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却见那人在屋外,一小口一小口,不快不慢的吃着水煮梨。眉眼间的神情,没有讨厌,到像是嚼着人间美味。 一股辛酸再次涌上江流水的心头。 幸好风筝看不到。 风筝只微笑:“一会儿带你好好看看这里。”又笑,“虽然这儿也不大……” 话未说完,到被江流水一下子拥住了。 虽然江流水的右手还不能动,可只一条左手,死命的,颤抖的,懊悔的,紧紧箍住自己。连那温暖的呼吸也徘徊在自己的肩头。 风筝的心口狠狠的抽痛了一下,总觉得,有那么一种被风雪覆盖的东西在默默的复苏了。 “其实,你不必自责。”他说。手,也轻轻抚上了那个看不见的孩子的额头:“对我来说,抓鱼并不比说话难上多少,真的。” “不信。”那孩子撅着嘴,低声嘟囔。 “这世界上还有许多你未知的事物,你又怎么能一味的否定它们的存在?” 江流水没有再说什么,将双眼直直的望着风筝波澜不兴的眼。很深很深的黑暗,很深很深的温暖,那是风筝的双瞳。 风筝拉了流水:“你该信我。为什么人总要怀疑呢?” 于是,不久之后,江流水完全的呆掉了。 不是江流水太好糊弄,江流水原本真的不相信风筝的话。风筝拉了他来到水边。当他的手指伸到水池里的时候,江流水清楚的看到有鱼儿游来,轻轻的用身体碰触他的肌肤,那个时候,风筝是鱼。当风筝将手伸向天空时,有盘旋的鸟儿落在风筝的手上,用它的喙逗弄风筝的指尖,那个时候,风筝是鸟。 风筝可以是鱼,可以是鸟,也可以是猴子们,更可以是风是雨是雾是云。 除了一个凡人,风筝可以是这个世界上任意一种东西。 所以只要风筝想,他可以随手抓住任意一种东西,包括鱼。 这是江流水第一次吃惊。 江流水第二次吃惊,是因为那水。 那看起来毫无特别三千弱水,竟是温热的,甚至有些细微的烫!温泉,真真正正的一潭温泉。江流水忽然明白了,笼在断壁间的云雾就是由这水形成。而鱼,怪不得味道也不同一般。 禅说三千弱水唯取一瓢饮。流水不懂了,若那三千的水也如这温暖人心的泉,是不是也可以代替“仅此一瓢”?风筝或许也曾想过,若是没有“仅次一瓢”,三千的水,也会如同瓢中的一般宝贵? 江流水没有想到答案,他没有时间去想答案。 就在他注意水的同时,他也注意到了水底的岩石。由于前一天是黄昏,以至于不能看个清清楚楚,如今,看明白了,也震惊了。水底的岩石是十足的黄金! 凌乱的,凹凸不平的,随意的散落在水底。如一个个慵懒的孩子,等待着被发觉和唤醒。 如果说温泉的发现叫流水感叹造化之鬼斧,那黄金的发现足够叫他双唇颤抖不已。 没错,他激动,也恐慌,一个趔趄跌坐在岸边,半身的衣服浸了水。不是没见过黄金,好歹他是汉江会的少爷,只是没有见过如此之多。 忽然的一瞬,恍如一年。 “流水?”风筝低低的呼唤着。 江流水已经开始全身发抖,牙齿打架了。声音咯咯的,在安静的短崖怀抱里异常的明显。 “流水?!”风筝寻声音摸到那个异常的人,“流水,你怎么了?” 一只烫的如火冷的像冰的左手按住风筝的肩,力气大的可以捏碎骨头,那刚才还在颤抖的人急切的问:“风筝!这里有出口么?!” “你不是已经问过了么?没有的,至少我不知道。” “不会!不会!不会!”他狂燥的喊,声带沙哑,“不会!这里一定有出口!你不知道就不代表没有,不是么?!” “你,究竟是怎么了?” “风筝!风筝你看!”江流水自水底摸出一块黄金,兴奋的递到风筝手中,“你摸摸看,这是黄金啊!真正的黄金!水底铺满了黄金!金灿灿,我的眼睛都快被迷瞎了!我敢保证皇帝老子一生也没见到过怎么多的金子!风筝!难道你不兴奋么?!” 风筝摸着手中的东西,没有说话。 好一阵。 热烈的风被静默的空气搅散,热烘烘的头脑渐渐冷却,江流水这才注意到他的默然。 “风筝,你怎么了?” 小心的试探的问着。 “这种石头很重要么?” “不要说的跟不食烟火一样!黄金谁不爱?” “可是……这石头很冷很冷。” “有么?”江流水摸了摸风筝手中的金子。那金子因为长期浸在温泉中,所以带上了难以抹杀的热度,捧在掌心,也是可热的炙手,“明明是暖的。” 风筝不再接那金子,反而问:“有了这东西,你能做什么?” “我?我要买很多很多东西;也可以扩大汉江会,那时侯……” 风筝置若罔闻,重又问:“有了这东西,你能做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我要买……” 我要买—— 心是忽被闪电剖开的暗夜,一切都暴露在死亡的光芒下,变的悲凉起来。 是啊……在这个地方,有了这些又能作什么呢?在这个地方,黄金美玉玛瑙石也无异于粪土。 风筝温柔的说:“不要灰心……或许你是找的到出口的……”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流水回忆他少年的往事时,才豁然发现,在那一番对话之中,那个曾经神秘的人的语气,始终是淡似涧水暖似东风的。 风筝拉起半浸在水中的流水。 “风筝?……” “你身上湿了,去换一件衣服吧。” “我没有替换的。” “穿我的。” “你的?” “粗布的,将就一下。” 进了屋,脱下湿衣,回头时,便见风筝早已抱了一身白衣站在身边。 粗麻的衣服,短短的上衣,包身的裤子,穿在那小小的少爷身上,还是有点小,也有些不习惯的笨重和粗糙。低头细看,却见布与布的连接处针脚细密,显然是精巧的手工。 “你做的?” “是啊。”风筝微笑,“还看的过去么?” “这里与世隔绝,你哪里来的布和线?这样说来,你煮梨子的火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你又在怀疑我了。” “这么奇怪的事情,我怎么会没有好奇?” “这里四面的峭壁住着好些猴子——就是告诉我你在潭中的猴子。它们喜欢喝酒,我就用梨子酿酒给它们,它们感恩,就回报我一些日用之物啦。” “真的?” “哪会有假?”风筝反问,“这两天猴子们或许就要来了,到时候你亲眼见见不就好了?” “……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 “如果有酒的话,我也想喝……”风筝的酒,也是叫江流水吃惊的一个引子。 那酒是梨子酿造的,埋在那片梨树下。江流水顺从的随着风筝来到这个陌生的神仙之地,一片耀眼雪白,雪白之间还点缀着或大或小的梨实。春华与秋实同在,惟有仙境才会有的异景。 一切还是因为那温泉。 温泉改变了这谷底的气温,一年四季都是暖洋洋的。而且温水浇灌。那梨树得天之灵秀,汇地之精气,竟然变的时时花开,日日结实。 风筝一身雪白,在白花中时隐时显。 挖开黑色的泥土,陶瓷的瓦罐,细长的玉手拍开污泥的封印。缕缕的梨香,缕缕酒香,缕缕的醉人。缠绕了流水的思绪。害他想,这样的灵巧的人,真的是瞎了么?只怪苍天见不得十全十美。 美酒和歌而饮。梦在梦中声声和 山中不知岁月。 江流水的时间似乎过的很快,也似乎过的很慢。他看过天亮,他也看过天黑;他看了许多天亮,也看了许多天黑。最初的几天,他尚且统计着日子,但后来,他太过明白自己的时间已经忽然的落入了一个静止之中。山中不知岁月。 唯一不变的,是他执著着追寻离开的路径的愿望。 在开头的几天里,江流水果然见到了猴子。很多的猴子,老的小的不老不小的黑的白的花的,水帘洞里群魔乱舞的景象,害的他一个劲的盯着风筝直瞅,他呢,又把他和故事中的美猴王联系到一起了。 第一次见到猴群,猴群们用一种敌对的眼光瞪着流水,又裂开嘴,不住嘶叫。可一旦看见风筝,却是见了家人般的贴过去,又是斯磨,又是挑逗的,还满是讨好的帮他“择虱子”——风筝那头美丽的头发怎么会有虱子呢?!