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白宇黯然神伤。 追命喝着最后几口的闷酒。 三辆马车三匹马,静静地停泊在一旁,偶尔几声马鸣,及马尾拍击蚊蝇之声外,这时的环境正像那弦月一般冷、一般静。 而在远处的一座比较高的土岗上,静静地潜伏着一只兀鹰,鹰眼正在注视众人。 周白宇切齿地道:“无敌公子好狠的手段,好高明的身手。” 追命一口气把酒干完,抹了抹嘴:“不是无敌公子,无敌公子从不使剑,他是最谨慎的人,只信任自己的手,他的手无论什么时候都跟他在一起,剑却有遗漏的可能,天雄却是死于剑下的。” 何八狐惑地道:“那你的意思是……” 追命淡淡地道:“杀天雄者,只是无敌公子的手下,那可能是较得力的一名手下,而无敌公子本身极可能尚未到达,若他早已到此地,适才我们的兵力已分散,他可以轻易地把我解决,那是最好的时机,像无敌公子这一种人,是绝不轻易放弃任何良机的。” 张五惊然道,“那……若无敌公子的手下身手也如此……” 下面的话也不用再说下去,长短二刀、白欣如、李氏兄弟都已明白。 追命仍淡淡地道;“那也不用太悲观,既然无敌公子尚未出现,我们就得先把他的手下除去,然后才合力应讨真正的劲敌。” 白欣如道:“但对方的身手并不弱,何况,我们连他在何处也不知晓,他在暗,我们在明,这……” 追命笑道:“他虽在暗中,但我们也可在暗中,引他们堕入我们的日套,至于他身在何处,只怕白宇已经知晓了……” 周白宇目光一抬,笑道:“追命兄,得你提示,我想到了!” 李天胜手按剑锷,道:“在何处?” 周白宇以手向天一指,道:“天上。” 天空。 半弦冷月高挂,除了高处有一只大鹰翱翔,整个天空冷清得可怕。 这种天气,白天热得惊人,晚上也冷得惊人。 李天行望着空荡荡的天空好一会,忽然打了个冷颤,颤声道,“难道,就是那,那只鹰?” 追命淡淡地道:“还有鹰背上的人。” 周白宇能够领悟对手的藏身处,不是看见的,而是猜到的。 兀鹰在高空飞行,只能辨出一只鹰的模样,离地面实在太高,根本没有人能以眼力分辨得出鹰背上是否还有个人。 周白宇能够猜得到,除了他天性聪敏外,也因为他肯下死功夫去想。 他是被追命一语提醒的。 既然对于绝不是无敌公子,只是无敌公子的手下,动力再强,轻功再好,也好不过坐镇第二把交椅的无谓先生。 若是无谓先生要杀李天雄,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欲瞒住人在岗前的追命,恐怕也地不容易。 何况,无谓先生早已死去! 那么对手用什么方法来隐瞒自己的行藏,不被发现呢? 对方诛杀李天雄时,何以能使追命等亦不察觉? 这很容易使周白宇想起那一声鹰的长鸣。 鹰呜凄厉,适时众人心中有一层阴影,若对方在此时杀人,轻微的异响是绝引不直别人注意的。 有巨鹰的“代步”,对方当然可以做到来无影去无踪费人猜疑的地步了。 白欣如皱眉道:“对手在天空,我们在地卜,就如何下手呢?” 追命笑道:“不必担心,他自己会走下来的。” 时已深夜。 月挂中天。 四周一片荒野,满目苍凉。 三辆马车静静地停在一处。 车子旁正有一堆木柴,在热烈地燃烧着。 火光中,有一人半靠在土岗上,似在运气调息。 这正是值更的李天行。 忽然,第一辆马车上跃下一人。 李天行立时醒觉,微咦一声,飞身迎了上去:“天胜,你出来干吗?” 李天胜一身劲服,长剑已然出鞘,一手握剑一手执剑鞘,青筋在他紧握的拳背上跳动着,双眼如烈火般发出仇恨的光芒:“我去宰了他们!” 李天行急叫道:“你到哪里去找那些人?” 