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麻由还在这里耶。」和之前的某人相同,我指向睡在身旁的健康优良精神障碍儿。「哎呀,还是平日的中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这种事情不用想也知道吧!」「是来要钱的吧?」「你给我认真想想。」真累。真是个徒然累积着叹气的人际关系。古人说得好——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今后和人交往还是点到为止,成为地球上温柔人种的相反类型好了。「那么,阿道同学,有几个问题得问你。」以笑容威逼——你会回答吧——回了一声「请说」,爽快地允诺。「首先是……菅原同学的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是犯人的?」从一开始。「不,这种事我连做梦都没想到啊,话说回来最近连梦都很少看到了,因为失眠。」「………………………………………………………是这样啊!」奈月小姐在漫长思考中虽然两度消失笑容,不过最后还是维持了淑女的微笑。「还有,你说就在你想护送离家出走的池田兄妹回家时,就在五日的前一天晚上偶然碰到菅原同学,在九死一生之下将他制服……」「正是如此。」挺起胸膛回答。这次连装作认同都没有,奈月小姐的嘴角微微抽搐。就连我自己第一次的时候也是,为了能隐藏吃惊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我和麻由在他们离家出走的时候保护了他们。那两个孩子似乎是如此向警方供称。看到她错乱的模样,还真想忠告她——您累了,休息一下吧!由于只要有一点疑问系的表现就会被判定为说谎,因此当池田一家前来探病时,我已经和他们串供过了。在那之后还因为双亲的吵架暂时休止一事而受到感谢。……此时,不自觉地对自己产生疑问。我,该不会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了吧?对那两个孩子表现好意,让他们良心不安,诱导出无罪的证词?直到现在对这件事也只有懊恼,作不出结论。「依菅原同学的证词,他是在校外教学回家后隔天,在抽屉里发现约他在晚上十点去指定地点会面的信,不过约他的人却没有出现,你怎么说?」「真是没责任感的人啊!就因为这个人的关系,菅原和我双方都受害颇深。」摇摇头,我哀悼着被绷带包得密不透风的左手和被吊起的右脚。「……信上好像写了『杀人犯先生,我是你的同类』,你怎么说?」「也就是说那个人不是灵长类,而是恐龙人。」「……好像还写了会附上伴手礼呢。」「伴手礼果然是有名的甜酱煮香鱼吗?明记原产地是亚洲对付逃避责任的对策。」「……深夜送池田兄妹回家的理由是?」「时间早了点的圣诞老人游戏。」面对黑心人类落落大方的态度,奈月小姐似乎也无可奈何。少见地以手指揉着太阳穴,像是要抑制晕眩一般,垂下肩膀演出一种无力感。「阿道同学还真是正直呢。」夹杂对自己怨恨的台词在途中传达过来。骗子对自己最正直。真是个好句子,就把它当作惩好除恶时的关键台词吧!当我悠闲地决定这种事之后,奈月小姐的尊脚往上抬了起来,在蓄积了一定的力道之后往下一蹬。屁股弹出椅子,随便套着的拖鞋自脚尖射出,滑进床下往墙壁特攻。她在华丽地演出站起身体之后,绕到我的病床左侧。我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因为很窄,所以你再过去一点。」满面笑容的妨碍者来了。捉住身为伤患的我的肩膀,朝右侧推去。「等一下,这位大姊姊,你有看到我的脚吗?」这可是被吊起来,动不了的。「指甲要好好修剪喔!」以贴心大姊姊的口吻在我的侧腹踢了一脚,硬要我往麻由那边移动,然后不法占据了那块连空间都很难称之为空间的地方,死赖着不动。这是什么状况啊?中间的男性被两旁的女性夹住形成川字。光就表现上来看,男人应该是最大受益者,但是对脚部无法动弹,处于最狭窄空间的我来说却是最大的酷刑。奈月小姐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脸贴了过来。奈月小姐金线般的头发在脸与脸之间散乱着,想要用手指将其缠绕玩弄的冲动在指尖焦虑地流连。