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闪动,何八张五叉已攻到! 无敌公子大笑,狂笑声中出手,长短二刀踉跄倒退,鲜血自唇角涌出。 白欣如欺近,出剑!无敌公子回身一掌,白欣如又飞了出去! 李天行、李天胜同时扑到,剑疾刺而出! 这一连串的急攻皆在一瞬间发生,无敌公子竟丝毫不乱,双袖倒卷而出,李氏兄弟被逼飞退。 狂飙万钧,李天行跌出丈外,李天胜却抓住身旁的一块巨石,硬生生把身子稳住,蓦然再出剑! “丝!”剑尖划破无敌公子的衣衫,无敌公子勃然色变,出掌如电,一掌击在李天胜的前胸! 李天胜登时瘫软了似的,整个胸膛都瘪了下去,鲜血自五官溢了出来,立时气绝,他的剑只差一分,便能刺伤无敌公子了。 只是他连半分力也使不出了。 他的尸体仍被蕴在体内的掌力震飞出去,撞向扑前来的周白宇。 周白宇只得双手一按,硬把尸体的来势兜住,以保全李天胜的尸首不至被撞得粉身碎骨,只是掌力于体内太大,一时无处发泄,竟把李天胜的尸首震得眼珠喷了出来,全身骨骼节节碎裂。 周白字顾得出手相接,身子也只好落了下来。 只听李天行一声惨呼:“天胜,你……”骨肉情深,其悲恸可想而知。 张五忽然以手捶地,嘶声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一连说了七八声“不可能”,何八也接道,声音嘶哑而带哭:“根本不能近身,怎能打呢……” 何八张五自然不是无胆匪类,但无敌公子是根本不能近身的,又叫他们从何打起呢? 只是有一个绝不灰心。 追命! 追命身形一展,便已到了无敌公子的面前,其间起伏的过程,竟无一人能看得清楚! 追命蓦然欺近,但倏地反背向无敌公子,嚓嚓两脚赐出! 追命忽然以背向无敌公子,不禁令无敌公子一怔,手下一慢,追命的双腿已踢到。 追命除了下盘极稳,千钧不动外,他的双腿可以从任何意想不到,甚至不可能的角度出击,他这两脚反撑而出,简直已达不可思议的地步! 追命反身后,右脚突然向前高踢;竟超过自己的头顶,蹬向后面无敌公子的头部,而左脚跃起,反蹴无敌公子的下盘。一上一下,防不胜防。 更可怕的是:他的左脚是向后喘出,这是别人所意想不到的,更甚的是右腿是贴胸颈头部向后出击,在后面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脚是从何处出击,就算能及时应付得了追命的左腿,而在一疏神间,右腿将自追命的头顶回踢,那时只怕天底下已没有什么人会来得及逃过头碎额裂的命运了! 可惜追命对付的是无敌公子! 无敌公子虽然是呆了一呆,但他并没有因为这一愕间而失去应变之能,因为他在那一瞬间已决定了应该怎样去应付! 无敌公子一旦觑准了情势,一旦知道了应该怎么做,便绝不延缀,倏然出手! 追命的两只脚,竟被无敌公子硬生生抓住!十余年来,无敌公子是第一个以双手快过追命的双腿的人! 追命心中的吃惊,是可想而知了!他的背向无敌公子,整个人彼摄了起来! 但追命也立时镇定了下来,因为这时只有冷静才能自救。 追命把全身动力集汇于双脚上。 无敌公子出手如电,虽能及时抓住追命的双腿,但也险象万分,因为只要他再迟缓半分,恐怕已丧生在追命的双脚下了。 只是无敌公子以手扣住了这一时脚,但一时间竟无法拗断这双腿。 无敌公子立时定下神来,全身功力运集于手,准备废去追命的双腿! 周白宇见追命的双腿被无敌公子的双手抓住,也和张五何八等一样,感到全然的绝里了。 不过周白宇也立时记起追命说过的分头对付无敌公子的话:追命的主要任务是缠住无敌公子的双手,虽然他现在落尽下风,但总算已困住了无敌公子的双手了! 良机绝不可失! 周白宇大吼,连人带剑冲了过去! 无敌公子临危不乱,也立时感觉到,背后的杀气与剑气大盛,他必然要作一个选择了! 若不弃放追命,他可能马上便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但而今暂且放过追命,却是仍有机会把他毙之于掌下的! 