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至极,我却觉得没那么简单。从年龄上看,李哲的爸爸和秦梓慧可以算是两代人。也许,当年的事根本不是什么两情相悦、郎情妾意,而根本就是强权压迫了弱势群体。而在那个年代,作为私生子的李哲,能好好地得以出生,大约是他爸爸对他妈妈真的颇为喜爱吧。没多久,在书房里那个占据整面墙的大屏幕上,我看到了李哲的爸爸。出乎意料的,他爸爸没有我印象中的那般严肃刻板,而是很和蔼地说:“你和阿哲快登记结婚,就是一家人了,以后见面也别那么拘束。孩子嘛,叫你妈妈多照看点,取什么名字你们自己拿主意就行。”李哲搂着我,随便,“嗯”了几声,就把他爸爸打发了。我忍不住笑,“没见过你这样的,对爸爸一点都不礼貌。”李哲却不以为然,“一向是这样的。”“被爸爸妈妈宠坏的小孩,以后要听我的话,不能任性,不能调皮捣蛋,知道吗?”我扮了河东狮的凶恶模样。“好。”李哲笑吟吟地应承了。“知道‘三从四得’吧,老婆的命令要服从,老婆外出要跟从,老婆说错了也要盲从。还有,老婆花钱要舍得,老婆生日要记得,老婆生气要忍得,老婆化妆要等得。记得哦!”我不失时机地进行模范老公的培训教育。“好。”李哲抿了口西瓜汁,淡红的唇软软地堵住我的嘴。甜润的果汁糅合着他浓浓的情意,一点点在彼此的唇齿间游荡,怡然滑落我腹中……那时,我幸福得如同置身天堂。原来爱情,不是在一方死亡时才能达到至高至美的境界,才能在永叵中再不会褪色。我想要的,只不过是与他携手看向同一个方向,共同谱写琐碎生活的点点滴滴。在光阴流逝中,一起分享生命中的每一分快乐与忧伤,一起感受生命的真诚和厚重。后来,我们回了自己的小屋。老妈看到李哲,高兴坏了,连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爸爸和哥哥。晚上,我把泰迪熊阿哲放到一边,对着李哲看了又看,抱着他的腰怎么也不放手。李哲笑我几时变得这样黏人。我低着头笑。他不会知道,多少次我在梦中拥抱他,多少次在半夜惊醒后,却发现手边能握住的只是一片虚无。而今,他明明在我面前,我却还是有点害怕,害怕这喜悦不过是我的幻想。还好,他踏实的怀抱让我慢慢安下心来,终于甜甜入睡。第二天一大早,我还迷迷糊糊,李哲就拖我起床,说是丑媳妇见过公婆,该去正式结婚了,不然宝宝会生气的。于是,我们两个在Y区民政局大门外,从七点就开始傻傻地等,等着姗姗来迟的国家公仆开始办公。“嗯,你爸妈那么容易就同意我们的婚事,总觉得怪怪的。”坐在车里,我无聊地发问。从根本上来说,李哲是标准的高干子弟,虽然是隐蔽性的。按理说,他爸妈八成望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又怎会这么容易就接受我这个平民百姓做儿媳?“没办法,谁叫我只喜欢你一个,而且——宝宝最大嘛。”李哲趴在我肚子上听了听,没个正经地笑起来。记起从前的种种疑问,我不觉脱口问:“你还没老实交代,你的梦中情人到底是谁。”李哲眨眨眼,不说话了。“难道你到现在还惦记着别人?”瞪着李哲,我心里酸酸的。“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傻瓜,竟然吃自己的醋。”李哲深深地望着我。“呃?”我有点懵。他的意思是一他在2001年8月12号碰到的并一见钟情的那个人,是我?2001年8月l2号,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细细回想起来,仿佛那个暑假是和维东一起去北戴河玩,还玩得格外开心。可我何时见过李哲?李哲悠悠开口,“想起来了吗?”我茫然地摇摇头。脑中,忽地一闪。李哲过年在北京做的电脑屏保,最后定格的画面,不正是那个夏天我穿了泳衣在北戴河时拍的照片吗?那不是偶然,是他特意挑的!“我知道了,你跟我是同一天在北戴河玩的,对不对?”