「是我学到的常识有错吗?为什么每个来探病的家伙都像来到刚开张游泳池的小学生一样跳到我的床上?有这种违反公序良俗的社会常识吗?」不管是身后磨着牙的小姐,要去人力银行报到的前医生,或身为人类笑袋的刑警小姐都是正规的人类社会成员,难道只有我被排挤在外,被个人妄想中的社会观念所囚禁吗?……「我是不清楚每个来探病的家伙是怎么回事,不过我是因为最近都没睡。以护身用的杀人柔道击退杀人犯的我可是在许多方面到处奔波,忙到身体和心都没时间休息。」以若无其事的模样发表尖酸刻薄的言词。虽然想要吹口哨,不过在那之前嘴唇会先被打成跟明太子一样吧!是的,眼前这位正是现在最热门的名人,上社奈月小姐——解决了前所未有的杀人事件之名刑警……就是这样。我拜托奈月小姐的事,就是找一个替身当作抓住菅原的人。不管是什么样的形式,都不想再和过去的事件有任何关系。但是却又矛盾地希望和麻由与医生之间的关系能持续下去。这样也好,怀抱着矛盾活下去才像人。「我说,××。」杂音发生,像是把砂灌进耳洞的感觉振动着鼓膜。从那个事件以后,我被叫到名字时就只会听到强烈的杂讯。「哎呀,完全变成愁眉苦脸的样子了呢!」「我讨厌自己的名字。完全没考虑到我是男性。」「只是这样而已吗?」奈月小姐以自信满满的笑容柔和地追问。以她身为恋日医生的友人这一点来看,她应该早就得到了这个问题的解答才对。没有底限的坏心眼这种评价,希望务必能转让给这个人。「就只是这样。不过另外还有讨人厌的反抗期少年就是了。」和我的回答形成对照,奈月小姐脸上带着以闪亮眼神装饰的微笑,然后以手掌如微风般轻抚我的头发。「我知道了。那就稍微变化一下,今后就叫你阿道同学吧!」这该不会是加入了今后还得继续奉陪下去的预定吧?无视于我的困惑,奈月小姐进入正题:「菅原同学就是麻由的儿时玩伴——阿道吧?」「是这样没错。」「而,阿道同学是绑架犯的儿子,第二代阿道。」「不,只是代理罢了。菅原既然回归,我也可以除役了。」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但是,代理。能够做到这件事,代表麻由的记忆存在着空隙。麻由忘了我和菅原,只记得阿道。这就是暧昧的地方。以御园麻由视点来看的「阿道」,基本构成是菅原,以被绑架前幼儿时期的两人回忆为地基。但是,菅原在事件里从被欺负的一方转变成欺负人的一方。我的父亲一开始是恶作剧似地让菅原欺负麻由,但是后来却非常中意那样的演出。而菅原为了自保而欺负麻由,两人自此生出龃龉。麻由无法接受那样的现实,因此伤害麻由的人就变成了「不认识的男孩」,而开始称呼和她遭遇同样状况的我为「阿道」。说白一点,就是记忆发生了混乱。在麻由的世界里,作为阿道的某人会在她的身边,而菅原则变成欺负她的不认识的男孩,而我则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然后事件的最后,身分不明的「阿道」救了自己,为了方便,这样的记忆成为了她的真实。因此,麻由应该无法说明自己的双亲是怎么死的。「……这个骗子。」虽然没资格这么说。「这是自嘲吗?」「你对一个像我这么正直的人说什么啊?我可是那种,如果小狗汪汪叫要我挖这里,会恼羞成怒地大骂——给我自己去挖!的那种正直人士呢,有什么好嘲弄的。」我自己最近也常常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该不会是出现早发性老人痴呆了吧?原本玩弄着我的头发的奈月小姐的手,换了个位置抚摸着被绷带层层包裹的手。伤口虽然不痛,却会痒。而且搔痒是被禁止的。那可是一种拷问。「医生说,再慢个十分钟,出血过多而死的机率就会增加五成。」「要……要钱的话我可没有喔!」被提醒还有恩未报而受到牵制,奈月小姐没有丝毫不悦的样子继续说道:「恋日抱怨了一下,说阿道同学简直像少年漫画一样,就算像是要死了也还是死不了。」「这个,应该算是我的特征之一吧……那个,是抱怨吗?」「呵呵呵呵。」才怪。虽想按一下额头,不过右手正充当麻由的枕头。没办法,只能吐出充满二氧化碳的气息。「……的确是,死不了呢!」以为死定了却还活着,已经是第三次了。小时候被爸爸用金属球棒打了头,思春期则令人困扰至极地从百货公司的顶楼跳下,成长期更与杀人鬼少年战斗而被刀刃撕裂。