吗?心里一阵阵地发紧,我希望宁静会转过身来询问我生气的原因,会向我说明她根本就不爱奥斯汀。可她始终没有转过身来,她不时地挪动身子,我明白她也没有睡着,也在气头上烦躁不安。我气极了,恨不得冲口说出是奥斯汀吻了她才会让我如此生气难受,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我干脆以牙还牙,也转过身去,背朝她表示我的不满。女人常常是耐不住的,但宁静的内向使她具备超乎寻常的耐性。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没有很容易对奥斯汀动心。宁静仍然不理不睬我的情绪,看来我只能闷气难受到天明。长夜漫漫像是没有尽头,我重重叹了一口气,但我憋闷的胸口没有得到一点儿舒展,再僵持下去我要发疯了。何苦这样难受下去呢?问题是宁静并不知道我生气的真正原因。也许她还以为自己是个受害者,我是一个蛮不讲理、无事生非的人呢。不如把话摊开来讲,讨个说法,怄的气也有个价值。我将脸转向宁静,颇有些回心转意的姿态。她仍然没有动静,过了一阵,我把手放到她光滑润泽的肩上,她依然一动不动背朝着我。我把腿架到她的腰上,她突然一把推开我的腿。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猛然伸出手抱住她,嘴里喃喃道:“对不起,是我不对。”我真的很感动,话是发自内心的,我死死地抱住她生怕她被人夺走一般。第二十六章一天晚上,我回家比平常早,露露已经睡觉了,宁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我想也许这是我与宁静摊开来说的最佳时机,于是我在她的身旁坐下来,对她说:“你想不想知道早几天我生气的原因?”她睁大眼睛望着我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还挂在心上。”我说:“我心里有事不说出来总不舒服,讲了就没事了。”她说:“你说吧。”我很平静地说:“那天我看见奥斯汀的车停在我们家门口。”我停顿下来,眼睛注视着她的脸,试图在她脸上读到什么。只见她的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但她没有说话,等待我继续往下说。我又说:“奥斯汀拥抱亲吻了你。”她的脸刹那间变得通红,含着羞涩和惊讶。宁静开口说话了,声音异常镇静:“我对他没有意思。”我追问道:“你是说他对你有企图?”她说:“我不是很清楚,可能吧。”我说:“我看得出来,那天我坐在车子里看见他吻你的样子,那不是礼节性的道别。你真的肯定对他没有一点儿意思?”宁静说:“我不是那种见异思迁轻易被人拐骗的人,三十多岁了我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说:“他是你老板,付你高工资,让你当实验室主管来引诱你,使你不愿意轻易失掉那些东西,然后打你的主意。他完全是利用自己的权力做这样的事情,我要去学校当局告他。”宁静慌了,连忙说:“没有必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大。”我说:“要么我们俩去跟他本人谈,让他对你不要有任何企图。这种事情你自己绝对不能软弱,不能给他任何可乘之机。”我怂恿着宁静,我想只要她走出这一步,就可以确信她跟奥斯汀没有任何瓜葛,奥斯汀也就不会再骚扰她。我继续鼓动她说:“这件事是迟早要解决的,不是他罢手,就是你离开实验室,趁现在事情还不太棘手,得正式找他谈,你还是可以继续留在他的实验室工作,实在不行也可以请系主任把你安排到系里其他老板手下工作。如果你软弱,我们家就可能毁在他手里,我想你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家就这样被人毁掉吧。”宁静沉默了,我猜测她内心一定很矛盾,作为当事人要有这样的勇气,除非她抱定与奥斯汀鱼死网破的决心,否则她只会一直处在犹豫不决当中。我说:“明天我们一起去找他,你不用开口,我讲话你点头就好了,让奥斯汀清楚你的态度。”