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穿着衣服直接进澡盆虽然比较省事,不过当然不能这么做。两人的瞳孔大开,眼睑眨了好几下之后才终于对我的提案有了反应:「真的可以吗?」「不好吗?」我想行善的行为有这么值得怀疑吗,你这小鬼。「不……我觉得很好……」吓到他们了。反省。提醒自己要像国际某知名乐园的员工,以有礼的明朗态度接待客人。「那么,请把衣服脱了吧,」柔和的语调,伸出右手。浩太递来衬衫与裤子,还有害羞着脱下的内裤。之后看向杏子,她躲在毛毯中,在里面奋力蠕动。然后,揉成一团的衣服被从毛毯里伸出的手递了过来。接过衣服之后我离开房间。抱着异臭的泉源来到更衣间,将其丢进洗衣机。稍微浸了水之后,在倒入洗衣粉前水就已经变成了淡黑色,令人头痛的污垢。没办法,只好现场展开用手洗掉衣服表面污垢的工作。然后排水。把洗衣粉和衣服再次投入并启动机器,确认无误之后,进入下个阶段。往浴室走去。首先要把这双带着滑腻感触的手洗干净。然后准备澡桶,转开开关注入热水,往里面丢进几条毛巾,就这样搬去和室。「来,用这个把身体擦一擦。」或许大出他们意料之外吧,两人的嘴都张得大开。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做善事吧!不过这也不代表就有能力做坏事。「真的很谢谢你——」收到浩太忘记自己立场的感谢。唔嗯。「我还真是鞠躬尽瘁啊!」「就是啊!」喂,你也别肯定啊!浩太钻进毛毯开始擦拭杏子的身体,杏子很自然地接受了这种过度保护的关系。毛巾一从毛毯拿出,就像擦了满是尘垢的窗户一样附着了土黄色。浩太立刻把毛巾浸到热水里再扭干,继续这个作业。虽然无法看到过程,不过哥哥很仔细而没有丝毫遗漏地擦拭妹妹的躯体,就像在擦拭一件美术品似的姿态真实地传达到我眼中。那无私的奉献态度,令我想起了剥橘子皮。我也有妹妹。然而不可能像这两人一样筑起美好的关系,就连血缘关系也只有一半。任性的妹妹喜欢吃橘子,一整年里都当作早中晚的主食在吃,吃到连皮肤都染上橘黄色,仍不厌烦地每天吃个不停。而剥开橘皮以及把白色的纤维拿掉就是我的工作。虽然一次都没被感谢过,但我现在却相当怀念,也不觉得厌恶。我想应该是没有理由厌恶的缘故吧!虽然也不是因为喜欢妹妹就是了。擦完杏子的身体以后,浩太从毛毯中钻出来,杏子也用毛毯把脖子以下盖得密实,只露出一张擦去了黄垢的脸。对扫晴娘造型的杏子寻求感想:「池田小妹妹,舒服点了吗?」杏子的嘴角虽然仍不满地向下抿,但还是小小地点了头,然后小声地对我打开心房:「杏子就好了。」「杏子……啊啊,你是说叫法啊,可以吗?」「………………」不要让我说第二次,她以眼神如此表达着意见。「知道了,小杏。」「小就不用了!」和麻由完全相反的台词,只好耸耸肩。看起来,好感度似乎从负2上升到X轴Y轴皆为O的地点了。在这之后是否会有向右上倾斜的可能呢?「敬请期待。」「什么?」没什么没什么,连忙朝哥哥那边挥手。话说回来我也没听过杏子叫浩太哥哥呢。是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才会那么称呼,是这样吗?把毛巾翻到反面,将脏水挤出之后,浩太开始擦拭自己的身体。和擦拭妹妹杏子身体的时候明显不同,只是很随便地把全身上下的一污垢大致擦拭了一下,过程仿佛小鸟玩水一般,一下子就结束了清洁工作。「清爽多了。」说着,柔和的面部表情更微微一笑。「啊啊,颇受好评这件事还真是令人欣慰啊……」随便应着,继续观察浩太的身体。浩太的皮肤带着青白,但是有个地方主张着不同的颜色。那是在原本会被衣服所遮掩的腋下及大腿内侧的,内出血的痕迹。一点一点的淤血痕迹。