因为他人的庇护而得以活下来,则是第二次。因为年纪轻轻兄妹的谎言而获救,然后还有一次。八年前被混乱中的小麻袭击时,被妹妹的母亲救了。就像守护胎儿般紧紧包住我的身体,深深拥抱。刀刃好几次刺入了背脊。贯穿肌肉的触感,以紧紧相贴的身体为媒介传达过来。什么都无法说,什么都无法反应,什么都看不到。只是颤抖。妹妹的母亲抱紧了这样的我,安慰似地轻拍我的背。因为是母亲。和泪水一同滴落的,是这样的语句。不是因为×,对不起喔。她救我的理由,我直到一个月后才理解。即使麻由力尽倒下,母亲也继续抱着我。死了。即使理解,也无法动弹。继续被抱着。让只当过我母亲一次的人。「让人无法憎恨的坏人角色,直到最后都不会死喔!」与内面的感情相反,故意发出明朗的声音。这或许是也对自己说着谎吧!奈月小姐只说——这样啊!便让她黑豆般的瞳孔回到表舞台。若是换一种看法,那便是没有表里的澄澈眼睛。不论是人偶的脸或者人的脸,都是经由人的意志而形成,没有差别。而微笑也是同样的。「恋日说。」「听起来好像古人说。」我的说笑被忽视了。「阿道同学就像飞蛾。」「我可以感到受伤吗?」飞蛾。如果是蝴蝶,就能留法国卷长发,或是戴蝴蝶面具扮成怪人。居然是蛾。「意思我也不是很懂。可能是某种动物占卜吧!」「什么嘛。」这么一来就能接受了。若是如此,是蛾的人应该也很多,干脆来组个党好了。「阿道同学。」「这次又有什么指教?要谈美国白蛾的事吗?」奈月小姐就像实现了与恋人重逢约定的少女一般,背后散放光芒浅笑着。「我一直是相信你的。」你这女人骗谁啊!「明明遗留着前几天像是用剑突刺逃走的鸡,把人当犯人对待的纪录。」「真是的,只是在谈如果菅原同学是犯人的事,没想到你就以为是在讲自己,阿道同学的感受性真是强烈啊!」就像在表示——「你真爱搞笑啊」似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死不认输也该有个底限吧!「………………………………」如果我真是犯人,肯定就会说「我一直相信阿道同学就是犯人」吧!算了,总之这么一来我和麻由的罪不会被追究了。「阿道同学真的是很可爱啊!」「谢谢称赞。」「仿佛是年纪与我相近的小孩呢!」「才不近哩!」不管外表看起来再怎么年轻,实际年龄被当成一样谁受得了。然而年轻人的主张被无视了。「还是说,是双胞胎。」「你继续沉浸在梦想中好了!」少年的吼叫冲破地狱喊破了喉咙而死。「呃啊!」「我想,恋日一定也一样。」「我说啊……呃。」背后听到一阵早已习惯的起床声响。发现冷汗正准备从毛孔中开始喷发。效法中古电风扇的转动机能,往背后看去。「阿道……」揉着眼角,确认着我的存在。为什么,平常只睡三个小时是不可能起床的,为什么刚好就是今天起得来?是因为对话里的惊叹号太多了?如果连使用标点符号的自由都不被允许,这算哪门子的言论自由啊?但现在不是少根筋的场合,得赶快发奈月小姐一张红牌请她退场才行。「奈……呜。」太迟了。觉悟到已经来不及,不甘心地咬着下唇。麻由醒了。把当作枕头的手臂上残留的口水咻地一声吸走。啊,表情变正经了。在看,她正在看。麻由凝视着我背后的白金发色女性。很有可能立刻青筋暴突,像沙加特那样大叫一声「啊帕喀!」地给我一记虎式上钩拳,打碎我的下颚。这次搞不好真的会死。而且还是因为冤罪。真是好心没好报!不过另一方面也觉得是罪有应得。不过因为说谎的罪而被杀,似乎也太过分了些。正当我已经万念俱灰开始要念佛时,救赎的希望之光以温和的声音释放出来——「好久不见,小麻。」柔和的招呼。听到这个,我理解这个人已经全都知道了。麻由的眼睛因为过度聚焦而变成点状,交替看着我和奈月小姐。努力运转着像白芝麻一般美丽的脑浆,惊愕地算出她的答案。「阿道有两个!」「……不不不。」辩解程度地否定了一下。毕竟性命比较要紧。但是,真有趣。麻由把我,把人认定为阿道,需要一个钥匙。那是不管是谁都能用,但是只有我用过的东西。就是刚刚奈月小姐喊出的「小麻」。阿道与小麻,就像发射核子弹需要的双重认证金钥。也就是,只要叫了小麻,不管性别为何都能成为阿道。「阿道有一个,阿道有两个,阿道有三个……啊哇哇哇。」彷佛看到地狱一般。这也不难理解,要是我看到奈月小姐有三个,一定也会毫不犹豫地先打倒其中两个。「这是梦,是做梦。」麻由逃避到梦里的梦里,再度睡去。由于危险已经退去,冷汗也安心地缩了进去。「阿道的存在还真浅薄啊!」