当机立断,正是英雄本色! 无敌公子大叫一声,双手把追命甩了出去!反身,双掌齐发,周白宇被逼飞丈余远! 追命的身子被扔了出去,向两丈外的一座土岗飞撞而去! 追命怪叫,双脚功力运集,少说也有四百斤的力,是以他的身子只飞出一丈,便骤然落下来! 追命一落下,立时足尖点地,一个翻身,已落在无敌公子面前,正面向着他! 无敌公子正以双掌退了周白宇,心知不妙,回身只见追命已一拳击到! 这一拳的招式并不精奇,但是快疾绝伦! 追命快,无敌公子更快! 无敌公子右手已抓住追命的手腕,当然那一拳再也击不出去了,而无敌公子的左手,却疾向追命的心口抓来! 追命大惊,奋力一挣! 若在平时,追命这一退或可躲过这一爪,只是如今手腕已被扣,一挣未脱,但仍是避过了要害,只是衣领被无敌公子一手攫住,揪了起来。 血战以来,无敌公子力战七大武林高手,不但占尽上风。而且连脚步也没移动过半步。 无敌公子一直是见招破招,掌风过处,简直是无坚不摧。而且最难得的的,还是他临危不乱、镇静如恒的应变态度。 但换一角度来说,无敌公子的双脚恐怕远不及双手来得有用,脚上功夫再好也不会好得上追命的两只脚,只是无敌公子以双掌迎战,已游刃有余,不必再用上双脚之助了。 无敌公子交手以来,从未有走错任何一步、错过任何一次出手、浪费过任何一瞬时间、做错过任何事情! 但毕竟他是人,人终必有错。 无敌公子现在就做错了一件事情:他不应离追命太近的。 无敌公子当机立断,他离追命虽近,因要全神全力对付留意着追命的双脚,但将原本死扣着追命的手腕的右手一松,正欲一拳把追命毙于掌! 追命瞪住无敌公子,满脸涨红,倏地一张口,满天花雨,疾喷向无敌公子! 酒!是酒! 这正是追命喝酒的原因: “酒是你最忠实的朋友,它不但可以为你消愁,让你可以诈醉佯狂,诈癫纳福,还可以替你解决敌人。”这是追命的得意名言。 饶是武功高如无敌公子者,亦是闪避不及,这是追命之蓄势已久之一击,岂是容易破解? 追命一口喷出酒雨后,右脚踢出,左脚支地。 无敌公子只来得及把头一偏,千万点的酒一半喷到后面的一座土岗上,另了半射在无敌公子的脸上! 酒点射在土岗上时,竟激起尘上飞扬,土岗竟已添上无数大大小小的孔洞。 但另一半酒喷在无敌公子的脸上,却是立时蒸发为轻烟。消散而去,无敌公子的脸竟连血也未曾淌出一滴。 无敌公子已把真力汇集于脸上,硬受一击,虽没有受伤,但一时头昏眼花,更糟糕的是:没有人能把眼睛也练得刀枪不入的,连无敌公子也不例外! 所以无敌公子的眼睛,已痛得一时睁不开来。 不过无敌公子是何许人物,就算瞎了双眼,追命等人也是极难讨到便宜的,何况他只是暂时不能视物而已! 所以他们必须要把握时机! 这正是个最好的时机! 在无敌公子最痛苦时,他仍能很冷静地人辨得出,有一道疾快的劲力击来! 他当机立断,叱喝一声,右掌击出! 虽然他的掌后发,但他自信仍能先至,只要他先击中追命,追命便会整个人飞出去,那一脚自然会无效了。 何况追命只有独脚支地,衣领又为他所钳制,目前他虽然眼不能视,但只要能先除去迫命,仍然可以说是百分之百胜定了! 是的,只要无敌公子的掌力一到,天下间尚无人能把得住脚桩,而且无敌公子的出手,的确是后发而先至,啪地击在追命的胸膛上! 但在痛苦莫名中的无敌公子还是料错了一步,别人自然不能接下他的一掌,但追命能够!追命竟能以单脚支持,硬挨一掌仍能保持不倒! “啪!”压力太大,追命的右足折断! 但追命的一脚,仍准确地撑在无敌公子的胸腹间! 然后追命才整个人飞了出去! 追命所受的伤,已是严重至极,飞出了三丈许,才跌在地上,爬不起来。 若不是追命内功深厚,加上无敌公子因眼睛的剧痛而动力大减;以及追命的脚同时踢中了他的话,若这一掌受了个全力击中,追命中怕要命毙当场了! 而在此时,周白宇亦已把握了时机,一剑向无敌公子的背后刺到! 无敌公子结结实实地中了一脚。 虽然无敌公子已运功相抗,但不管是谁,中了追命这一脚,不死也得重伤。 无敌公子伤得绝不轻,他的身子向后飞去,等于向周白宇的剑锋撞去! 无敌公子的下盘果然不稳得很! 