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手里的刀叉,把没切过的那块牛排放在他的面前。“海潮,你要吃牛排就自己切好不好?我太笨了,切不来的。”然后自己开始吃切好的那一份。 “没事,我不饿。不吃了。”他笑眯眯的说,在桌子底下用完好无损的左手掐我的大腿。 我忍痛不理,埋头吃东西。 袁非和乐乐开始打听法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明明德国都还没有去,德语都还没有学好,就想着去法国玩。我一边腹诽,一边竖着耳朵听。 “别在巴黎花太多时间,香榭丽舍大街其实跟南京路没多大区别,其实德国好玩的地方很多,海德堡,魏玛,科隆,够你们玩很久了。”某人轻车熟路的,好像是自己家的后花园一样。 我一直听他们说话,很快就吃饱了,靠在椅背上,捧着高脚杯喝酒。这红酒极淡,甜的像葡萄汁一样,我喝下去,一点反应都没有,连脸都不觉得热。 他们一个话题说完,稍微沉默了片刻。海潮偷偷拉着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胃上,凑到我的耳边,轻声地说:“好饿。”明明像是打算求我的样子,可是语气里,只有一点镇定和无奈。 我悄悄转头,看了一眼他微皱的眉心,沮丧的放下酒杯,认命的低头帮他切牛排,隐约感觉得到有三双眼睛看着我,耐人寻味的笑着。我的脸于是慢慢的烫起来。 江海潮,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的,不光上辈子,连这辈子也是欠了你的。所以只能被你欺负,只能慢慢的还,最好是还不清,这样,你下辈子还会找上我。 番外2 广州。白云机场。寒冬二月,细雨绵绵。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快步迈进头等舱候机室,走到沙发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一个穿着暗灰色西装的男子。他手里展开着一张当天的报纸,遮住了几乎大半个上身,那捏着报纸的一双手,白皙修长,指甲泛着圆润的淡粉色。 “江总,您要的热巧克力。”女孩站在他的身侧,低声说。 “谢谢。”那男子一边说,一边慢慢的将手中的报纸折好,放在腿上,抬头伸手,刚要接过那只纸杯,却忽然动作一滞。 他的面孔轮廓清晰,眉眼俊秀,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幽深,墨黑的眸子,仿佛深不见底。透过候机厅的落地玻璃墙,他正在惊诧的看着远处的一个身影,起初像是恍惚了一下,接着眉头渐渐拧紧。 “江总?”身边的女孩又小声提醒了一下,江海潮才反应过来,悬在半空的那只手臂一伸,接过了杯子。 滚烫的温度,隔着颇厚的纸杯,仍然缓慢的传到手上,江海潮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已经越收越紧,好在纸杯结实,否则早已经被他捏碎。他要将全身的力量都转移到手上,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至于情不自禁的站起来,穿过滚滚的人流,直走到那个身影的边上。 那是个娇小的女孩,皮肤极白,倒显得一双眼睛红肿不堪,她怀里似乎抱着几本书,但又没有打开,目光只是空荡的落在前方的地面上。她的脸上没有表情,空洞的眼神里,只看得出痛彻心扉的悲伤,似乎下一秒钟,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江海潮看着那个女孩,嘴巴无意识的开合了两下,不知想要说什么,只是那双薄薄的嘴唇微微嘟起,给本来严峻的表情,加上了一抹孩子气。 头等舱候机室的玻璃墙隔音效果很好,本来也是有落地的窗帘将这里与外面隔开,只是他面前这幅窗帘不知道被什么人拉开了,否则他也不会看见外面的那个身影。 在意识到那个人是谁的一瞬间,江海潮忽然非常希望她能够抬起头来,看自己一眼,哪怕只是一眼,那样浓烈的希望从心底腾的冒出了头,无论他如何努力,就是无法弹压下去。 候机室里的广播忽然响起,通知乘客飞往北京的航班由于首都机场积雪,将要继续延迟起飞。广播里那温和的女声,惊醒了沉浸在莫名感伤里的江海潮。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直直的愣了半天,掩饰般的欠身把手里的杯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又拿起腿上的报纸,打开来,放在膝上,垂头看着,眼神却依旧迷茫。 “Cindy,明天早上北京那个会是几点?”他像是想转移注意力一般,抬头问身边的女孩,眼神却不受控制的,又落到窗外。 明明十几天前,他还曾在琴行外面,偷偷的看过她一眼,可是现在却发现她瘦了,本来有些圆润的脸颊完全修长下来,连下巴也比以前更尖,配着她雪白的肤色,柔弱的,好像可以一把捏碎。她穿了一件黑色的短大衣,毛绒的领子围着白皙的脸庞,周围人来人往,她却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改变过。江海潮看着她眼底里那抹浓重的痛楚,竟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放在针板上,来回不断的压碾着。 “早上九点。”叫Cindy的女孩回答。 “嗯。”江海潮几乎是毫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像是根本没有听进去她的回答。他满脑子都在想,若是自己现在走出去,径直揽着她的肩头,笑着喊一声“越越”,她是否会开心一些,露出一缕淡淡的笑容。 只是他知道自己不可以,自从做了那样不堪的决定,他就已经把自己通往美好未来的那条路,生生的亲手切断。她再也不是他的越越,再也不会开着门厅的灯等他,再也不会在早晨半梦半醒的时候,拉住他的衣角,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再也不会像只温顺的小猫一般,靠在他的胸口,喃喃的叫着“海潮”。那一生之中,从未有人给过的体贴温存,早已经嚣叫着,离他远去,而凶手,正是他自己。 候机室里的人不多,他早已经不在看报纸,却仍拿在手上,指尖紧绷,几乎要将报纸捏破,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的,露出了自己的脸,他竟然想,如果她现在抬头看见自己,他就立刻走出去抱紧她,再也不让她从身边走开。他一直都是个立场坚定,极有主见的人,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懦弱不堪,居然想把人生,完全交到上天手中,由老天来决定,他要不要回头,他应该走上怎样的道路。 