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员是一个经验老到的殡仪馆工作人员,他开门走下来:“你们自己搬吧,这个确实臭,车估计得晒两天。”我鄙夷地走过去,掀起面包车的后门,看见了那个白花花、鼓囊囊的编织袋,一股臭气扑面而来,看来戴着的防毒面具确实没啥除臭效果。刚在垃圾场,离得又比较远,所以没有感受到这种异于高度腐败尸体的臭味,恶臭中夹杂着酸臭,让人的肠胃迅速翻腾起来。我定了定神,和李华一起将编织袋拖下了车,还好袋子不太沉。我们把编织袋拎到解剖台上,师父已经穿戴完毕走了过来,说:“去戴两层手套。”我看了眼在一旁观摩的痕检员林涛,生怕他又嘲笑我,梗了下脖子,装作经验丰富的样子,说:“没事,两层手套没手感,缝线打结都感觉不到线头。”师父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们打开白色编织袋的拉链,臭味迅速加强了几倍,在一旁负责摄像的年轻民警立即摘下了防毒面具,跑到门口干呕起来。我勉强忍住了恶心。编织袋里的尸体是蜷曲状的,头朝下,脚朝上。一双光着的脚抵在袋口,黄油油、皱巴巴的。师父探过头看了看,说:“嗯,确实是尸蜡化了。拉出来看看吧。”我和李华还有市局的实习法医一同将尸体拉出了编织袋,尸体的尸僵已经完全缓解,我们把尸体平摊着放在了解剖台上。尸体的小腿以上是用密闭、套筒状的塑料膜包裹的,这样的塑料膜有两层。塑料膜套筒的直径只有50厘米,紧紧套在尸体上,我们不敢随意剪短塑料膜,只有从下往上想把塑料膜褪下来。原本以为会很难,没想到轻轻一拽,塑料膜就剥落下来了。我没有想到如此轻松,用力过猛,塑料膜上黏附的油状物抛洒开来。周围围观的、没有穿解剖服的民警吓了一跳,纷纷检查自己的衣服有没有被污染。师父皱了皱眉头:“轻点儿!不知道尸蜡是怎么回事吗?是脂肪组织的皂化,皂化了自然是很滑的。”尸体完全暴露在我们眼前,虽然穿着长袖T恤和单裤,但由于尸蜡化,皂化了的组织浸透了衣服黏附在衣服外面,整个尸体黄油油的,皮肤都皱缩起来,看起来十分恶心。死者是一个女性,因为面部尸蜡化,无法看清面容,更无法推断年龄。死者的双手手腕是被一根看似还比较新的绿色电线捆绑的,捆绑的双手又被一根白色的电话线缠绕固定在后腰的部位。我们切开死者手腕部位的皮肤,皮下没有出血,看来是死后捆绑的。真正接触到尸体皮肤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不仅视觉,就连触觉也可以挑动呕吐的神经。尸体真的就像肥皂一样滑,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根本就抓不住尸体的胳膊,用力一抓,周围的组织就会渗出黄色的黏稠液体。死者的衣着很整齐,没有撕扯、损坏的迹象。从内衣的样式来看,应该是个年轻女性。照相录像完毕后,我们开始褪去尸体的衣物。尸表检验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尸体的眼球已经完全萎缩塌陷了,口鼻腔已经腐败得只剩一层皮,指甲也全部脱落,无法检查是否存在窒息征象。解剖检验开始的时候,负责摄像的年轻民警又忍不住掀开防毒面具向一旁的垃圾桶里呕吐。没有呕吐的林涛走上前拿过摄像机,说:“我来吧。”我看着林涛笑了笑,心想这个家伙也是个干法医的料。尸体的皮下组织全部皂化了,但是肌肉组织清晰可辨。同样,通过解剖,我们没有发现致命的外伤。颈部的肌肉腐败得比较厉害,无法明确是否有出血,但是很快,师父就找到了死者最有可能的死因。尸体的甲状软骨(就是喉结附近的软骨)上角有骨折,骨折断段发现了出血。这是生前骨折。真正打开胸腹腔的时候,一方面我们已经基本适应了臭味,一方面尸体的内脏并没有尸蜡化,所以恶心的感觉消失了不少。通过对尸体内脏的检验,我们确定,死者是机械性窒息死亡的。“她是被掐死的。”