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活。想活。没有空气。我要死了。救救我。我想活。我不想动。不能动。窒息。挣扎。极点。模糊的世界。瞬间的空白。一点精魂腾空跃起。飘。清爽的风。无边无涯的蓝。多柔和的蓝色啊,多纯净、多舒畅。我快活。我轻盈。只有一点意念,没有躯壳。什么也不想。没有记忆。没有眷恋。没有恐惧。没有……我一尘不染,朝着无限的、博大的、神秘的蓝色飘去、飘去……我在一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的边缘飘荡。医务人员紧急抢救奏效,我又回到地面。……我靠在墙壁上,倦得不能动弹。但我心里洋溢着蓝色的光明。我知道了一个秘密。我知道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不知道,冥冥中是什么力量掌握着我的命运。但我衷心赞美它,它给了我奇妙的暗示。回头看——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一切都是转瞬即逝的。我永远是我。生不能改变我,死也不会改变我。生是死亡的序幕,死是新生的前奏。…………1987年2—3月补白1982年盛夏,住院。转氨酶单项指标不明原因奇高,天天要输液。本来没啥事,但我自己拧开限流器,以最快的速度输完液,于是事故发生了……我突然出现超能。如上所述,我正飘往永恒之蓝时,突然,有针扎的感觉,同时立即有流星坠落的感觉。事后护士告诉我,我那时“脸色比床单还白,完全没有知觉,跟死人一样”。血压已经量不到,心跳一分钟十六次。抢救时,医生给我打了强心针。他们发现我全身发凉,冰冷可怕。心电图医生是我父亲的老乡,她女儿和我是同事,这么熟的熟人在做心电图时,却没看出是我。等到签名细看被抢救人姓名时,她才知道原来是我出了意外。事后她说我脸色、模样都变了,所以她看完名字再看人,觉得不可思议。在医生护士看来,我当时已经失去感知能力了,但我自己却觉得我看到,尤其听到了其中后半段的抢救过程。我听见一个女医生说:她全身冰凉,快拿棉被来给她盖上,再拿一床棉被来。我看到……不,不能叫看,不是眼睛看,也没有躯体存在。就是一点精魂在看。多年后,看美国电影《人鬼情未了》,看到男主角刚死后,他从躯壳而出,在另一空间看人们抢救他的情景时,我觉得很熟悉。只是电影里死后的男主角还有形体,而我那时只有一点意念或叫精魂存在。前几年看过这样的消息,科学家们将刚死亡的人称重量,发现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后几秒钟少一丁点重量,因此他们想像、推断,那就是灵魂的重量。还有消息说,人刚死时,大脑仍有意识,知觉是渐渐消失的,据说,听觉是最后消失的。我搞不清这些消息准确度有多高,从我自己的体验来估计,这些说法都有一定的可信度。宇宙是奇妙的,我们没有认识的东西太多,目前不能理解的东西太多,既然我们尚不能证明“是”,那么也别盲目说“否”。我们看不见电流的形状,不等于电流不存在。bao.想看书来第24篇认知日记(1)2003年7月31日星期四午12点又做了一个有关手术的梦。我焦急地拖着行李箱赶飞机,到机场才知航班晚点。很多旅客都在等消息,没人知道飞机啥时能起飞。候机厅里挤不下那么多人,我和一些旅客只好站在外面的空地上等,怕听不到广播误机,不敢大意和走远。终于登机了,很累。到北京已天黑。没去找宾馆,不知为何找到一个熟人的住处。这人有点像朱小琳。我暗想,她不是去英国了吗?怎么又回北京了?她屋子里很乱,简陋,地方不大。她好像早知道我要来,但并不十分热情。我告诉她,北京大学肿瘤医院的医生通知我来做手术,但我要先拍片检查,检查期间我想借住在她这里。她回答说:你可以借住一晚,明天你要搬走,我不愿意别人打乱我的生活秩序。我暗想,她本来是很好客的,多次邀请过我,现在怎么会下逐客令?我有点生气,想立刻去找宾馆住。再想想,觉得不必意气用事。她可能遇上什么烦心事,家里不便留客。我心情又好转,告诉她,估计我只要明天去医院拍一个片子就能回家了。我很可能不用开刀。我认为自己没糟到要立刻开刀的地步,我相信是该院的医生多虑或搞错了。说不定,我明晚就能赶飞机飞回广东。同时我也在给自己心理暗示:别着急,一切等明天看完病再定。如果检查结果要等几天,那我找个干净、舒适的宾馆住着等更好。