Cindy的手机响起,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Cindy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一会话,挂断之前点头答应着:“好的,我会问问江总的意思。” “什么事?”江海潮转头,试图将自己从深陷的泥沼中拉回现实。 “下个星期五晚上有一个慈善晚会,我们作为捐款最多的企业,主办方想请江总您去做开场发言。”Cindy有条不紊的回答着。 “什么晚会?我们捐款给谁了?”那一瞬间,江海潮好像完全放空,甚至有种错觉,不知道自己都在做什么,自己是谁。 “是……”Cindy看了看他的脸色,踌躇了一下,还是答了。“残疾人基金。”接着,就看见那双眼睛沉了沉,虽然并没有明显的不快,目光却也极为冷凝。 江海潮沉吟了半晌,舒展开眉头,轻声地说:“我去。”接着,嘴角牵出一丝浅笑,无奈而嘲讽的喃喃自语:“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了。”Cindy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却知道不可以问,也不需要问。 空调的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他却忽然清醒。他已经不是江海潮了,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统统都不再是原来那个人了,不再是那个值得她爱的人,不再是那个可以宠着她照顾她的人。 他重新拿起报纸,再度遮住了整张脸。又像是不放心,侧身对Cindy说:“那边的窗帘,能不能找人拉上?” 腿上渐渐传来钻心的疼痛,这痛,即使已经过了超过一年,他还是没有习惯,而这痛,又总是在他脆弱的时候不请自来,就像一个破门而入的强盗,毫不留情的,夺取他生命中所剩无几的每一点平静和安详。只是现在,跟心底的痛相比,腿疼已经不算什么。他的五脏六腑,简直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大口大口的啃噬着他所有新鲜柔软的皮肉。 北京的大雪,迫使航班一直延误到了晚上。江海潮走出候机室的时候,情不自禁的回了回头,他自然什么也没有看见,只看见那幅深紫色天鹅绒的窗帘,垂坠厚实,仿佛一团乌云,遮住了一切阳光与希望。 第 37 章 刘黎一直拒绝承认把海潮当小开是个错误。她总是嘴硬地说,小开总归是小开,我只是碰巧遇上了不那么花心滥情的一个而已。我知道她最受不了别人说她错,于是就不再争辩。他是什么人都好,我并不介意。 刘黎这边死撑,那边就介绍了一直给她爸爸看病的老中医给我们。这位仙风道骨的老爷爷说,海潮的身体并没有大碍,只是一直疲劳过度,又元气大伤,需要好好调养,说着,就开了药方,天书一般的,洋洋洒洒。我拿去药房,换回许多袋已经煎好的真空包装药汁时,并没有意识到,这对我来说,完全就是一个噩梦的开始。 我们都没想到,只是滋补调理的药方,竟然苦的难以下咽,每天早晚各一次,我都要口干舌燥的说服海潮吃药,用尽了一切手段,连哄带骗,软硬兼施。 “要不吃完我陪你玩实况足球?”第七天晚上,跟他耗了快十分钟的我已经黔驴技穷,把昨天刚用过的招数又拿出来。 “你玩得那么臭,谁要你陪,我自己玩。”他丝毫不为所动,头也不抬的看书。最近,他迷上了我高中看的哈利波特系列,越看自己越变得像个小孩子。“别想骗我吃药。我又没生病,不吃,那么苦。” “没人说你生病……只是药开都开了,我热都热好了,你不吃,不是浪费嘛……” “你自己尝尝,你要是吃得下去,我就吃。”他抬了头,挑衅一般的看着我。 我语塞,我闻着都头疼,哪里吃得下去。 “今天有草莓哦,等你吃完,就给你吃草莓。”我接着哄骗。 “草莓我要吃,药就免了。”他低头看书,结束了对话。 我发现,在这件事情上,我跟他完全没法沟通,只好无奈的放下药,躲在厨房里,跟刘黎打电话诉苦。 “姐姐,你那老中医,好狠心啊,为什么开出来的药那么苦?” “良药苦口啊。”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又言简意赅,应该是怕吵醒儿子。 “可是他不肯吃啊。怎么哄都不肯。我没办法了。”我面对着墙壁,看着瓷砖上暗暗的花纹,一筹莫展。 “那就来硬的。”真不愧是刘黎,提的建议都很有她的风格。“不能老哄着他。我儿子哭得厉害的时候,我也凶他。” “你凶他,他听得懂吗?”不知不觉地,话题就岔开了。 “当然。他可精明了,我说要打他屁股,他立刻就乖了。”刘黎很得意。“对了,你什么时候来看看我们家小晨晨?” 我有点不好意思,晨晨还是我的干儿子,只是最近忙着照顾家里这个大孩子,把他给忘了。 “等海潮拆了石膏吧,快了。” “嗯,带他一块来,一定要把他拖来啊。”刘黎一边说一边笑。 “好。”以前也没见她对海潮有多少好感,忽然一下,就转了性。 “哎呀不跟你说了,儿子醒了。记住,跟他来硬的。”她匆匆的挂了电话,看孩子去了。 来硬的?在他面前,我怎么硬的起来,软的又没有效果,唠叨了半天,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我沮丧的对着水槽,一个人吃草莓。 “你偷吃?”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厨房门口,坐在轮椅里,不大开心的样子,我低头看他,不说话,继续吃。 “我也要。”他伸手,要够我手上的果碟。 我后退一步,逃开他手臂所及的范围。厨房门比较窄,他进不来。 “不吃药你就没得吃,我一个人全吃光。”我威胁他。 “不给我算了。我不吃了。”他说完,却仍然牢牢的盯着我。 “好啊。”我装作轻松的笑笑。 他又呆了半天,看着我不理他,一个人灰溜溜的回去看书。 我自己吃了一会,也觉得没意思,闷闷的回房间看电视,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怎么让他把药吃了。头疼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办法,倒是听见外面有了动静。我想想还是不放心,于是走出去,看见海潮偷溜进了厨房,扶着水槽,慢慢的转身,把本来放在台面上的草莓放在轮椅上,又去开冰箱,拿出一罐酸奶,然后才坐回去,得意洋洋的把东西都放在腿上,回到沙发边。他的动作很慢,连保持平衡都要小心翼翼,要是换了平时,我早忍不住心疼,要去帮他,只是现在还有点郁闷,就索性站在门边,看着他一个人折腾。 他还是一脸开心的,费力的撕开酸奶盒子,浓稠白净的酸奶浇在草莓上,倒是很好看。我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笑起来,这人,还挺会吃的。 刚要开动,他才忽然发现,忘记拿勺子了,愣了一秒钟,就回头看我。 “怎么不吃啊?”我故意装傻。 他看看我,撇了撇嘴,放下手里的东西,打算再去拿勺子。 “你坐着,我去帮你拿。”他一脸无辜的表情,我立刻就心软了。 我帮他拿了勺子回来,忽然想到一个邪恶的念头。 “海潮,你想不想一边泡在浴缸里,一边吃草莓?”我站在他面前,迟迟不肯把勺子给他。 “好啊,你喂我吃?”他笑起来,有点不大正经的邪气。 “当然。”我点点头。 我骗了他进浴室,还装模作样的,真把草莓端进来了,顺手就放在洗脸台上,又看着他坐进浴缸里,还是一幅笑得不安好心的样子。 他的右手还打着石膏,不能碰水,只好放在浴缸外面,左手又要扶着浴缸壁保持平衡,这些天,都是我帮他洗澡,他已经习以为常的闭上了眼睛,一脸的放松平静。 “海潮,都是我不好,让你吃那么苦的药。”我拿了柔软的海棉,轻轻的在他胸口来回打圈。他还是太瘦,脸色也不大好,病了那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补回来,越看我心里越急。 “你知道就好。”他笑了。 “可是那药里都是好东西哎,什么熊胆啦,鹿茸啦,好贵的。” “太苦了,再好我也吃不下去。”像是想到了那药有多苦,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但是我每天还要帮你热药,你又不吃,不是对不起我嘛。”我还是小声地说着,手里的海棉已经绕到了他的腿上。 “那以后不要热了,反正只剩三天的药了,不吃就不吃吧。”他不以为然。 “那反正只有三天了,六次,你就吃了不好吗?” “不好。”他坚决的拒绝我。 我放开了海绵,去掐他的左腿。他的左腿极度敏感,平时我碰到的时候,都要小心轻柔,生怕弄疼了他,现在只是轻轻的掐上去,还没用力气,他已经痛得叫起来。“你干吗?”他睁开了眼睛,瞪着我。 “我可是为了你好,你要是这么不听话,我就不喜欢你了啊。”我一边说,一边继续掐他。 他大声叫痛,在浴缸里扭来扭去,只是浴缸太窄,他坐在里面,又使不上什么力气,怎么躲也躲不开。其实,我还根本没怎么用力,这个家伙,完全就是在夸张。 “吃不吃药?”我一只手在他的腿上摸来摸去,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左手,不让他乱动。 “吃,我吃。”原来,他还是很会欺软怕硬的,看来真的不能太顺着他。 我立刻去拿药,心里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他无奈的拧紧眉毛看看我,又看看面前我手里的药碗,犹豫了一下,在我把手伸进水里之前,闭眼张开了嘴巴。一碗药喝下去,苦的脸皱成一团。 “乖,吃草莓吧。”看他这么痛苦,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就软了。 他仍旧闭眼皱眉,一边吃,一边愤愤地抱怨着:“臭丫头你敢趁我受伤欺负我,看我好了怎么治你。” “好啊,想治我,还不多吃点药补补。” “哼。”他冷笑了一声,接着却又忍不住慢慢的真的笑起来,我只是看着他笑,就觉得心里被欣喜填的满满的,那样幸福的感觉,从心底最深处悄悄萌芽,像棵茁壮的小树,抽出了嫩绿的枝叶,又飞快的,长成参天的大树,树荫遮蔽下,所有曾经的苦痛挣扎,都消失无踪。 我已经在上海过完了六个潮湿阴冷的冬天,而在这第七个冬天里,才忽然知道,什么叫天公作美。从回到上海的那天起,已经半个多月,每天都是晴天。早晚寒风冷列,中午却一直阳光明媚,晒的人睁不开眼睛。那样慵懒的阳光,只让人觉得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傻傻的,坐在阳台上发呆。海潮说,他已经辛苦了快三十年,他想休息。我当然没意见,本来课就已经都转给别的老师了,索性天天在家里陪他,只有下午的时候会去琴行看看,顺便买菜回来做饭,每天只离开家一个多小时,却也一点也不觉得在家里呆着闷,只是发现每天的时间过的像流水一般飞快。 陪他去医院拆了石膏的第二天,我拖着他去刘黎家看宝宝。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因为能出门了而开心,反而有点支支吾吾的,不情不愿的样子,可是真到了刘黎家,他又乐呵呵的抱着晨晨不肯撒手,逗他逗得兴高采烈。而晨晨极配合他,我只要一抱,他就四肢乱动,一副要哭的样子,海潮抱着,他就乖乖的笑了。 “刘黎,你确定你这个是儿子,不是女儿?”我试了好几次,也没有成功,晨晨就是不理我,已经嫉妒得无语了。 “你自己没人缘,干吗怪我们晨晨?”刘黎还没接话,海潮就瞪着我说,这个时候,晨晨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其实,刘黎也很惊讶。“你也太厉害了,我老公哄他,他都不睡的。你怎么随便抱抱,他就睡着了?” 他只是一个劲的笑,笑得单纯清澈。 “花痴,别盯着两个帅哥看了,跟我过来,有话跟你说。”刘黎拖着我去书房,我以为她有什么悄悄话要跟我说,却意外的在她的书房里看到一样东西。 一架古筝。 我走过去看,只一眼,就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这架古筝跟海潮本来送给我的那一架,是同一位制琴大师,同一批的作品,结构,雕花,大师的印章签名,所有的细节全部一模一样,只在背板红木的颜色上,有小小的区别,再仔细看,甚至连指甲都配好了跟原来一模一样的一套。 这位大师已经去世,他的作品,不光价值不菲,更加数量稀少,要找到一架,光有钱也不够,还要有耐心去找,有本事去说服人家出手。所以当时我着实是心疼了一下,只是不敢再提而已。 “这……”我转头看刘黎,手指不自觉地碰到琴弦上,发出一个圆润甜美的单音。 “是你们家江海潮前一段时间送过来的。让我等你过生日的时候送给你。”刘黎脸上,竟然有少见的温柔。 “他还说什么了?” “说了很多,我们那个时候以为他跟你分手了,又跑来交待了很多,说来说去,就是想让你忘记他之类的,谁知道他那个时候,是打算……” 我只觉得脚软,心跳也紊乱了,找了椅子坐下,还是平复不下来。 那个时候,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从来没跟我提过,他让我看到的,都是掩饰好了的沉着淡定,他为我做了这一切,却又不打算让我知道,在他心底里那个角落,藏着永远不会让我碰触到的艰难。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运气,可以遇见他,爱上他,经历过这一切,又能守在他的身边。 外面刮起了大风,冷空气就要来了,天色已经黑沉沉的压下来,这房间里,却有无比温暖的空气,暖风吹得人几乎昏昏欲睡。刘黎坐了下来,春江花月夜的旋律,其实她早已经会用古筝弹,只是慢一点而已。 “越越,你以后要是对不起他,简直是天理不容啊。”