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你就是伍月呀?听我们守一说过你。” 严守一看气氛还算融洽,松了一口气,忙张罗两位女士入座。一边高声向门外的服务员喊: “再加一副碗筷!” 一边接着跟沈雪说: “贺社长刚才还在,但临时有事,提前走了。” 伍月这时还算懂事,马上配合他说: “他明天一早的飞机,要到西安参加书市。” 但在桌子下面踢了严守一一脚。严守一吓了一跳,急忙把脚收了回来。沈雪看了他们一眼,从手提袋里掏出一个纸盒子,纸盒子里是一身童装。她笑着对严守一说: “带学生看话剧之前,我逛了城乡贸易中心,给你儿子买了一身衣服,不知合适不合适。” 严守一吃了一惊,沈雪主动关心严守一的儿子,这样的举动,以前是没有的,看来沈雪也有变化。严守一马上心宽许多,边打开盒子边说: “合适,合适。” 沈雪拿筷子夹了几片肉,一边往锅里涮,一边笑着对伍月说: “本来不想来,但我一听‘火锅’这两个字,就饿。” 伍月也望着沈雪笑: “我也是,一吃上这口就上瘾。” 严守一听出话中有些刀光剑影,忙放下童装打岔,一边向门外的服务员喊: “再上份鸭血!” 一边对伍月说: “我们沈雪,特爱吃鸭血。” 离开火锅城,严守一开着车,沈雪坐在旁边一块回家。这时严守一发现沈雪情绪有些不对,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他便故意没话找话: “费墨书的名字叫《说话》,我给我要写的序想了一个名字,就叫‘知心的话儿不好说’,你觉得怎么样?……” 沈雪这时板着脸打断他: “严守一,我来之前,你们是几个人在包间吃饭?” 严守一: “我不跟你说了,三个呀,老贺有事先走了。” 沈雪看着严守一: “严守一,我从桌上的碗筷就能看出来,你们一直是两个人!” 严守一吃了一惊,原来沈雪的变化是假的,沈雪还是沈雪,于是马上找补: “服务员收了。” 沈雪冷笑: “严守一,你在欺负我的智力!” 严守一不再说话,闷着头开车。半天,叹了口气说: “确实就是我们俩,但确实也是给费墨写序的事,怕你多疑,我才这么说。” 沈雪: “问题是连她也那么说,贺社长明天要去西安。配合得多默契呀!我进来之前,你们还不知怎么预谋呢,我倒蒙在鼓里,成了外人。严守一,你到底想干什么?” 严守一被逼到了绝路上,只好急了: “我想干什么,我还想问你想干什么!给你脸了是不是?这些天接二连三,整天疑神疑鬼,弄得我跟做贼似的。我连见一个人都不能见了!我告你,我是找老婆,不是找FBI!” 接着将车“嘎”地停在路边,顺着情绪真的急了: “爱怎样怎样,你要不想一块呆着,就他妈给我下去!” 这是严守一认识沈雪以来,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沈雪看着严守一,惊谔得说不出话。严守一以为她会推门下车,没想到她伏到车的前脸上哭了。哭了一会说: “我说什么了?我只是说你不该骗我,难道不对吗?” 又哭: “一看就是个骚货,让你离她远点,有什么不好?” 严守一这时转了口气: “我离她本来就不近,这不是说正事嘛!” 然后又开动了车。看着沈雪渐渐平静下来,严守一心里又有些安慰。看来光退让也不行,有时该发火也得发火。过去在生活中很少说硬话,看来该说也得说。 “十一”节过后,费墨的书出版了。严守一给他写了一篇序。费墨的书叫《说话》,严守一的序叫“开口说话不容易”。伍月告诉严守一,严守一决定写序之后,出版社把让严守一写序的事告诉了费墨,费墨一言不发。第二天上班,严守一在小办公室主动将这件事挑破了: “费老,他们让我给你写序,这是佛头着粪呀!” 费墨看着严守一,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真话: “情况我知道,难为了别人,也难为了你。” 严守一忙用开玩笑的口气消解: “我的名字能出现在费老书里,也算提高了一个文化档次。” 但费墨写的这本书,严守一却不敢苟同。出版社把清样交给他,他看了半天没看懂。没看懂可以证明书中学问大,问题是费墨书里的每一句话都显得坚涩和拧巴,这些坚涩的句子连成一片,读起来就味同嚼蜡。研究人们“说话”的书,通篇没有一句是“人话”。费墨在生活中还是一个挺幽默的人,给《有一说一》出了不少好主意,怎么一到书里,就板起脸来成了一个无趣的人呢?孔子也是个有学问的人,但他在书中说话就很家常。看着费墨的书,严守一突然想起跟沈雪看过的行为艺术和实验话剧。他们虽然追求不同,表现不同,但最后是殊途同归。他想把自己的感受告诉费墨,但看费墨的意思,对这本书还很心爱,对严守一竖着巴掌: “八年,整整写了八年呀!” 