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撩起头发露出脑门上的伤疤:“差一点就把我脑袋开了瓢了!我能轻饶了他吗?!”洗玉心疼地打量那伤口,恨恨地说:“他也忒狠毒了……”李穿石咬牙切齿地:“他不仁,我就不义,这回呀,少说也要扒下他一层皮!”洗玉望着李穿石:“穿石,恨他归恨他,可是他毕竟是我姐姐的男人呀!你打算把他怎么着呀?”看见洗玉那耽心的样子,李穿石拍拍她的脸蛋儿:“放心,要不了他命的,总得让他长点记性吧?”其实,李穿石心里头就是想叫陆雄飞死。当他快走到小野住的地方时,心里又嘀咕起来,他明白,只要把那东北军情报人员的名单送给小野,那些人一定是死定了。万一叫东北军知道了,自己也就必定是汉奸的罪名。但是身上的伤痛又激起他恶毒复仇欲望,还有占有衡雅斋那一库房玉器宝贝的念头更是让他难以放弃眼前这个除掉陆雄飞的好机会。终于,他走进小野的门。小野一看见那名单,顿时就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这十个人真的是东北军的情报人员,关东军和天津驻屯军司令部几个月来精心设计可能在还没有行动之前就会曝光失败。但是他无法理解,陆雄飞是李穿石妻子的亲姐夫,他为什么要把这个可能要了陆雄飞性命的情报递到自己手上?他把李穿石请到自己在日租界的私宅里喝酒,酒过三巡之后,他问李穿石:“穿石君,为什么你会把这个对陆雄飞很不利的情报给我?”李穿石说:“中国有句名言,叫士为知己者死,您平日里对我李穿石够交情,所以到了节骨眼上,我不帮您还帮谁呀?”小野又问:“要是说起交情来,您跟陆雄飞有着一个共同的岳父,照天津人的说法,就是一担挑儿,不是很够交情吗?”李穿石说:“中国还有一句名言,叫远亲不如近邻,我跟陆雄飞虽然是亲戚,可是他跟我是冤家……”小野问:“冤家?你们不是很谈得来么?”李穿石说:“这您就不知道我们中国人了,表面上好不好并不重要,关键是私底下怎么样?”小野问:“私底下你们怎么了?”李穿石说:“陆雄飞是个霸道不讲理的家伙,他怕我迈进赵家的门儿将来跟他平分家产,所以就处处跟我过不去,您看,您看……”他指着自己脑门上的伤疤对小野说:“就因为我娶了他的小姨子,他就对我下这么狠的手,我凭什么还要包庇他?”小野点头笑道:“啊,我想起来了,赵老板可是藏着从皇上那里搞去的不少玉器古董。陆雄飞当然不希望别人去分享。”说着,小野捧起掌柜的送给他的望天吼打量着:“这很好理解,我如果能娶了赵老板的女儿,我自然也会要把那些宝贝全搞到手的。”其实李穿石已经听洗玉说过,她爸爸送给小野的望天吼是复制品,虽然对掌柜的心存怨恨,但是他还没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小野。小野还在喜爱地抚摩那望天吼光洁的脊梁背儿,一边说:“如果陆雄飞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赵老板的那些玉器古董日后会不会都是你的了?”李穿石说:“对那些玉器我倒没怎么在意……我就是要出这口恶气!”小野盯着李穿石的眼睛说:“不,不,你没有说真心话。就这样一件玉器就叫我十分动心了,赵老板那一大堆的玉器古董你会不动心么?”李穿石嘿嘿笑道:“那是,那是,君子爱财么……”小野笑起来:“还要取之有道对不对?不是道理的道,而是道路的道。你今天帮了我,日后我也会帮助你取得那些玉器古董的……”李穿石赶紧说:“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那些宝贝一半都是您的。”小野问:“这话是真的吗?”李穿说:“当然了……”小野笑了:“哎,我不过说说而已……你要知道,我能加入青帮,陆雄飞是帮了忙的……”李穿石忙说:“可他已经跟东北军搅和在一起了,可不能轻饶了他呀!”