第二天,我来到罗雷斯图书馆门口等候宁静。时间已经过了许久,仍未见她的身影出现,我有点儿烦躁不安起来,我跑进图书馆打电话催她。我说:“你还在实验室呀?我等你半个多小时了。”宁静压低声音说:“我不去了。”我愣了,问:“为什么?”宁静说:“不为什么。”我说:“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吧。”宁静说:“你要我说什么呢?”她的声音低沉,冷冷的。我恼火了,说:“你出来一下同我讲明白。”宁静说:“有事回家说好吗?”我生气了,狠狠地挂掉了电话。晚上回到家里,我们心照不宣地做着饭,吃饭,谁也不说一句话。我在等待她先开口。心里蕴着一股怨气,我对露露无缘无故地发脾气,责备她把饭撒在桌上浪费粮食。宁静当然明白气是冲着她发的,可是不管我怎样,她一概不做声。我无法如此憋闷着忍受长时间的磨难,用冷静而坚定的语气问道:“我在雨中等了你半个多小时,你为什么出尔反尔?你总该说明原因吧,你为什么不去?”宁静终于开口了:“你不要逼我好不好。”我说:“事到如今,你该给我一个交待,你是不忍心伤害他还是别的?”她说:“我不知道该怎样对你说。”我警觉了起来,意识到让我最担心、一年多来困扰着我让我耿耿于怀的事情也许已经出现了。我迫不及待地说:“你是不是被他打动了,是不是爱上他了?”宁静不说话,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黑暗中传来轻轻的抽泣声,那哭声让我心乱如麻,乱到了极点。她哭了,默认了,她没有勇气向我承认,她陷在矛盾之中。愤怒和怨恨在我心中燃烧起来,疯狂地在我胸中涌动。我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一个好端端的家,历尽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家今天要被你亲手毁掉,你告诉我为什么?”宁静哭声更大,悲切而凄怆,边抽泣边说:“你问我为什么?你应该问你自己,你除了关心你的未来,对这个家你关心了多少?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家不是筋疲力尽蒙头大睡,就是抱着一本书坐在客厅里面,你心中只有考试。我呢?连话都没人说。忙了工作忙家里,你问过我累不累?你关心过我多少?你知道你自己需要什么,你知不知道我需要什么?”她越说越委屈,禁不住又抽泣了起来。我被她说得悲伤了起来。感到一股寒气从骨子里钻出来。这就是以前那个温暖的家吗?“怎么办?怎么办呢?”我反复问自己。宁静不给我答案,我自己无从找到答案,迷茫和不知所措又重新被悲凉和怨恨所代替,这间静得发闷的房间让我窒息得透不过气来。第二十七章(奥斯汀实验室有三篇论文被巴黎国际神经学术会议接受了,宁静的论文要在大会宣读。宁静不顾我的反对,坚决和奥斯汀到巴黎去了……)从宁静临行前的那天晚上,我已感到我们的婚姻已经完了。一天,我试探着问露露:“露露,你愿不愿意跟爸爸出去旅游?爸爸带你去很远的地方。”露露问:“妈妈去不去?”我说:“妈妈去欧洲了,要去很长时间,爸爸一个人在家里很难过,也想到很远的地方去,你陪爸爸去吗?”露露问:“我陪爸爸去,爸爸就不会难过了是吗?”我说:“是的,不然爸爸一个人会很寂寞、很孤独的。”露露说:“好,我陪你去,我们到了很远的地方就打电话给妈妈,问她愿不愿意坐飞机来找我们。”我抱着女儿,眼圈红了,我真想对她说:“妈妈不会来找我们的,妈妈已经不再爱爸爸了,爸爸现在除了你,已经是一无所有。”离开家的想法出现后,我开始计划怎样走,到哪儿去。我打算先向苏珊请一个月假,等我安顿妥当后再通知苏珊我不再回来了,这样我可以平平静静地从这个地方消失。考虑再三,我选定去波士顿,听说那儿城市不大,却很美丽,与洛杉矶相比完全是个不同的地方。那儿的大学很多,找工作会容易些,哈佛、麻省理工学院、波士顿大学……而且那里的大药厂、生物技术公司也多,也许未来可以到公司找一份年薪高的工作。计划好了,我订了从芝加哥转机到波士顿的机票。临行前的晚上,我把家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然后坐到书桌前写一封信留给宁静。