我得意地冲李哲挤挤眼。李哲眼底尽是无限温柔,“是,同一天,你还很英勇地跳到海里救了我。”救人?这事倒还模糊记得。那天我起了个大早,一个人到海滩上捡贝壳,后来就听到好多人叫嚷,说游艇上有人掉水里快淹死了。我也没多想,就跳到海里去,把落水的那个倒霉鬼用力拖住,然后拼命游啊游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游回岸边,差点累死。至于那人到底长什么模样,我倒没留意。世事居然有那么巧?那个落水的可怜家伙就是李哲?“本来,我是一个人在游艇上看日出,后来就出事了。在水里,看到岸上那么多人,只会叫只会喊,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真正下来救人。我当时想,放弃吧,死也没什么可怕的。人性本恶,谁不想先保护自己呢。”“没想到,我居然看到一个小傻瓜,像一条白色的美人鱼,傻乎乎地游过来。”李哲悠然神往地叙述着,仿佛在描绘一个璀璨梦境里的童话。“后来,我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美人鱼在给我做人工呼吸,一次又一次。她的嘴唇很软,香香的,有种阳光的温暖味道。她的样子也很美,漂亮的大眼睛,像纯净的海水。鼻子小小的,很秀气,弯弯的长睫毛忽闪忽闪,还有粉色的唇,皮肤像牛奶一样……当时我就像中了什么蛊惑,很想一直这样看着她。”李哲说得那样富有梦幻色彩,我忍不住笑他,“喂,你好肉麻,你该不会又想说——”拖长声音,我咳了一声,故意学着他从前说过的那句,“小薇,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世界上最纯洁最善良的天使。”李哲却没笑,依然不停地说下去:“再后来,有人在叫小薇,她就跑开了。第二天,我想当面谢谢她,没想到在旅店门口碰到她,她是和男朋友亲热地手拉着手。我站在她面前,以为她会认出我,她却从我身边走过去,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她看着的,只是她旁边的那个……世界上最幸运的男子。”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依稀充溢了淡淡的苦涩无奈,我忽而也笑不出来了。“从一开始,你眼里除了他,根本就什么人都看不见。”记忆深处,在听《Isweaur》那夜的第一次亲密之后,李哲说过的话,变得无比清晰。我不由得喃喃问道:“那,再后来呢?”“再后来,我去旅店查了,知道她的名字叫杜辰薇。又查到她的身份证号码,知道她在F大读书,就叫爸爸安排我回国,去军医大继续读医。”“再后来,我知道她喜欢去那个文学网站,在网上叫白衣卿卿。”说到这里,李哲仿佛才恢复了几分精神。我怔怔地看着那俊朗的容颜,一时间心潮澎湃。—开始——居然是从六年前就开始了?我身边的这个人,竟然深情如斯?从意外的一见钟情,竟不远千里跑回来读书。再一路等待,一路追随到网上,以流云的身份来认识我。发现我出现了情感问题,又千方百计地来接近我,关心我。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他居然可以等待这么久?还特意在他的住所里,留了一间合我口味的女士卧房。这样的执著和痴狂,我不是不感动,却也有些心惊。或许,一个任性的男人执著起来,远比女人要固执得多吧。幸好,我是他一心爱护的人,而不是敌人。李哲认真地与我对视,又轻轻吻了一下我的脸颊,“小薇,你是我的天使。如果没有你,我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看看来登记结婚的情侣,一对对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我偏过头,调笑李招‘‘人家白娘子是千年等一回,为报恩就以身相许,嫁给了许仙。