我说。3师父认可地点点头:“死因问题不大了。现在关键是找出死者的特征,找到尸源。另外你们觉得她死了多久?”“全身大部分尸蜡化,应该要四五个月的时间吧?”我的理论基础还是很扎实的。“现在是七月,五个月前是二月,二月份那么冷的天,你就穿长袖T恤和单裤了?”我恍然大悟。所有通过尸体现象判断死亡时间都是统计学的意义,由于环境、季节和个体差异等,有时候误差会很大,结合衣物进行判断是个不错的办法。“死者是被密闭的塑料套筒包裹的,没有完全密闭,加之周围环境是潮湿、多菌的垃圾场,又正值炎热的夏天,所以尸体尸蜡化的速度会相应增快。像这样尸蜡仅限于皮下,还没有完全侵及肌肉组织,我估计尸体在这样的环境下最多两个月。也就是说死者应该是天气暖和的五月份左右死亡的。”这真是学了一招,我点了点头。尸源寻找应该不难。知道了死者大概的死亡、失踪的时间,有明显特征的衣着,再加之我们通过死者牙齿、耻骨联合的观察计算,明确了这是一名27岁左右的女子,长发,未生育,身高162厘米,身材偏瘦。有了寻找尸源的条件,刑警部门很快就把死者的衣着照片和基本信息发到各派出所,从报失踪人员中查找比对。尸体检验工作进行了5个多小时才结束,仅缝合这一项,就整整做了一个小时。尸体太滑了,止血钳都夹不住皮肤,大家生怕缝针会扎到自己的手,格外仔细。因为天气炎热,尸检工作进行完毕后,我身上的衣服都汗湿了。最糟的是,我反复用洗手液洗手,双手仍有一股尸臭。我很烦恼,又先后换用了肥皂、洗衣粉、洗洁精来洗,依旧无法去除那股气味。我一边闻着自己的手,一边不停地干呕。一旁的师父笑了:“是吧,让你戴两层手套,还嘴硬,就让你尝试一下,看你以后还听不听话。”“戴两层手套就不臭吗?”我像警犬一样探过鼻子去闻师父的手掌心。果然没有闻到什么臭味。看来,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晚上,参加现场勘查的民警们一起吃饭,大家都饥肠辘辘,端起饭碗就开始往嘴里扒。只有我坐在一旁,藏着自己的手,虽然我也一样饥肠辘辘,但是手上的气味太浓重,实在无法端起饭碗。师父看到我这样,笑了笑,出门拿了一把香菜来:“还好,厨房还有几棵这个。”我疑惑地看着师父,不知他是何用意。“搓手啊,愣着干吗?”我将信将疑地接过香菜,使劲儿地搓了起来,直到把香菜都搓成了碎末。再一闻,真的好神奇,两只手一股香菜味。顾不了那么多,我也赶紧吃了个饱,就和林涛回到了宿舍。因为感觉身上也有点儿味道,我们到澡堂洗了澡、洗了衣服。当林涛一身轻松地入睡的时候,我发现我手上的臭味又回来了。就这样,第二天一早,我去市场买了几斤香菜随身带着、随时搓手,两天后,手上的味道才慢慢消散了。正当我为摆脱了手上的臭味而感到庆幸的时候,一天上午,我接到了师父的电话:“跟我去派出所,尸源找到了。”很快,我跟随师父驱车赶到了五街派出所。接待室里,一个年轻男人耷拉着头,无力地坐在凳子上。“今年5月8号,这个男子来我们派出所报案,称他的妻子可能遭袭,而后失踪。今天我们找到了他,给他看了尸体的衣物照片、核对了死者的基本信息,非常符合。相关的同一认定检验正在检验。这个尸源问题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同在派出所的刑警队长向师父介绍道。“小伙子,和我们说说事情的经过吧。”师父向男子发问。“两个多月前,我和张月到城东的树林里说话。”男子喃喃地说道。“你说的是垃圾场东边500米的那片小树林?”师父问道。“是的。”“那里荒无人烟,附近几里路都没有人家,你们去那里干什么?”“我……我们有点儿感情纠葛,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沟通一下。”“那也不用到那么偏远、没有人烟的地方吧?”“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喜欢去那里,所以……所以习惯了。”