流水自然很厌恶的看到猴子们把它们毛茸茸的爪子在风筝水一般的头发中拨来拨去,一脸的不亦乐乎。 瞪瞪瞪。 流水气势汹汹的瞪过去。 猴子们是很有灵性的,被这一瞪,立刻尖叫着四处逃窜。流水在大大小小可笑的猴屁股中看到风筝略略忧伤的表情。满讽刺的一副情景。 “它们终究不相信你。”流水记得风筝当时是这样感叹的,“你的身上,人的味道太浓。” 流水也仿佛确实的看到猴子们得意的嘲笑。 喂喂,你看不到它们的小动作! 后来风筝拿出了藏酒的坛子。那些酒,流水喝了两坛子。是因为那落入他肚子的两坛,猴子们又唧唧喳喳的叫起来。风筝无奈的笑笑:“你们看,来客人啦。不拿出酒菜款待客人是不行的。再说,他可是你们发现后推给我的责任。”猴子们顿时就不叫了。盛下的酒一共五坛。猴子们兴高采烈的围着坛子转。也有几只猴子踱到风筝跟前,送上几匹粗布、一把剑。真若风筝所说。 那布,流水不感兴趣,那剑,流水却是认得的。那是伴他走过多少个风风雨雨,多少个春夏秋冬的剑。抚一抚剑身,一泓春水,梅子敛了娇涩,映在水中,朦胧的骄傲。还有“流水”二字,挥洒泼墨,是流水的流水。 “谢谢,真是麻烦了。”风筝笑着接过。 他在和猴子说话呢,猴子听的懂他的话。——江流水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猴子们取走了酒。江流水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方法取走的,因为与其说是“取走”到不如说是“凭空消失”来的确切。去请教风筝,风筝正坐在水边打理头发。长长的湿发撩起,溅满了清香与水珠。风筝说他也不知道。 “你似乎不喜欢它们?”风筝问。 “不。只是没有和那么多猴子在一起过。”江流水闷闷的说。 风筝了解的笑。和那么多猴子一起,的确不是一般人会有的经历。 “对了,风筝。你的头发一向都不系,就这样飘散着么?” “怎么想到这个问题了?”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你散着头发,那些猴子才会玩它?” “我想,那是他们表达友好的方式吧。” “原来是这样。”江流水继续问,“你的头发都不束么?不是男子二十岁后,即冠了,要束发的么?” “我啊,好象一直都没系过。没办法,看不见终究还是有点麻烦。” “那平时会不会碍手碍脚?” “习惯了。”风筝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手指所到之处发丝柔顺的分开,毫无阻碍的一梳而下。风筝没想到,他的头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这个长度,长的在膝盖处水光荡漾:“咦?怎么那么长了?流水,你说我是不是该弄短一点?” “不要。” “哦。那要不你帮我扎起来吧。我摸着,是有点长了。” “不要。” 这一句,风筝感觉到那个少年走到自己身边,蹲下。少年的手指也梳进了自己的头发,怜惜的滑落,落在自己的指尖,碰了一下,温温的,若有还无。少年的手指就抽离了。 “我觉得,你这样子挺好看。我没骗你。真的。” 第二天,一个大清早,江流水推开小屋的门,就看见八个空空的酒坛子。猴子们明明拿走了五坛子酒。真是贪杯的猴子。风筝伤脑筋的笑着。 猴子们送来的布,风筝说要为江流水缝一套替换的衣服。一个盲着双眼,一个又手尚不能动。可想而知,当时的情景有多苦难。以至于后来江流水每每想起,总要戏弄的跟风筝说——那时侯我太纯情了,早知道我就该好好的揩揩你的油。 风筝看不见,所以他心中的尺子是他的双臂和双手,无限的信任着自己最原始的感觉。手掌在江流水赤裸的左臂上一滑而过,既而又抚上了流水的腿。最后双手合拢量出腰围和臀围。