李天胜回首疾道:“我不管,我只知他们在附近,趁追命前辈和周大侠等已入睡,让我去挖出他们的根来!” 李天行跺足道:“就算你找到对方又有什么用?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呀!” 李天胜迟疑了一阵,又抬起头来,毅然道:“虽然我不是他们的敌手,但我只要能喊出一声,周城主他们就会赶到了,凶手走不了,我个人的生死叉算得了什么?” 李天行急道:“不行不行,你先得与追命前辈等商讨后再行事!” 李天胜疾道:“若与他们商量,他们一定反对我这么做的,大哥,你还是别阻止我吧……” 李天行又急又气:“唉呀,天胜,你,你怎能去呀,你……” 李天胜几个起落,边道:“大哥,你多保重。”转眼间便已消失在黑暗中。 只剩下心急如焚、又不敢离开岗位的李天行,怔怔发呆。 李天胜身形似箭,一会儿便到了李天雄丧命之处,只见他在四周小心察看,喃喃地道: “你这魔鬼,这杀人的魔鬼,一定就是躲在这里附近的土岗,出来吧,你逃不了的,还我兄弟的命来!” 忽然有一人冷冷地道:“我来了,你看不见么?” 声音冰冷而无一丝情感,似从半空中传来,李天胜吓了一大跳。 蓦然,月华彼一庞大的身影尽盖,一只巨鹰自天上振翅冲下,利嘴啄向李天胜,同时间,鹰背上一人翻身落地。 李天胜陡地张口欲喊,怎奈巨鹰庞大的双翅挥动,黄尘滚滚,竟有千钧之力,令李天胜连呼吸也颇因难,哪里还喊得出半声来? 兀鹰巨嘴如利刃一般啄向李天胜,李天胜勉强立住马桩,但身形已摇摆不已! 李天胜猛然出剑! 长剑与利嘴相击! 火星四射,鹰虽被击退,但一股潜力涌来,李天胜长剑被震飞! 李天胜尚来不及叫出任何一声,而落在地上的那人已把握住最佳时机,铮然出剑! 剑华四射!剑快如电! 李天胜已避无可谜,退无可退! 倏地一座土岗后传来一声叱喝! 剑光一闪,其快如电! 那一剑及时架住杀人者的剑锋。 来者一身白衣,神采俊朗,正是周白宇! 同时间巨鹰展翅高飞! 但土岗后几声叱喝,三条人影也同时闪出,对巨鹰展开攻击! 刹那间,人与鹰尽被包围。 李天胜脸无惧色,悄悄地退了开会。 在土岗僵持的是周白宇和那杀人者。 李天胜退了开去,会合李天行,助白欣如与何八张五歼灭鹰。 这就是所谓“螳螂捕螂,黄雀在后”了。 这就是追命说“对手会自己走下来”的意思。 这就是陷阱! 周白宇盯住那人,冷冷地道:“其实你也不用蒙面了。” 那人一身黑色劲服,静立不语。 周白宇谈谈地道:“我早已知道你是谁了。” 那人的眉心打了一个结,似是询问。 月很明亮,淡淡地把光华洒在对方的黑衣与周白宇的白衫上。 周白宇又笑道:“一剑即夺命,除了你,我就想不到是别人了!” 那人忽然用手扯下黑色脸纱,一脸煞气,但相貌却相当不俗,道:“对了,除了我一剑夺命施国清外,还有谁能做得到?” 周白宇忽然向施国清一拱手,道:“今夜我们少不了一番争斗,在决斗之前,我倒想请教兄台一事!” 施国清镇静如山,冷冷地道:“好,你问吧,你问完了我也要问。” 周白宇道:“你乃昆仑后起之秀,论武功论才智,皆是昆仑派之佼佼者,为何肯屈届断魂谷无敌公子座下之臣?” 施国清沉吟了一阵,霍然抬头,道:“是的,我是昆仑派的一流剑手,但我的目标是任一派之掌门,他们却只给我一个‘后起之秀’的名称,除了无敌公子,谁能逼使昆仑派承认我是掌门?” 周白宇悚然一惊。 聪明的人往往理想太高了。 理想太高,希望太大,一旦失败,摔得也就往往比别人重。 像一剑夺命施国清,他年少得志,剑术超群,论武功自可当昆仑一派之首,但以其品行才干,却不是掌门重任的理想人选。 