严守一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不懂装懂,捏着鼻子给一个自己不懂的书乱写了一通。 费墨的书出版那天,出版社为费墨的书举行了隆重的新闻发布会。本来这书是注定要赔钱的,这书严守一看不懂,社会上百分之九十五的人也看不懂;社会上又不知道费墨是谁,没人非把看书当罪受,说句实话,卖也就是卖严守一一个序;但伍月告诉严守一,出版社社长老贺的女儿正在写博士论文,马上要毕业了,所以老贺执意要开新闻发布会,给费墨撑场面。开新闻发布会那天,严守一也出席了,而且西装革履,打着领带。清早出门之前,沈雪看他在镜前给领带编花,也有些奇怪: “出席一个新闻发布会,至于吗?” 严守一: “费老的事,当然要严肃一点。” 沈雪: “这领带是打给费墨的吗?今天伍月肯定也在场,怕是打给伍月看的吧?” 能拿伍月开玩笑,证明沈雪在心理上已经跨越了这个障碍。上次严守一发脾气之后,两人冷战三天,事情倒向好的一面发展。躲躲藏藏、虚与尾蛇易让人起疑心,竹筒倒豆子、一切痛快说出来倒水落石出。过去和于文娟在一起的时候,严守一不会吵架,现在看,世界上最后解决问题的手段,还是吵架,还是战争。美国为什么老打伊拉克呢?萨达姆就不见了。这是严守一最近得到的最大的心得。于是他也开玩笑: “还真让你说对了,士为知己者容。” 费墨新书的新闻发布会设在国际贵宾酒店。新闻发布会没什么出奇,但新闻发布会之前,严守一无意中发现了费墨一个秘密,却让他大吃一惊。十点开会,严守一九点半就到了。但酒店前的车场已经被车辆占满。严守一驾着车在车场转了两圈,没有找到车位。终于,他发现一辆汽车的屁股从一个车位里退出来,严守一急忙将车开过去在那里等待。那辆车开走,严守一把车头抹了进去。往前打量车距时他无意中发现,前排车位上停着一辆小“奥托”,开车的是一个女孩;一般的女孩严守一不会留意,但这个女孩扎着一对小双辫,返璞归真,似乎回到了1969年,倒让严守一多看了两眼。接着他发现女孩旁边还坐着一个胖男人。那个女孩在晃着辫子说什么,接着向那个胖子脸上“呗”地亲了一口。接着那个胖子从小“奥托”里笑着钻出来。由于车小,人胖,那人钻得有些艰难。等严守一把车停好,他吃惊地发现,这个胖子竟然是费墨。 严守一像自己被人抓了个现行一样,脑袋“嗡”地一声炸了。费墨留给他的印象,一直是个循规蹈矩、道貌岸然的老派知识分子,怎么背后也干这偷鸡摸狗的事呀?这不也成自己一族了?严守一有些惊谔,接着又有些莫名的幸灾乐祸。幸灾乐祸不仅是对费墨,还有对这个世界。这才叫环球同此凉热。但他知道费墨是个讲面子的人,这种事不愿让人发现,便一直呆在车里,等那个女孩把小“奥托”开走,严守一才下了车。 但严守一还是憋不住自己的兴奋,酒店大堂里,他四处寻找费墨,看到费墨已从人群中踏上了滚梯,便紧走几步追了上去。滚梯上也站满了人,都是参加费墨新书发布会的记者和出版界的人,看到严守一,都与他打招呼。严守一一边支应着,一边低声问费墨: “清早给费老打电话,不让我接,你怎么来的呀?” 费墨对这场合似乎并不在意,穿着一件休闲夹克,倒显得严守一的西装革履有些夸张。费墨看了严守一一眼: “另外还有点事,打的来的。” 严守一捂着嘴笑: “不对吧?不让我接,原来是有人送。车不好,人好。” 费墨这时吃了一惊,脸上的肌肉僵在那里,他明白自己的狐狸尾巴被严守一抓住了。接着露出不好意思,眼神在镜片后躲闪一下: “一个社科院的研究生,学美学的,对我有些崇拜。但我告诉你,只是正常交往,没有别的,别瞎想。” 严守一: “嘴都上来了,还没别的?” 又笑着用手点费墨: “费老一再教导我们,不能乱来,麻烦,您这可是顶着麻烦上了。” 费墨皱着眉看了一下四周,也用胖胖的手点严守一: “老严,我不是说你,你这话有些刻薄。” 又说: “老严,做人要厚道。” 严守一连连点头: “好,好,我视而不见,好了吧?” 接着搂起费墨的肩膀,共同走进新闻发布会大厅。 新闻发布会设在宴会厅的前厅。一杆立式话筒,矗立在紧闭的宴会厅的大门前。四扇硬木的、镶嵌着猫头浮雕的大门上,张贴着四幅巨大的招贴画。画面上是费墨的巨幅头像。费墨的额头上,是新书的封面。四扇大门上方,悬挂着一条红绸横幅:费墨新书《说话》首发式。 十点钟,新闻发布会准时开始。出版社把这发布会弄得有些洋份,大厅里没有桌椅,黑压压的人都站着,每人手里拿着一本签到时发给各人的费墨的新书,端着一杯餐前酒。会议的主持者是伍月。伍月今天也特意打扮了一番,涂着银色唇膏,穿一身皇色旗袍,胸前的两只篮球高高耸着。过去都是短打扮,短夹克,露着后腰,现在改了装束,灯光下,突然显出另一种味道,让严守一心里一动。