刘黎拨动着琴弦,那清亮流畅的声音,如泣如诉,动听婉转,听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点点头,刚想说话,却忽然听见晨晨的哭声,大概已经睡醒了,刘黎急忙走了出去看儿子,我站到古筝前,伸手只抚出一段音阶,便发现这架古筝的声音,比原来那架更加通透。 我听见有最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没来得及转身,就已经被人从后面环住。 海潮把手臂伸到我的面前,在耳边笑着抱怨说:“越越,我胳膊都被那小子压麻了,快帮我揉揉。” 我拉过他的手臂,轻轻的捏着,他的掌心有些苍白,纹路清晰深刻,看着看着,我便情不自禁的转过身面对着他。房间里并不明亮,只开着一盏壁灯。我看见他的眼睛,映着暖暖的黄色灯光,有一点淡淡的笑意:“你是不是又要说我笨蛋了?” 我摇摇头,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仰起脸,闭上眼睛,他抚着我的脸,吻很快便落了下来。 开着暖气的房间里,他的嘴唇有一些干燥,却很柔软,只是这样淡淡的一个吻,我的心跳就越来越快,手心也开始慢慢出汗。他轻轻的抱着我,我闭上眼睛,靠在他的胸口,他抱了晨晨很久,身上也染了一点淡淡的奶香味似的,很好闻,又温暖。 心底里那一团感动着的火焰,几乎要把我整个人融化 ,不知不觉地,就越抱越紧,又仿佛是下意识的说了一句:“海潮,我爱你。” 他一直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低了头,轻声地说:“这是你第一次,这么认真主动的跟我说这三个字。”他的语气有些感慨,接着便叹了口气,像是终于了了一个心愿一般。 那一刻,突如其来的后悔和心痛淹没了我,即使我们都那样清楚对方的心,可是我却真的从来没有认真的说出来过。而只差一点,我就要永远失去说这三个字的机会。 我扶着他坐下,自己就顺势坐在他面前的地毯上,拉着他的手,无比认真的,要再说一遍。 “海潮,我爱你。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深的爱上一个人,也没想过,会有人这么爱我,不管以前你有多少不开心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提到了以前,我忽然说不下去,想到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么多痛苦,我只能埋头趴在他的腿上,忍着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生命线,一定全是跌宕起伏,我只希望,以后再也不要有波折,让我能好好的,把一切都补偿给他,这些话已经就在嘴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那样强烈的愿望,那么多想说的话,反而让我语塞。 “以前的我都忘了,我们只要有以后就行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笑吟吟的看着我。 我点点头,直起身子跪在地上,趴在他的肩头。“也对。只要你喜欢,我以后每天都说一遍我爱你,一直说到老的说不动的那天为止。” “好。”他低头看着我,眉眼间全是浓浓的笑意,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人生,即使有再多的不确定,我也只要这样一个笑容就好。 外面的风声很响,隔着玻璃窗,仍然能听见狂风呼啸而过,带起树枝互相碰撞的噼噼啪啪声。他只穿了件衬衫,透过薄薄的棉布,有暖热的温度慢慢从胸口传到全身。这样的温暖,值得用我生命里所有的时间来珍惜,就算到了生命的终点,我们都将尘归尘,土归土的离开这个世界,化成灰烬的我也不会忘记,曾经有一个人,给我这世界上最宝贵的温暖,只要能让他不再孤单,不再难过,不再受到一点点伤害,即使要付出一切,我也在所不惜。 第 38 章 我坐在机场的候机室里,半个小时接到了妈妈三个电话。 “越越,牛肉汤好不好?”妈妈的声音亢奋又焦急。 “好好好,你做什么,我们都爱吃,你随便就行了,别问我。”我已经被追问的快要昏倒。 “你别随便啊,你严叔叔已经去菜场了,他不知道买什么,打了好几个电话回来问我。”这两个人,真真是天生一对。 “大闸蟹,我要吃大闸蟹。牛肉汤也要。素的我要吃茄子煲,芹菜。”我只好拿出平时对付老妈素有的气势。 “还有呢,他要吃什么?” “他?两碗白饭就打发了。哎呀要登机了,我不说了,剩下的老妈你看着办。” 我糊弄着,挂了电话。转头一看,海潮还在发呆,从早上出门到现在,他一直在发呆。 “海潮,海潮。”我叫他,他不理我。 我只好站到他的面前。“江海潮!!” “啊?”他忽然反应过来,抬起头来看我。在家休息了这么久,他的脸色终于好起来,恢复了原来的健康白皙。他每天都说自己吃了睡睡了吃,有人伺候,过着神仙一样开心的日子,直到今天要跟我回家,才有一点点阴郁。 “怎么了?你紧张?”我看了就觉得好笑,平时天塌下来都扛得住的人,居然怕见我家的老太太。 他摇摇头,死不承认。“我哪有。”说完,就低着头,又不知道想什么了。 我最恨他嘴硬,于是坐下看杂志,不再理他。 他看了看我,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了好一会,还是站起来。 我揪住他的衣角,头也不抬:“不许去抽烟。”他绝望的坐回来,垂着头说:“越越,你怎么变凶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两粒巧克力。“你好不容易才戒了,不许抽了。吃糖。” “谁说我戒了,我只是生病了不能抽,现在我好了……”他看着我瞪他,自觉地闭嘴,乖乖低头剥糖纸。 飞机上的舷窗边,是大朵大朵棉花糖一般的白云,以前乘飞机,我都仿佛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从来没有看过风景,没有注意过,上万米的高空,竟有如此纯净的美丽。世间一切的美好,都在我的手边,能想象到的最大的幸福,不过如此。 “海潮,别紧张了好不好?”我看着他闭目养神,手指却不断收紧,恨不得把手杖直接捏碎,只好费力的掰开他的手指,把自己的手硬放进去。 “我没紧张。”他还是嘴硬。 “没紧张你出什么汗?” “我……”他答不上来。 “没事的,我妈不会不喜欢你的,你那么帅,她看了就晕了。” “可是我……”他看看我,皱着眉头,眼神惶恐。 “你放心吧,我妈不会歧视你的,只不过你自己不好,以前是总经理的时候不肯见她,现在无业游民了,反而要见了。”我暗笑。 “越越……”他无奈极了,只好叹气。 “别担心了,你只要说你就是那个海潮,她就会把我乖乖的送给你,一句怨言也没有。”我拉着他的手指安慰他。