因为施国清太浮了,也大高傲,所以凡事考虑皆不够稳实,获不到别人的信任。 但施国清并不因此而改过自己的缺点,且竟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他认为只有无敌公子,才能助他一臂之力,所以屈为无故公子手下,也在所不惜。 但无敌公子是不是容易被利用的人呢? 可惜施国清当局者迷,已完全顾虑不到这些了。 施国清这种可怕的想法,狂傲的性格,确令周白宇吃了一惊的。 施国清冷冷地道:“你问完了没有?” 周白宇长叹道:“问完了,请吧。” 施国清道:“慢,我还有话要问你。” 周白宇垂手道:“你且问吧。” 施国清声音冷酷而无情,正如寒夜的冷风:“你要单打独斗?还是群殴?” 周白宇谈淡地道:“当然只是我和你,与别人没有关系。” 施国清冷哼道:“真的?” 周白宇冷笑道:“言出必醒。” 施国清突然哈哈大笑道:“你中计了,那日一战,你是我手下败将,若你以多围攻我,或可取胜,如今你为了令誉而弃此良机,未免太不聪明了。” 周白宇道:“我看你还是收敛一些的好,上次我败于你,是你使诈,但这次我防备在先,你武功非我之敌,能取胜把握已极微,若你仍狂傲自大,恐怕我不费力气你便已败了。” 施国清登时脑中一醒,傲态尽敛,他也是剑术名家,“不可轻敌”四字真盲他亦早已领悟,是以神态回复冷静,但仍不服气道:“凭我智力,杀你易如反掌。” 周白宇淡淡一笑道:“随你怎样吧,反正你是将死之人,右你能胜我,他们也绝拦阻不了你的,你出手吧。” 施国清虽素来狂傲自大,但仍不得不佩服周白宇的镇静沉稳,冷笑道:“无论此战如何,无敌公子一到,你们皆得死无葬身之所!” 周白宇皱眉道:“无敌公子是真的这样值得你信任?” 施国清一挺胸,甚为得意地道:“当然,若他不信任我,当我为心腹,怎肯让他本身的坐骑巨鹰相赠于我呢!” 周白宇长叹一声道:“既然你认为如此,我也没话好说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的是: 无论这一战谁胜谁负,总会有一人要倒下,也可以说是生死之战,所以我出手绝不留情的,你得留心了。” 施国清缓缓将剑平举于胸前,一字一句地道:“我自会懂得的了,你也得记住,我的一剑杀得了你,是绝不会用第二剑的,你放心好了。” 这句话讲完了以后,两人都忽然静了下来,一场血战即将进行。 这将是修烈的一战! 第十章 泥团之战 月明,风清。 谁信京华尘里客,独来绝塞看月明。想当时古人所见的月亮,正与此夜的月亮一般孤寂。 月华的光辉就这样地洒下来,披在周白宇与施国清的肩上。 这里本来很是静寂的,只是远处传来兵刃划空之声,隐约能听闻叱喝声与鹰的怒啸。 周白宇与施国清的搏斗处,却是一片空地,所有的小丘最近的也在百码之处。 但空地并不是平地,地上正有不少大小不一的巨石,也不可以说是巨石,只是黏湿的泥土,经白天阳光的蒸发后,凝结而成一堆堆的韧硬的土团。 周白宇与施国清二人谁都没有动过。 周白宇知道,他要杀死施国清,是绝不能急躁的。 急躁会造成疏忽,疏忽会造成错误;错误会造成死亡。 所以他绝不轻易出手。 施国清虽然自傲性急,但他知道对手是周白宇,所以他也平气静息地等待着,等待着出手的机会。 因为对付周白宇,一丝大意皆会造成败亡,所以施国清也绝不大意。 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武功,甚至彼此都有点佩服对方。 他们绝不轻易出手,一旦出手,石破天惊,生死立判! 