几台摄像机,对着会场和话筒前发言的人。首先发言的是出版社社长老贺。接着是图书发行所的经理,一个中年妇女,姓高,说话有些罗嗦。但说的都是捧场的话。高经理从话筒前走下来,伍月说: “刚才我们贺社长讲了,发行所的高经理也讲了,都对这本书的发行很有信心。现在请本书的作者,费墨教授讲话!” 会场秩序有些不好。中国人对站着听讲话还不习惯,三三两两,端着酒开上了小会。听说费墨要讲话,人群中响起几声稀稀拉拉的掌声。也许明白事情的真相,也许费墨并不看重这仪式,也许是对大家开小会不满意,也许刚才他的秘密被严守一揭穿,心里正烦躁,听到伍月的邀请,费墨并没有走到话筒前,而是站在人群中对伍月摇了摇头。伍月又做出请的手势,费墨又摆手,而且脸色越来越凝重。弄得伍月倒有些尴尬。但伍月还算应对自如,也是临时抱佛脚,接下来说: “费教授不讲话,大概是说,他要说的,都已经写到书里了,让我们回去好好消化。那么我们就请本书序的作者,严守一先生说两句!” 倒弄得严守一一愣。因为事先没人通知他,会上会安排他发言。但费墨刚才不发言,严守一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一是为了给朋友撑台,二是为了表达对刚才揭穿费墨秘密的歉意,看来费墨真是一个要面子的人;早知如此,就真的视而不见了;于是端着酒杯,痛快地走到麦克风前。到底严守一是名人,一听严守一要发言,会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与刚才请费墨发言时稀稀拉拉的掌声形成对比。掌声过后,接着马上寂静下来,小会全停止了。但等寂静下来,严守一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费墨新书的新闻发布会,当然应该说费墨的新书,但严守一对这本书既理不清头绪,又抓不出要点,自己那篇序就是转着圈胡乱写的,这时也只好对着话筒转圈: “费先生不说,我说。本来在电视上,我就是他的传声筒。我首先想说的是,刚才费先生在滚梯上批评我,说我今天穿得有些夸张,我心里也有些打鼓,但现在和伍月小姐并排站在一起,西装旗袍,就显得很匹配。这起码说明,我们都认为,这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像在《有一说一》录制现场一样,众人鼓掌,笑。伍月站在严守一身边,也报以得体的微笑。严守一: “我认为书分两种,高雅和低俗。如果让我写一本书,也就是给大家解个闷儿;但像费先生的著作,一字一句,对我们认识自己是有指导作用的……” 但具体有什么指导作用,严守一却有些打磕巴。同时老这么绕圈子也不是办法,总得说点具体的,也是急中生智,严守一突然想起费墨几个月前曾在办公室对手机发过火,因为手机扯到过原始社会,这个观点似乎也在书中提到过,于是抓住这一点深入下去: “当然指导作用有方方面面,但最触及灵魂的是口和心的关系。读了费先生的书,我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为什么我们生活得越来越复杂,就是因为我们越来越会说话。人类在学会说话之前,用的是肢体语言,把一个事情说清楚很难,得跳半天舞;骗人就更难了,蹦跶半天,也不见得能把人骗了。会说话之后,骗人就容易多了,动动嘴皮子就行了……” 由于刚才严守一调侃了伍月的旗袍,现在伍月开始报复他,当然也是话中有话,旁敲侧击: “严老师的意思是,他平时撒谎撒惯了,浑然不觉,现在读了费先生的书,开始幡然悔悟。但幡然悔悟不能光说不练,应该落实到行动上。为了以诚相见,我们建议他主持的节目《有一说一》,先由谈话类变成舞蹈类。节目开始,先有严老师领舞!” 众人大笑。费墨憋不住,也摇头笑了。倒弄得严守一有些发窘。不过严守一毕竟是主持人,久经沙场,他不理睬伍月话中的深意,只是回击她话的表面;也算伍月帮了他的忙,让他可以从这个话题中拔出来,结束发言,于是接过伍月的话头说: “我同意伍月小姐的意见。我们《有一说一》正在招女主持人,我希望伍月小姐能来,每期由我们两个跳双人舞。” 又说: “同时应该通知世界上各国政府的新闻发言人,要改大家一起改,白宫的发言人上台也不能说话,一切改成跳舞!” 大家又鼓掌,笑。 新闻发布会开得还算皆大欢喜。新闻发布会结束,贴着费墨头像的宴会厅大门被侍者推开,露出宴会厅。宴会厅里,几盏巨大的枝型水晶灯下,是十几桌已经备好的丰盛的宴席。好像费墨背后,藏着许多好吃的一样。众人“噢“地一声,潮水般涌进宴会厅吃饭。 费墨和严守一都被安排在主桌上。与座的有出版社的贺社长,发行所的高经理,和其他一些出版界、发行界的头面人物。