小野摇头道:“我分析,这是东北军利用陆雄飞,我暂时可以不计较……”李穿石忙说:“可是他……”小野拦住李穿石说:“穿石君,我不能因为你们之间的私怨,就影响了我的整个布局,陆雄飞在青帮里是很有地位的,我们也要利用他……”李穿石他不知道,就在小野跟他喝酒的功夫,小野的手下已经按照他提供的名单,不动声色地把混进便衣队的东北军的人一个一个地抓了起来,酷刑拷打,逼问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到了午夜刚过,小野手下人打来电话报告说,已经抓住了九个混入便衣队的东北军情报人员,剩下的最后一个也会在天亮之前落网。小野赶忙打电话向土肥原贤二和驻屯军司令报告了,土肥原贤二和香锥司令官都表示了满意。这令小野十分兴奋,他连连跟李穿石碰杯,感谢他提供的宝贵情报。李穿石实在没料到,小野并不想把陆雄飞怎么着。虽然脸上堆着笑跟小野喝酒,但是他的心情十分沮丧。那晚上,在日租界警察局里,对郭大器手下的拷打逼供一直在轮番地进行。到了凌晨四点,终于有一个人熬不住酷刑的折磨,说出所有人的真实姓名,也把在张必家里当保镖的郭大器供了出来。小野得知一直要刺杀自己的家伙竟然混到了张必身边,真是又惊又喜。他立刻接通张公馆的电话。偏巧那天晚上张必带着薛艳卿到河东的意大利租界回力球场赌钱,玩完了就睡在意租界宾馆里了。小野打探了好半天才把电话接到张必的房间里。他告诉张必,他身边的郭大器是东北军的侦察连长,要他马上把郭大器控制起来,自己带着人马立刻赶到意租界。放下电话,张必已经是一头冷汗了,东北军的侦察连长居然混到自己身边来了,真是哪天掉了脑袋都不知道怎么掉的。当晚,跟着张必到意租界的有两个保镖,一个呆在酒店的前厅守卫,而郭大器就守在张必住房门外。张必心慌意乱地打电话跟在日租界里边的心腹悄声商议对策,决定先不惊动郭大器,等小野的人马到来之后再动手抓人。张必接打电话和打电话,都被睡在一边的薛艳卿听得清清楚楚。她只作睡着的样子,不敢喘大气儿。她瞅见张必光着脚在地毯上走来走去的琢磨着什么,又扒着门缝朝外打量走廊里的郭大器,只等着小野赶到抓人。也就是过了十来分钟的样子,还没见小野赶到,他实在沉不住气了,一边匆匆地穿上衣服,一边把薛艳卿叫起来,说是自己有急事要赶回日租界,回头就派轿车来接她。说着就出了门。见张必走了出来,守在门边的郭大器忙问他有什么吩咐。张必作出轻松的样子对他说,日租界有急事,自己必须先赶回去。郭大器要跟着他走下楼,张必忙说,楼下的人跟我回去,你留在这儿照顾薛小姐吧。说罢他就快步奔下楼去。郭大器只得听从命令,留了下来。他哪里知道,张必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他更不知道小野已经带着人马进了意租界。见房门开着,郭大器对屋里的薛艳卿说:“薛小姐有什么吩咐,”已经知道郭大器真实身份的薛艳卿这会儿再瞅见郭大器,也禁不住地心里发颤,却又忍不住打量着面前这个东北军的连长,心说,傻小子,小野一到,你就死定了。嘴里却说:“你帮着把老爷的东西收拾收拾……一会儿拿下楼去……”薛艳卿手忙脚乱地收拾了自己的物品,匆匆走出房门。他知道,这儿一会儿很可能就有一场真刀真枪的恶战,自己越早离开越好。来到电梯口,偏偏电梯迟迟上不来,她便顺着楼梯小跑着奔下楼去。刚刚奔到下一层,就听见郭大器在后面追了下来,还一边喊着:“薛小姐,薛小姐!”薛艳卿心口乱撞,不知道郭大器突然追过来是什么意思。她惊恐地瞅着郭大器一步一步凑近前来。郭大器将她那副翠玉的镯子递了过来:“您的镯子忘在卫生间了……”薛艳卿松了口气,忙接过:“哦,谢谢了……这可是衡雅斋赵老板替我买来的呢,万一丢了,我还不得心疼死了……”郭大器随口说道:“赵老板呀,那可是个好人……”听到这话,薛艳卿不禁看了郭大器一眼。郭大器突然问:“薛小姐,出了什么事儿了么?您好象很害怕似的?薛艳卿本来想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逃离,这时却按奈不住地冒出一句话来:“你是东北军吧?快跑吧,日本人要来抓你了……”郭大器顿时惊呆了:“您这是听谁说的?”薛艳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楼下传来汽车刹车的尖叫声儿。