已经变色,变成像发霉一般的颜色。「……那么,等衣服干了以后再帮你们拿过来。」抱着澡桶起身。无视于两人歪着头一副不可思议的视线,迅速离开房间关上拉门。注意着脚底是否踩实,把脏水倒进厕所,毛巾用冷水洗净像抹布一样扭过之后,终于松了口气。「真是的……」小麻还真是带了相当麻烦的小孩来呢!虽没兴趣探索他人隐私,但也不否定会因这些所见所闻而深入他们的世界。这很危险。别看这样,我可是人情派。其实该说是刀伤派(注:人情和刀伤在日文发音相同)。不管哪边都是骗你的。「应该不是被麻由弄伤的……」从昨天的事情看来,很难以因为喜欢或臭得令人想吐而能全面主张她的无罪。但是,然而,很难想像那个麻由会基于理性使用暴力。如果是她,若杏子表现出彻底的反抗态度,一定立刻就会一脚踢去,横过面门来个一闪吧!「…………真的是,有够莫名其妙的绑架啊!」至于绑架犯本人,现在似乎已经只对我有兴趣。归根究底就是——麻由究竟是为什么要绑架那对孩子?对,就是这个。麻由醒了之后如果还记得,就来个独家专访吧!不过这并非是想要厘清是非就是了。耳里听着洗衣机的声音,抬头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没发现什么看起来像人脸的痕迹。虽然是洁白到有点无聊的景色,不过作为驱使脑袋好好运转的背景来说刚刚好。脑中浮现御园麻由的睡脸。那是没有任何表情,像雕像一般的面孔。脑中浮现出御园麻由的睡姿。那是就像连呼吸都停止,全然委身于梦中的姿态。那样充满寂静的她突然大叫的模样——我在三天后亲眼目睹了。那是无法丛言语形容的音质。和野兽的咆啸不同,是锐利且像是割裂般的尖叫。几乎连房间的轮廓都为之扭曲。「麻由?喂!麻由!」丢下深夜的电视频道,从起居室冲到寝室,点亮电灯,努力摇晃横躺着发出怪叫,眼神混沌涣散的麻由的肩膀。「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没有停歇的,像诅咒般不停在嘴里念着。抱起麻由的身体之后,她就像呼应这个动作似地开始抱头,然后用力抓着头皮。「喂!别这样!」「好痛,头好痛好痛喔——!」不管从哪一种意思来看都很痛吧!充满血丝的眼珠瞪着空中,白色的泡沫不断从紧咬的牙根中吐出。骨头、肌肉和血管都浮出表面似的细瘦手腕不停想把我的手给挥开。发丝凌乱,不停狂暴地挣扎。麻由的手抵到我的脸颊,然后直接用力伸爪往下抓去。一道炙热的龟裂唰地因应而生。已经不是红肿程度而是出血状态了。「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冷静一点!」声音无法传达。我的存在只让她更为不耐。那是我与她之间关系的本质,在某一点上是可以肯定的。接着则是撕抓眼球周围想要自残。我以几乎要把它捏断的力量,好不容易才压制住她那充满凌驾同年龄女孩力量往脸部抓去的手腕。事到如今,就算把手折断也在所不惜,不过我的力气还没大到那种程度。「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麻由的身体突然弯曲起来。身体还是一样僵硬,那是彷佛被从身体内部往外溢出的什么给椎挤所造成的。呻吟,全身冒汗。「麻由?」半无意识地,放开了麻由的手。而那就像拙下扳机一般——她当场吐了起来。四肢抽搐,丑恶的声音伴随胃液与胃袋里的东西一同撒在床上,掉落在我的脚与膝盖上,酸味扑鼻的臭味在房间里扩散。对于边哭边呕吐的麻由,我连为她拍背安抚的余裕都没有,只能呆看着事情持续下去。呛了好几次,只要一停下来就继续呕吐。从鼻腔里也流了出来,似乎要喘不过气来地翻出白眼,但是仍吐不尽似的维持前倾的姿势。麻由没有抬头,就这么趴着,脸浸在泡了胃液的床单上。