刚开始吃饭的时候,大家频频举杯,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三巡过后,就餐的人又三三两两开起了小会。“嗡嗡”的声音,使整个宴会厅像一座蜂巢。严守一看费墨的情绪已经缓了过来,便从身上摸出一张照片,悄悄递给费墨。这张照片,就是前些日子于文娟她哥悄悄给他的那张。照片上,于文娟抱着孩子,于文娟笑着,孩子皱着眉。费墨接过照片,端详着照片上的孩子: “大了。” 看完,又递给严守一。严守一却说: “放你那儿吧。” 费墨一愣: “为什么?” 严守一: “原来我把它藏到家里的书架上,夹到一本书里。后来想想,还是不保险。” 费墨点点头,明白严守一的意思。但说: “这个事实,沈雪应该接受。” 严守一: “孩子她能接受,但照片上不是还有于文娟吗?最近又暗地给她找了一个工作,沈雪那里,更得小心一点。” 费墨点点头。严守一又悄悄掏出一个存折: “于文娟下岗上岗,经济也不宽裕,我悄悄存了两万块钱,怕他们突然有急用,也放你那儿吧。” 费墨点点头,将照片和存折揣到自己身上。一边揣一边说: “有一个事情我也想提醒你,我老婆原来是不接受沈雪的,因为她和于文娟关系好,后来又跟沈雪裹在一起,把于文娟也得罪了。这几天,她和沈雪,两人电话通得很频繁。” 严守一没有在意: “现在沈雪也变得有些絮叨了。” 费墨用筷子点着桌布: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意思是,世界上的事情,怕结盟。” 严守一想起刚才在车场发生的事,明白费墨的意思,点点头,刚要说什么,他的手机“呗”地响了一下,进来一封短信。他掏出手机查看,是伍月的名字。他悄悄打开短信,上边写道: 我想看你的肢体表演。咬死你。 严守一浑身一哆嗦。一边忙将这封短信删掉,一边仰起头寻找伍月。隔着三张餐桌,他看到了伍月的背影。伍月正举着一杯红酒,笑着与同桌的人干杯。第二章 于文娟 沈雪 伍月(下) 沈雪后来告诉李燕,那天严守一去参加费墨新书新闻发布会的时候,她正带着吕桂花的女儿牛彩云在戏剧学院面试。牛彩云来北京已经三天了,要考戏剧学院表演系,就住在严守一和沈雪的家。凑巧的是,沈雪今年也是学校招生组成员。牛彩云今年十八岁,看上去聪明伶俐,说起话来却有些二百五。刚见到她的时候,严守一很兴奋: “像,跟你妈长得真像。自你妈搬到矿上,再没见过。要是在大街上碰到你,我还以为 回到了三十年前呢。” 又问: “彩云,你为什么要考戏剧学院?” 这个孩子用山西话答: “当明星,挣大钱!” 严守一和沈雪都笑了。严守一: “上了戏剧学院就能当明星啊?” 指了指沈雪: “阿姨就是戏剧学院毕业的,就不是明星。” 牛彩云斜了沈雪一眼: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接着边转着看严守一和沈雪的屋子边说: “其实俺不想当明星,全是俺妈逼的。” 沈雪也学山西话: “那你想干啥哩?” 牛彩云: “跟俺叔主持节目。” 严守一: “主持人好干呀?” 牛彩云: “就是说话呗!” 严守一愣在那里。晚上睡觉的时候,沈雪在床上对严守一说: “你也看到了,太不靠谱。普通话都不会说,还想考戏剧学院?” 严守一: “既然来了,还是让她试一试,不然不好交代。” 沈雪捏他的鼻子: “她妈是你的初恋情人,是不是触景生情了?” 严守一一下抱住她: “说什么呢你!” 第二天上午,沈雪只好替牛彩云把名报上。面试这天,严守一去参加费墨新书的新闻发布会,沈雪又把牛彩云带到了考场。校园里参加考试的考生人山人海。沈雪让她按着报名号排队。分手时又交待她: “面试的时候,千万别紧张就行了,让你表演小品,也都是你身边发生的事。” 牛彩云似乎胸有成竹地点点头。 考场设在戏剧学院一个排练室。一面墙镜前,坐着一排招生组的老师。面试的主考官,便是在小苏婚礼上领头喊口号的那个扎着马尾松的中年男教师老郭。小苏也是招生组成员,负责喊考生的名字。沈雪和小苏挨着坐。一次进来十个考生,考生贴着对面的墙根站着,一个个上来表演。昨天下午,沈雪已私下给老郭和小苏打过招呼,让他们关照牛彩云。由于考生太多,一个上午过去,才轮到牛彩云那组。等牛彩云和其他九个考生进来,已是中午十一点半。牛彩云在这组考生中排第二位,进门就用眼睛寻找沈雪。沈雪倒对她的眼神有些躲闪。小苏捣捣沈雪的胳膊,悄悄指了一下牛彩云: “就是她?” 沈雪点点头。 第一个考生是一个男孩,长得像个猴子。由于考试进行了一上午,招生组的老师们都有些饿了,老郭交待小苏: “快一点。” 小苏便问那考生: “你有什么特长?” 