男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的神情。“好吧,那你接着说。”“我们过去谈了几句,就谈崩了。我一气之下开车就走了。”“你是说,你把她一个人丢在了荒无人烟的垃圾场旁边?”“是的,我对不起她!”男人突然大哭了起来,把在场的人吓了一跳。“你觉得她是怎么死的?”师父继续问道。“肯定是有歹徒贪图她的美色,强奸不成杀了她。”“你怎么知道没有强奸成?”“我……我……我猜的,我看衣服没有撕破。”师父盯着男子的眼睛,足足盯了几分钟。男子逃避了师父犀利的眼神,低下头擦眼泪。“走吧,问完了。”师父转身走出接待室。问话突然结束,我和刑警队长都很意外,赶紧小跑着追出接待室。“您看,我们现在怎么办?”刑警队长面露难色,“要不要到那边去蹲点守候?”“不用了,把这个男的控制起来吧。”师父斩钉截铁地说。“啊?控制他?”别说刑警队长,就连我也很意外,抓错人被投诉会很麻烦的。“他很可疑吗?”刑警队长问道。“非常可疑!”师父依旧斩钉截铁,“他说谎。”4“就是因为他知道没有性侵害吗?”我和刑警队长都比较诧异,师父一向谨慎,不应该如此武断。再回头想一想,刚才的对话,也就性侵害这个问题有些破绽。“楼上有会议室吗?”师父答非所问。“有的。”派出所所长说道。“让专案组来这里开会。”师父说道,“把投影仪架起来。”半个小时后,派出所会议室坐得满满的。师父操纵着投影仪,介绍我们尸检的所见。一张张尸体照片翻过,侦查员们皱紧了眉头。估计这次的专案会开完,刑警们会更体谅法医工作的艰苦。“按照尸检情况,今天找到了尸源。死者是住在庆丰新村的张月。”师父说道,“刚才我和张月的丈夫谈了次话,觉得他疑点很多。”刑警们神态各异地听着师父说。两天不眠不休的工作让大家精疲力竭。“首先,当时在场的人都意识到了这个疑点。他断言张月没有被强奸,这一点他不可能知道。”师父说,“其次,他说张月最后是在荒无人烟的垃圾场附近地区被害的。这显然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杀完人,包裹以后直接抛尸,看样子很合逻辑。”“第一,如果是偶遇歹徒被害,歹徒不会花那么多心思去包裹尸体,有什么意义呢?”师父切换到了尸体被包裹的原始状态的幻灯片,接着说,“第二,如果是在垃圾场附近偶遇熟人,熟人作完案,要藏匿尸体,应该抛去更远的地方,不会抛尸在离杀人现场那么近的垃圾场。而且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碰见熟人,概率太低了吧。”我们都呆呆地听着,总觉得这样的怀疑理由并不充分。“我认为张月不可能在野外遇害的依据不仅仅是这些。”师父看出了我们的质疑,“我有充分的依据支持张月是在室内被害的。”师父打开原始尸体的照片:“大家看。包裹、捆绑尸体的物件有:编织袋、塑料膜、崭新的电线和电话线。尤其是塑料膜,是两层,两层外形、规格完全一致的这么长的套筒状塑料膜。你们觉得如果在野外作案,会有这么充分的时间、会花这么多心思来包裹尸体吗?这人的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吧!现场即便是空旷的野外,偶尔也会有人路过。”我们觉得非常有道理,都频频点头。师父喝了口茶,接着说:“另外,在野外作案,能够在短时间内找到这么多捆绑、包裹尸体的物件吗?”“附近不是有垃圾场吗?那里什么都有。”“如果是在垃圾场寻找捆绑的工具,最有可能找来的是垃圾场里很常见的、更易于捆绑的软质绳索,而不应该是不易捆绑的硬质的电线。而且电线和电话线上都有新鲜的剪断的痕迹,犯罪分子何必舍易取难呢?一般人家里可能没有绳索,但肯定有一些电线和电话线。”“那为什么说是短时间内捆绑包裹呢?可能是杀了人,然后几个人分头回家去找包裹尸体的物件,回来再包裹尸体呢?”我提出一种可能。