我总算能把麻由的身体抱起,轻轻擦拭她衰弱的脸蛋,将她拥入怀中。「不要紧了。」对肩膀上下起伏呼吸着的麻由,说着没有意义的话。「这里只有我和小麻。会欺负小麻的人都不会出现。永远不会过来。所以,不要紧了。」拍了拍背部,麻由又吐了一些东西出来。沾在脖子上温温的液体引起鸡皮疙瘩。但是却不觉得恶心,也不会想放开她。这次则换成麻由抓住了我的手。没有好好保养的指甲刺到血管里,让人误以为就要这样刺穿动脉了。「不要这样——」麻由对某人这么说道。心里有数的人选大概有几个。麻由看到了什么。麻由感觉到了什么。而那些都一定,与我共有着。这样的状态维持了一小时。麻由颤抖着身体,持续捏住我的手。手已经开始瘀血,由内部产生组织坏死前会形成的黑色染料。即便如此,若这样能让麻由恢复镇静,根本不成问题。「阿道,阿道……」「不要紧了。」擦去麻由额上的汗,重复了几百次的平淡台词又从嘴里流出:「脸颊,有伤,怎么了,血流出来了,痛痛。」单一词汇的语调指着我刺痛的脸颊。「啊啊,这个是刚刚被树枝刮到的。」「啊,这样啊,是这样啊,痛痛。」指尖触上伤口。总之先结束这个话题,往下一个话题前进。「先不管这个,小麻,有从医生那里拿到的药药吗?」故意使用说给小孩子听的语调。麻由用力地摇了摇头。「为什么没有去医生那边呢?」「因…因为因为,讨厌那个人。老是跟我说一堆谎话,所以讨厌。」这就是说也讨厌我吧,小麻。唉,这种事我是无所谓啦——没办法,只好拿出我平时常备的药给她吃。「等一下,我去拿药过来,你在这里等……」「不,不要不要不要,我也要去,要和阿道一起去。」就像吊在我的腰际般抓得紧紧的。摸了摸她的头,决定就随她高兴。拖着麻由从床上下来。捉着她孩子般的手,不停安慰她不要紧了。应该先练习笑容才对,我小小地后悔了一下。往起居室走去,从我的包包口袋里拿出装有药的纸袋。用嘴咬着纸袋快步走进厨房,让充满不安的麻由用自己的脚站好,然后从架子上拿出玻璃杯装水。「来,把这个吃了会舒服一点。」并不是什么违禁药物。从袋子里取出两个药锭放在麻由单薄的手掌上。正要将杯子交给视线尚未镇定下来的麻由——「啊!」麻由的肩膀显著地反应,指尖弹开杯子。杯子在空中翻转,撞到椅子之后落到地板上。玻璃制成的筒状物发出钝声作为结尾,碎裂成大片的碎片。「啊,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麻由不知道在向谁拼命请求原谅。阻挡了蹲下身想徒手捡拾碎片的那双手,轻轻抱住她缓缓地抚着她的背——「没关系,没有人在对小麻生气。」泼出的水沾湿了脚尖。小心翼翼地不踩到碎片,就这样稍微远离。轻拍着麻由脆弱的肩膀,掉在地板的药放置不管,拿出新的药放在麻由手中让她握着,然后取出另一个杯子重新装水。「把药放到嘴巴里。」引导着麻由的手,张开她的薄唇,在红白点点交错的舌头放上药锭。然后这次由我的手包覆着麻由的手背,慢慢地倾斜杯子。将杯子与细微颤抖的唇相接,让水流进口中,直到确定听到咽下的声响才把杯子拿开。「嗯,真棒真棒。」缓缓地抚摸她的头。麻由附着在我的身体上,脸则埋在我的胸口。把剩下的水倒进水槽,放好杯子,然后带着麻由移动。在放置于3LDK的L(注:三房两厅附厨房,L为起居室)中的沙发上,让麻由躺平。「来看电视吧!到小麻睡着为止,我都会在身边。」看向映像管,发现洋葱削片器的介绍老早就结束了,现在正热闹地推销着金珍珠。「阿道,阿道。」连一丝丝的嘻笑成分都没有,死命地呼唤着。我保持沉默,只抚摸她的头发作为回应。「阿道是不会欺负我的吧!」「不会欺负啊,和小麻是同一国的喔!」「对啊,阿道是一国的、阿道是一国的……」梦呓似地不停重复。对于这种像是要铭刻到自己体内的行动,我不插嘴。「阿道会救我。幼稚园的时候从蜜蜂那里救了我。