那个男孩愣着眼睛: “我会翻跟头!” 众人笑了。小苏: “那你翻几个我看看。” 那个男孩便就地车轮似的倒空翻。翻的还真有些样子。正翻得起劲,老郭用手止住他: “行了!” 那个男孩收住跟头,气喘吁吁地看老郭: “这就行了?” 老郭没理他,对小苏: “下一个!” 小苏看了一眼手里的报名表喊: “牛彩云!” 牛彩云倒落落大方,走向前,用山西口音的普通话说: “老师们,上午好!” 众人笑了。老郭: “已经是中午了!” 小苏笑着问: “牛彩云,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牛彩云: “矿工。” 小苏: “那你就是矿工的女儿了。你表演一下,你爸爸每天下班,回家做的第一件事。” 又嘱咐她: “不要着急,好好想想。” 没想到,小苏话音刚落,牛彩云转身走出了考场。大家以为她要表演敲门,但等了半天,门也没敲。小苏奇怪地看着沈雪。老郭也看沈雪: “怎么回事?是不是不考了?” 又对小苏: “下一个!” 这组十个人考完,牛彩云还没有回来。又上来一组,半个小时过去,她还不见踪影。上午的考试结束,牛彩云也没回考场。沈雪走出考场,四处寻找牛彩云。成百上千的考生和考生家长,都聚集在考场外的篮球场上,熙熙攘攘,相互打问。终于,沈雪从人缝中看到了她。她正坐在远处的双杠上,俯身与人聊天。看上去倒聊得开心,手舞足蹈,眉飞色舞。沈雪走过去,有些生气地问: “怎么回事?正考试呢,怎么没影儿了?” 牛彩云奇怪地看着她: “正演着呢。不是让表演我爸吗?他每天回到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串门,一聊仨钟头。” 沈雪恍然大悟,又有些啼笑皆非: “他每天挖煤,回家就不洗个脸吗?” 牛彩云: “顾不上,撂下自行车就走。” 沈雪: “你就不能让他跟你妈说两句话吗?” 牛彩云: “他跟我妈没话。” 沈雪彻底没辙了。掏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对牛彩云说: “你跟你叔说吧。” 拨通严守一的手机,但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是: “对不起,对方不在服务区。” 沈雪愣在那里。这是严守一的手机,过去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讯号。明明去参加费墨的新闻发布会,就在北京城,怎么会不在服务区呢?但当时沈雪并没有在意。几天之后,她给学生上课,讲《哈姆雷特》,正讲到“活着还是死去”,“白天和黑夜不能这么颠倒”,一个男生的手机响了。男生埋到课桌下匆匆接过手机,抬头发现沈雪已走到他面前,正冷冷地看着他。这个男生忙说: “对不起,我爸。” 沈雪: “你爸就能破坏学校的规定了?” 男生: “他在英国,忘了时差。” 沈雪: “哈姆雷特也在英国,怎么就不忘时差?” 指的是刚才念过的台词。众人笑了。男生马上举起双手: “沈老师,我关,我关!” 但他接着不是关机,而是抠下手机屁股上的电池,又“啪”地一声推了上去。沈雪这时倒被他怄笑了: “关机还抠电池,夸张!” 这时另一个男生起哄: “沈老师,这您就不懂了,关了机女朋友跟他急,开着机抠下电池,她一打就是不在服务区。” 课堂上哄堂大笑。但沈雪没笑。这让她突然想起几天前和牛彩云在学校操场上,她给严守一打电话,当时严守一的手机就不在服务区。这时又对严守一产生了怀疑。 沈雪事后的怀疑还真有道理。那天沈雪给严守一打电话,严守一和课堂上的男生一样,也把手机的电池从屁股上抠下来,又推了上去。因为那天在费墨新书新闻发布会的宴席上,严守一后来喝大了。喝大之后,又随伍月去了国际贵宾酒店的1108房间。宴会进行到一半,费墨在旁边又烦躁起来,显得满腹心事,推说学校有事,提前走了。这时伍月来到严守一这一桌,频频与人干杯。发行所的高经理是个中年妇女,说话罗嗦,喝酒也罗嗦,她不与伍月喝,非缠着严守一喝。一喝开头,其他人也与严守一喝。一来二去,有些喝大了。这时严守 一的手机“呗”地响了一声,又进来一封短信。他掏出来看,还是伍月发来的,还是刚才发过的那句老话,不过加上了一个词: 大东西,我想看你的肢体表演,咬死你。 严守一不禁心里一阵骚动,但抬起头看,发现伍月已不在这个酒桌。向宴会厅四处张望,也没有找到她。这时严守一的酒劲还没有上来,头脑还清醒,他把手机躲在酒桌下,给伍月回了一封短信: 别闹了,冤家。 然后将手机里进来的和发走的短信统统删掉,又起身与人喝酒。刚喝了两杯,手机又“呗”地响了一声。严守一看手机,上边写道: 冤家,我在1108房。 