“真的,你这么好,我妈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他笑笑,还是有点不安的样子。 我知道,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安抚好他,只好不说话,从包里把护手霜拿出来,往他的手上抹。冬天他的皮肤会很干燥,我为了他特地换了没有香味的护手霜,却被他鄙视得不行,说我就会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其实,我只是因为从小就学乐器,对手特别敏感,尤其喜欢玩他的手,这样仔仔细细的滋润着他的每一个手指,会让我觉得特别安心。他无意识的看着我摆弄自己的手,表情慢慢的放松下来。 “要不实在不行,我把他们灌醉了,偷也能把户口本偷回来。你放心吧。”我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说。 “你偷户口本干吗?”他忽然挑到我的刺,立刻亢奋起来。 我愣了愣神,确实说错话了,他又没说要跟我结婚,我主动偷什么户口本。 我懊恼得闭上眼睛装睡,听见他在耳边偷笑,笑完了,伸手揽过我的肩膀,把我的脑袋放在他的肩头。 他吃了很久的中药,身上有一点点淡淡的药味,并不难闻,跟他素有的熟悉味道交叠在一起,每每让我很快就会安心的睡着。 刚下飞机,妈妈的电话又打过来。 “越越,我穿什么衣服?穿裙子好还是裤子好?要不要赶紧去做个头发?” 我又好气又好笑,只能努力应付着她。 “妈妈,你现在有老公了,问你老公行不行?我都无所谓。你怎么样都好看。” 挂了电话,身边这个又开始闹。 “越越,我不想拿着手杖,不好看……” 我握紧手里的手机,几乎要开始抽搐,这两个人,一个也不让我省心。 “海潮,我跟你说过几遍了,小区的大门到我家要走二十分钟,前几天又刚下过雨,你乖一点好不好?” 他摇头:“我不会走不动的。” “海潮,平时都是我听你的,现在是去我家,你就听我的,好不好?再说你怎么样看都是大帅哥,没关系的。”对付他,我已经很有本事,什么时候要哄,什么时候要声色俱厉,都自然的不需要用大脑想。 他总算不再执拗,乖乖的听话。 被这两个人一折腾,本来不紧张的我,都已经开始出汗,气急败坏的想,还好现在我只要伺候一个,不然,简直是活活要了我的命了。 即使我已经打过了预防针,说过海潮的腿不大好,可妈妈和严叔叔见到他,还是是惊诧的,只不过当着海潮的面,妈妈只是张了张嘴巴,礼貌的寒暄,然后就拖着我进厨房。 “越越,他到底……” 没等老妈说完,我就直接接下去。“他前两年出了车祸,伤的很严重。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除了走路慢点,不能站太久,其他都跟正常人一样。”这些话,我自己说出来,还是心底一阵一阵发紧。他怎么可能跟正常人一样,他要受的苦,我只是看着,都那样心疼。 “车祸?那他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妈妈紧张起来。 “当然有,只不过其他的都好了,只是少了条腿。”我有点不敢面对老妈的眼神,在厨房里乱转,找到一碟刚炸好的腰果,低头开始偷吃。海潮最近才告诉我,那时候出了车祸,他在医院住了快半年,当中只有去买琴弦的那几天溜出去过,其它时间,都是一个人对着四面白墙,我心里酸的,想想都忍不住想哭。 妈妈一反常态的沉默了半天,她脸上的表情我看不到,只不过我知道她应该不会反对。前段时间听到我告诉她,我又跟海潮在一起的时候,她比我还激动。 “那他工作呢?” “他原来的工作不顺心,所以辞职了,过完年回去打算重新开广告公司。”我一边说,一边拿出杀手锏。 那张存折。 妈妈很快就没了声音,大概光顾着数有几个零了吧。我却有点惆怅起来,这人,到时候又要变成工作狂了,我大概,只有彻底当煮饭婆的份了。 “陈晓莉,你快出来。”严叔叔在客厅里大声喊妈妈。 我赶紧跟着出去。 “晓莉,你多久没见过自己女儿哭?”严叔叔一问完,我的脸腾的一下就烧起来。 “上次还是初中吧,还是高中,好像是有次没练琴被老师骂……”我妈冥思苦想。“前段时间倒是小眼有点肿,不过也没当面哭……” 说着,严叔叔就爽朗地笑起来:“看来你还是不了解你女儿啊……” 海潮端着小小的功夫茶茶杯,放在手里转来转去,出卖了我,还是一副开心的样子。 “海潮,你要不要吃腰果?”我笑眯眯的把手里碟子伸到他的面前。 “好啊。”他也笑,接过我手里的东西。 “多吃点,少说点话。” 他像是没听出来我的威胁,还是笑着点点头。 我没办法,只好拖他走。“我带你去看我小时候的照片吧。” 结果,看照片也被他取笑。 “越越,你小时候那么胖,像小猪一样,现在怎么瘦下来的,会不会再胖回去?” “我瘦了也是被你气的,怎么可能再胖回去?” “我又怎么气你了?我怎么舍得气你。”他把我拉到自己的腿上,捏着我的脸颊,揉来揉去。“你对我那么好,我幸福还来不及呢。照片统统带回去,我要慢慢看。” 这天晚上,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喝醉。吃了满肚子的大闸蟹,喝了不知道多少黄酒。很快,妈妈和严叔叔都快要被我灌倒,只有海潮,因为那位老中医不让他喝酒,才幸免遇难。 妈妈和严叔叔临睡觉之前,把海潮拉到房间里,拷问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我一点也没有担心,他只要拿出江总十分之一的气场,摆平我妈妈还不是易如反掌。 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无聊的看了半天书,他才回来。 “怎么样?搞定了吧。”我看他一脸开心的样子,就知道结果。 “那当然。我是谁啊。”他臭屁起来,完全忘了今天是谁紧张的手心出汗。 “那也是我妈人好啊。” “嗯嗯。不然怎么能生出小越越这么可爱的女儿呢。”他一开心,就会乱拍马屁。 我坐在房间的飘窗上,抱着膝盖看他摇头晃脑得意的样子。 他看看我旁边空出来的一段窗台,二话不说的就跳了上来。 “你当心点。”我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这人大概是亢奋的过头了。 “越越,你觉不觉得今天晚上星星特别多?”他不理我,扭头去看窗外的天空。 “没有啊,很正常啊。”我回头看了看,哪有多少星星。 “那就好,我怕你晚上喝多了,眼冒金星。” “谁喝多了,你不知道吧,我其实从来没有喝醉过。”我气不过,偷偷去厨房,又拿了一瓶百利甜酒出来。 “张亦越你疯了?”他吓得差点从窗子上跌下来。 “海潮,让我试试看,自己到底能喝多少嘛。”我抱着他一阵乱晃。这酒其实更像饮料,甜甜的,我特别喜欢。 “越越,我觉得你今天真像个小孩子。”他拿我没办法,只好拉着我坐回窗台上。 “我哪有。”为了证明我不是个小孩子,我又重新跳下去,拿了两个软软的棉垫子回来。 “你先下来,直接坐在窗台上冷,垫点东西。”