“你是法医,不应该问这个问题。我们知道,尸体死亡后一两个小时就会出现尸僵,尸僵形成以后尸体就很难屈曲了。而我们看到的尸体是处于完全的屈曲状。而且在尸体被屈曲之前,已经套了两层塑料膜。也就是说,凶手是在尸僵形成之前,完成了捆绑、包裹、屈曲装袋的程序。在荒无人烟的野外,在一两个小时之内找到这么多物件,完成捆绑包裹然后装袋,可能性很低。所以,我觉得张月被杀的第一现场是在室内。”“那有没有可能是张月和她丈夫分开以后,被人劫持到有这些物件的室内,杀害以后再抛弃到垃圾场呢?”有侦查员问。“这个可以排除。因为我们通过尸体检验,没有发现死者有约束伤和抵抗伤。也就是说死者死前没有被控制的迹象,也没有明显的抵抗动作。她应该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掐死的。”“如果是有两三个人控制她呢?她一个弱女子,被两三个人控制,她也不敢反抗啊?”又有侦查员提出设想。“是一个人包裹尸体的。”师父斩钉截铁地说。“一个人包裹尸体都能看出来?”连我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大家看一看。尸体的双手是先被捆绑在一起,然后再和躯干捆绑在一起的。对吧?而且捆【'文】绑的地方,没有【'人】生活反应。也就【'书】是说,人死了以后【'屋】才捆绑双手,再把双手捆在腰上。”师父神秘一笑。大家恍然大悟。是啊,死后再捆绑尸体的目的只有一个,把尸体的双手和躯干固定在一起,才方便用一个直径不大的塑料套筒套住尸体。如果是两个人,完全可以一个人包裹,另一个人固定双手,就没有必要花这么多工夫找各种绳索捆绑尸体了。“综上所述,死者应该是在室内,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掐死,然后迅速被捆绑、包裹、折叠、装进编织袋。既然是趁其不备杀人,而且杀人后又要藏匿尸体,应该是熟人作案。”这就是最简单的现场重建。大家纷纷点头认可。“但是,即便明确了是一个熟人、室内作案,也不能确证就是张月的丈夫干的。”没有拿到证据,刑警队长很不放心。“我没有说一定是她丈夫干的,只是很怀疑他。”师父说,“他总是强调他们是在垃圾场附近谈话,张月是在垃圾场附近失踪的,对垃圾场这个地方很是敏感,给人的感觉就是欲盖弥彰,制造张月是在垃圾场附近遇袭的假象。”“接下来怎么办?”“办手续,搜查张月的家。”很快,我们到达了张月的家,用从张月丈夫身上扣押下来的钥匙打开了房门。搜查工作进展得很顺利,很快我们就从他家的工具柜里找到了形态一致的绿色电线和被剪短的、剩下的电话线头。等我们重新返回派出所,刑警队的审讯工作依旧阻力很大,张月的丈夫叫嚣着要投诉民警,他完全没有低头认罪的态度。“看看这个再喊。”师父把装在物证袋里的电线和电话线扔在男人的面前。“这个能说明什么?你家没有电线?你家没有电话线?”“别犟了。”师父说,“你不知道电线的断头能够鉴定出是否为同一根电线吗?”男人突然沉默了。案件就这样侦破了。原来张月的丈夫有了外遇,小三不依不饶,要求他离婚。他拗不过小三的要求,提出离婚又遭拒,于是下狠手杀死自己的妻子并抛弃了她的尸体,以为尸体就这样永不会被发现,他也就能够蒙混过关。“可是,他不报案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还要去派出所报失踪?”我问道。“你问他们吧。”师父指了指身边的派出所民警。“哦,不是他报的失踪。他只是和张月的父母说张月下班后就没有回家,找了两天没找到。张月的父母来派出所报了案。接到你们寻找尸源的命令后,我们也是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找到张月的丈夫。现在看来,当时他是想故意躲避审查的。”派出所民警说。