这时严守一的酒劲儿上来了。上来之后,眼前晃动的,全是伍月胸前的两只篮球;耳朵里响的,已不是宴会厅的“嗡嗡”声,全是前年两人在庐山床上的脏话。严守一忍耐再三,起身又喝酒,想用喝酒与热闹压过心中的骚动,但越喝眼前的篮球越大,渐渐大得像一个篮球场;脏话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响,激烈得像重金属音乐。他终于站起身,推说去厕所,踉踉跄跄穿过宴会厅,向电梯厅走去。记得餐厅里还有许多人与他打招呼。出了宴会厅,记得还碰到出版社的贺社长。老贺正在送人,似乎喝的也有些大,头上的一绺头发,没有搭在秃头上,而是搭拉在眼前。老贺一把拉住他: “老严,你也走哇?” 严守一握住他的手: “去厕所。” 离开老贺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回转身又握老贺的手: “贺社长,刚才人多,没顾上说,特别感谢,把我前妻的工作给解决了。” 老贺搂住严守一: “都是朋友。让她去《知心》杂志,跟在我这儿是一样的。《知心》杂志的主编,跟我最知心。” 接着拍严守一的胸脯: “是一女的,明白了吧?” 严守一点头。老贺又趴到严守一耳朵上说: “伍月都跟我说了,我也跟《知心》杂志说了,自始至终,没让于文娟知道这事跟你有关系。” 接着挥手: “别人,他就更不知道了!” 严守一又诚恳地握手: “谢谢,来日方长。” 挣脱贺社长,又向电梯间走。这时老贺踉跄着喊: “老严,错了,那是电梯间,不是厕所。” 严守一只好又拐到厕所。撒了一泡尿出来,发现老贺不见了,才走向电梯间,上了电梯。到了十八层,绊着脚走到1108房前,这时他脑子还算清醒,临进房间之前,知道把手机拿出来,先删掉伍月的短信,又把电池从手机屁股上抠下来,再推上去。 1108房,是出版社为费墨新书首发式包的一个会务房间。房间的地毯上,还堆放着费墨许多新书和没有散发完的纸袋子。房间的墙上和镜子上,用胶条贴着几张费墨新书的招贴画。伍月也有些喝大了。严守一一进房间,刚关上门,就被伍月逼到了房间的屋门上,两人开始狂吻。自去年郊区的狗叫声中一别,两人有一年多没在一起了。唾液一接触,严守一就惊心地感到,在人群中找来找去,在黑暗中最贴心的,原来还是伍月。就好像在自己的影子中找自己,找来找去,哪一个都不是自己。伍月的双手岔着,捺在房门上,支撑着两人身体的重量。接着两人搂抱着向房间内移。壁柜“咔嚓”一声,被他们的身体顶陷进去。又移到矮柜上,矮柜上的书和杂物,被他们“哗啦”一声撞散到地上。接着两人的身体重重摔到了床上。伍月在上边,将严守一的衣服扒光了,就脖子里剩一条领带。严守一也将伍月的旗袍顺着衣襟撕开了。原来里边就一个乳罩和裤头。乳罩被他一把拽掉,裤头没等他脱,伍月就自己用手退了下来。伍月伸头去习惯性地咬他的肩膀,严守一似乎清醒一下,用手从后边扯她的头发: “别咬。” 伍月急不可耐的声音: “不咬你,要你!” 又扯下严守一的领带,卷巴卷巴,塞到严守一的嘴里: “让你再说!” 压到严守一的身上。严守一这时突然看到房间镜子上贴着的费墨头像,想起刚才停车场的事,脑子又有片刻清醒,拼命推伍月的身体: “不行。” 但已经来不及了。伍月的身体已经进来了。严守一感到,自己浑身,似乎陷进了一条正在下雨的汹涌的大河。 确实好长时间没有这么好过。两个多小时。两人大汗淋漓,倒真像掉进了河里。由于出了汗,两人的酒倒醒了。床上的毯子,早被他们踢蹉到地上。完事后,两人一身光,并排躺在床上。喘息片刻,严守一吐出领带,想起身穿衣服,又被伍月扳倒在床上。这时伍月拿起床头柜上自己的手机,对着床上“啪”“啪”拍了几下,让严守一看手机画面。手机屏幕上是几张严守一和伍月的裸体照片。裸体上了手机有些变形,不像刚才的实际感觉那么好。这时一阵疲惫袭上身来,严守一开始有些懊悔,一边说: “以后不能这样了。” 一边想将手机上的照片删掉。但手机一把被伍月夺了过去。严守一: “知你换了新手机,有这功能。你拍它干什么?” 伍月: “留个纪念。” 严守一还夺那手机: “删了吧,别让人看见。” 伍月躲手机: “我就是想让人看见。” 严守一这时看伍月,发现伍月的神情有些不对。他一边拿过一件衬衫盖到自己身上,一边忽撸伍月的头: “别学傻,我知道对不起你,但我们只能这样。我跟沈雪,已经在一起大半年了。” 伍月: “我不是让你娶我。” 严守一看着伍月: “那你想干什么?” 伍月: “我给你前妻找了一个工作,你也给你前情人找一工作吧。” 严守一奇怪: “你不是有工作吗?” 伍月: “你们《有一说一》不是正招女主持人吗?我想去面试。” 严守一: “刚才在会上,我是开一玩笑。” 