无敌公子也突然发觉,背后剑气侵入,但又无法稳住身子! 剑刺到,千钧一发间,无敌公子全力向右一侧,斜跌而出! 他一定要保全自己的生命,一旦能再回过一口气来,他必能将敌人一一诛灭! 无敌公子陡然一侧,剑锋走偏,唰地自无敌公子左臂一剑贯穿而过! 这一剑,无疑等于废了无敌公子的左手! 无敌公子剧痛,狂呼,左胁竟硬生生把周白宇的剑夹牢,右手反扣住周白宇的脉门,周白宇连动也挣不动分毫。 无敌公子如狼曝狂笑,右手一放,不待周白宇反应,已翻掌劈下。 同时间,刀光疾闪,齐齐刺入无敌公子的左右肋下,钉在无敌公子身内! 张五何八,长短二刀! 他们已把握了时机,及时赶到!及时出刀! 但若非无敌公子双目不能视物,身受重伤,而左手不能再移动,右手又扬了起来的话,就凭区区何八张五,是绝不能伤及无敌公子的。 无敌公子满身浴血,惨叫声中,张五何八来不及拔刀身退,两颗头颅已被无敌公子挥掌砸飞出半空! 人头飞到半空,鲜血才如雨喷下! 又一人飞扑而至,边大叫;“白姑娘,快……” 无敌公子在这种情形下仍能听声辨位,一掌劈出! 那人惨叫,但竟不闪避,无敌公子的右掌竟嵌入那人头中,一时拔不出来。 李天行已死去十七名情深义重的弟弟,如今竟牺牲自己的性命,去缠住无敌公子的右掌! 白欣如娇叱一声,剑已刺出! 剑竟自李天行的背心穿过,再插入无敌公子的小腹中。 白欣如本就不是残忍的人,正如一般女性一样,她还是个很温柔的女子。 但白欣如也知道,苦这一剑不中,她、追命和周白宇就凶多吉少了。 既然李天行头已被劈成两片,怎么说也难以活得成了,总不能令他白白牺牲呀! 是以白欣如狠起心来,一剑自李天行贯胸而出直刺无敌公子。 而在这时,周白宇恐白欣如为无敌公子所伤,情急起来,狠命一挣,竟把被无敌公子一手夹着的剑抽了出来。 只是那把剑竟已被无敌公子的一身功力夹得破碎不堪,根本已变成废铜烂铁,绝不能使用了。 但白欣如的剑已刺中了无敌公子,白欣如舒了口气,以为无敌公子是死定了,但只听远处的追命叫道:“小心!再刺!危险!” 白欣如一看,只见无敌公子满身鲜血,脸上狰狞,布满血丝的眼竟能睁开,瞪住白欣如,右掌自李天行脑中抽了出来。 白欣如被这个景象吓得愕住了,一时忘了抽剑,呆立当堂。 是什么力量使身负重创的无敌公子仍睁开双目,不倒下去呢? 是痛苦,是那一种坚毅不拔的意志! 周白宇又惊又急,百忙中一个肘锤撞在无敌公子的背脊上,边大喝道:“欣如,快拔剑!” 周白宇情急时,全力之一肘撞在无敌公子的背上,无敌公子竟连晃也不晃,反而是周白宇手肘隐隐作痛,别的不说,单是这一份深厚的功力,已无人堪与比拟的了。 白欣如闻言一醒,即时抽剑! 无敌公子已是一声狂吼,一脚踢飞李天行的尸体! 白欣如及时将剑拨出,只是这时无故公子的右手已疾劈下来,势如闪电,力同万钧! 周白宇情急生智,急抛去手中之剑,飞扑而起,双手箍住无敌公子的右手! 无敌公子的右手微徽一顿,但其势竟仍未歇,把周白宇连人带身自背后抽起,向前面的白欣如直摔下去! 白欣如在无敌公子招势一顿时,已定下神来,无奈只恐伤及周白字,故迟疑不敢出剑! 同时间,一人冲天而起,边喝道:“欣如下手!”人已扑近无敌公子。 惊人的是那人仅用一足撑地,却能一跃三丈,掠到无敌公子右侧,双手全力扣住无敌公子的右手脉门。 追命! 白欣如再不迟疑,剑势如虹,已刺入无敌公子的心胸。 无敌公子发出濒死前的一声怪叫,右掌疾落,直把周白宇拖飞了十七八个跟斗,把追命压得直趴地上,那一掌仍向白欣如劈来! 白欣如只听得周白宇发出一声修叫,又闻追命左足关节折断的声响,掌势已如山压倒,白欣如硬着头皮,也拍出双掌硬接!“轰!” 白欣如只觉得一声巨响,自己的身子像轻飘飘地飞起来似的,随后便失去知觉了。 周白宇只觉一股极巨的力道把自己提了起来,直摔下去。 同时间周白宇只闻一声巨响,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好久好久,周白宇才慢慢苏醒过来。 他使力甩了甩头,只觉满天星斗,他定下神来,才知道自己是卧在黄沙堆上。 