没想到你也跟白娘子一样啊。”“一样不好吗?以身相许不好吗?”李哲哈哈大笑,扶着我下车。一路进了民政局;许多人都诧异地望着我,大约都在奇怪,怎么磨蹭到肚子显山露水了才来结婚呢。我紧抓着李哲的手,骄傲地从所有人面前走过,我想我会比他们更早体会一家三口的快乐呢。拍照、领证都很快。出来的时候,看着手里的两个大红镶金边的本本,我们都笑得像个小孩子。有人说:“最完美的产品在广告里,最完美的人在悼词里,最完美的爱情在小说里,最完美的婚姻在梦境里。”我只想说,完美不完美,纯粹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觉。而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就在身边,我已别无所求。第二十七章执子之手,夫复何求不是每个人的结婚对象,都会是自己生命中的杨过或者小龙女,而我,能遇到李哲,是何其幸运!领结婚证,不过是一个手续。事实上,我和李哲的生活和从前并没有本质上的变化。老妈搬回爸爸那里后,这里仍然是我们甜蜜的二人世界。婚宴的事,老妈竭力反对大肆铺张。我也觉得目前的身形穿什么婚纱都不好看,想生完宝宝后再请。最终,李哲拿主意,小范围地请了一些至亲好友。周瑾见了李哲,只笑说了一个词来评价——excellent,对我,也只有一句话“Alucky beggar”,简单,但足矣。苏三和沈怡然,以媒人自居,又得意地说上次的花球居功至伟,一定要我们谢大媒。我和李哲笑死了,最终一本正经地封了个媒人大红包给他们,以示谢意。自然,李哲的真正身世把爸爸老妈吓了一跳。好在大家都以平常心来看待这件事,日子依然过得和往常差不多。Cartier的婚戒,是李哲去美国前就订好的。可惜,现在我的手指有点浮肿戴不上。李哲就用了条细细的白金链子串上戒指,给我挂在脖子上。戒指是简约含蓄的设计,不过在阳光下,还是惊人的光芒四射,熠熠生辉。我笑说,这样出门被人打劫的几率太高了,李哲却自信满满地说,谁敢打劫我那一定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他说时,笑意浓浓,我却没来由地有点心慌,仿佛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当然,家里最重要的,是宝宝。宝宝很乖,李哲也很乖,他去CH医院心内科上班,每天下班回来,都会积极地抢着给宝宝讲故事。然后,小家伙就在肚子里手舞足蹈。不知道是我的想象还是真的,宝宝好像认识我似的。只要我把手放在肚肚上,他就会神气地踢几下,连续试好几次都是这样。李哲把手放上去,他就懒多了,半天才踢一下,敷衍了事。于是乎,李哲很不满意地吃醋了,奋发图强之下,终于练了一项本领比我强——在睡前唱歌哄宝宝睡觉。通常只要他随便哼几句,小家伙就在里面不乱动,慢慢入睡了,令我大为佩服。最终我们得出结论,在生活中,分工明确、各展所长是很重要的。日子很惬意,唯一郁闷的是,李哲对那段日子为何失去联系的事,始终语焉不详。我问他,为什么苏三在克利夫兰的旧同学去Cleveland Clinic的整形外科问过,说他们的住院病人名单上没有LI ZHE。李哲就无辜地眨眨眼,说他的名字是JACKIE LEE。等我再问,怎么一个骨科矫正手术会费时这么久,他却只是沉默。沉默,是不想说谎,不想骗我。那么,还有什么是不能坦白告诉我的呢?每每想到第一次见婆婆时,婆婆那句“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我就有点心神不宁。找了个机会再问婆婆,婆婆却始终在打太极——“有些事,阿哲亲口告诉你比较好。”就这样,绕了一圈,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其实仔细看看,李哲和去美国前确实有点不同。