得到一声语调温柔的辛辣评价。没有回头就直接回应。「你现在才发现吗?」「正因为是现在才能发现。」听起来很帅气的论述。「今后也要以阿道的身分生活下去?」就像约会吃完午餐,询问之后行程的轻快语调。「……我还在考虑。」回以名人在面临将棋的头衔保卫战时会采取的严肃态度。「可以考虑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呢。」把这个当作最后的祝辞,后方传来了安稳的鼻息。医院的僵硬病床那么能提供安眠吗?对于把睡眠当作唯一娱乐,却连想要横躺都办不到的入院患者来说,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些前来探病客人的心情。转而仰躺。以前、最近、现在都一样,天花板未免也刷得太白了。我想,该做的都已经做了。高中二年级的秋天即将结束。虽然还有点早,不过先决定升学方向好了。「…………………………」心虽然残废了,但是我想成为有意志的生物。我相信那就是我自己的幸福。不过,还是不可能。如果真的成为那种生物,一开始就不会想去帮助麻由了。……真是半吊子。不停往下挖掘,到了看不见天空的地方,但是却没有路了。下一层明显地是另一种异质,只用土锹不可能挖穿。那是物与人的分水岭,抑或只是还没想定的部分?没有计划的挖洞只会让自己丧失退路,连回到一般人的场所都不被允许。然后因为在那种地方驻足太久,而成为畏惧光的怪物。来吧,该怎么办?接下来要往哪边走才好?回到我,还是继续我?是退,还是埋?也不能不考虑麻由的事情就决定。为了继续成为我,就必须让心维持现状。和麻由在一起,健全的心是不适合的。但是若要继续是我,就不得不偶尔让心醒来。保持沉睡状态和他人交往很失礼。对麻由亦然。我不断拖延在两种极端之间做出选择的时间,直到这个临界点。但是连考虑都放弃了的自己,此时却是在医院。医院这种地方,就是无聊的时间多到跟自来水一般足以将人溺毙。让我能够思考,努力思考,穷尽所有地思考。该说是不幸中的幸福。「……幸福吗?」藉由我的奔走、被骗、得救等事件,守护了麻由。所以,我们今后将开始进行幸福家庭计划!如果能这么单纯地思考,不知该有多幸福。现在的我幸福吗?若是这件事,没有必要迷惑。 只是,若我自己不这么认为——会有新的幸福吗?在不幸的背景里,会有一丁点的幸福吗?「……要是有就好了。」就算感觉不到,只要能置身其中就好了。如此一来,即使是身为仿冒品的我,即使是没有存在价值的我,价值也不会有所损毁。因为在幸福中,既没有谎言也没有真实。后记写这个后记的时候本文正在校正阶段,而插画还在透明人状态。也就是以顺序来说,后记是最先写完的。然而后记作为本书的一部分一定会被定位于最后面,真该学习一下这份谦虚啊!写的时候不知不觉尊崇起后记的存在。初次见面,我是入间人间,往后还请大家多照顾。不过,自己果真能成为足以令这个行为传出有用资讯的作家吗?我边写边狐疑,所以就不深思这个问题了。由于这份自信太没有根据,因此要守住它也是一件苦差事。本书是在大学一年级的春假,一名笨蛋以「我会写日语」这种蔑视社会随机想到的理由持续写小说,然后作为成果之一终于走到付梓这一步。由于在这期间散写的将近二十的文章并未成为大型垃圾而成为了肥料,因此现在回头看自己一开始写的东西,感觉就像会说人话的蝉以一星期为生命周期,仅仅是既不能成为毒,也无法成为药的平凡短篇。就连话题的材料都算不上,果然还是肥料。我在本书被组成,得到重量的过程中学到,从各式各样的人得到帮助是多么可贵的事。责任编辑小山大人和三木大人,耐着性子和我这个笨蛋打交道,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虽然很老套,不过还是请你们今后也多多指教。而为这本书绘制美丽插画的左大人。在网路拜见您的插画时,我想着如果这本书的内容全部换成这个人的画,应该会大卖吧!但是万一这个提案被采用,考虑到之后的事我就战战兢兢地不敢开口了。另外,连注释都帮我添加上去的校对者、像黑道老大一般放话「就跟你收一半版税」鼓励我的朋友及家人,在此呈上深深的感谢。最后,谨向感受到本书的重量而将其捧在手上的您,致以无上的感谢。谢谢。入间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