我带着女儿,拎着两个大旅行箱离开了住了一年多的家。我不时地回头望着这幢罗塞斯路上的小屋,心里默默地与它告别,然后坐上正在等候我们的出租车。罗塞斯路上的小屋渐渐离我而去,最后消失了,只留在我的回忆中。波士顿的冬天寒风刺骨,地面上积着厚厚的雪。已经习惯了西海岸明媚的阳光和温暖的冬天,我感到大西洋岸边的这个城市特别寒冷。我在距离海边不远的海滩路的公寓里分租了三室一厅住房的一间。套房里住着的另二位房客,一位是在哈佛大学做地球物理研究的中国人严明鑫,另一位是哈佛商学院的学生、内华达州来的姑娘卡丽莎。在海滩路的公寓里住了快一周后,我准备去找工作。离开公寓的时候我对露露说:“爸爸要到医院去联系工作,你在房子里呆着,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做声。如果有人知道你一个人在家就会报告警察局,爸爸会被警察抓走。”我找了半天工作,一无所获。往回走到海滩路时,我老远看见我们房间的玻璃窗前一个小脑袋在四处张望。我加快步子在雪地里走。露露在窗口向我招手,我挥了挥手,很快奔到公寓大门口。客厅里很安静,严明鑫和卡丽莎都还没有回来,我掏出钥匙打开房门。顿时我惊住了:房子里乱糟糟的,两个大旅行箱敞开着,地毯上、床上堆满了衣服。露露穿戴得稀奇古怪,套着我的宽大的T 恤衫,穿着一双大皮鞋,头发乱蓬蓬的。我火冒了上来,抓住露露在她屁股上打了两巴掌,说:“你太淘气了,什么东西不好弄,这个家还像不像样子。”露露哇哇地哭了起来。我一边收拾衣物一边不停地训斥着她:“我以后没有很多时间管你,你不能帮我,也不要一天到晚给我找事。”我清理好衣服,发现压在箱底的黄色公文袋不见了,那里面都是我的重要档案:硕士证书、博士证书、我和露露的护照和绿卡。我慌了,大声呵斥道:“你把我的黄色袋子弄到哪儿去了?”露露已经被我凶住了,她边哭边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急得团团转,掀开被子没找到,又爬到床下找。我想露露没有出门,东西总还在家里,只要没被她撕了做折纸,总还是能找到。最后我在床下找到了护照和绿卡。我一页页检查护照,完好无损,我放下了悬着的心。我继续寻找学位证书和毕业证书。我在桌子上的一大堆广告和报纸堆里找到了黄色公文袋和学位证书。可是学位证书上有几页纸被露露用铅笔写了不少字。露露把它们当成了练习簿,学着上面印刷的字写着不太工整的中文字,所幸的是她没有用圆珠笔在上面胡画。我一边用橡皮擦着学位证书上的字,一边训斥着露露说:“你的书包里有的是纸,你偏偏要拿我的博士证书乱涂。爸爸读了一辈子书,现在是一无所有,除了你就只有这几件宝贝,我们今后就靠这几样东西挣钱吃饭。黄袋子里的几件东西是我们的命根子,以后你不准动它们,听清楚没有?”露露边哭边点头,望着她那样子,我自己心里也是酸溜溜的,没妈在身边的孩子哪有人相,这一周来头发也没有梳理整齐过,比街旁无家可归的孩子好不了多少。想不到我辛辛苦苦折腾了那么多年,竟然落到这般田地,累了自己不算,还连累了孩子。第二十八章再过一些日子我就要去波大上班,我该把露露送到学校上学,可我如何向她解释?我不敢正视眼前的现实,担心伤害她幼稚的童心。有几次露露对我说她想妈妈,问我什么时候回洛杉矶。离开洛杉矶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一个男人带着孩子在外奔波会有多么不容易。我想到与宁静在一起的日子,又想到宁静应该早已回到了洛杉矶的家中,读过了我留在桌子上的信。她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宁静是否已经被奥斯汀拉入怀抱,搬到了奥斯汀那幢有游泳池网球场的住宅去了呢?圣盖博市罗塞斯路上的那幢小屋的命运会怎样?现在应该是空荡荡的没有人住,宁静是打算把它出租还是卖掉?无论我有多大的毅力重新开始生活,潜意识中我对那幢房子和过去的生活仍有着许多的眷恋,甚至有些后悔离开了自己的家和阳光灿烂的西海岸,漂泊到漫天冰雪天寒地冻的波士顿来。我还牵挂着宁静,想知道她现在怎样。