但他们的外表看来都那么安详,周白宇甚至脸上有了笑容,施国清还作着深呼吸,就好像一个是出来观赏明月的,一个是沐浴在这深夜的凉风里似的。 又有谁想到,这就是生死决斗的前夕呢? 突然间,黑白人影闪动! 衣袂在空气中疾划出风声! 叱喝,巨响! 施国清先动! 施国清骤然蹲身,双手抓起一块泥团向周白宇扔了过去! 施国清在上次与周白宇一战中,论剑术并讨不到便宜,但在较内力中却借力打力拍中周白宇一掌。 所以他决定先耗尽周白宇的内力。 这是极明智之举! 周白宇也绝非庸手! 但硬泥团已夹着劲气砸来,少说也有三五百斤的力道! 若以剑去挑架挡格,那一定无法承受。 周白宇却不惊不忙,反手扣起另一块泥团,直向掷来的泥团扔过去! 这是明智之举,以其人之道还抬其人之身! 哗啦一声巨响! 泥团于半空相碰,泥花四射向周白宇。 周白宇大喝,俯身,出手,又是一团泥块! 泥团再于半空相击! 啪!泥团互碰撞散! 泥屑四射。 月华已被漫天灰泥黄尘所盖。 泥尘弥漫中,又一块巨泥呼啸撞到! 另一块硬泥团也飞起迎上: 漫天上扬尘飞,已遮盖了周白宇与施国清的身影。 那头巨鹰一见有人窜了出来,立即展翅,即欲离地飞逸而去。 鹰若飞到半空,只怕没有什么人能奈何得它了。 只是这里上岗相当密集,巨鹰双翅展开约十二尺阔,当然是没有位置供它起飞。 它只好以羽翼滑翔至约莫三十尺外的一片纯然空地丢。再展翅高飞,那时只怕无人擒下它了。 这头巨鹰行动极为敏捷,长啸一声,已滑出十余丈远。 但在同时间,白影一闪,自欣如的轻功最好,第一个赶到! 白欣如一到,娇叱一声,一剑刺向巨鹰。 白欣如毕竟是个女孩子,胆子较小,尤其是对于某些异物,难免心生畏怖。 白欣如也不例外。但她那一剑几乎是闭着眼睛刺出去的! 因她不忍看见那头巨鹰的死状。 巨鹰竟似有灵性,收翅,尖啸,展翅! 双翅一展,巨飙卷沙扑打,登时黄沙蔽空! 女孩子的小巧功夫多数会练得比较好,因为她们的身轻苗条,但女孩子的下盘多半不会扎得很稳实,因为他们的腿不够粗。 女孩子的腿一粗就不好看了。 白欣如亦不例外。 她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剑已被铁锅一般的翅膀拨开,整个如燕的身躯也被狂风扫得飞了出去! 当她睁开眼睛时,身子已落在丈外,她一个飞燕穿帘、蜻蜒点水而立,巨鹰又滑开了十尺左右,而白欣如的剑,荡飞在两丈外插入一座土丘上。 眼看巨鹰已到了平地时,上岗后又跳出一人,刷地一剑向巨鹰刺去! 岗后也有一人追到,大喝一声,亦一剑刺出! 第一个人是李天行,第二个是追赶而来的李天胜。 他俩刚刚在马车旁合演了一出戏,所以才造成这一次的围剿“杀手”得以成功。 只是剑未刺到,巨鹰极有灵性,骤然警觉,双翅展出! 李天行被它连人带剑一翅膀扫出丈外。 李天胜右手被另一翼扫得关节脱臼。 这只巨鹰力大无穷,根本令人无法近身。 只是还是有人能近身的。 巨鹰猛然扑飞十几尺,已到了那片室地,长啸一声,双翼猛展,正欲离地飞去。 正当它双翼展开时,左右同时疾闪出两条人影,一高一矮的两条人影。 长短二刀。 巨鹰的左翼尺展时,张五已扑到,一刀把巨鹰的左翼硬生生穿过,钉在地上! 巨鹰痛极狂啸,右翼回扫长刀张五! 张五及时弃刀跃退,仍被巨翼所带过的狂飙扫出丈余远。撞倒在一座土岗旁。 巨鹰拚命挣扎,竟硬把钉在地上的长刀拖起,勉强欲展翅飞离。 只是它仍慢了一步。 短刀何八矮小精悍的身子已欺近巨鹰,整柄短刀自巨鹰腹中戳了进去! 巨鹰痛极狂啸,右翼猛扫,何八弃刀退身,仍被一翅打飞半空。 巨鹰毕竟是百鸟之王,两度重创,仍强自飞起,但因左翼被洞穿,一时飞不离地,滑翔了丈余,在黄土上留下两行鲜艳的血痕。 