若是摔在巨石上,恐怕他再也不会转醒的了。 他只觉四周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周白宇想努力地爬起来,但才一移动身子,全身便隐隐作痛,痛得冷汗宜冒,立时不敢再挣动。 他知道他自己至少跌断了三根骨头。 他勉强把身子反过来,希望能看见无敌公子死了没有! 无敌公子死了! 无敌公子终于是死了! 他满身浴血,一袭白衣已破败不堪,死状极其可怖,眼睛一直未闭上! 他死不瞑目。 这场战斗死的本不该是他的! 但他毕竟还是死了! 是邪不胜正?还是运气不佳? 无敌公子的左手胳臂几乎被周白宇一剑削断。 摇荡于肩膊下,而右手仍呈刀状! 他临列前仍发出一掌! 那一掌谁也永远不会忘记的,那种威猛,那种可怕,当年燕狂徒的全力一掌也只怕不过如此! 他这一掌是濒死重伤时发出的,但一掌已击飞追命、周白宇、白欣如三大高手。 但可惜他只发出一掌! 发出那一掌后,敌人都飞了出去,爬不起来,但他血已尽,力已穷,颓然卧倒! 这一倒下,他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而他组织统治的断魂谷,在三个月之后便完全解散了,无敌公子死了,无谓先生死了,一剑夺命施国清死了,剩下的无形书生金胜山根本不能再控制断魂谷,于是被江湖形容为四大绝地之一的断魂谷,已变成了一般的旅游胜地了! 因为无敌公子死了! 无敌公子死了,周白宇才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忽然抬头看见追命正在笑嘻嘻的看着他。 追命的双腿腿骨已折,而且身受重伤,但仍能坐在地上,并满面笑容地看着周白宇。 这人就像是铁打的,周白宇想。 无敌公子负伤及忙乱中的一掌,还不致真的要了功力深厚的追命一条性命,腿骨虽然折断,在他来说恐怕不用一个月便能复原了。 噩梦已经过去了,但追命仍心有余悸,若刚才那一场惊险绝伦的惨斗中,只要一丝缓慢配合有误,恐怕全军覆灭的是他们了。 无论如何,这些赈灾银子是保住了,无敌公子是死了。 周白宇忽然想起白欣如,他忙向白欣如望去。 白欣如倒在三丈外的一座土岗下。 周白宇仍能很清楚地看到,白欣如虽仍昏迷未醒,但胸脯起伏,显然只是一时晕迷罢了。 若不是无敌公子已濒气绝,再加上周白宇和追命全力相扣抵消了无敌公子右掌一击的话,这一掌只怕马上就要了白欣如的命! 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最先爬得起来的,还是追命。 只要他有一口气在,他不会愿意倒下去的。 他不如他的师弟冷血那样坚忍倔强,但楔而不舍、吃苦耐熬犹甚过之,当然,他的两位师兄——铁手和无情,就更加各具特色了。 妖 红第一章 抓不回来,就杀了他! 一、山东神枪会 做人,最好是不赶不忙,要真的赶,真的忙,另;么,就尽量做到:赶的时候不忙,忙的时候不赶。 ——这是铁手做人的原则。 所以,虽然他手上有着几件大案要办,但他还是气定神闲,不赶不忙。 因此,这天,他一面赶去刑部,一路上还在点穴。 点自己的穴。 ——当然是点自己的穴道了,要不然,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点得着四大名捕中“铁手神捕”身上的要穴? 他一面疾行,一面自我点穴。 这也是一种修练。 ——人忙,事多,没办法,只好在任何时候都保持修练,任何时候都保持一颗有闲情的心,做人,不妨自作多情,自然无乐不作。 铁手是诸葛先生麾下第一个练成,把自己身上最软弱之处化为最坚强的地方之弟子。 他可暗运神功,将穴道转移,要是别人以为已拿捏住他的喉头的死穴,其实他早已转入掌心去了,制庄他要害的。要的往往只是别人自己的命! 是以他一面自封穴道,又将穴道潜移暗转,来试验自己的能耐、结果证实了一点: 除非是他自行先卸去功力,否则,除了几个像眼睛般特别柔弱且不能转移的部位之外,一般武林高手,若用空手,可真还是制不住他,也伤不了他。 