伍月: “我不是开玩笑。这事我想了好长时间了。” 严守一看伍月,这时知道她是认真的。严守一将身子仰起来,倚在床头: “你现在不是挺好吗,当主持人干嘛?那就是一个戏子,一个‘三陪’。” 伍月: “我就是想当戏子,我就是想当‘三陪’。” 用手捏严守一的鼻子: “你不是当名人当累了吗?我这叫见贤思齐。不就是借助电视镜头吗?我觉得我不比别人差。” 严守一: “也没你想得那么容易!” 伍月: “让不让当由你,当好当不好由我!” 又晃了晃手机,拧了严守一一把: “你要不答应,我就把它公布出去!” 严守一还想开玩笑: “你这不是讹诈吗?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伍月: “不是讹诈,是交换,跟你学的。我知道你这人,好好说没用!” 又“呸”了严守一一口: “两年多了,我才知道你是个自私的人!” 严守一光着膀子,将头埋在手里。半天抬起头说: “就算我同意,这事我哪定得了哇?得台长。” 伍月: “你甭管别人,台长会同意,你只说你!” 严守一吃了一惊,正要说什么,这时房间外“嘭彭”有人敲门。严守一吓了一跳,赶忙从地上拽过毯子,盖到自己身上。伍月倒不慌不忙,还光着身子在那里躺着。敲门声又“咚咚”地响。伍月喊: “谁呀?” 门外有一喝醉的声音: “是我,知你在里边,开门!” 严守一听出来,是出版社社长老贺的声音。严守一又吓了一跳,将手止在嘴唇上,示意伍月。伍月没理他,而是对门外喊: “我妈来了,在里边洗澡!” 老贺嘴里不知咕噜了一句什么,听出脚步有些愣腾,渐渐远去。这时伍月说: “我还告诉你,你真以为老贺安排于文娟的工作,是看你的面子呀?是因为你给费墨写序呀?” 严守一又吃了一惊: “那因为什么?” 伍月点着自己的鼻子: “是我。是她占了我的便宜。” 接着眼中涌出了泪。严守一愣在那里。 严守一离开国际贵宾酒店,先去一洗浴中心洗了一个澡,将浑身的味道冲了个干净,然后才开车回家。到了家里楼下,突然又觉出嘴里的味道不对,想起今天又含了伍月的耳唇,那香水似乎还在嘴里,味道有些苦。他想起以前与于文娟的教训,又开车出去,到了楼后一家小食品店,买了一瓶矿泉水,跑到一个小巷里,蹲下来洗嘴。小食品店的店主是个中年妇女,看到严守一有些异常,跟过来看。突然认出是严守一,又有些惊喜: “老严,你没事吧?” 严守一摇着手: “没事。” 严守一回到车上,又将车开到另一座楼后,在车里一个人呆呆地坐着。伍月突然提出去《有一说一》当主持人,而且开始要挟他,是他没有想到的。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世界上的事情,原来都有目的;就是原来没目的,渐渐也会演变出目的。过去他以为女人的目的大不了就是为了在一起生活,没想到伍月另有主意,要去电视台当主持人。过去他以为伍月是个吊儿郎当的人,没想到她很有心计。更让他感到吃惊的是,为了去《有一说一》,伍月似乎已经背后做了许多工作,他竟一点不知道;她说台长会同意,难道她已经找了台长?还有,给于文娟安排工作,她说是老贺占了她的便宜,难道台长……严守一不敢再想下去。像当初于文娟生孩子一样,他再一次觉得世界不真实。他掏出手机,又给伍月拨了一个电话。电话通了。他在电话里真诚地说: “亲爱的,别这样,我觉得有点脏。” 伍月在电话那头说: “脏是你造成的。” 接着把电话挂了。 傍晚,沈雪结束一天的考试回到家,后边跟着牛彩云。一进门,见严守一一个人在家里沙发上呆呆地坐着,目光有些呆滞,沈雪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严守一回过神来,赶紧抱住头: “费墨会上,有些喝大了。” 沈雪突然想起什么,问: “中午给你打电话,怎么不在服务区?” 严守一: “可能正在电梯里吧。” 因为这时沈雪还不知道手机抠电池的奥秘,也没有在意,开始向他唠叨牛彩云今天考试的情况。牛彩云在旁边翻着白眼。但沈雪说的是什么,严守一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费墨出事了。费墨出事那天晚上,严守一正和沈雪在火车站送牛彩云回山西老家。严守一和沈雪在火车站给牛彩云买了一大兜真空包装的北京烤鸭,让她带给牛三斤和吕桂花。牛彩云对这趟北京之行非常不满意,在站台上,用夹生的普通话对严守一说: “叔,这次学没考上,可不赖我。” 严守一: “那赖谁呀?” 牛彩云瞥了沈雪一眼: “面试的时候,阿姨让我往真里演,真演了,他们又不认。” 沈雪倒没计较牛彩云的不懂事,说: “真是真了,但不是这么个真法儿。” 