风筝到没什么,认真仔细,毫不马虎,似乎他是一位忠实的艺术家,他的任务就是倾尽他能力作出一件令他满意的衣服。反观流水,到是整个过程中直呼痒痒,笑个不停。 布是流水帮忙裁出来的,风筝拿来缝。江流水小心的注意过风筝的针线。线到没什么,普通的。反观针,竟然是用鱼骨穿了孔作成。自风筝贴身的衣兜内取出,只见小巧可爱,微微有点弯曲,半透明。在江流水那个年龄的人看来,又是新奇,又是赞叹,拿在手中反复的看,对着太阳,背着太阳,爱不释手。风筝摸着布与布的边脚,小心的一点点下针。裁布的小事,江流水可以帮忙,但真到了飞针走线的工夫上,他可就败下阵来。 衣服缝了很久,也似乎没多久。江流水看到了几个白天黑夜而已。后来缝好了,穿在身上,虽然手工只能算是尚佳,可绝对合体。风筝笑着说,这是有流水的一半功劳。后者听了,心里美滋滋,那几天骨头都轻飘飘的。 山中不知岁月。伤筋动骨一百天。 江流水曾经下定决心好好的记住日子。他先找了一块巨大平坦的石头,又找了一些可以画出颜色的石头。第一天,他恭恭敬敬的划下一横,他又不放心,兴致冲冲的在一根绳子上结了一个死结。从那天开始,他决定每五天便要划好一个“正”字。 他开始四处寻找着能够通往外面的通路,同时,每天从水潭中捞出一捧金子堆在小屋旁边。很快,金子堆的太满了,他就又捧回一些扔回水里。第二天重新捡回来。如此往复。 这天陷底四季如春。时间,就是这样白天黑天,晴天雨天的流逝了。江流水始终在期待着。一开始他把自己出去的时间定为五天,之后是十天,再之后是二十天。他一个限期、一个限期的接连不断。一个限期比一个限期时间长。泉水依旧,山风依旧,梨花依旧。江流水走遍了天陷里每一个角落,每棵草、每片树叶、每朵花他都熟悉了。在这些时光中,一切都没有变化,他也没有得到丝毫的奇迹。后来有一天,风筝帮他拆开手臂的绷带,右手已经全部康复。他才站在那块石头旁,注意到,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记录下时间了。默然的注视着石板上十二个正字,默然的注视着绳子上不足二十个结,他俯下身,蹲坐在石头旁。捋了捋凌乱的刘海儿,看了看上面浓重的云雾,他叹了口气,把脸颊埋在双臂间。……没办法,没办法,我还是没办法离开这里……父亲,母亲,哥哥,嫂子……我想你们…… ——已是泪流满面。 当天晚上,猴群们来了,送来一只刚刚死去的野山羊。风筝取出新酿的酒。 江流水和猴子们好一顿挣酒,又是撕咬,又是叫嚣的。风筝在一旁静静的听着,那个大猴子和那群小猴子上蹿下跳。 一个东西向他飞来,他想躲闪,他也能够躲闪,但是他只动了动,然后张开双臂,迎接那个扑到他怀里的人。 “风筝,来来,一起喝一点吧……” “恩,好的。” 江流水喝了不少,他醉醺醺,他东道西歪,他喋喋不朽的讲着他想离开这里。风筝也陪喝了不少,酒浓处,伸了手,摸着那醉酒的少年的头,安慰:“好孩子……乖……” 江流水把头埋在风筝小小的手里,咯咯的笑。是笑,是哭,亦是醉?分不清。江流水喝太多了,无法思考;风筝也喝太多了,心口微微的痛。 也许,这就是上天注定的命运,既然改不了,就只有好好接受。历历的晴川,萋萋的芳草,千年万年之后,再道一声对与错。这一夜,江流水的梦稍稍变化了。梦中的自己坐在草原上,抱着本应该在天上的风筝,低声哭泣,泪水打湿了云彩的图案。他拍了拍另一个自己的肩头,说,那风筝会一直陪着你的,所以,没有什么值得伤心的,不是么?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睡在青石床上,半个身子压住风筝。 这是自他来到这里之后,风筝第一次在床上睡觉,平日里,他总说流水是客人,让客人睡外边不是待客之道;又说流水的手臂还没有痊愈,若是挤在一起怕伤了流水。