白影一闪,白欣如又掠至。 白欣如轻功极高,身形灵巧,巨鹰剧痛间竟未及留意,白欣如陡地跃起,一剑刺向巨鹰头部。 巨鹰尖啸,白欣如弃剑疾退。 巨鹰在地上拼命作垂死之挣扎。 自欣如惊魂未定,在丈余外剧烈的喘息。 巨鹰的头部大量地淌着血。 剑,就嵌在巨鹰的头顶。 庞大的巨鹰已静息了,它终于逃不过死神的魔爪。 它的羽毛散铺满地,而它的身躯已经静静地躺着。 白欣如、何八、张五、李天胜、李天行站在一旁,犹惊魂未定。 无敌公子的一头坐骑已是如此难惹,主人的武功只怕更惊人莫测了。 泥团不断地在半空碰击! 忽然间,碰击时的巨响骤然停顿。 在这种时候,停顿是一件极不自然的事。 原来周白宇和施国清二人俱发觉,他们的四周已没有了泥团! 而在离他们约二十尺的地方,倒还有一块如桌子般大小的泥团! 只有一块! 这一块是在所必争的! 无论是谁先把这块泥团向对方扔了出去,对方必难以接下,无论以剑挑或闪避,皆尽失先势。 无论是谁一被对方占了优势,恐怕谁也不能把局势挽救过来。 所以施国清、周白宇身形一顿后,二人同时展动,扑向那块泥团,其势如电! 施国清竟然快了一步! 他的指尖已沾上泥团,他的心中狂喜。 突然他觉得周白宇那边有异。 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了,但又不知道自己是错在哪里。 他已猛地把泥团托起,无论是多少斤重,这个担子他是托定了。 施国清大吃一惊,抬头,反手拔剑! 只见眼前剑光一闪! 他右手的泥团轰然抛下,他已知道他错在哪里了! 只是大错已成,他已无法挽回。 他反手拔剑,剑刚出了一半鞘,便停了下来。 他双目暴睁,脸容痛碍不停抽搐。 他的喉管已被一剑穿过! 人往往是一种可笑的动物,他们往往为了一样无关重要的东西,或者为了一件小小的事情,或者为了忍不下的一口气,以致闹得天翻地覆,争持不下。 旁观看清,这是至理名言;当而人争执时,你是旁观者,往往就容易把事情看得比较透彻,认为争执者实在太过无谓。 但你若是当事人,可就绝不这样想了。 正如你到一处很优美的胜地,当时许是并不觉碍什么,但若把处身景物都描下,那一张图片将会令人意想不到的竟是如此值得留恋。 正如你走入一座城,再退一百步看一座城,感觉是全然不同的。 亦如你行在山中,你能了解山的部份美态,若你在远处看山,那是全然的宏伟美感,两者宛然相异。 正如当某一件事情的发生,你不觉得什么,但也许以后却是你最值得回味的一件事情。 如果在这场激战中,施国清有时间静下来想一想,也许就不会死在周白宇的剑下了。 他当时只想把泥团向周白宇仍去,谁够快,谁就能获胜。 剧斗中,周白宇也作如此想法。 但当泥团只剩一块时,周白宇兀然醒觉。 为什么要抢夺这块泥团呢? 为什么不利用抢夺的时间拔剑? 周白宇顿时明白过来,但他还是冲了过去,所以慢了施国清一步。 施国清全意在那块泥团上,而周白宇的心志已转移到剑上。 施国清蹲下身,抓起泥团。 他的身形已处在极不利的状态下,他的手已极不利于转动。 在这种时候,这种机会,周白宇是绝不放过的。 所以他拔剑。 “铮”的响声,令施国清陡然一惊,全身全神处于混乱与疑虑状态。 此时剑光已闪现。 施国清也不是蠢人,他立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知道他错在哪里。 可惜他已没有时间去挽救这个错误了。 他的身形才立了起来,才抛开那块泥团,周白宇的剑已刺入了他的喉管。 施国清回手拔剑,剑身才露了一半,周白宇的剑已在他喉核刺入,后颈刺出! 