小学的时候也从讨厌的老师那里救了我。不管什么时候都在一起,都会救我。一直一直都和我同一国。所以阿道不会欺负我,会和我在一起,一生都不会背叛我,也不会说谎。」「………乖、乖。」采取了避重就轻的态度含糊带过。毕竟,最后那一项……唉。「明天去看医生吧!」随即像小动物般拚命摇着头拒绝。就像吉娃娃一样,美人不管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都能成为好演员啊——如此感叹着。虽不太恰当,不过心情放松了些。「不要紧的,我也会一起去。在那之后我们去约会吧!」就像是在哄讨厌打针的小孩子一样。麻由抽出一个词汇反刍着。「约——会。」「对,约会。讨厌和我一起玩吗?」又学小动物一样否定。和刚刚比起来只是微震。「想和阿道,一起玩。」「嗯。那就去小麻想去的地方玩吧!」附近可能只有公园。无论如何,选项相当少正是乡下地方令人讨厌的特色。「所以,要去医生那边喔!」这个「所以」完全没有任何因果关系,不过麻由僵硬地上下点了个头。大鱼上勾。「嗯,我忍耐。去见说谎的人。阿道也会一起来对吧!」「当然」——强力肯定。到此为止她终于镇静下来,麻由像是给水过多的植物似地软倒,横躺在沙发上。然后,无言地观赏号称运动三十分钟有燃烧脂肪一小时效果之运动健身器材节目。眼睑终于垂了下来,连一声鼾声也没传来,就像切断电源似地停止了活动。关掉电视。就这样让麻由继续睡在沙发上,往寝室走去。剥下脏掉的床单,把它卷成最初在这个房间发现时的一团状态。然后把我用的没沾到呕吐物的棉被带着,把黑暗留给房间回到麻由身边。帮麻由盖好棉被之后稍微观察了一下她的睡脸,和往常一样道出睡前的招呼:「晚安。」和往常一样,麻由没有任何回应。我把房间的灯关掉。……事到如今虽然已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我和麻由是睡在同一张床。当然,在那里只有发生睡眠行为,实在是非常健全,跟限制级完全无缘的关系。房间的空气令人不自觉抖了一下。冬天的影子似乎已经踏上地板,好冷。决定早早退散,正当考虑要睡哪里的时候——「那个——」浩太怯怯的声音从纸门另一侧传来。转换方向,拉开纸门踏上榻榻米。拉了一下自低缓天花板垂下的线,叫醒了日光灯。两人卷在毛毯里坐着。表情看起来很想睡,还揉着眼。「怎么脏脏的?」「宿醉未消之下又跑去坐一整晚的旋转木马。这个先不说,吵醒你们了吗?」「啊,没关系的,这种的已经习惯了。」「习惯了?」真是微妙的发言。对两人来说算是失言吗?杏子悠然低喃「笨蛋浩太」,抓了抓侧腹的肉。浩太则是皱眉陪笑企图逃过我的追究。又来了,又有一种不知是什么重叠上来的错觉束缚了我。该说是已经有十拿九稳的确信,降临在这些孩子身上的灾厄,灾厄也罢,我确信已经开始看到,以及看完了什么。尽管是讨厌深究的我,也不禁希望别老是给我预警啊!必须把话题岔开。得细微地修正方向,产生一点偏差才行。「不过这也真是,吵成那样居然还没被赶出这里……」想到了。真想用头装着电灯泡闪烁来表达现在的心情。「大哥哥?」终于察觉是哪里不对劲。因为和自己的经验不吻合,所以无法看破摊在眼前的真相.那是因为状况的差异,而没有施加在我们身上的处置。「为什么?」对没有主词的质问,浩太投以诧异的表情,杏子则没什么反应。事情很简单,就是他们正在和我说话。也就是说,他们的嘴没被塞起来。如果说麻由这样子大吵大闹没造成邻居抗议或噪音问题,是代表房间隔音相当完美吗?但是更进一步地说,他们的脚虽受到束缚,但手是自由的。若敲打墙壁或放声尖叫,用全身力量制造噪音,再怎么样都会传到隔壁才对。而只要一对室内进行搜查,脚上的脚链会成为不动如山的铁证,到时候就会有人赠送手铐这种装饰品给我们吧!