“唉,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深深地感慨道。第九案公路游魂1省厅法医部门的工作比想象中繁忙许多,除了要出勘一些特大、疑难的命案现场以外,还有很多信访案件和行政材料要处理。频繁地出差,也不全是为了命案,对于信访案件的复查我们一样非常谨慎,因为这是发现和洗刷冤案的渠道。天气逐渐转凉,这是我来到省城的第一个深秋,师父带着我赶赴云陵市复查一起信访案件。案情很简单,也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发现冤案。在辖区派出所约见信访人沟通的时候,突然门口传来了一阵嘈杂声。我们不约而同地向窗外望去,派出所的门口聚集了一群围观的人。“他肯定是拿了我的钱跑了,这都几点了,还联系不上?”一个中年男子义愤填膺地挥着手臂嚷着。“怎么会呢,乡里乡亲的。”一个40多岁的妇女哭丧着脸说。“怎么不会?谁不知道他吃喝嫖赌样样都来?我就这么点儿钱,拿走了我怎么治病?不管,拿钱出来还我,我后天还要开刀!”男子揪着妇女的衣领不依不饶。“我哪有那么多钱啊,你看我们家穷得……”女人欲哭无泪。“别冲动,放手!”民警看见男子想动手打人,前来调停。“说不准一会儿就会联系你们的,你急什么,不就几千块钱吗?至于闹来派出所?”旁边一个看似知情者的老者说道。派出所门前经常上演诸如此类的事件,民警都习以为常了,不过初入警队的我还是充满好奇,走出派出所想要看个究竟。在民警的调停下,双方的情绪很快平稳下来,那个中年男子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原来他叫王启,得了非常严重的胆道结石,经常疼得满地打滚,忍了一阵子终于忍无可忍,就决定拿出他仅有的5000元积蓄到市里开刀。开刀的医院,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李解放给介绍的。这个李解放,也是他的街坊,今年50多岁了,因为自学过一点儿医学知识,就在村里开了个小诊所谋生。后来医疗机构都正规化了,李解放的小诊所也就黄了,他一边偷偷给村里人看些头痛脑热的小病,一边也顺带着给一些二线医院当起了医托,这样他还能从就诊的费用中提取一些提成。这次王启一找他帮忙,他就带他去了市里的某家医院就诊,当天就安排住了院进行术前检查。这些天,李解放也算有情有义,自己拿了些钱在医院负责照顾无亲无故的王启,直到手术前一天,王启要换病号服,没有地方贴身放那剩下的3000元钱,考虑到近来医院的小偷十分猖獗,他就把钱托给李解放妥善保管。没想到,当天晚上李解放就失踪了,手机也打不通,王启担心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上午依旧没有李解放的消息。着急之下,王启打电话叫来了李解放的老婆,才发现李解放也没有回村子。都是街里街坊的,王启自然清楚李解放平时也不是个检点的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属于挣多少花多少的主,他一着急,就把李解放的老婆拖来了派出所。李解放的老婆比李解放小了10岁,平时也常常被他打骂,这会儿什么也不知道,更是说不出话来。事情听起来很简单,应该是李解放挥霍完了钱财,躲债去了。看热闹的人没看出什么新鲜来,也就一哄而散。我这边倒是一切顺利。信访案件处置得及时有效,信访人也信服了我们的复查结论。做完了一些文字材料的工作以后,我们决定第二天早上就返回省城。师父的作息习惯很好,早睡早起。不过这就苦了我们这些喜欢熬夜看书、玩游戏的小年轻。第二天早上6点30分,师父就来敲门说要赶回厅里,尽量赶上上午的会。我睡眼惺忪地坐上了回省城的车。大清早,路上的车不多,但是驶到市郊的路上时,我们发现路旁停着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两名交警正蹲在地上检查一个躺在地上的人。