那就够了。 铁手可不愿变得天下无敌。 ——天下无敌?一个可能,二太累了。只要把武功练得可救人。自保,且有自己的特色和得色,那就够了;天下那么大,大道如天,各行一边,各得其妙便好,无敌来干什么? 一路上,他还有闲心来想这个。 一个能任大事的人,理当是举重若轻的,要不然,负担那么重,可把他压都给压死了,累都累死了。 不仅是做大事,就算是只把一件事做好,不管是画好一幅画。写好一首诗、唱好一首歌、谱好一支曲子,皆如是。 若不能以简寓繁、轻描淡写、四两拨千斤,那么,就会浓得化不开了,绷得太紧了。 不放轻松,如何自在?不自在,又如何自得其乐?不能自寻快活的人,只怕命都活不长了,又如何做事?还做啥大事? 这也是铁手做人处事的风格。 所以他人虽硬,但心情温柔;他性子虽强,可是为人敦厚;他办案虽然铁手无情,但侍人处事,往往能让就让,可容便容,永远去想别人好的一面,永远想对人更好一些。 所以他一向很快乐。 忙得很闲。 ——闲在心,在情。 直至他这一天,来到刑部大本营。 来到刑部后,他就不闲了。 闲不下来了。 急召他来的是刑部“大老总”朱月明。 朱月明矮矮胖胖,肥肥白白,笑态可掬,满目诚恳,牵着你的手问候你家人的时候像要把心都掏给你似的,但不一会他公事公力、起来的时候把你全家老幼大小长细凌迟抄斩处死无一幸免,他也绝不手软。眨眼、皱眉头。 能够在此时此地此职当“刑总”且一当就当了几十年的人,自然不可轻忽:朱月明最了不起的长处至少有二: 他看来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长处(一旦给发现了长处,那就同时找到他的弊病和应付他长处的方法了)。 二,他笑容满脸,和气亲切,使人对他疏于防范。 铁手虽然也是刑部里的捕头,但由于他身份特殊,并不完全受朱月明的管辖。 有时,朱刑总反得要受铁手等四大名捕的节制。 不过,朱月明交下来的工作,就等于是刑部指派的任务,铁手跟这位“朱老总”合作多了。当然了解在他眼前的是什么人。 ——宁愿再有一百个敌人,也不要得罪朱月明这样的一个人。 因为这种人往往不是“人”,他随时都可教你当不成人。 所以,他赞你的时候,你得小心前面有陷阶让你踩下去。 他奉迎你的时候,你得留意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已落在他的手上。 要是他拍着你肩膀表示亲密的时候,你回去最好剥开衣服审视一下颈。肩,胸。肋、有没给人下了毒。 遇上这种人,铁手的心也不大闲了。 老实说,连心情都不太好了。 不过,朱月明却没赞他。奉迎他,或搂他的肩腰,却只是问了一句: “有没有听说过‘山东神枪会’?” 有。 ——关东万马堂自家。 ——东北成聚德沈家。 ——山东神枪会孙家。 这函谷关东三大家,没有武林中人是不认得的。 所以铁手一听这名字就头大。 ——不管白家,沈家还是孙家,决没有一家是好惹的。凡是沾上这三家子的事,就连名震天下的“铁手神捕”也一样一个头七个大。 铁手只希望朱月明接下去说的不是太难办的事。 最好也不要是太棘手的事。 而且千万不要是太“大”的事。 ——因为事一旦“大”,就惊动必矩,一旦事先引起注意:注视的人愈多,就愈难能够不伤和气不动干戈的办妥办好。 铁手心底里是这样期望。 可是结果一定失望。 ——因为如果不是难事、棘手事、大件事,刑部又为何要惊动“铁手神捕”铁游夏来参与,出动? 铁手知道“事无善了”,那是因为他除了明确到:像朱月明这种人,若不是大事,决不会亲自出面说明指派人去办案之外,更是因为在这位脑满肠肥、肥头聋耳、像一只招财猪的“朱刑总”身边,还有一个人。 这人眉很粗。 粗得像罗汉的两条胳臂,打横放在脸上,像向左右鬓各攻出一拳。 这人眼很细。 细得像没有了眼睛,又像是画他的人偏生是忘了画上眼睛似的。 这人穿黑色衣服:从发髻、袱襟到靴尖、鞋底都是纯黑的没有一点杂质,也无一点杂毛。 他连一根白发也没有,在他黑紫膛脸上,看不出他的年龄,甚至让人错以为他连笑的时候牙齿也是黑色的。 