垫子放好,我靠上他的肩膀,不依不饶的说:“你看,我还想得到照顾你,说明我没喝多啊。” 他像是怕我掉下去一样,紧紧地抱住我。“你越是说自己没喝多,就越证明自己喝多了,懂不懂?” 其实,我知道自己很清醒,只是靠在海潮的肩膀上,说了很多很多话,说自己小时候被同桌的男生欺负,说练琴的时候想偷懒被妈妈发现臭骂,说被他追的时候,心里是多么窃喜又害怕。 海潮都有什么反应,我记不清楚,只记得他老是叫我小醉猫,老是让我别喝了,又拗不过我。我一直没有觉得自己其实是醉了,直到洗完澡躺在床上,闻着新晒过的被子一股阳光的味道,才觉得脑袋极重,眼皮很酸。 迷迷糊糊的时候,我觉得有人推我,有清新的薄荷牙膏的味道落在我的耳边,温暖又清凉,轻轻的蔓延开来。 “宝贝,往里面去点,这床这么小,我都没地方睡了。” 海潮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我的心一颤,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坐起来,不管不顾的凑着脑袋去吻他。 他的脸有点微凉,嘴唇也是,却柔软湿润,我的清醒只维持了几秒,就又晕乎乎的躺下了。 “喜不喜欢我这样叫你?”他把我放到床的里面,又俯在我耳边轻轻的问。 “喜欢,喜欢。”我胡乱答着,只顾着抱紧他。 “那以后每天都叫你宝贝好不好?” “不要不要,太肉麻了,偶尔叫叫就好。”我真的还是清醒的,只是睁不开眼睛而已。 “那我还是叫你越越好不好?” “好。” “越越你嫁给我好不好?” 这句话,他说得很快,我还没有来得及听清,忽然就觉得手指一凉,被什么东西圈住了。我睁开眼睛看看,是一枚铂金的戒指,有一颗极闪眼的钻石在上面,晃得我又闭上了眼睛。 “你欺负人,你趁我喝醉了想骗我。”我摇着头。 “怎么,你清醒的时候就不答应我了?”他拉着我的手腕,咬我的肩膀。 我想想也对,于是便不再摇头,感觉得到他在不停的亲吻我,那细细密密的吻渐渐灼热起来,我第一次跟他一起躺在自己原来的小床上,竟然觉得周围极为陌生,只有熟悉的体温包围着我。 “海潮我头晕。”我觉得自己好像飘在水上,全身都在晃悠着。 “头晕就对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偷偷的把我们两个人的衣服都脱了,床又小,我们从头到脚都紧贴在一起,我很快就喘不过气来,还伸手本能般地去摸了摸他的腿,听见他的呼吸一下子失去了原来的节奏,一把拉住我的手。“你瞎摸什么……要摸也应该摸这里……” 我大概是借着酒劲,竟然有力气反抗他。“不要,我就喜欢摸我老公的腿。” “好,好,你爱摸哪里就摸哪里。”他很自觉地,把我的手又放回腿上。 这回摸到他腿上的伤疤,虽然还是替他难过,心疼他的不完美,可也已经坦然,即使是这样的不完美,他也是我的海潮,是我那样心心念念爱着的人。 黑暗里,我只觉得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为他敞开,那本能的幸福,几乎要将整个人都淹没,跟他契合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有种错觉,就好像这感觉是嵌入我灵魂最深处一般,就好像我从出生开始,便是为了等待这样的时刻到来。 “越越,你今天还有功课没有做。是不是忘记了?”他开了灯,手指绕着我的头发,盯着我的脸看,我只觉得灯光刺眼,整个人头重脚轻,快要散架。 “我没忘。”我眼睛睁不开,不过曾经答应他的事情还没有忘记。“海潮,我爱你。” 他马上吃吃地笑起来,这个人,也太好打发了。“我也爱你。”他说着,关了灯躺下,床确实太小,我几乎要把半个身体伏在他的身上,却觉得特别柔软舒服。 “明天早上六点叫我起床。”陷入睡梦之前,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干嘛?” “陪我去砸场子。”说完,我就沉沉地睡着了,朦胧间感觉到他又抱紧了我一些。 第二天我当然没起来,一直拖了好几天,才终于有天早起,拖着海潮出去。 “你到底要干嘛?天还没亮就把我叫起来?”他不情不愿地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带着海潮,在上次跟妈妈一起烧香的寺里转了半天,才找到那个算命先生的小摊子。 “先生,你帮我们两个算算姻缘好吗?”我拉着海潮在他面前坐下,真诚地笑笑。 算命先生不知道有没有认出我,端详了我们半天,念念有词,又写了一张小纸条,故作神秘地递给我。 我偷偷打开看看,这次这张还不错,算了,还是不砸他的场子了。 “上次你不是给我写了首钗头凤吗?这次怎么换了?”我继续对他微笑。 算命的老先生脸立刻抽筋。 “啊,这个……老夫专攻面相,对批八字的研究不是很深……” 我还是笑,忍都忍不住。 我们回家的路上,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路上的行人还是很少,斑驳的树影映在寺前古旧的石板路上,却有说不出的跳脱灵动。路边有卖早点的摊子,淡淡的油烟味随着热气渐渐飘散开来,是最世俗最普通却也最幸福的味道。 我们站在碧绿的冬青树下,没有任何地方赶着要去,只要好好享受这晨露和阳光就好。 海潮拉起我的手,一起放在他的大衣口袋里,那儿干燥舒服,有茸茸的触感,还有他指尖隐隐约约的温暖。 “那张纸条上,写了什么?”他笑着问我,眼眸幽黑,清澈透亮,嘴角有一丝慢慢晕开的笑意,幸福而又满足。 “写了一句我一直都想跟你说,但是又怕你笑我矫情的话。”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薄薄的宣纸,递到他的手里,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温度,一点点地把我融化。 他认真地看完了纸条,吻了吻我的额头,重新拉起我的手,再一次放回他的口袋里,才小声地说:“是不是就是这样?”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在他的手心一直写那八个字。 其实,这几个字早已经不用说出口,也不用再重复,就深深地刻在了我们的心上,就像血液里与生俱来一般,冲不散,化不开,忘不掉。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番外3 12月,日本东京机场,大雪。 我们的乐团昨天结束了最后一场演出,早上到了机场,却被告知由于大雪,许多飞机都延误了。本来回北京的航班是早上八点起飞,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雪已经慢慢地停了,但是滞留的旅客非常多,整个候机厅一片混乱。 “海潮,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我站在候机厅的电话亭边打电话,哭丧着脸,心情极为恶劣。 “没关系,上飞机前给我打电话,我去机场接你。”他的声音听起来安静镇定,我很快觉得心安了一点。 “不用了,小杨来接我就行了。”昨天看天气预报,北京这两天也一直在下雪。 “给我打电话,我想早点见到你。”他沉寂了两秒,压低了声音,温柔地说。 “别出来了,你出来还要带着糖糖一起,天那么冷,你们在家呆着就好。” “那好。我们在家等你。”他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我笑起来,本来急躁的心情,像块干涸的海绵投入热水,忽然一下,就暖意融融。 我走回本来的位子上坐下,旁边乐团里的同事马佳雯立刻丢给我一个白眼。“张亦越,我帮你数过了,你今天已经打了八个电话给你老公了。” “那又怎样?”我瞪她一眼,抢过她手上的报纸来看。 “就算人家年轻有为,长的又帅,上回杂志不知道迷死我们多少小妹妹,你也不用被他吃的这么死吧?哎,女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她一把把报纸抢回去,继续揶揄我。 “哼,你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啊,每天晚上跟你男朋友打电话打到夜里一点。”我笑着蹭到她肩膀上跟她一起看报纸。机场里人来人往,我们占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边看边竖着耳朵听机场广播。 “去,买点吃的去。”马佳雯推推我。 “又是我?”我觉得很奇怪,我身边的女朋友,一个比一个强势,我才被她们吃得死死的。 “我要金枪鱼三明治。”她头也不抬。 我只能站起来,去候机厅中间的一个小小的吧台买吃的。 排队买好东西,一转身,背后有人对我打招呼。“你好。” 七年不见,Maggie仍然是优雅大方,看到她,我居然笑得出来。 “你好。”说完我便打算走。 “原来昨天晚上古筝独奏的真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她还是在跟我说话。 我不想理她,在心里偷偷地骂,一个中国人,跑到日本看民乐团演出。吃饱撑得。 “我……”看到我想走,她竟然伸手拽住我。 她比我高,我需要抬起眼神才能跟她对视。 “你还有事吗?”我礼貌地,没有当场甩开她。 “能跟你聊聊吗?” “我想不用了。” “海潮他……” 她一提这个名字,我的火气立刻蹿上来。“他很好,不用你操心。” “以前是我太钻牛角尖……”这个女人,好像习惯了别人都要听她的话一样,还在喋喋不休。 “对不起,我要走了。我同事还等着我呢。”我拉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回去,虽然听到她说那句话,心底里,不是不触动的。但要一个人,用生命的代价才能让她清醒,我怎么可能不恨她。 “谁惹你了?”马佳雯看着我的脸色,好奇地问。 “没有谁。”我摇摇头。 “不对,肯定有……”她还想追问,忽然听见广播里通知,我们的航班已经开始登机了。我们立刻雀跃起来。我飞奔去打了个电话,又飞奔着登了机。 北京果然已经银装素裹,那厚厚的皑皑白雪,映着这个城市明亮的灯火,是我最爱的景色。 我一直在南方长大,直到跟海潮到了北京,才每年见到下雪。这座曾经陌生的城市,是海潮生长了十八年的地方,他喜欢这里,我自然也跟着喜欢,现在分别了一个星期,再一次回到北京的马路上,都让我欢欣不已。 回到家,刚按门铃,就听见糖糖大叫着“妈妈回来了”,接着就开门,立刻扑上来亲我,那细腻的小脸碰着我的皮肤,极为温暖。 “爸爸呢?”我抱着糖糖走进家里,陪她闹了一会,却没有看到海潮。 “在书房里做功课。”糖糖不以为然地说。在她小小的脑袋瓜里,书房就是那个爸爸要用功的地方,爸爸呆在里面的时候,会皱眉头,会打电话骂人,会不理她。一说到书房,她的小脸上就一脸愤恨。 “那你自己先玩会,我去把他揪出来。”我放下糖糖,她满是期待地点了点头。 我悄悄地推书房的门,听见海潮压低了声音,在打电话,果然又是在教训人。 “我看过了,你刚才发给那三个方案,根本就没有区别,拜托你们再动动脑子好不好,只有一个星期时间了,难道又要我自己……”他听见我进来,抬头看看我,笑了笑。“算了,星期一去公司再说吧。”他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然后就伸出手臂,等着我过去。 他坐在书房的沙发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我走过去,刚弯腰把电脑拿走,就被他拉到怀里,紧紧地抱住不放。他的怀抱有淡淡的烟草气味,我皱起了眉头。 “我只抽了一根烟。”他立刻老老实实地交代。 我想想,一回来就唠叨他也不好,于是不再计较,轻轻吻上他的嘴唇。他伸手托住我的脑袋,那唇齿间无比熟悉的温柔,只分开了一个星期,就已经让我想念得晚上几乎都睡不着觉。 “海潮,我想你了。”我抚着他的脸,喃喃地说。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却好像一点也没有老,只有笑起来的时候,看得见眼角有一丝皱纹。 他笑着说:“这话你这几天说了好多遍了。当了孩子她妈,果然变唠叨了。” “我又不是第一天当孩子她妈。”我假装愤愤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重新又拉回去,才压低了声音,在我的耳边说:“我也想你啊。” 我抱着他的腰,感觉我的思念就在他的怀里一点点融化。 我们都不再说话,我隔着书房的玻璃,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无声地飘落,觉得这时间流逝的,缓慢而美好。 “快出去吧,糖糖要等急了,我跟她说来揪你出去的,结果自己进来就出不去了。”我笑着站起来。 “嗯,你先出去陪她,我把手上的东西整理好就来。” 糖糖一个人坐在客厅地上搭积木,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皱起眉头来,跟海潮一模一样。 我刚在她身边坐下,她就转头,讨好地冲我笑笑。“妈妈,我想去吃肯德基。昨天就想吃了。可是下雪了。肯德基又好远的。” “好。”我看她嘟起嘴巴撒娇,可爱的,让我的心特别软。从小我就教她,下雨下雪的时候,爸爸出门会比较累,所以不可以单独拖着爸爸出去,要跟妈妈一起。她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我们马上就去。走,妈妈带你穿衣服去。” “妈妈,日本好不好玩?”我帮糖糖穿着衣服,她忽闪着大眼睛问。 “不知道啊,妈妈不是去玩,只是演出而已,也没时间玩。” “那下次我们一起去玩,带爸爸一起。”海潮工作太忙,我跟糖糖一起出门的时候比较多,要带上爸爸,是一定要特地强调的。 “好啊。