「呜哇,真是漏洞百出。」多么粗糙的手法跟犯行啊!虽还不到麻由刚才的程度,不过还真想像她那样猛抓一下头。我也不想看清现实啊——「我说你们……」话到此突然停了下来。我说你们啊,为什么要这样乖乖地待在这个房间里?只要一开口这么问,我有预感情势就会像流水挂面一般,某种不受欢迎的事态就会开始。浩太对举止可疑的我瞪大了双眼,可能是正经地等待着我的下文。另一边,杏子则收起了平时险恶的脸孔,呈现睡昏头似的表情。「我说啊……」杏子懒懒地动着嘴:「那个女的——」「什么女的,要叫大姊姊。」稍微加强语气要求订正说词。「那个女的」是什么啊?给我有礼貌点,那可是我的女人。骗你的。杏子可能是被气势给压倒,要不然就是太想睡,没有反驳而乖乖地订正:「那个大姊姊是不是脑袋不正常啊?」还真是毫不拐弯抹角,一路到底的真实评价。「才没那回事哩,你这个死小鬼」之类的反论完全没有出口的念头。「杏子,不可以那样讲。」虽然不可以那样讲,不过这个表现方式在方向上是没有问题的。「还好,没关系啦。那种情况大概会被归到和那种参加卡拉OK大会还会发表感想那种人的同类吧!……虽然脑袋里的螺丝应该是足够才对。」肯定了杏子的言语。可是那也不代表我否定麻由。麻由那种特质里有一些是让我觉得颇有魅力的。虽然她喜怒哀乐的精神起伏有过度偏颇的倾向,但正因如此才能拥有常人无法组成的特殊感性。只是到底该说是异质还是异彩就很难判别了。他们只要再多和她相处一下应该就能理解了……不,现在重点不是这个。「……虽然螺丝钉还够,不过建筑本身是失败的。因为中途被人干扰。」虽然没有随意谈论他人过去的兴趣。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打算就这么放置下去。于是稍微对他人揭露了过去——「麻由的双亲,是在我们面前被杀的。」不带感情的发言。还是该说——无法置入。究竟是哪一种呢?「从那时起我和麻由的螺丝就松了吧!能一眼看出有问题的是麻由……不过我大概也是。」因为,我无法谴责麻由的行动。连一丁点罪恶都感受不到。为了能做到这样,令心沉睡了。观察两人的脸色。浩太微妙地颤抖了一下,杏子则没有反应。由于反应普通,因此我也将话题拉回普通的范畴。「事情就是这样。所以如果要说麻由的坏话,我希望先对着我来。哎呀,这不是说我错乱的意思喔,只是自己被说坏话还比较好受一点。嗯,就是这样。」最后快速作结。丢脸到想要转身。真希望有人来骂我说那什么话。说明结束,虽然没心情开设回覆专栏,不过差不多已醒来的杏子提出一个简单的问题:「为什么要那么保护那个大姊姊?」因为喜欢喜欢最喜欢,超「那个」她的。虽想说是骗你的,但很难这么说啊!「一定是因为她很重要啊,杏子。」浩太先反应过来。察觉到似乎朝着麻烦的方向跳入火坑,巧妙地改变话题。「以前啊,也有人被问过像这样的问题。」「………谁啊?」浩太问道。不使用特定名词,我这么回答:「某人的母亲。代替小孩被杀的人。她虽然发抖着,却还是毫不迟疑地这么回答——」停了一拍,将过去亲耳听到的话复述一遍:「她说——因为是母亲。」两人蹙起眉头。可能是在鉴定我说的是真是假吧!不过这不是骗你的。我记得她的母亲确实这么说了。那是为数极少的……即使想虚饰也办不的——回忆。而那也是——我保护麻由最根本的理由。音量全开的重金属音乐,穿过门扉直接劈进我的耳朵。和一楼候诊室窗口眺望出去的风和日丽完全不搭的背景音乐,似乎只有我为此大皱眉头。或许也是因为周围只有我一人吧!乡下地方本来就人口稀少,而这栋建筑物又更远离人烟,建在靠近山麓的地方。消毒水的味道很稀薄,因为这里是治疗心病的医院。油漆渐渐斑驳的白色门板被打开。重重地甩上门走出来的麻由明显地一脸不满,在我身边的椅子颓倒似地坐下。「辛苦了。如何?」