“停车。”师父吩咐驾驶员。我和师父跳下车,听见一名交警在打120:“城郊东南路化肥厂对面一交通事故伤者,还有呼吸,请尽快赶来。”“怎么回事?”师父问,同时出示了警官证。交警有些诧异,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逃逸,至于省厅法医一把手都来过问吗?“领导,今早有人电话报警,说一个人可能是被车撞了在路边躺着,我们就赶过来了,发现人还有呼吸,不知道伤在哪里,我们不敢搬动他,120马上就到。”我走过去,简单地看了下躺在地上的人,没有开放性损伤,一点儿血迹也没有,走过去搭了颈动脉,发现还有搏动。我问:“伤哪儿了?哪儿不舒服?怎么回事儿?”地上的男人只知道哼哼。“随身物品看了吗?”师父问道。“有一个包,空的,就这一张身份证。”交警把身份证递给师父。看照片,就是地上这个男人的身份证,名字居然正是前一天被提到的那个李解放。不一会儿,救护车就赶到了,简单检查后,两名医生麻利地将李解放抬上救护车,在交警警车的开道下风驰电掣般开走了。“回宾馆。”师父说完后看了我一眼,“没想女朋友吧?我们晚走两天,关注一下这起所谓的交通事故。”我完全没有意见,因为我也对李解放如此巧合的出现充满了好奇。李解放被送到了医院,检查发现额部有颅骨骨折,脑挫裂伤。医生认为他是半夜出的事儿,在路边躺了几个小时才被发现,出血量太大,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几经抢救,当天下午李解放就被宣布死亡。得到消息后,师父带着我和市局的法医赶到医院初步检验李解放的尸体,这是对非正常死亡尸体的常规检验,不同的是,参与检查的是省厅法医。经过检查,尸体没有发现非常明显的外伤,就连CT显示颅骨骨折、脑出血位置的皮肤都没有发现明显的出血。“你们觉得像交通事故吗?”师父问市局的杨法医。“不像,没有擦伤。”“虽然交通事故的损伤通常会伴有皮肤拖擦伤,但是也有仅有一处损伤的案例。现在天冷了,穿的衣服多,如果受力恰巧能导致人没有裸露部位着地,可能就是没有擦伤的。”师父说,“不过,这个案子有问题。拉去殡仪馆做进一步检验吧。”医院的门口,王启和李解放的妻子都在门口等着。王启见我们出来,问:“我的钱呢?”“他的随身物品只有一张身份证。”民警说道。“肯定是拿我的钱去赌博了,输光了被车撞,活该!”王启咬着牙说。“我们要去殡仪馆对尸体进一步检验,目前不排除刑事案件的可能。”师父对李解放的妻子说。李解放的妻子点点头,对于李解放的死,她没有太多的悲伤,更多的可能是解脱。“不会是刑事案件吧?哪有杀人不弄死就扔路边的?那要是救活了,岂不是自寻死路?”民警提出了质疑。“我们只是怀疑,目前还不能下结论。”师父说。到了殡仪馆,师父一声不吭地和我们一起做完解剖。师父解剖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因为他认为多说话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判断。解剖完,我们聚在水池旁洗手。师父突然对一旁的民警说:“交刑警队立案吧。”2别说站在一旁的民警,就连我都吃了一惊。立案必须要发现有犯罪事实,通过这几个小时的解剖,虽然看到了一些损伤,但是也不能完全肯定不是交通事故的损伤,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您确定这是一起命案?”民警在一旁悄悄地问道。“可以排除是交通事故损伤,应该是直接打击所致。所以,应该是一起命案。”师父斩钉截铁的态度再次展露出来,“走吧,我们去会议室,对专案组介绍一下尸检情况。”会议室里,刑警队员们面色凝重。一起这样的命案发生,大家都会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非常重。