糖糖,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都喜欢。”这孩子,狡猾的很。 “更喜欢谁?” “当然是妈妈。”她一边说,一边亲了我一下,乐得我心花怒放。 “为什么呢?” “爸爸凶起来的时候很吓人。”她皱着眉头说。 “可是爸爸又没有凶过你。” “爸爸凶别人的时候也吓人。妈妈就从来都不凶的。”她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我刚要夸她,就听见后面有个声音说:“糖糖,你昨天还说更喜欢爸爸的,现在怎么就说话不算话了?” 糖糖吐了吐舌头,闭上眼睛,一脸被人捉住了把柄的痛苦表情。我转头看看,有人还真生气了的样子,脸臭臭的。我只好打圆场说:“一三五喜欢你,二四六喜欢我,行了吧。糖糖,这样好不好?” “好!”糖糖立刻拼命点头。 “那星期天呢?”海潮还是不依不饶。 “星期天我让给你还不行吗?”这人,真是小心眼。“快去穿衣服出门,江总,你女儿要去吃肯德基。”我摆摆手,催他去换衣服。 “谁要你让,本来就是我的……”他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强调。 他出去了,我跟糖糖一起叹气。 “糖糖,以后要是再有人问你喜欢谁,你就都说喜欢爸爸好了。妈妈不会生气的。” 她无奈地点点头。 我们站在门厅里等海潮出来,糖糖忽然仰脸跟我说:“妈妈,爸爸是个胆小鬼。” “为什么?”我蹲下来不解的问。 “他晚上一个人不敢睡觉,都要我陪他。还没有我勇敢。” 我笑起来。“那你不喜欢陪他吗?” 她摇摇头。“我是大孩子了,要一个人睡觉。”明明才五岁,那故作成熟的小表情,真的很有意思。“可是爸爸一个人害怕,没办法。”说着,还无奈地又摇了摇头。我几乎要笑岔气。 “什么没办法?”海潮又在关键时刻走出来。 “没什么没什么。快走吧,肚子都饿死了。”我赶紧敷衍着回答他,拉着糖糖出门。他狐疑地看看我们,就不再问。 外面的雪已经下得小了,只是地面还很湿滑,还好糖糖说的“好远的”肯德基只是在小区门口,就算走得慢,十分钟也就走到了。 糖糖一个人大步流星走在最前面,我跟海潮慢慢地跟在后面。我很喜欢陪他慢慢走的速度,那样手牵手的默契,平淡而又安心。 “海潮,我今天在东京机场碰到一个人。” “谁啊?”他低头,专心地看着路。 “你听了别乱激动啊,是你的旧情人Maggie哦。” 他果然脚步一顿,抬头看了我一眼,只停滞了一瞬间,很快就又低头往前走。“我激动什么。”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你跟她说话了?”那紧张的口气,好像生怕我会吃亏一样。 “说了啊。” “说什么了?”他极认真地停下来,看着我。 “瞧你紧张的,我没说什么,就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扬长而去了。别瞎担心。” “那就好。我没担心,就是怕她让你不开心。”他笑笑,捏紧了我的手。 “怎么会,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好像也想通了,还跟我说自己以前不好呢。”我伸手帮他拍落飘在头发上的几片雪花。他愣了愣神,像是不敢相信一般。“真的?” “当然是真的。人都会变的啊,不是很正常吗?” 他的脸色恢复了平静,拉着我继续往前走。“谁说人都会变的,我就不会变啊。” “我知道,你永远都高大帅气,英明神武。”我一阵乱拍马屁,他果然开心地笑起来,还补充说:“我现在比较喜欢有人夸我成熟性感。” “这么肉麻的话,你找你女儿跟你说去。”我无语,随便夸他两句,他马上就忘乎所以了,这臭德行果然没变。 “爸爸,你累不累?”糖糖简直跟他太心有灵犀了,我话刚说完,她就转回头跑过来,仰着小脸问。 “不累啊。”他说完,得意地冲我笑笑。我知道,女儿一向乖巧,每次出门,都要特别关心他。他提起来,就得意的不得了。 糖糖赞许似地点点头,走到右边拉住他的手。 “我们的女儿,果然像你,这么乖。”他低头,在我耳边悄悄地说。, 吃东西的时候,糖糖左顾右盼了很久,才小小声地说:“妈妈,待会我想去堆雪人。”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海潮就立刻接话:“好,吃完就去。”他笑起来,眼里全是宠溺。糖糖大概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支持她,也笑得心花怒放,直接扑上去亲他的脸。我本来要说的话,也只好吞回去。 “我要去儿童乐园玩。”糖糖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路小跑着,去跟其它的孩子玩成一团,肯德基里的暖气很足,她只穿了件薄薄的小毛衣,还是热得满头汗。 我看了看海潮,小心地说:“这么冷的天,待会你先回家吧,我去陪她堆雪人。” 果然不出所料,他立刻摇头说:“我也去。” 我捏了捏他的手,还想再劝他,他却低了头,无意识地摆弄着手上饮料的吸管:“前两天幼儿园里有亲子运动会,你不在家,我陪糖糖去,又不能跟她跑步,结果看台上就我们两个人傻坐着……” 他的情绪一下子便低落下来,我不再说话,只是握紧他的手。 对他这样一个事事都要完美的人来说,即使能习惯身体上的不便,也一直不能接受这不便带来的影响,他有那么多的事情,都不能做,那些困难对他来说,更多的,是心理上的痛楚。 “那好,等下我们玩一会就回家,我好困,好想睡觉。”我笑着抱了抱他的肩膀。他抬起头来,会心地笑了笑。 糖糖这个贪心的小孩,一心要在家里楼下的草坪上,堆一个最大的雪人,超过本来就站在那里的另外两个。我被她指使着跑来跑去,即使是在这么冷的雪天,也累得汗流浃背。更可气的是,她安排给海潮的任务,竟然只是在已经成形的雪人脑袋上画上眼睛鼻子。他很快完成任务,坐在旁边的花坛上,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我一边玩,一边不时地转头看他,渐渐地发现他的眉头慢慢锁紧,有时又开始不自觉地咬嘴唇。 “糖糖,我们明天再来堆完这个雪人好不好,我好累,堆不动了。”我找了个机会,把糖糖拖到一边,偷偷地跟她商量。 “不要嘛,我要今天堆好。”她正玩在兴头上,怎么可能听我的。 “我们今天晚上堆好了,夜里又没人看见,万一明天一早有别的小朋友看见了,堆个比我们大的,或者不小心把我们的弄倒了,多不好?我们明天早上来,直接就堆个最大的,所有人都看得见,好不好?”我循循善诱着说,我哄海潮哄了这么多年,现在哄他女儿,还不是易如反掌。 糖糖站在原地想了很久,我看着她咬着嘴唇皱着眉头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还要绷着脸,做认真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