说话的音量比平常大了点。我意识到若不这么做,声音就会被别的声音吞噬。「再也不来了。那种大骗子,最讨厌了。」毫不隐藏孩子气的一面,抒发不满。麻由今天穿着我洗过的便服,贝雷帽则压得老低。「说了什么样的谎话呢?」「不知道。骗子说的话没有去记的价值。」那么为什么会记得我的话呢?令人费解。坐下的时候歪掉了,我修正了麻由帽子的角度之后起身。「那么,你在这里等一下,接下来换我了。」「讨厌死了。」双脚像不听话的孩子一般又踢又蹦。在那一瞬间裙子撩了起来,大腿外侧看得到一道相当明显,又长又细的伤痕。那个还健在啊——真是令人怀念不已。「不是要去约会了吗?待在这里根本没有意义。」茶色的靴子不断踢着地板,大到整个走廊都回响着。但是,即便如此也被这里的音乐给消化殆尽,连听都很困难。今天是回诊的日子。你忍一下,拜托了。」双手合十请托。或许是祈祷被受理,麻由虽仍一脸不悦,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明天也要约会。」「OK。」「后天也要约会。」「如果学校的理科教室或体育馆也行,就没问题。」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终于获得并非诊疗室主人的少女得到许可,进入了房间。推开螺丝松动的门板。入口前方,坐在窗边椅子上扎着马尾的女性以视线迎接我进入。带有清洁感的白衣与蓝色的迷你裙。拖鞋散乱在地,双脚毫无顾虑地伸展着。「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那孩子。」这是她的第一句话。「从孩童时期到现在都没有变化。啊——不过,从阿道在哪里变成阿道在了。虽然完全称不上是什么良好的变化。」把手中的病历表丢在桌上打起呵欠。为什么我一进来就开始偷懒放松啊,医生?你把我当成是来跟你喝茶聊天的吗?「那么,把自本院强行出院的臭屁女孩带回来看诊有什么指教呢,『阿道』。」「那个称呼是麻由专用的。」「是、是,笨蛋情侣。」揉着眼角往后压躺椅背之后,终于把脸转向我。坂下恋日医生。人生已迎接三十个年头的精神科医师,单身,是个读书只看漫画的大人。「那么,是什么样的心境变化让你对御园表明身分呢?」翘起脚,双手在胸前交叉,像是估价般上下打量着我。这是相当适合知性美女的姿势,不过前提是不光着脚丫。「问题可以只答一开始的那一题吗?」「随便啊,反正你也只会说假话。」被看穿了。从小学时代看着我到大,对我的人格似乎已掌握得相当彻底。「麻由在半夜会突然变成头痛的小孩。因为担心所以带来给医生看看,只是这样。」「半夜……你和御园同居吗?」医生眯细了眼,像是在宣示「我没有听漏喔」地追问。既然是精神科医师,还真希望她能把注意力放在「头」这个字眼。「只是在同一个生活区域里寝食与共罢了。」「这种行为叫做同居。」「在地球这个资源有限的环境下,更何况是国土狭小的日本国民,必须发挥连橘子都不留到隔夜的节约精神,有效而共同地活用空间。」「所以现在同居了。好,我了解了。」「…………你好像在生气?」「非常生气。」配合着音乐以指尖敲打太阳穴,脚尖也轻快地在地板踏着拍子。「骗你的。」拿手好戏被模仿了。但是从那充满怒气的声音听来,这个谎话本身就很假。医生暂时无言的闭上眼,最后摇摇头终结了内心的纠结。「我是有预想过你和御园一起出现。」「看得出来是恩爱夫妻吗?」「你白痴啊」伴随侮蔑的视线一起送来。然后以指尖压着额头叹息:「就像原本养的狗被野猫睡走了的心情。」「这是什么波澜万丈的展开啊?」「第一次见到你时与其说是你的医生,不如说是『医生姊姊』而且还挺黏我的……」之后又惋惜地说:「这大概就像家有思春期小孩的父母会有的心情吧!」满嘴牢骚。