牛彩云咕嘟着嘴: “反正下次我不这么实诚了。” 严守一这些天满腹心事,这时禁不住戗了她一句: “你这叫实诚吗?你这叫缺心眼!” 沈雪倒笑着推了严守一一把: “怎么跟孩子说话呢?” 又对牛彩云说: “明年吧,明年早点来,我给你辅导辅导。” 这时沈雪的手机响了。沈雪接电话: “谁呀?……我还以为你找我呢。找他,怎么不给他手机打电话呀?” 又听了两句,说: “好,你等着。” 接着将手机交给严守一。交之前问: “你怎么把手机关了?” 从前天起,严守一确实把手机关了。因为他在躲伍月。本来自于文娟生了孩子,严守一怕他们母子有事,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现在伍月拍了他俩的裸体照片,开始用这照片要挟他,要去《有一说一》当主持人,他就有些害怕。更让人蹊跷的是,前天在电视台录完象,严守一上厕所,在小便池前碰到主管业务的副台长。这位副台长撒完尿,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一边哆嗦着身子,一边问起《有一说一》正招考女主持人的事。车轱辘话问了半天,似乎无意间说: “对了,有个叫伍月的女孩也报考了,你知道吗?” 严守一只好点点头: “知道。” 副台长意味深长地: “这个人我见过,虽然是个疯丫头,但不怵场,说话也有特点,好像很有潜质。” 又拍了拍严守一的肩膀: “当然,你是《有一说一》的负责人,初步意见,还是你们拿。” 说完走了。严守一愣在那里,也忘了撒尿。这时严守一才知道伍月神通广大。自己过去对伍月倒不了解。自己过去倒小看了伍月。但她凭什么呢?严守一马上想起了那两只大篮球。接着想到了黑暗。黑暗果然能征服一切。但无论从公从私,严守一都不同意伍月来《有一说一》当主持人。从公,她虽不怵场,但除了床上会说脏话,思想太单薄了。越是看上去家常的节目,越需要文化,要不自己怎么借重费墨呢?《有一说一》让她主持,非弄成一杯白开水不可。从私,伍月来了,许多人都知道她是自己过去的情人,怎么向人解释呢?特别是怎么向沈雪解释呢?虽是副台长拍的板,但大家和沈雪都会把帐记到他头上,官盐也变成了私盐。但如果副台长同意了,自己不同意,硬顶着,裸体照片在伍月手里,伍月那种性格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前天下午,严守一又给伍月打了一个电话,谈了一个多小时。严守一想用曲线救国的方式,像严守一让出版社把于文娟介绍到另一单位一样,想把伍月推荐到另一电视台,让她去试着主持娱乐节目。这个电视台一个副总编,是严守一的同学。娱乐节目不要思想,又避开了严守一。但伍月犯了倔脾气,非要到《有一说一》不可。严守一见谈不通,便干脆先关了机,让伍月找不到他,也让事情先缓一缓再说。他再一次想把麻烦交给时间和上帝。现在见沈雪问起,只好支吾着打掩护: “噢,下午录节目时关的,一直忘了开。谁呀?” 沈雪把手机交给她: “李燕。” 严守一接过电话。但他接电话时,还不知道费墨出了事,还不知道费墨和女研究生的事爆发了,还跟李燕开玩笑呢: “燕子吗?找我干嘛呀?找我,打沈雪的电话,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李燕在电话里也和颜悦色: “没事就不能跟你聊聊哇?老严,你在哪儿呢?” 严守一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个圈套,答: “在火车站送人呢。” 又问: “是不是费老又有什么指示呀?” 李燕: “他现在还没回来。” 又似乎顺便问: “哎,你们下午是不是在希尔顿饭店开会呀?” 严守一这时才听出话的一点玄机,意识到这话问得有目的,隐约感到费墨那里出了问题。他的脑子转了一下,先说: “哎,燕子,你等一下啊。” 这时忙招呼牛彩云上车,想利用这个空隙来赢得思考时间。还故意大声说话,让手机那头的李燕听见: “彩云,你赶紧上车吧。记住,一到家就来电话。给你爸你妈说,没事的时候,到北京来玩。上次骑自行车没载你妈,现在我开车带她玩。” 接着判定费墨出了事,像当初自己在于文娟那儿出事一样,费墨现在还没回家,说不定和女研究生在一起,在拿自己来打掩护,便对着手机说: “对呀燕子,下午我们是在希尔顿开会。我得到车站送人,提前走了。会还没散吗?你们家费老你还不知道,批评起我们来,没完没了,他不说痛快了,谁敢散会呀?” 严守一以为自己说得天衣无缝,谁知电话里突然传来李燕粗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