他仿佛是一个应该活在午夜的人。 他有一种死味。 而且他还有尾。 ——“尾巴”。 他的头发很长,他将它在后颈束了起来。便一束发直垂到后臀,像他就长在那儿长了七世三生的一条尾巴,不但愤怒时会摆动,对敌时听说还会竖起来,发情时还像孔雀尾艇的“开屏”! 他连“尾巴”都散发着一种“死味”。 铁手知道这个人: 这是刑部里一个极狠的角色。 ——因为他太狠,所以四大名捕都私下讨论过这个人。应该去当杀手,而不是刑捕。 因为他的出手太过残狠。 他本就是个凶残的人。 ——如果他是杀手、凶手,四大名捕就可以有理由缉捕他归案了,至少,也可以放手好好教训他这种人。 可惜他不是。 他也是刑捕。 他还是朱月明一手调教的心腹高手,一向很少出动,也很少出手。 ——一旦出手,人神其愤,鬼哭神号,也人鬼不留。 他出手的时候,不再像一个人,也十足似一个杀手——一个有尾巴的杀手。 听说这人越到深夜,武功就越高,杀力就越猛烈。 铁手也不愿跟这样的人为敌。 谁都不希望半夜三更还遇上这么可怕的一个敌人。 铁手也无意要跟这样的人交朋友。 他更不想深更半夜的跟一个有尾巴的人喝酒谈心。 不过,而今,他既然也在这里,就在朱刑总的身边,只怕,他想不交这个朋友“也庶几难矣”。 你大可去选择你的朋友,精挑你的敌人,但你却很难筛选家人、亲属、同僚,战友—— 他们都像命定了般跟着的你,尽营他们也可能是身不由已,你也情非得己。 二、猛禽 他姓刘。 他好像没有名字。 大家都不叫他名字,只在他面前叫他做“黑夜神捕”。 背地里,看过他出手的人都叫他做: “猛禽”。 ——就差没真的叫他做:禽兽。 就像所有的猛兽,越到深夜,就越可怕。——朱刑总把他旗下这样一头“有尾巴的猛兽”,都出动了,可见这次“山东神枪会”的事件,肯定是个难关。 至少是个难闯的硬关。 “你听说过‘山东神枪会’负责帮会组织的‘山君’孙疆吧?” “听过。他是‘神枪会’孙氏一族里最凶。最恶、最难惹的一人,他几乎把‘神枪会’变成了在东北一带势力最强大的杀手集团。” 朱月明道:“尽管是这样,可是咱们管不着,因为他跟相爷、太师、东南王等,都有密切往来,他手下的杀手杀的往往是太师、相爷、东南王的对头人,反正他们只在山东。济南、胶州闹,从不惹京师一路,咱们也不好管。” 铁手道,“那最好,他们的事我也不想管。” 朱月明叹道,“可是这次却不能不管。” 铁手道,“怎么说?” 朱月明:“因为孙疆的女儿出了事了。” 铁手:“是孙摇红么?那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儿——谁敢太岁头上动土?” 朱:“谁敢了还不是他自己窝里反!” 铁:“孙疆号称:‘挫骨扬灰、灰飞烟灭’,敌人是闻名色变,他的自己人也谈虎变色——居然还有人打他掌上明珠的主意!?” “还是有的,”朱月明叹道,“孙疆组织‘神枪会’的‘一言堂’.势力很大,其中有三个头头,他特别宠爱……” 说到这里,他拿眼睛去望那有“尾巴”的刘猛禽。 刘猛禽的神色木然。 语音也木然。 但他还是木然地接道(仿佛接话是他的任务),“一个孙子灰,是他孙家的子侄,特别受他宠爱。听说孙疆他已有意把‘一言堂’的大业都交给这个子侄。” 铁手接道:“另一人我也听说过,他叫袭邪。他是东北杀手中的第一把好手,有人说他的武功实力已高于孙疆。” 朱月明道:“还有一个……。” 他似乎提起这人就头痛,但还是把话说了下去: “他原名叫铁锈,但人人称之为‘山枭’……他简直不是人,江湖上都知道他是一部杀人的机械。”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只为孙疆和‘一言堂’效命的杀人机器。” 刘猛禽忽尔也补加了一句,“在东北武林、人皆相传。只有铁锈能对付得了四大名捕中的铁手——却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铁手微笑:“也许他真的制得了我,谁知道!” 