我问自己:“我应该给她挂个电话吗?不管怎样,我们在法律上仍然是夫妻关系,她是露露的母亲,她爱露露,我和露露就如此在她的生活中消失掉,未免对她太残忍了。”我先拨通了赵曼莉的电话,她很惊讶:“志翔是你呀!你在哪里?”我说:“波士顿。”她说:“哎哟,你跑到那么远去啦。”我单刀直入地问:“宁静怎样?”她说:“巴黎的会议没有开完她就回洛杉矶了,回来后再没有来过实验室。”我又问:“她不在实验室上班,到哪里去了?”我忽然担心起赵曼莉的回话,惟恐她会说:“她现在不需要工作了,住进了奥斯汀的豪宅中。”她说:“你老婆已经辞掉工作,不会再到实验室上班了。一周前我去了你家,她一个人在家里好可怜。她说她去巴黎前你们争吵过,在巴黎呆了几天,心里挺难过的,一个人在巴黎很想你们,打了几次电话回家没人接。她在会议上做完报告后,当天下午便赶着回洛杉矶来了。回到家,你和露露已不见踪影。她现在工作也没了,一个人守在家里好孤单,她不知你们的去向,挺着急的。你赶快给她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赶快回洛杉矶吧。”我说:“我没有料到她会辞职,如果她早走这一步多好,我考虑一下再给她打电话吧。”赵曼莉叫了起来:“你还考虑什么呀,你这个人怕是书读多了,读愚了脑袋。你对女人了解得太少了,她现在是豁出去什么也不要了。这个时候她最需要你和露露。我的话也只能讲到这个份上,什么时候打电话你自己决定。”我挂断了赵曼莉的电话,心里像倒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我想:“宁静呀宁静,我们为什么都要走到这步田地呢?或许人都是这样,什么东西要到失掉时才会感到它是宝贵的。当初如果我不只是为了自己一颗不平衡的心,今天也不会离开洛杉矶来到冰天雪地的波士顿,也不会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寒夜守着街旁的这部电话机。”我拿不定主意是该留在这里继续给宁静拨电话,还是回到海滩路公寓里。我不敢肯定宁静确实走出了奥斯汀的实验室,完全摆脱了奥斯汀的感情阴影,放弃了自己发现的新基因,在自己的事业和家庭中作出了选择。如果她真的作出了这样的选择,她现在一定在盼望我们回家。我似乎感觉到宁静正站在罗塞斯路上的家门口等待我们奇迹般的出现,这种感觉让我浑身暖洋洋的。我鼓起勇气朝家里拨电话,期待听见宁静焦灼的声音:“你和露露在哪里?那边的天气好冷啊,你们的衣服够不够、冷不冷,挨冻没有?我好想你们,快回来吧。”电话铃声一直响着,却没有人接。“宁静会到哪儿去呢?现在是洛杉矶晚上八点多钟,会不会是拨错了电话号码。”我想着,又重新拨了一次。电话仍没人接。无奈我只好走出电话亭往回走,想着明天一早再拨电话。走到海滩路转口处,我停了下来,不甘心就这样回家,心里挂念着一件事,晚上也睡不安稳。于是我又返回电话亭再拨了一次电话,还是没人接。那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清晨,我又跑到电话亭给宁静拨电话,我确信这时候是洛杉矶的凌晨三点多钟,宁静应该在床上熟睡着,无论如何她应该接听电话。拨了号,我把话筒紧贴在耳边等待宁静从睡梦中惊醒。电话铃声一直响着,始终没有人拿起话筒。我的心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往下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半夜三更人不在家,会出什么事?或是出家门了?宁静是个内向的人,平常很少与人主动交往,不会也没有心情离开家到朋友那儿或是到洛杉矶以外的地方玩。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了我,出了电话亭我心头乱哄哄的,漫无目的地在早晨寒冷的雪地上走。隔着万水千山,我到哪里去了解宁静的音信?赵曼莉在一周前见过她,如果现在叫她再去一趟我家,看到的是关门闭户人迹无踪,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无疑只会让我们这个已经难堪的故事传得更加离奇。