「总之,你的私生活不是我的管辖范围,所以不多说什么。要怎么烂、怎么堕落是你的事。不过这对御园的精神状态是否有改善效果,就让人不得不歪头怀疑了。」无预警地回复正常。然后真的开始转动脖子。发出喀喇喀喇的声音。「你在那孩子身边,对她也很难说是好是坏。肥料若给太多也只会是毒药。」「但是,可以用拉补来填满。拉补不是比任何事物都崇高吗?」「吹牛。」「没错。」这种事心里根本不曾想过。指尖敲着桌面,医生的表情混杂了厌烦与苦恼。「你已经完全养成说假话的习惯了呢,给我注意一点。」「医生,你不认为要人不可以说谎,就像要足球选手不可以用脚踢东西,或是告诉登山家山很危险不可以去爬一样吗?」「事实正是如此。但对你不适用。因为足球员和山岳迷与你有小小的差异。足球员会选择要踢什么。球是最基本的,其他顶多是自动贩卖机或人。登山家也只挑战值得登顶的山。也就是都有节制。和你的差别就在这里。你这个打算用假话过完人生的人,不能适用标准人类的理论。」轻描淡写地被告知不是人类。这算是侮辱吗?真是微妙的境界线。关于这个我之后再自己讨论,先回到话题。「所以说,关于麻由的事——」「腰变差了。请不要和她尝试太勉强的体位。」「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是想动摇谁啊?我们不过才到在别人面前接吻程度的关系罢了。」「那对善良的市民来说可是公害呢!」满脸得意洋洋的揶揄。对这个话题我再度做出路线修正,加强了语气:「我想请问精神科的坂下恋日医师关于麻由的精神状态。」医生半垂了眼睑带了点看不起的样子瞪我一下,冷淡地开始说:「人类全都是骗子。只有我是特别的存在。只有阿道是真实。」吐出和过去没有任何差异的文字排列,诉说着放弃。「我是治不好她了。药我还是开,让她每天吃。还有,御园睡觉的时候就让灯点着吧,这样应该多少能减低她的突发性骚动。」对于医生说的对策,我领悟了一件事。麻由的骚动是突发性的。但是,白天,至少在学校里不会发生。如果说只发生在晚间,那一定是因为在黑暗的环境下有了心灵创伤吧!原来如此,这个我有印象。「由于那孩子没意识到自己的创伤,睡觉的时候会很自然地关灯,所以才会发生那种事。我也才开过两次药,不知道她是从几年前就开始为此所苦了啊!」一副讨论着陌生人的语气。不过这也难怪,只要一开口就被大骂「骗子给我住嘴」,任谁都没办法维持良好的感情吧!但是。「虽然你说不可能……不过若换成其他医生,也一样治不好她吗?」医生唇角上扬,做出笑容般的表情。但绝对不是在笑。「你是怎么评价我的呢,还真想问问看呢!先不说这个,御园的治疗啊……你说说看,所谓的治疗到底是什么?」医生反问。而且也不是教师质问的语气,而是像学校同学,随口询问突然想到的问题。「说是什么,不就是使用各种疗法治好伤口吗?」「是啊,一百分的解答。」但是附加一个叹息。因为没有说是满分,所以满分可能是两百分吧!「只要把伤治好就算治疗吧?」「是这样没错。」「即使是伤口受了刺激就会死亡的患者,也是把伤口塞起来就能说是治疗吗?」「……不,我想应该不是这样。」没对我的回答多做反应,进入沉思的姿势。指尖敲打着交叠的膝盖,另一手则支着下巴。用指尖或脚尖敲打某处是医生的习惯。把我的存在从意识里排除,坠入深思之中。反正今天也没必要被当成患者对待,所以没什么好抱怨的。「……呃,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点头表示了解。正当我想起身时,医生叫住我:「跟你闲聊一下。」奇妙的开场白。姿势没变,只是以担忧的眼神看向我。坐了五分深的臀部在椅子上静止。医生以不冷不热的语调说道:「你们两个,现在正被怀疑是杀人犯喔!」虽然好像有什么要喷发而出,不过还是保持平静,也克制住眼角的颤抖。