朱刑总眯着眼看他,就像一只极其良善的猪八戒:“闻说他真的是头野兽:他残暴、好杀、全无人性,连最嗜食的都是死人内脏——通常都是给他格杀的敌人,他啖其肉、啃其骨,连死人脑髓、眼珠都不放过。” 铁手道:“我没有意思要了解他的口味——我只想知道这三人跟孙摇红出了什么事。” 朱月明笑了。 他笑得贼贼地,也滑滑地,“有关系。这关系可大得很呢。‘山君’最宠爱就是这三名弟子,其中他最信任孙子灰,因为他跟他有血缘关系,人也最醒灵,乖巧。他最倚重的是袭邪,因为他最能干、精明。但对他最忠心的一向都是铁锈、因为听说他本来就是头人猿和牡牛合体生出来的野兽,除了对孙疆一人服从命令之外,不知有别的事——可是,而今就是这铁锈叛了他,掳劫了孙摇红,亡命关东。” 铁手听得心头一震。 ——如花似玉的孙摇红,竟落在禽兽不如的铁锈手上,这可是件大大不妙的事。 他听到这里,已生起一种侠义之心。 去救那姑娘吧! 可是他又诚不愿跟“关东大口孙家”的人沾上任何关系。 所以他问:“孙疆这人,毗眶必报,恶尽人寰,他怎会让铁锈逃出他的势力范围?” “是不会,目前铁锈仍逃不出关东。”朱刑总道。所以他己派出袭邪和孙子灰,连同‘孙氏九杰’、‘孙门七虎’这些一流杀手去追杀铁锈,救回孙摇红!” “那好”,铁手如释重负,“既然有那么多高手去办这件事,那就没我的事了。” “不。”朱月明又笑得贼贼滑滑地、“正好你有事。” “我有事?”铁手指着自己鼻了道;“我有什么事?” 朱月明道:“由于铁锈是孙疆一手训练的第一高手,也是一部杀人机械,所以他虽然将座下孙氏高手群涌而出,追杀铁锈,但迄今仍未能臻功。” 铁手道:“那孙姑娘可更陷险境了。” 朱刑总道:“便是。” 铁手道:“能办这档子事的能人还有很多,不一定该有我去呀!” 说着,他望向猛禽、言下之意,十分明显。 刘猛禽便大可胜任,又问必他去! 朱月明笑了:“猛禽么?他自然会去。只不过,孙疆派出了七起人马,其中三起四十一人,给铁锈杀个片甲不留,其中一起人马的头头孙不文……” 铁手打断追:“慢着。你说的可是‘十步杀七人’的孙不文?” 朱刑总道:“便是他。昔年神枪会派他与崂山派争雄,霸占地盘,他抖擞神威,谈判不成,就一路率人杀了下来、杀到‘九水明漪’之地时,他己杀了峙山派一百一十六名弟子,故人称之‘十步杀七人’,他也当之无愧。所以,这次孙疆派他去追捕铁锈,也不作他人想。不过,他是遇着铁锈了,结果,拼着一口气,回到‘一言堂’,只剩下了半张脸。半壁肚肠……?” 铁手一皱眉,道:“什么半边脸。半壁肚肠?” 朱月明哈哈笑道:“怎么不是?其他的,都结铁锈啃掉了、吃掉了、剜剖出来了,听说流了一地,孙不文带去了十一名高手,也死得一个不剩,他只带回来了一句话——” 铁手明白朱月明要说的正是这个,但也是提问:“什么……?” 朱月明就等他问:“孙不文奄奄一息的,说:……那怪物一面咬啮我的脸,一面在我耳边咆哮:想抓我?没那么容易!叫铁手名捕来吧,他敢跟我齐名,就不敢跟我拼?他话一说完,就咬掉了我的耳朵——,”朱月明绘影绘声的说。 “不只是他一个人听到这句话、那四十一人中,能活回来只剩下半条人命的,一共有三人,二个半死不活的高手,都听过铁锈说了这样的话,点的那是你的名。” 铁手听了,心中有点发毛,但也有点火,怒笑道:“我跟他非亲非故,无怨无仇,他倒是想念我。” 朱月明嘻嘻笑道:“看来,他对你情有独钟,何况、孙家小姐也等着你英雄救美,你只伯还得少不了走这一趟。” 铁手反问:“要是他点的不是我的名,而是阁下大名,难道来刑总您就也得走这一趟? 如果他指名的是蔡京,岂不是相爷也得驾临关东不成?” 朱月明一愣,随即又笑道:“二捕头说的好,可惜有所不知。” 铁手笑道:“看来,我不知的事还多得很呢,刑总大人何不一古脑儿都说了更好?” 朱月明眯着眼道:“我本来就要说,有两个人,都希望铁二捕头去走这一趟。” 铁手道:“哦?是谁?” 朱月明依然好整以暇:“都是熟人,一在公,一在私。” 铁手笑道:“刑总大人要是再卖关子下去,那就先没当在下是熟朋友了。” 