第二十九章我领着女儿踏上了回洛杉矶的旅程。已是傍晚时分,罗塞斯路上我们的那幢房子没有亮灯,一种不祥的感觉迅速充斥了我的大脑。门前小小的花圃里玫瑰花和海棠花已经凋落,低矮的柏树仍然青葱,走到门前时门边墙上的感应灯亮了。灯光下,紧闭的黑色铁护门上插着几张广告纸,尘埃沉积在护门的铁杆和广告纸上,给人一种荒芜的感觉,可以肯定这扇门已经有一些日子没有被开启过。我开了锁,露露迫不及待脱掉鞋,背着她的小书包跑进屋子里。等我把行李拉到客厅里,露露已经打开灯,在屋里搜寻了一遍。她问我:“妈妈呢?”我说:“是不是妈妈还在巴黎开会没有回来?”在我骗着露露的同时,我的眼睛已经在屋子里四处张望,寻找一些宁静去向的线索。我检查了衣柜又开了信箱,借此判断宁静离开的时间和可能去的方向。大概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取邮件。宁静带走了一个旅行箱和不少的冬季御寒衣服,她一定不是在加州,她去的是一个寒冷的地方。“她去哪儿了呢?”我不断地问自己,难道她知道我们去了波士顿,她已赶往波士顿寻找露露?女儿是她的心肝,是她的生命与希望,她不会如此轻易地放弃她。“会不会是她先要得到露露,然后再回到奥斯汀的身边?”我猜想着。如果是这样,我应该首先去找奥斯汀,惟有找他,我才可以得到宁静去向的消息。我翻出以前留下的记事簿上奥斯汀的住宅电话,给奥斯汀家拨了电话。奥斯汀很快接了电话,我问:“奥斯汀,我是刘志翔,宁静现在在哪里?”奥斯汀毫不客气地说:“刘博士,你是宁静的丈夫,她的去向你应该问你自己。她现在已经不是我的雇员,请不要打扰我。”奥斯汀没有等我继续说话,把电话挂断了。“宁静与奥斯汀已经没有关系了!”我的心中掠过一阵惊喜,眼前突然明亮起来。我没有为奥斯汀的不礼貌而恼怒,反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有一种复了仇的惬意,有一种反败为胜的愉悦。但这种感觉很快消失了,继之而来的是强烈的不安和焦虑。宁静究竟去了哪儿呢?我与露露在家中守候了多日,这样的几日像是几个月那么久。约翰。波恩教授那儿我请了一周的假,眼看就要到期。等久了,内心的负疚和犯罪感也越来越重,越是预感到宁静不会再宽恕我。我是继续留下来等她,还是暂时先回波士顿呢?我不断权衡得失,如果再等上十天半个月,宁静回家了,她不肯谅解我出走带给她的恐惧和伤害,她只愿意留下露露陪伴她度过生命的后半辈子,而我在波士顿谋到的工作又失掉,我又该怎么办?我打定主意,在约翰。波恩教授批准的假日到期之前,带露露回波士顿。我终于又踏上了离开家的路。我在卧室的书桌上再次留下了一封信,告诉宁静我和露露在波士顿的住址和老严屋里的电话号码。这次我没有带上露露的行李箱,而只是背上一个随身旅行袋,装上露露换洗用的几件衣服。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但露露会很快回来的,因为她不属于波士顿,妈妈需要女儿。与上次离开家的心情不一样,这一次我很平静,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热水瓶灌满了刚烧的开水,在超级市场买好了宁静和露露喜欢吃的海味塞满了冰冻室,冷藏室也放了不少水果,有宁静最爱吃的荔枝、芒果。我所收拾好和准备妥的一切都包含着我对宁静的歉疚、负罪、思念和爱怜,心诚得像是在祭奠着过去共同走过的美好岁月、共同拥有过的爱和关怀。这一切当然也包含了我对她的期待,希望她在回到家后给我打电话说:“回来吧,不要在外面再奔波流浪了。”关好了门窗,上了门锁,我和露露坐上出租车离开了家。令我遗憾的是这次从波士顿回到洛杉矶的一个星期时间,我一无所获。我们很快到了机场。飞往芝加哥的飞机晚点一小时,我原计划从芝加哥转机去波士顿的飞机可能会赶不上,最大的可能是在机场等候另一班飞机,甚至可能会在芝加哥的候机室呆一个晚上。遇到这种情况,我已经学会了忍耐。反正是等待,如果要在芝加哥寒冷的冬日里等候,我倒是希望呆在洛杉矶机场,这儿的冬日仍然是明媚的阳光和温暖如春的天气。