他消瘦苍白了许多,嘴唇的颜色仿佛都淡了,不知是不是怕伤了宝宝,也没从前那么喜欢拉我一起洗鸳鸯浴、一起做运动了。对着明亮的落地镜,我学着柯南,“杜辰薇,不要胡思乱想,不管发生什么事,真相永远只有一个!相信自己就好!”维东仿佛自撞车起,就开始走霉运。出院后,先是锦世华庭一期遭业主联名投诉,说是卫生间漏水、部分墙体和地面出现裂缝等,怀疑是楼盘地基有问题,这一投诉被市质监站调查。最终协调的结果是要求维东公司于一个月之内按业主反映的六条问题整改到位,符合质量要求后,再经验收交付业主。没几天,又有业主在网上发消息,说是在建中的锦世华庭二期高层的承重柱里出现了不少空心的蜂窝,墙面地面还出现了外露钢筋的现象,墙拉结筋也没有按国家规范做。不知怎么,又牵扯出今年三月的事。当时,锦世华庭二期工程发生过塔吊倒塌事故,坐在吊机里的驾驶员被摔出约十米远,虽经医院奋力抢救,最终还是不治身亡。一连串的事,在晚报的房地产版上作为负面消息登出后,许多业主甚至聚集在售楼处门口要求讨个说法。结果,锦世华庭二期被市建委发文停止交付,并进行大幅度整改。好在s市楼价飞一般飙升,比投资股市还赚得多,业主还没闹得太厉害。听哥哥说起这些事时,我倒不担心。他们公司的楼盘,我做维东私人助理时都去看过,建筑质量基本上没什么大纰漏,相信不过是多费点钱重新整修,这些风波很快会过去。然而,事情远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这天和李哲一起,到老妈那儿吃晚饭,正碰到哥哥和婷婷。饭后,哥哥找了个机会,拉我到楼下散步。“干吗神神秘秘的?”我笑哥哥。“我打算辞职,这几天在找工作。你也顺便问问亲家那边,有没有什么好的介绍。”哥哥直说了。“辞职?不是干得好好的吗?”哥哥瞥了我一眼,慢吞吞地说:“那是表面情况。公司随时可能宣布破产。”“怎么会这样?”事情居然这样严重?我拧了眉。“你也知道的,公司去年在崇明岛标了一块地,早前已经开始动工。上个礼拜收到上面通知,说那块地离东滩自然生态保护区太近,影响附近的生态环境,要求工程暂时搁置,等进一步研究后再行通知。”“啊?”我吓了一跳。政府的“进一步研究”,一向是个弹性很大的说辞,研究个两三年也不奇怪。崇明岛那块地,买时是每亩七十万,共一百七十亩,工程动工什么的又费了一千多万,也是说维东公司已有近一亿三千多万资金花在那块地上,而那块地在未来两三年内是毫无收益的。虽说崇明岛的地皮价格在不停地涨,把地转卖出去也有赚的,可既然工程开了个头,政府又说不能开发楼盘,一时半会儿的又有谁会接手呢?哥哥在凉亭里坐了,“锦世华庭一期二期出了问题,当然要拨两笔款子及时处理。不巧,陈瀚生他家老爷子无缘无故说要退股,又有两个股东跟着要求退股。这几下一来,公司的流动资金差不多就耗干了。”“公司前年在工商银行贷了一亿五千万,这个月到期,还有笔建设银行的两亿年底到期。妹妹,你算算,要是银行不肯通融,不肯把债务延期,到时候就要把楼盘全抵押了。万一再出点什么问题,恐怕公司只能宣告破产了。”哥哥感慨着。我半天没说出话来。就算公司破产,我相信维东也不会倒下。可这公司,虽然起初是用了些他爸爸的钱,但到底是维东亲手打理,一点点逐步壮大起来的。难道现在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兵败如山倒?让这么多年的心血化为乌有,一切再从零开始?“妹夫对维东应该没什么好感,所以我才拉你出来说话。我想早点找份稳定的新工作,也安心些,毕竟你嫂子也快生了。”哥哥“啪”地打燃打火机,又想抽烟。我忙夺下他手中的烟,“哥,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索性连打火机一起拿过来,“这个我帮你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