施国清的剑再也拔不出来了。 一剑夺命施国清,竟连出剑的机会也没有。 他后悔,他极端的后,为什么要抢夺这一块无关重要的泥团! 他后悔他为什么不早一点想到这一点。 可惜人总是多后悔在他后悔已无补于事的时候。 周白宇怔怔地望着缓缓倒下去的施国清。 他永远也不能忘记施国清濒死前的眼睛。 充满恐惧、愤怒、惊疑与怨毒的一双眼。 周白宇的手心忽然沁出冷汗。 他觉得自己胜碍实在些侥幸。 当日他与施国清的另一番激斗中,他也是走错了施国清的同一着棋。 当日他与施国清较剑后,力争夺一柄剑面比拼内力,施国清当时忽然弃剑,出掌击中了他。 他当时也恨自己为什么要争夺这一柄剑呢?为什么不改而出手呢? 那一次是一个教训,今天他用当日同样的手法,施于对手身上。 当日他能逃出厄运,全凭沉着应变和追命的救助,才不致丧失性命。 而今日的施国清就没有那种运气了。 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白欣如、何八、张五、李氏兄弟都相继出现,静立于周白宇身旁。 歼灭了敌人,他们自然松了一口气,但当时他们隐约地感觉到强大的劲敌已渐渐逼近时,他们的呼吸又急迫了。 他们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周白宇与施国清之战,但他们能猜想得出此战之惨烈。 周白宇也知道他们是经过可怕的剧斗,那头鹰并不易对付,这从他们疲惫而带伤的身躯便可看出。 周白宇疲乏地挥挥手道:“我们应该回去了。” 回去?是的,回去,回到追命那儿。 追命正以一个人,守着三辆马车。 青衫十八剑,以轻功见长,施展轻功时青衫飘飘,运剑如风,是以江湖人称之青衫十八剑。 李天行是十八剑中功力最高者,李天胜是十八剑中剑法最佳者,他们的轻功自然不弱。 但他俩比起长短二刀,委实是差得太远了。 短刀何八跑的时候,就像一只冬瓜一样,滚呀滚的,你怎么跑都得落在他后面。 瘦子张五刚好相反,两只长腿瘦得连肉也不长,但跨上一步就等于别人连跨三步,不用跑也比人跑得快。 可惜他们的轻功比起白欣如,可差多了。 白欣如全身就像轻飘飘,跑的时候素衣迎风飘动,像被风吹起似的,谁也追不上她。 能追得上她的只有周白宇一人。 也不见周白宇是怎样跑法,只是他要跑,他便起步跑,一跑起来两旁景物完全模糊,耳边狂风呼呼作晌,连白欣如都追他不上。 但周白宇他自己知道,若是凭这一双腿能追上追命,那除非太阳是从东边沉下去。 追命那一双腿,能从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出击,跑起来更是比风还快,所以追踪术他是在江湖上坐第一把交椅的。 追命马步之稳,腿法之快如奇,已被江湖上称为“天下第一腿”。 李氏兄弟最迟赶到。 他们一到,便大吃一惊。 原来周白宇、白欣如、长短二刀等人都定在那里,呆立不动,像是脚底长了根似的。 何八张五竟还冷汗淋漓。 李氏兄弟定睛望去,不望还好,一望之下脸色陡变,汗亦如雨纷纷下。 萧声。很是肃钉的萧声,竟是“破阵子”的曲调。 萧声百转回肠,刚时杀气腾腾,柔时凄然落泪,激荡在空气中。 白衣人。 白衣人手持五萧,静仁于月色下,似全身已融和萧声里。 白衣人的年纪绝不超过什四,神色落寞,但以面容之俊朗,连周白宇也自愧不如,白衣人的眉字间隐然有一种清灵之质,似根本不属于这庸俗尘世的人。 谁也想不到他就是恶名满天下、手下无活人的断魂谷谷主,无敌公子。 但他们又不能不信,因为除无敌公子外,天下又有谁能追踪到此呢? 无敌公子!唉,无敌公子已经出现了。 