「最近,这附近好像发生了杀人事件。」深信电视机是镜子,报纸是打蟑螂用具的非文明社会人,用一种泄漏机密情报而雀跃不已的语气说道。要不要告诉医生她的情报已经过期很久了呢?「你也要注意,别被拿着危险物品的人搭讪喔!」「……医生,你以前该不会当过学生会会长吧?」「我是万年美化股长。」咦?……好,重来一遍。「是谁在怀疑呢?」「这种事,当然是侦探或警察才会做啊!就是那群在和别人谈天说笑的同时,想着——『这家伙是犯人』的心理变态集团。」「说得也没错。那么,到底是两者中的哪一种呢?这种随口胡诌也相信。」「安乐椅警察。」那只是单纯的公务人员怠忽职守吧!「你和警察很要好啊?」以前因为超速被抓的时候,可是破口大骂得没完呢!「请不要向我这个感应心灵少年杀手问这种蠢问题好吗?拜——托——」这个骗子到底是在说什么啊?在那之后,医生没事似地接续话题:「高中的同学没当大姊头而去当了刑警,她问了我很多事。是个奇怪的家伙。在小学的作文集里还写了以后要当侦探之类的梦话呢!」没有沉浸在怀旧的气氛里,只是淡然的描述。就本人来说,可能高中时代就像昨天晚餐的菜色一般记忆犹新吧!关于年龄方面的意见就先不表述。「她说这只是她个人的怀疑啦,所以把你们列为嫌犯候选人。」嫌犯候选人啊——总觉得意义重叠了。真是的——摇摇头,试着表现沉着。「会怀疑到像我这种善良矮小的小市民,可见搜查真的很不顺利呢!」「你被怀疑的理由很充分喔!过去曾被卷入犯罪的人,因为受到影响而犯罪的可能性是比较高的。和精神科医师是好朋友。没有人望。因为是饲育股长。有一项是骗你的。」真的只有一个吗?话说回来,为什么模仿得了啊?「其实以我个人的见解来看,御园被怀疑也是没办法的。」「那么纯粹又不思考又幼稚又逃命慢吞吞的麻由有什么好怀疑的。」「到底是在贬低还是在辩护啊?总之她说下次有机会想和你们私下见面谈谈。」「该不会是在侦讯室里吧?」「听说是看守所。」很难笑的笑话,听起来就像只是在陈述事实。「我们这边,不论于公于私都不想见她。」有点微妙的谎话。「那是你的自由,当然可以拒绝。不过她是个满有趣的人喔,跟你有点像。」说罢,亲切地微笑。跟我有点像吗?……一定是坏人吧!「不同的是,你只会说谎,那家伙可是会把谎话和真实都编在一起。」「喔喔——」我可以打包票,是个坏人。乘着最高潮的噪音与尖叫从椅子上起身。在那时把突然想到的疑问用手指着音响丢出:「这个不会被抱怨吗?」医生轻快地否定:「不会啊!」「很受地狱摇滚老婆婆之类的人好评喔。」好评就算了,地狱加在老婆婆前面总觉得有问题。「因为是播患者点的歌,意外地颇受好评。没有人点的时候就播我自己喜欢的。」「这样啊,我可是从没被问过呢,一次都没有。差不多该走了,接着还要去约会呢!」「喔——真好,和我的假日交换好不好?」「不要。」坚定地拒绝了。一整天泡在漫画店里的生活,我是受不了的。比平常更深深地低下头,然后立刻挺直身躯。差点绊到脚似的转身,快步走向出口。手放在门上的时候停下脚步。「医生。」「嗯——?」「我杀过人。」一阵子没有回音。或许是我的声音没传达到也说不定。那也很好。转动门把推开门。正当要走到外面的走廊时——「吹牛,我只能送你这一句。」收起「没错」的回应没出口,离开了诊疗室。走廊的候诊椅上,坐着即使脸部已呈现缺氧的青色,仍继续哼着从诊疗室传出的重金属音乐的地狱摇滚老婆婆。似乎已经开始在和亡灵们交换自我介绍了。然后是完全不把这些当一回事,在椅子上灵巧地缩成一团呼呼大睡的麻由。「…………………」领了药之后,背着麻由回到大厦。 然后开始努力思考,她醒来之后必要的谎言。 第九人「深思熟虑的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