五载,水总会退的。”师韶哼了一声,道:“宗主也是这个意思?”“嘿,差不多。”师韶道:“既然如此,瞎子告辞了。”“等等。”师韶道:“宗主尚有何吩咐?”“这两公婆的功力这十几年来虽然大有进境,但那几个孩子多半还应付得来。不过如果他们龟缩进大镜湖,不明究竟的人,就算是力量比他们强上数倍只怕也束手无策。几个小孩子少不更事,你眼睛又不方便,因此我才忍不住想多两句口。”都雄虺笑道:“说到底苏儿还是心软。”“他们冲进去打得乒乒乓乓响才有趣,如果是被拦在大镜湖外面干瞪眼,那还有什么看头?”都雄虺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简言之,这水月大阵,其实和召唤水之鉴没什么关系,只是召唤期间用来作为召唤者护法的阵形……”※※※龙卷风气止声息,大镜湖外赫然出现一条巨大的两头蛇,分开的两头如两根擎天柱般耸起,共同的尾部在水底不知还有多长!水王、水后分别站在一个头上,一个杀气腾腾,一个气色祥和,一个含怒将发,一个微笑不语。两头蛇对面,屹立着山岳一般高大的有莘不破——这是有莘不破第一次独力运使“法天象地”。在混乱中结束对峙的芈压站在有莘不破肩头上,小涘则退回了大镜湖。两头蛇的左侧,是二十层楼高的地狼巍峒,据地待扑;两头蛇的右侧,是数十丈长的巨龙赤髯,悬空蓄势。七香车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地待着。雒灵坐在里面,全然无视这一触即发的战局,仿佛正在闭目养神。第十五关 反射“少主,”苍长老道:“为何要把车队安置在这么高的地方?”于公孺婴道:“我们要和水王斗法,后果尚未可知。把你们安置在这里,我们才无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