好一会他们的眼光才转向追命,因为无敌公子的出现已慑震住他们的神智。 追命就趺坐在三辆马车的前面的土地上,像什么事情的发生也不能令他移动半步。 追命竟看也不看无敌公子,但额角已渗出了汗珠,抓起酒坛大口大口地灌着酒,地上已有三个空的酒坛。 他们都知道,追命在镇上买了五坛子酒,一路来已经喝干了一坛,如今竟在同时间喝干四坛酒,实在是不可思议。 但大家都知道,追命越喝下多酒时,他所发挥的能力就越大,要对付的敌人就越强。 无敌公子,正是他最大的敌人。 无敌公子吹着萧,追命喝着酒,倒令站着的周白宇他们不知如何是好! 谁能看出如此幽美的景象,竟隐伏着一场惊天动地、惨厉绝伦的血斗! 第十一章 公子无敌 萧声骤歇。 追命扬手抛出空酒坛子。 酒坛碎裂在地上。 追命醉态毕露,醺醺然地抬起头,打了一个酒嗝:“你们准备好了没有?无敌公子硬要等你们到齐后才肯出手。” 无敌公子白衣飘飘,玉萧轻击在左手虎口上:“断魂谷现下需要人才,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不禁哑然,周白宇强自镇静,冷冷地道:“不可能。” 无敌公子淡淡笑道,“很好,那么,各位最好也不要推让,一起上好了。” 张五强自打了个哈哈,一方面以大嗓子来平息心头的怔忡:“好哇,你别担心,咱们大伙儿都一齐向你讨教的。” 无敌公子微微笑道:“很好,我喜欢爽快的人,我留你一个全尸!” 何八用力一跺脚,似踩死不安的小虫似的,大声叫道:“妈拉巴子,你敢瞧不起长短二刀?” 无敌公子神色丝毫不变,真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的地步,“其实我已经很看得起你们了,否则我也不用亲自来杀你们!” 无敌公子口口声声说杀说饶,似当这一干武林中的一流高手都必死于他手中似的;当下李天胜发狂地一跺脚,怒道:“好哇,你一个手下也不带来?” 无敌公子仍笑道:“我不必。”的确,以他的武功,实在不必需要任何手下了。 无敌公子忽然又一笑:“况且,我的得力手下无谓先生、施国清、铁翼神鹰都已亢在你们手上了,其他的手下带来又有何用?” 追命忽然站了起来,竟连一丝醉意也完全消失了,眼眸清亮而冷静,沉声道:“咱们可以开始了吧?” 无敌公子也随手扔了玉萧,双袖垂下,笑道:“可以开始了。” 李天行第一个想冲锋过去,但忽然忆起了追命曾在车上讨论应战无敌公子时的一番话,“对付无敌公子那样的人,若不团结一致,只独立鲁莽行事,她的结果只有:死;而且,他的牺牲还削减了我们本身的力量,简直是罪不可恕!” 所以李天行静了下来,拔剑在手,全神贯注于无敌公子身上。 李天胜也想冲过去拼个你死我活,但忽然想起追命曾经对他们所作的分析:“无敌公子双掌天下无敌,我以双腿缠着他的一双手。白宇剑法最精最快,职责是困住无敌公子的一双腿,使他无法施展轻功,甚至移动也有所不能。欣如轻功最圭,攻他上盘。长短二刀刀法精奇,攻他中盘。天行天胜勇猛,攻他下盘。没有人可以擅自离开岗位,否则我们将全军覆灭。” 李天胜一想到这些,就不敢妄动了。 何八怒喝一声,反手拔出短刀,正欲冲过去,忽然也凝住了,追命的话正盘旋在他脑海中:“一定要冷静。对付无敌公子那样的人,若不冷静,只有死路,你越冲动,他越是容易得手。” 张五刀拔在千里,人却停了下来,追命的话一如春雷回旋在他耳边:“勇敢有时最是累事,无谓的牺牲是笨蛋!” 白欣如的身形“飞”了丈余陡然落地,她记起了追命的吩咐:“若大家各坚守岗位,我们尚有三成胜机,若每个人都凭一时之勇要当英雄,那我们便会败得十分狗熊。” 