甚至我仍然可以乘车回到家中改乘第二天的班机。我到服务台问了检票员,那位胖胖的检票员告诉我,如果飞机只晚点一小时整,我们还能赶上去波士顿的航班。既然不用在芝加哥久留,我们仍耐心等候着飞机到来。露露绕着候机椅一排一排转着,偶尔停下来与坐在附近的乘客挤挤笑脸,或者用手去搬弄椅子尽头的花坛里的兰花。我招呼露露过来,不让她走得离我太远,生怕在准备登机前的一刻突然找不到她。露露玩了一会儿,突然发疯似的跑过来对我说:“爸爸,广播里在叫你的名字。”第三十章候机厅里有些嘈杂,我半信半疑地竖起耳朵听起广播来,我听见播音员在说:“刘志翔先生,请不要登机,请留在八十九号门候机室。”播音员重复了两次。我听得很清楚,是在叫我的名字。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呢?我猜不出来。我把手中的论文放回行李袋中,拉紧露露的手,翘首遥望大厅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辨别是否有一个我可能认识的面孔出现。候机的乘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而我们仍然像被钉子钉在那儿。没有见到任何熟悉的面孔在人流中出现,我怀疑是我和露露听错了名字,或者是有和我相同名字的乘客搭乘同一班飞机。我有些担忧误了飞机,背起行李站起身来。忽然,耳边响起了露露的狂叫声:“妈妈……”她的声音很响,拖得很长,嘈杂的人声被她那银铃般的声音盖住,只有那一声惊喜的叫喊回荡在空旷的候机大厅里。我转过脸时,露露已经离开了我的身边,像一只迷失在沙漠中饥渴的山羊见到了绿洲般,飞奔而去。远处的宁静也向我们奔来,等露露跑近时,她站住了,伸出双臂抱起露露,紧紧地搂住她,不断地亲吻露露的脸蛋。露露把脸紧紧地贴住妈妈,像是恐惧突然被人拉走一般。那一刻我站在原地望着她们母女俩,我不知道宁静会继续朝我走过来,还是会转身离去。我也不知道这个三人世界里是否我是多余的。最终宁静移动了脚步,她抱着露露朝我慢慢走过来。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不由自主地挪动脚步朝她走去。我看清楚了温和的光线下她的面孔:两行泪水划过她消瘦而憔悴的脸庞。我们在相距约二米远的地方都停住了脚步,彼此凝视着对方。露露从宁静的怀抱中挣脱下来,伸手来拉我,我拉住露露的手往前走了一步。我打破了沉默说:“你还好吗?”听到我的问候,宁静眼中的泪水像泉水般的滚落下来,她说:“你让我找得好苦。”她的话语中满是委屈,却没有责备,她继续说:“我们回家吧。”听到宁静发自内心的召唤,我的眼眶潮湿了,我走过去,拥抱住她说:“对不起。”我有许多的话要说,此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宁静飞越重洋千辛万苦寻找我和女儿,让我感到莫大的慰藉。我不能否认,对这个家她有比我更多的情感,她的善良注定她的心永远属于这个家。遗憾的是,我亏欠她太多,我没有给她应有的幸福。宁静开车去了圣地亚哥附近的拉荷亚市,那一带有许多生物技术公司。我们商定宁静到拉荷亚找到工作位置并稳定下来后,我再到拉荷亚找工作。我们将卖掉罗塞斯路上的房子,搬到拉荷亚安家。宁静在拉荷亚呆了两天,与几家公司面谈后,回家等消息。后来的几天接连得到的回音让宁静心灰意冷,奥斯汀的不良推荐让宁静在公司找到的位置一个个泡汤了。我回到苏珊手下继续工作。有一天,我给老严打电话,请他代我付清海滩路房子的租金,帮我把行李托运回洛杉矶。老严问我是否有回国工作的打算,他可以帮我们联系到他的大学生物系去工作。宁静还没找到工作,我也因没加薪而有些沮丧,也就与老严聊起来。老严说:“美国这块土地是好,但它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你,我们就像百年前踏上这片土地的中国劳工一样,他们流尽血汗修建了美国经济发展的动脉——西部铁路。我们与他们有什么不同?他们出卖的是体力,我们出卖的是知识。你有没有当主人翁的感觉?没有,永远不会有。