当刑警时间长了,就会有一种欲罢不能的情结。即便刑警这份职业最为清苦、最为辛劳、最为危险,但是当过刑警的人,从心里认为自己一辈子是刑警。每起案件的发生,刑警们一方面会为接下来的辛苦工作担忧,一方面又会对面临的挑战充满欣喜。“尸体的损伤主要集中在头部和四肢。”师父对照着幻灯片慢慢地说道,“虽然死者的头部抢救手术过程中取掉了部分额部颅骨,骨瓣又未能在医院调取,不能看清楚骨瓣的骨折形态,但是我们可以通过CT片看到,这是一个条形的骨折线,没有凹陷、没有粉碎。这样的骨折线在交通事故损伤中很少见,一般出现在直接打击和摔跌导致的颅骨整体变形的过程中。”“您是说这种骨折线要么是直接打击,要么是摔跌?那么怎么能排除是摔跌导致呢?”“我们知道,摔跌区分于直接打击损伤,主要是看对冲伤。对冲伤指沿头部作用力方向,着力点对侧的脑皮质发生的挫伤。如枕部受碰撞,额部的脑皮质发生挫伤,而额部头皮、颅骨都无损伤。一般见于运动中的头部受到外力作用后突然减速运动时发生。所谓的减速运动就是摔跌、磕碰等。”师父的理论功底是非常扎实的,名词解释比书本还准确,“本案中,死者的额部脑组织有挫伤,边缘有出血,而对侧的枕部头皮、颅骨和脑组织都没有损伤,可见,这不是对冲伤。”“没有对冲伤就可以肯定是直接打击的吗?”刑警们对案件的定性还是抱有怀疑的态度。“尸体表面上看头部是没有损伤的。”师父放映尸体正面照片,“但是我们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他的额部正中有一些隐隐约约的颜色的变化,而这颜色的变化恰恰就是沿着骨折线的方向。虽然头皮下由于手术而广泛性出血,看不清是否有外伤痕迹,但是我们仔细地沿颜色变化的地方切开皮肤,观察表皮层和真皮层,会发现皮肤的真皮层是有出血的。这样的出血通常都是外力挤压皮肤而形成的。”“嗯,您说的有道理,我这个外行也明白了这里的损伤应该是外力直接作用导致的。”刑警支队长说,“但是,为什么不能是车辆直接撞击导致的呢?如果是车辆的某个部位直接撞击到了头部,不也是这种损伤吗?”师父说:“这要分两个方面来说。一个方面是致伤工具的推断,这个我待会儿再说。另一个方面足以证明这不是车辆撞击,那就是交通事故的损伤形态。交通事故的损伤通常会形成二次损伤,所谓的二次损伤通常是磕碰、摔跌伤。简单说,车辆撞击人头部后,人会怎么样?”“后仰摔倒。”“对,既然会后仰摔倒,那么位于撞击点的身体另一侧必然会有二次损伤。”师父信心满满,“本案中,尸体头部有伤,后脑、背部都没有损伤,这不符合交通事故损伤的特点。”整个会议室的人频频点头,大家开始被师父说服,认可师父的观点。“另外,我们检查了尸体的四肢关节。”师父继续放映他的幻灯片,“我们都知道,交通事故中,被撞的人会翻滚、摔跌,死者的四肢关节容易受伤。但是本案中,虽然死者的双膝关节都有明显的出血,髌骨下方关节腔内都是出血,但是肘关节没有出血。难道一个人被撞击翻滚以后可以只用膝关节着地,肘关节腾空吗?又不是杂技演员。”师父说了一个冷笑话,全场没有人笑,大家都在皱着眉头思考着。“不仅如此,我们知道,交通事故损伤中,着力点通常是车辆和地面,都是表面粗糙的地方。”师父指了指水泥地面,“人要是在这样的接触面上迅速翻滚、位移、摔跌,必然会在皮肤上留下擦伤。而本案的尸体上没有一点儿擦伤。”连我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师父迅速地翻动尸检照片,从尸体表面的皮肤看,确实没有发现一点儿擦伤或者挫伤。“您说的有道理,我们也认为这确实是一起打击人头部导致重度昏迷后抛尸到现场的案件。”刑警队长说,“但是这样的案件很难找到头绪,不知道我们该从何处下手呢?”“现在,我们就说一说致伤工具的事情。”师父仿佛答非所问,刑警队长有些尴尬,“刚才说了,认定不是车辆撞击的另一条依据就是致伤工具。”