周白宇耳边也响着追命的话:“若我身形一动,你们即刻攻击,绝不可延迟,因为时机已经到了!” 无敌公子状态悠闲,但心中暗暗吃惊,因为他隐隐觉得敌手力量之庞大团结。 他从未遇过力量如此庞大的敌手。 他觉得有一种可怖的威力自四周压来,令他呼吸也开始沉重:那是杀气! 他只见北面所立的李天行、李天胜,正狠艰地盯着自己,那种神态就像宁愿洒牲性命,也要把敌人手刃于剑下。 他也看见南方的长短二刀,利刃闪亮,而何八张五的神情,就似猫看见老鼠,非把利爪嵌入敌人的身躯内而不甘心。 他更看见白欣如和周白宇。 白欣如整个身子似随时将飞起,似一只被激怒的小鸟。 更可怕的是周白宇。无敌公子一眼便盯住了他。 周白宇双手持剑,剑贴于胸,闭目凝神,竟是人剑已合为一体,一触即发,意随心生,竟是无物不毁、无坚不摧的驭剑之术。 但无敌公子一眼瞥见追命时,心中更为吃惊! 追命步踏不丁不八,既不是子午马更不是四平大马,但着右脚向左拧,即成子午马,若右脚向内转,即成并步相连,左脚随时将踢出,只要一沉腰,身子便马上能飞起攻击! 无敌公子已不敢大意。 周白宇心中更为暗惊,因为无敌公子状态极为悠闲,这看来全不放在眼内的神态,竟是一种最佳的守势。 无敌公子背负双手,淡淡地看看他们,但每一个人都觉得无敌公子的目光是向他扫射过来的。 因为他没有作任何守势,反而能同时接下这七名武林高手之合击:任何守势,皆有其罩门,但任何微小破绽皆足以致命。 所以无敌公子根本不守,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敌人的出击,似一口张开的巨网,只等鱼儿入网。 周白宇震动的是:无敌公子竟已臻“守即不守,不守即守”的武学巅峰了。 肃杀,静寂。 月已斜,月将沉,时已过四更天。 李氏兄弟的身子已被汗水湿透。 长短二刀呼吸更沉重急促。 白欣如的身于微微颤抖。 风急,风冷。 周白宇人剑合一,竟已入定。 追命连目光也没有抬起。 无敌公子神态更悠闲,头顶竟升起袅袅白烟! 忽然,追命怪叫一声,身形展动! 追命身形一动,竟是双脚同时飞起。 但只掠出丈余便骤然停下。 无敌公子刹时间目中精芒四射,盯住追命。 只是出手的根本不是追命。 同时间,周白宇连人带剑冲到,白欣如身形似箭,已扑近无敌公子,何八张五舞出满天刀影,罩住无敌公子,李氏兄弟全力出剑,招招皆是拼命招式! 声东击西,防不胜防! 可惜对付的是无敌公子。 无敌公子的眼睛仍瞪着追命,但双手却见招拆招,游刃有余,好像早已知道攻击的是周白宇他们而非追命似的。 无敌公子的应变定力竟已达到“临危不乱,稳如泰山”之境。 刀凌厉,剑更无情。 自无敌公子双掌平推而出,便无一人能扑进无敌公子一丈之内,除了周白宇。 无敌公子的双掌就似是龙卷风的中心区,双掌一吐后,慑人的狂飙涌出,白欣如被一掌遥摧落丈外,张五何八摔出丈余却连站都站不稳,一跤跌坐,李氏兄弟却飞出两丈之外,一时爬不起来。 除了周白宇。 周白宇人剑合一,冲近丈内,但仍被狂风吹得心神不一,倏地失了方位,斜落下来。 别说围攻及钳制无敌公子不可能,就连近身也不可能。 无敌公子武功之高乃在他们想象之外。 追命大叫一声,叫声未闻,人已扑近无敌公子,敢情他的身法竟比声音的速度更快! “哈”地一声,追命已欺近无敌公子,抬腿蹬出! 可惜他对付的是无敌公子。 无敌公子一扬手,后发而先至。 追命离无敌公子仅仅三尺,吃了一掌遥推出丈余远! 仅差三尺,追命就能踢着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