朱月明忽然低声道:“孙小姐本来正要下嫁,要是不出了这件掳拐的事,她只怕已嫁入京师了。” 铁手一怔:“嫁入京师……” 朱月明道:“她是嫁给相爷的儿子蔡折。” 铁手听了忍不住就说:“那么,看来,她还是给掳劫了去好过一些了。相爷为了要笼络武林势力,真是不遗余力,也无所不用其极呀!” 朱月明却道:“可这一次意外,却大大失了媒人的面子。” 铁手诧道:“这倒是天大的面子——谁是媒人?” 朱月明满脸都是笑意,“这是方今圣上撮合的姻缘。” 铁手听了,倒抽了一口气,“是皇上定的鸳盟,难怪谁都得赏这个面子!” “可是,”朱月明道,“铁锈这怪物却掳走了孙摇红。这事很不给万岁爷面子。” 铁手明白了,“所以,圣上要我……” 朱月明点头:“皇上正是要你跑一趟。” 铁手道:“这是公事吧?” 朱月明道:“也有私事的。” 铁手道:“蔡折、铁锈、孙疆、摇红姑娘,我没有一个是识得的,哪有私事可言?” 朱月明却说了四个字:“诸葛先生。” 铁手奇道:“这又关世叔何事?” 朱刑总道:“他私下要你去一趟。” 铁手问:“为什么?” 朱月明道:“先生曾经到访过东北,山东神枪会大口孙家曾接待过他,他跟摇红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对她印象很好……而今她出了事,他也私下希望你去看看她,看能为她做点什么。何况听说你也早就有意去那儿,探听一位丹青妙手的好朋友下落如何已久了。” 铁手完全理解了这任务是“势在必行”的了,所以他说:“看来,我是非得这趟浑水不可了……” 朱月明道:“不只是你去,猛禽也去,听说,相爷也动怒了,派了他手下的狠角儿赴拂峪去了。” 铁手问:“他们目前在济南佛峪?” 朱角明道,“那怪物前时曾在济南龙洞、佛峪一带出没,看来是一路往泰山去。” 铁手冷笑道,“这么多人追杀一个铁锈,其实还用得着插我一脚凑热闹吗!” “你当然要去,你非去不可。”朱月明尖声笑道,“再说,皇上下的密旨,诸葛先生授的意思,你没理由推却。” 刘猛禽忽然嗔声道:“铁锈指名道姓要你出马,你要是不敢,就是当个缩头乌龟。” 铁手听了,心中一阵反感,真想就此托辞不去,但随后想到:像孙摇红这样一朵娇嫩的鲜花竟落在如狼似虎的杀人怪物铁锈手中,只怕已受尽摧残和惊吓.不禁心中一动,便说。 “好,我去。” 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却不想与任何人同行……不管是刑总派来的人还是相爷遣去的高手,都一样。” “你去,那就最好不过了,其他一切都由你,”朱月明喜形于色,却又压低了语言,手中作了一个狠狠的刀切状。 “相爷和山君都暗里下了令:摇红姑娘给那怪物掳劫己多日,只怕已保不住清白……要是抓不回来,就杀了他好了,不必留情!” 铁手听了,悚然一惊:“杀了他?你是说——” 朱月明嗤嗤一笑,眼里闪过了刀锋般的狠色,“两个都一样。” 听了这句话之后的铁手,倒是也不得不立即出关,在铁锈与摇红遭逮之前,先得找到这两人。 ——他跟铁锈素不相识,为何这怪人要在此时此际放言明挑着他? ——铁锈为何胆敢造“山君”孙疆的反?而且居然还敢掳劫了他的女儿? 他想在这两人未遭毒手之前弄清楚这件事。 第二章 颤 红 一、入心入肺入骨入髓的恨 出关,北进,铁手昼夜赶路,在七天后抵达青龙山,直上龙虎塔。 山东神枪会的总坛坐落在千佛崖,但训练新锐高手。秘密杀手的“一言堂”却盘踞在龙虎塔。 “山君”孙疆就在这儿坐镇。 铁手不熟关东地形。 可是刘猛禽却熟。 他就像回到自己的家。 铁手本意是要撇开这个人,因为他不止不喜欢这个人,也不想有朱月明的心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不过,到头来还是没有办法。 因为他要刘猛禽带路。 他一到山东,就先去“一言堂”。 他要先见到“挫骨扬灰”孙疆。 他想先了解最新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