我们创造的知识财富都不是我们的,是老板的,是美国的。当你的老板每天追着你要实验结果,然后他拿着你的实验结果申报研究经费,他拿到巨额的研究经费后,可以加薪,可以升职,可以提副教授、正教授,可以在学术界有一席之地。你呢?你得到什么?他连一句感谢的话都不一定会有。实验结果你是应该做的,他付了你工资,这就是你的价值,这就是你的价格。为他干一年两年你不会有什么不舒服,但干了十年二十年你会怎么样?那时你青春没了,人老了,留给你的只是你自己辛苦积存起来的一点儿养老金,你说悲哀不悲哀。”我说:“老严,你说的没错,在美国混了四年时间,除了钱和发表几篇论文,在事业上我已经看破红尘。也不去想那么多了,算了,牺牲我们这一代留条后路给下一代。”老严说:“下一代有他们自己的路要走,值得你为他们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吗?你不到四十岁,还大有可为,在国内能有更大的机会、更多的活动空间真正实现自己的价值。你女儿还只有七八岁,如果再等三五年你想回国也难了,她连最基本的中文都不会,跟不上学习。现在是你回国的黄金时候,钱有了,最新的专业技术有了,国内学术界正是知识断层青黄不接之际,你回去一定大有用武之地。听我一句,为你自己后半生着想,回国去是最佳选择。”老严的话让我已经麻木的心有点儿动了。第三十一章打完电话后,我将老严的话说给宁静听。宁静说:“回国也用不着去他那个大学,重新起步还不如留在洛杉矶。要回国就回我们自己的大学,原有的底子还在,熟门熟路。我回国的那阵子去过一趟大学,校长和人事处长与我见了面,他们很希望我们回国工作,给予优厚的条件。”我问:“什么优厚条件?”宁静说:“给住房、给实验室、拨给我们二十万元科研启动费,聘我们做副教授带研究生。”有一天,我们吃完晚饭出去散步,宁静问露露想不想回国,露露说:“爸爸妈妈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宁静对我说:“有了绿卡在手上,回国后呆得不顺我们还可以再出来。”我说:“回国去房子和车子都要卖掉,以后再出来一切又得从零开始,前面这些年全白费了。真的回国就不要想再出来,安下心来干一番事业,不然干一年两年,工作没有头绪又往外跑,让人笑话。要做这么一个决定总还是不容易。”露露说:“我写一张条子,让你们拿,一张纸写中国,一张纸写美国。”宁静开玩笑说:“露露的想法也不错,看天意,我写六张字条,三张写回国,三张写留下来,我们一家三口人,各人摸一张,二比一定夺。”我还在犹豫不决中,也开玩笑说:“看看天意,上天让我们留就留,要我们回国,我们以后谁都不怨谁。”宁静和露露都拣好了,轮到我拣时,我看了半天,拿不定主意拣哪一张。说不定我拣的这一张定下我们后半生之路,我闭上眼睛说:“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天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做,我瞎摸了。”我摸到一个纸团打开来,睁眼一看两个大字“回国”。宁静和露露也都拣到“回国”。宁静笑了,她把拣过的纸团都收掉了。我也笑了,我知道宁静在每一张纸条上都写着“回国”两个字。她是真想回国,我认了。当我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后,后半辈子我是注定与她相守,无论在何处,我们将彼此相随。定下回国的第二天,我依旧去实验室上班。上午苏珊没有到实验室来,她说她今天在家修改我写的论文,她要我与她联络。我拨通了她家的电话,她说:“我正在看你的实验数据,准备向NIH 申请二百五十万元研究经费。”我说:“苏珊,我可能没有时间实现你的下一步研究,我和太太已经商定回国工作。”苏珊吃了一惊,大叫起来:“你说什么?干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回国去?你不喜欢美国?”我苦笑了一下说:“在美国我看不到未来。”她说:“用不着担心今后,你可以在我的实验室干到退休。你要知道,《基因治疗》杂志要转到我们研究所编辑出版,我将要当副主编。