我虽然依然觉得累,但心情不再焦虑。醒来后,我自己认为这个梦表明我进步了,治疗有效果。我曾做过两个有关手术的梦。一次在梦中谁也不认识,在荒凉小镇走,恐惧、悲凉、茫然。突然见到胡区区,便哭道:区区,我得癌症了。另一次,梦见医生通知我,立刻上手术台,我找了许多借口想拖延,但都被医生否定了。最后我只好扯着医生的白大褂的衣边,哭着说:我害怕。我不想动手术!奇怪,得癌症以来,不论是得知消息,还是手术、化疗,我都没有哭过。但我却在梦中哭过几次。北大深圳医院的精神卫生专家说,正因为我平日里自控能力太强,不许自己流露出恐惧、哀伤,所以,这种抑郁越积越深,最后,在不受控制的梦中展现出来,而我仍不醒悟,于是导致爆发。我现在仍不愿回顾2000年2月癌症手术以来的心理感受,我还没有做好回顾的心理准备。我坚信:“上帝的意思原是好的”。随笔真的不喜欢面对我的认知日记。我讨厌面对日记中的病人李兰妮。提醒过自己无数次,应该认真地、从头到尾地通读几遍认知日记,看看那段日子里的李兰妮是怎么活着的。道理我懂,但我看不下去。不想看。心里非常抗拒。作为读者,我有抵触情绪。作为作者,我有否定情绪。前些日子,我曾想把认知日记尽量删,最好删掉三分之二。但我不敢擅动。因为我早说过,想为精神病学家、心理学家留下一本完整的病历。前些天在北京,我跟田惠平、杜力、李媚等朋友谈起认知日记不好看,嗦嗦车轱辘话,反反复复的噩梦,此书出版时要不要把认知日记删掉一半呢?他们都反对。他们有道理。若我是局外人,对这样一份治疗日记,我也会提醒作者保留原始滋味。可是,我每写一章,必须要先看一两遍那天的认知日记,我常常会控制不住地跳着看,根本不能一字一句地看,眼珠子感觉障碍,心发堵。刚才我第一次发现,面对认知日记时,我脸上肌肉发酸。可能无意识中我一直撇着嘴,皱紧眉头,脸上不断变换着各种烦闷、无奈、反感、鄙夷、酸苦的表情。我不敢去照镜子。一定很难看。要注意。我拍着脸颊和五官,力图使肌肉不再发酸发紧发硬。以后要注意,我可不愿意写书写出一副苦瓜脸。深呼吸。拍拍头,拍拍脸,五官要端正,各就各位。立正。稍息。微笑。解散。刚接到妈妈的电话,外婆出院了。从医院直接进了养老院。我跟妈妈说:好。太好了。出院好。养老院好。妈妈说:我怕她心里难过,会排斥那种地方,没想到她很接受。她说,现在终于有个归宿了。外婆,此时此刻,我有话不想说。我在沉默中向你致敬,为你祈祷。我在沉默中向你学习,将世间滋味含在嘴里慢慢消化。2006年5月8日链接萍乡亲戚发给凡丁的短信摘录2006年4月30日:外婆这两天恢复很好,医生刚查完房说,如按这样恢复,过几天都可准备出院。外婆趣闻:吃桃后说,啊好吃。散步后说,好玩,几好玩。睡觉时说,这里真舒服啊,真好。5月3日:外婆一吃燕窝和虫草就说,凡丁、兰妮有良心,让我全吃好的,我不会死了,主要是舍不得。凡丁、兰妮小时候喜欢吃南瓜和藕,这么贵的东西他们舍不得吃,给我废人吃,谢谢他们俩。5月5日:外婆可能后天出院,今天她说要我们把她安排好,我就说了她去养老院的事,她听了很满意。补白以上几则短信,是一个表妹发给凡丁的。凡丁转发给我,是想叫我放心,不要太焦虑。我想五一长假时去江西看看外婆,但是大家说,外婆经不起激动,亲戚们也经不起劳累,以后再说吧。我清晰地感到了抑郁症在悄悄发作。我内疚、自责,我愧不能把外婆接到深圳来伺候。我原想花钱包一辆救护车,接外婆到我深圳家里,专门请个保姆看护她,但这个办法行不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服用原来的抗抑郁药物剂量不能有效支援我,我和病我又像角斗士一样开始格斗。我要保持正常的外表和言行,很辛苦。书包网bao.想看书来第25篇认知日记(1)2003年9月2日星期二下午4点15分又做了一个考试的梦。梦见正坐在教室里,忽然听说要考数学。心里立刻很焦急,很害怕。知道一考肯定不及格。这时同桌女生告诉我:别怕,你在我旁边,我会偷偷传答案给你。我仍害怕,怕到时监考老师会罚我们。但又一想,老师若有同情心,没准会放我们一马。心里略为安定。可是,发试卷前,一校方负责人(一个摆架子的中年胖子)连续下令换座位、换教室,故意跟学生过不去,折腾学生。我心里暗暗叫苦。每次换座位,都要混乱好一阵子。总有人(特别是几个成绩差的男生)把我远远挤到一边去,最后我连桌子都没有了,不知自己该坐在哪儿,更不知这场考试怎么过关。我豁出去了,心想:过不了关也不是什么世界末日,走一步算一步。