这时候我在一边苦思冥想,做了不少尸检,我也隐隐感觉到这起案件的致伤工具不是车辆的突起部位,却无法表述出来依据和观点,潜意识的经验告诉我这是软物所致,可是软物又怎么能导致颅骨的骨折呢?“我们看到,这里虽然有颅骨骨折,但是皮肤的损伤很轻。”师父用激光笔指着尸检照片上死者的额部说道,“这里的皮肤表面没有印痕,没有擦伤,皮下也应该出血不多。但是真皮层有挤压形成的出血,又有颅骨骨折。这样的工具应该是条形的、便于挥动的、质地柔软、韧性十足、表面光滑的棍棒类。”别说侦查员,就连我都听得一头雾水。“能说得清楚一些吗?”刑警队长摸了摸脑袋。“其实作为法医,只能这样描述致伤工具,毕竟法医不在作案现场,没有看到犯罪分子手上拿的什么东西,所以这样描述才是客观的,直接说是某种工具,就是猜测了。”师父笑着说,“不过,这个案子的致伤工具比较特别。我认为,橡皮警棍具备我刚才说的所有特征。”对于这个大胆的猜测,大家并没有欢呼雀跃,气氛反而更加凝重了。沉默了两分钟,刑警队长说:“您是说,是我们自己人干的?”师父没有吱声,一旁的派出所民警说:“不会吧,我们配发单警装备(单警装备:每名警察应该配发的可以随身携带的警用装备,称之为单警装备。如手枪、警棍、电筒、防刺手套、手铐、催泪喷雾剂、急救包等。)两年了,警棍早就不用这种橡皮棍了,都是便携式的。”“现在还有没有什么人可能使用这种橡皮棍?”师父问道。“好像有些企业的保安还在用。”派出所民警对这方面更了解。“保安?”刑警队长问道。“可能性比较大,而且还是当过兵的保安。”师父说。3“当过兵的?”刑警们对犯罪分子的刻画这一问题是最感兴趣的,如果刻画得准确,可以大大地减少办案成本、缩小侦查范围。“仅供参考。”师父对于依据不太充分的推断偶尔也会保守一下,“大家看。”→文·冇·人·冇·书·冇·屋←师父放映的幻灯片是死者外裤小腿背侧的照片,他说:“小腿的后侧有形态特殊的灰尘,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基本可以肯定这是一个鞋印。”“鞋印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刑警队员们很急切。“单看这个鞋印是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但是结合一些细微损伤,就有结果了。”师父切换到死者手部解剖的照片,“死者的中指、食指、掌关节的肌腱有拉伤出血。纠纷殴斗中容易扭伤手指,但通常扭伤的是手指的侧面或掌面肌腱,背面肌腱损伤的非常少见。结合裤子上的鞋印,我们来重建一下这个过程。”我十分佩服师父的观察力和联想力,看到手部损伤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在意,简单拍完照就结束了,没想到师父还能利用这么轻微的损伤来做文章。师父将我的手臂反背到背后,一边比画一边说:“只有这样将手指、手掌弯曲,才能形成这样的损伤,同时一只脚踩在死者小腿上,大家可以看看,这是什么动作?”“擒拿!”都学过擒拿格斗的刑警队员们异口同声地说。“是的。”师父微微一笑,“我也认为这样的损伤应该是在被专业的擒拿动作制伏的时候形成的。如果是学过擒拿的,只有咱们刑警或者武警了。结合之前的橡皮棍,我觉得,退伍武警转行做保安的人可能性比较大。”这都是推理猜测,依据不是非常充分,所以师父才显得比较保守:“这个,仅供参考。”“您是说,一个退伍武警拿着橡皮棍抢劫?”刑警队长也开始了他的猜测,“马路上碰见受害人,用棍子打晕受害人,然后拿走了受害人包里的钱?”“不会。”师父摇了摇头,恢复了斩钉截铁的表情,“第一,如果是路遇抢劫,没有必要在大马路上翻包,拿钱不拿包,直接拿走包不就得了?第二,我认为被害人遭袭是在室内,而不是在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