以后我们要有更高的目标,我们的论文将要投到《细胞》、《科学》杂志上去。除了我们已经有的两个NIH 课题,我已经准备写一个更大的课题。我们的研究会更加成功。你不要急于决定,我马上来实验室,我要与你好好谈一谈。”苏珊说完马上放下了电话。半小时后,苏珊出现在实验室的门口,她说:“志翔,我的预算还可以腾出一些钱,我给你加三千块钱年薪,行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明白苏珊的苦衷。训练一个不熟悉她的研究的人,她付出的代价要大得多。我迟疑了一下,对苏珊说:“钱的事情……”没有等我讲下去,苏珊已迫不及待地打断我的话,她误会了我脸上无奈的表情,她说:“你说要加多少钱你才愿意留下来吧。”我说:“苏珊,我不是为了钱,在实验室做研究最多能拿多少工资,你我都知道。我和太太的工资加起来可以过像样的生活了,这些钱比我们回国拿的工资多,多了许多倍。所以你会猜到我们回国去,一定不是为了钱。我们在中国生活了许多年,有自己的生活基础,虽然在中国过得会穷点儿,但心情会好些。我们已经详细考虑过了,回去比留下来对我们更合适。”苏珊见劝我无济于事,只好说:“我需找个人来接替你的工作。”我说:“找工作的大有人在,你可以在洛杉矶找一个在美国干过两三年的人,很快可以上班。”苏珊摇摇头说:“不行,工资高了不合算,从中国直接过来,只需付一万五千元年薪,我可以招两个,你在中国有很多朋友,帮我推荐一个,我要找像你和黎明一样的人。”我说:“我从哪儿去找?离开中国四年,以前的好朋友出国的出国,没出国也做生意去了。”苏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接着说:“不一定要在中国找,日本的、韩国的、欧洲国家的,还有当地的美国人都可以找。”苏珊说:“很难,这些国家的人在美国干一两年都会回去,实验室的人不稳定,很浪费钱和时间。美国人不愿在实验室工作,还是找中国人最好。”我心里不是滋味,中国花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才把像我们这样的人培养出来,你们这些老板,不,应该说是美国,就像收割机一样,把那些长壮了的苗一扫都揽了过来。他们踏着我们的脚印,在编织着他们的美国梦的同时,也在编织着一个又一个汗水与迷惘的故事。第三十二章想到要回国,原本已经陌生了和遥远了的往事又近了,脑子里时常浮现出出国时的情景。宁静和露露很兴奋,忙着准备回国的行李,家里的地毯上、床上到处是乱糟糟的。宁静说:“带钱回去最划算,在国内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宁静对我说。我说:“还是多带些自家用的东西回去,荣归故里,让别人看看我们也没白来美国一趟。卖掉房子车子好歹也攒存了七八万美元,1 比8 换人民币,还有几十万块钱家底,就冲着这个钱,我们在国内也要扬眉吐气一番。”宁静说:“国内的人都说从美国回去的人是说话洋气、穿着土气、用钱小气。国内现在已今非昔比,有钱的人多的是,百万富翁也不少,谁看得上你这些靠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钱。现在回国,这里的衣服就不要带回去,叫几位朋友到家里来挑,挑剩的捐到救济所去,给那些无家可归的穷人用。要带东西,就带些送人的礼品,自家用的东西买美国产的价格太贵,没有那个必要,价格便宜些的都有中国制造几个字。既然这样,何不在国内买,省点儿心带。”宁静催我陪她上街买礼品,她给我看了她列的一大串名单,问我是否需要补充。我读了一遍说:“其他人送不送都不要紧,但大学里的校长、书记、人事处、科研处、外事办、后勤处和系里的领导一个都不能少。回国去,这些关系都要打点,以后在国内混,这些人都与我们切身利益相关。我现在最担忧的是校长说分给住房、聘副教授会不会变化。校领导一旦换班子,前任讲的话还算不算数?千万别回国后鸡飞蛋打一场空。科研经费和实验室启动基金拿不到的话,回去了又白搭,想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