今次想来是醉的淅沥糊涂,就一起倒在床上了。 江流水撑起有点涨的额头,细细的看着晨光下泛着光华的头发。风筝的长发真的是艳绝。伸出手,在小小的鼻子上狠狠的捏了一把。哼哼。你总是把床让给我,会让我过意不去的。 哭也哭过,笑也笑过,醉也醉过。日子也还得照样过。 上天真是喜欢捉弄人,在江流水几乎要放弃寻找时,发生了一件可以令未来转折的事情。 那天只是很平常温泉中嬉戏。无意间却发现风筝只是坐在很浅的地方冲洗着。江流水是在江边长大的,自小熟悉水性。而风筝却和很少近水的人一样,对水有一种天生的恐惧和渴望。 很多人的很多想法的产生都未曾经过大脑深思熟虑。那个时候,有了那种想法的江流水也是这样。 他在心里坏坏的一笑,一个猛子扎到水里。 水中的光是被水净化过的,摇摇曳曳,粼粼荡荡,似梦似幻。江流水悄悄的靠近风筝,只见了一双赤裸的腿,他伸手过去,拉住了风筝的脚腕。 风筝吓了一跳。他立刻就要张口和止那顽皮的人,温水却没有阻挡的冲入他的口腔,他糊里糊涂的知道,自己,被拖下水了。 挣扎没有用,呼叫行不通。饶是他有通天彻底之功,只要是不会水,那么一旦入了深水,也只有畏惧的份。风筝使劲挣大自己不见物的双眼,可黑暗中无情的水依旧包围着他,没有尽头。他从来没有这样为自己这双不知为何瞎掉的眼睛而后悔。 他徒劳无力的挥动双手,也只能分开一波水,再使得另一波水重新涌向他周围。稻草,哪怕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也好。几口水呛下去,他终于抓住了。他抓住的不是稻草,而是一双手。 这双还稚嫩、这双保养的柔滑细腻的手,一只攥住了他四处挥舞的手,另一只勒住了他的腰。也就是这双手,凭借着水的浮力,将他托出水面。 那一刻,他经历了一个从生到死;那一刻,他从没有的发觉空气是这样重要。 而那个肇事的人,用他年幼的胸膛抱住了他,一点点向水边游去。风筝爬伏在那个胸膛里,艰难的呼吸着,感觉的出,所到之处,泉水顺从的分开。在那个肇事人的执掌下,无情的水竟变的异常听话而温存。就像一位孀居许久而脾气古怪的女子,有一天忽然见到了以为本是死去的爱人,温柔,就源源不断的涌来了。 很快,风筝接触到了地面。 就在他还没有调整好情绪,准备好教训一顿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时。那少年反而一把揽住自己的脖子,哭了起来。 “风筝……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水性那么不好…… “风筝,原谅我吧…… “风筝你刚刚在水下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你会死了呢……吓死我了……” 少年的声音满满的愧疚,一声声的哭来,一声声的哽咽,泪水混着泉水浸透了风筝单薄的衣服。同样热的炙人的温度,打在他的肌肤上,颗颗是悔,滴滴是痛。 本来是生气的,可如今,谁还能对如此的一个孩子生气呢? 事情到了最后,出现了叫人发笑的场面。反倒是被溺了的自己,拉住那个吓着的孩子,不停劝慰。 江流水是实在吓怕了,好不容易平息下心情,半躺在风筝的怀里,享受着一种春天的温度,和山风吹拂的惬意。 “风筝……” “好点了么?” “好点了。”流水心虚的应着,吐了吐舌头,“你,不生气吧?” “不跟你小孩子计较。”“……” “…” “风筝,我想到了点事情。” “什么?” “刚刚我在水下注意到这去水似乎很清澈。” “哦?是么?怎么样?” “若是一潭死水,那么这水应该是很混很臭的吧?” “这样说是没错。” “所以哪,这水应该有进水口。” “有进水口,就该有出水口。” “没错没错。因为是温泉嘛,进水口可能是来自于地下。” “由此,出水口就应该通往天陷的外面。” “就是这个意思!”