我见缝插针对着一个桌角尖坐下来,准备考试。这时课堂外传来欢呼声,一个同学跑进来告诉大家:不用考试啦!可以走啦!我喜出望外,跑过去一打听,原来考试一说是谣言。那个胖子为寻开心,竟故意造谣吓唬学生。胖子悻然斜视如获大赦的学生,一副很不甘心的样子。我心中感慨:这人手头就一点点小权力也要滥用,让这种人当官只会苦了百姓。好几个月了,我还在做有关考试的梦。焦虑虽然减轻了,但心理依然脆弱。什么时候我才能够在梦中信心十足地面对考试?什么时候我才能够在现实中从容地面对焦虑?继续努力吧。昨天我很长时间心情不好。上午、下午我都祷告,求主允许我早日归回天家。我觉得活得痛苦,生不如死,只求速死。我对家庭失望,我坚持得太累了。我软弱,我挣扎,我渴望到主怀中安息。我对主说:我受不了啦,如果你同意的话,就让我到此为止吧。我已没有任何牵挂。最后我说:主啊,求你按你的旨意来成全成就。主给了我回答。他通过人的口在电话里告诉我,主要使用我,要我做安慰的天使。其实,我以前也明白,我之所以要经历这一切,是因为主要使用我,让我做一个合格的器皿,即安慰的天使。但我灵命弱小,所以在病痛和灾难面前,我想逃跑。很惭愧。傍晚,去北门散步。天本来非常闷热,没有一丝风,漫天阴云。突然,江风陡然劲吹,非常舒适、凉快,吹散了云雾,就在我头顶上吹出一小块蓝天、白云,也吹散我心中的抑郁和愁烦。我明显地感到主正与我同在,他在看顾我,抚慰我,引导我,帮助我。随笔最初服药时,我盼望三个月之后能停药。三个月过后,我不得不老老实实继续吃药。接下来,我盼过半年、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药照吃,病照看,分明是场持久战。专家专著上这样说:在抑郁症发作基本平息以后六到九个月之内,症状又会重新出现。如果时间更长一些,则有高达80%的病人会出现抑郁症复发。为了防止复发,在抑郁症康复以后的六个月时间内,仍然要用完整剂量持续治疗……有些情况下甚至要终生服药。写到这里我有点垂头丧气。我不愿想,我是不是必须终生服药。软弱的念头又嗖嗖嗖往外蹿,再不关闸又要滚下山了。我就像西绪福斯推的那块巨石,推上去,滚下来,又推上去,又滚下来……还是想想曾外婆吧。想想这个名字:喜姑。我很喜欢“喜姑”这两个字。一念到这两个字,就会不由自主地微笑,脑子里会联想出一个五六岁的小胖丫头,喜眉喜眼,憨憨地冒出傻气。遥想晚清那位穷举人老前辈,就冲给女儿起名“喜姑”,可知他穷而不酸,不迂腐。中举后无盘缠入京,大喜大悲之下顿悟。喜姑爹收拾心情,私塾授学。一介布衣,惟有教书育人。这就是一百多年前一个乡村小知识分子的道德理想。写到这里,我才想起:我从来没问过妈妈的理想是什么,外婆的理想是什么,更不曾问过曾外婆的理想是什么。大概潜意识觉得,哪里轮得上她们有理想啊。我猜想:喜姑的理想是做一个旺夫益子的好女人,小桃的理想是读大学做一个女教师,兰兰的理想是脱胎换骨做一个好军人。妮子小学二年级的理想是:长大了我要死在战场上,立功。我死了我家就是光荣烈属。2006年5月13日链接《起名儿》摘录我出生证上面的名字是“小兰”。两岁的时候,远在东北的爷爷奶奶说,这名儿得改,叫啥都中,就是不能叫小兰。很多很多年以前,爷爷有个妹妹叫小兰。小兰年方二八,尚未婚配就得急症死了。按乡下的规矩,未嫁的小女子死后不能进祖坟,只能在野地里火化。小兰死在天寒地冻的季节里,人们架起柴火烧她,烧完了,把一堆骨头划拉划拉,装进一只坛子里,就在野地里一埋拉倒。一个三更天,小兰回家哭:“哥——我好冷!你们咋都不管我呢?”天明后,爷爷来到烧小兰的野地里转,发现荒土中还弃着一段骨头。风吹走了覆盖在遗骨上的柴灰,怪不得小兰冻得哭,爷爷忙把骨头拾起来。送回坛子里装好。从此,他再也没有梦见过小兰。很多很多年以后,也是在地冻天寒这个季节里,我爷爷惟一的孙女出世了,由于母亲名字中有个“兰”字,这女孩便叫“小兰”。可是,坛子里的小兰又在爷爷的梦中出现了。于是,我得改名。爷爷说:就叫妮儿吧。上学了,班里有几个淘气的男生一见我就唱“来到了南泥湾呀,南泥湾好地方……”其他男生就鬼鬼祟祟笑,跟着唱:“好呀地方。”我一听这支歌就捂耳朵,心里很委屈地喊:我讨厌这个名字!近年人们起名,不仅讲究字义吉祥,还要查《姓名学》里的天格、地格、人格,看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