江流水笑起来,“我想,我若是能找到出水口,或许就能离开这地方了吧?” 我有时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噩梦。急切的盼望梦醒,醒来后却什么都没有,连从噩梦中惊醒的喜悦都没有。 不是早春,不是仲夏,不是肃秋,更不是寒冬。 天陷的水,和天陷一样是脱离了四季,人间的仙境,仙境的人间。这会叫流水想到那个传遍天下,以至于带了俗气的问题——是庄周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周? 分开绿波潋滟的水,张开凝着水的眸子,江流水的眼中是期待。 为了减少水的阻力,他脱光了衣服,大大的含了一口水。水下的世界与水上的世界不同,如同一个平行的迷宫,一切水上的原则都是没有用的。 “有这样一个传说——越深的水下,越是诡异。光芒不是从上面发出的,而是自水底涌上来的。大凡淹死在水中的人,都是向水底的光芒逃匿的结果。他们的手中抓的都是水底满满的泥土……” 这是江逐云讲来吓唬江流水的。 可遇而不求的故事,告戒天下人,愚昧无可奈何的反抗。 前一天,也是搜查水底的第一天,他的苦苦探索就有了结果。 他发现了一个黑色的洞口。出水换了一口气,又重新潜下去。那洞口居然不大不小,正好够一个男子身子穿过的尺寸。 江流水的身体是鱼的身体,柔软自由的伸展,毫发无伤的穿洞口。只需要几个小小的滑水,他已经来随着水流到一个新的洞天。 拍水,身子渐渐浮出水面。 流水摸了一把脸,黑漆漆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踩着水,在四面挥了挥臂膀,没有碰到丝毫阻碍,那个地方仿佛很高也很旷广。 长久以来,江流水一心想着离开这地方,回到他来的大千世界去。带着那些无穷的财富,劫后余生,是一种独特荣誉。这会儿,江流水的心跳的很快。也是属于可即的希望的缘故,他变的异常冷静。这是好现象,能让他全盘的分析。他告诉自己胜利就在眼前,不能贪图一时的激动而使得满盘皆输。此刻,我需要的是好好的休息一下,放松心情,再有一些火光,以便照亮这个似乎可以通往人间的道路。这种做法是有无限好处的,装备齐全,即使最后希望破灭,也不会太过失落。 想通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他重新含了一口气。潇洒的游回来的地方。 鱼儿在他身边穿梭,他好好的看了看风筝抓给他吃的这种鱼,是一种闪着珍珠光芒的鱼。水中还有青荇,懒懒的伸展着自己的腰肢,软软的跳着纠葛缠绵之舞。 水光下,他又忆起了那天被他拽下水的风筝。幽深黑暗如千年潭水的双目,因惊吓涟动了层层波光。黑楠木染就的头发飘散在水下,和那些含蓄的青荇一般娇柔,是歌是颂,颂的是,俏生生的长发,乌云结成的相思卦。 如此天人,只该生活在与事无争的天陷下。 那天,就是这样的认知,叫他失了神,以至于到风筝呛了好几口水才想到自己闯了大祸。 一口气憋的久了。 他出水,呼吸着,再慢慢的游回岸边。 明晃晃的太阳下,风筝抱着江流水的衣服站在岸边。听到水声,展颜一笑,笑如身后不败的雪白梨花。 他上岸,穿好衣服,把水底的情况大致的形容了一通。 风筝边听边点头。 用前些天野山羊的油的和上水中鱼儿的油,烤化,涂满浸透缝衣盛下的布。天明时分,江流水再次下水时,风筝将这样的一个包裹递给了他。无须打开,江流水清楚的猜到油布包裹的是火石火蕊。 风筝是很细心的人。 江流水双脚拍水,灵活的穿过黑色的隧道。 再浮出时,已经到了前一天来过的洞天。擦开火石,点亮火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