郭大器从窗户朝下一瞅,就见路灯下的两辆汽车里跳下四五个男人来,冲进楼门口。他“嗖”地拔出枪来,戒备地四下看着。薛艳卿吓得躲闪到一边,叫道:“哎哟,你别在我跟前比划这个玩艺呀!”郭大器匆匆说道:“薛小姐,万一我要是叫他们抓住了,您就给租界警察局打个电话,说这儿有人被绑架了,千万!拜托了!”说罢,他就往楼上跑去。这功夫,就听见楼上传来男人们的吼叫声,接着就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枪声。小野和薛艳卿都紧张地听着上面的动静。当上边的枪声停了下来后,又是一阵厮打的声音。就听一个日本人在上边用日本话激动地叫:“抓到了!抓到了!”小野对薛艳卿又是一个得意的笑,走上楼去。这时候,张必派来的轿车也到了,薛艳卿赶紧出门上了车。后来,听死里逃生的郭大器跟我说,小野上了楼见到郭大器的那一会儿,得意得很,他搓着巴掌前后左右地打量郭大器,像是瞅见一头稀罕的野兽似的。郭大器五花大绑地倒在地上,刚才跟小野的人马对打拼杀了一阵,气力已经用得差不多了,紧闭着眼睛喘着粗气儿。小野拿靴子尖儿按在他的脑门上,往后一使劲儿,将郭大器的眼皮儿扯开,嘲弄地说:“干什么闭着眼呀?你不是要杀小野吗?睁开眼睛看看嘛,小野就在你的面前呢。”郭大器看见小野,立刻睁大眼睛瞪着他。恨恨地啐了一口。小野取笑地说:“你的游戏已经结束了,下面就应该玩我的游戏了,让我来告诉你我的游戏规则……”冷不防地,郭大器“腾”地跃起身子,一脚踹在小野的腿上,一边大骂:“我操你小野八辈的祖宗!我就是死了,到了阴曹地府里我也得要了你的命!”小野的手下气恼地往郭大器身上一阵乱踢。小野也不恼,他拿过一把椅子坐在郭大器的面前坐下,笑眯眯地说:“你当然要死,因为你竟敢刺杀大日本国的军官。”郭大器又恨恨啐了一口,喊道:“我操死你妈!我爸、我娘、我妹子,全家人都死在你手里了!我不杀你才见鬼!!”小野耸耸肩:“这不怪我,你们全家知道了不应当知道的事情,危及到我们日本军队的声誉,我当然要采取措施……”小野扳下手枪的扳机,眯缝着眼睛正要开枪,突然闯进来一群端着枪的意租界警察来,一阵吆喝将小野等人的手枪都夺了下来。一个意大利警察用半生的中国话叫:“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中国人,竟然敢到我们租界里来绑票!都铐起来!带回警察局!”小野叫起来:“我们是日本人!我们是日本人!”那些警察哪里听他叫,三下五除二地就把他们都铐了起来。就这样,郭大器才没挨小野那一枪,在警察局里,他从天窗翻跳到楼顶,又悄没声地游过了海河,逃回了自己的军营。到后来他说起这件事来时,还再三掂量着那玉观音挂件,说是观世音和薛艳卿一块儿保了自己。意大利租界的警察究竟是怎么知道小野抓了郭大器?是不是薛艳卿报的案,薛艳卿却从来没对别人说过什么,直到她死。当知道自己的九个弟兄全部被日本人逮住之后,郭大器认定是陆雄飞向日本人告的密,便带着人马闯进陆雄飞的脚行问罪。踹开脚行的大门,郭大器就命令手下把陆雄飞抓起来。陆雄飞的手下一拥而上,赤手空拳地要跟荷枪实弹的官兵拼杀。陆雄飞倒还沉得住气,忙制止了众弟兄,问郭大器的来由。郭大器指着他的鼻子喝斥:“你他妈的装洋蒜!派到日租界去我的弟兄们都叫日本人抓起来了!我要不是别人搭救,也早见了阎王爷了!这件事儿我只跟你商量过,不是你卖了我们还是谁?!”陆雄飞忙叫冤枉,指天指地的发誓,自己决不会干这缺德的事儿!郭大器质问他:“你冤枉?为什么你自己的人没有一个出麻烦的?为什么我带去的人一个不拉地都叫日本人抓起来了?”陆雄飞突然想起自己跟臭劣咕交代过的话,赶紧派人去日租界去找他询问,但是臭劣咕却躲躲闪闪的不见。再派人去他家去打听,才知道他老婆孩子早就搬到进日租界了。接着又传来消息,说是臭劣咕升了官,已经当上便衣队的中队长了。陆雄飞立刻意识到了是臭劣咕搞的鬼,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喝过血酒的弟兄竟然背叛了自己,恨得他咬牙切齿直跺脚。他对郭大器说:“我自己的弟兄干出的这缺德事儿,我陆雄飞算是瞎了眼,要打要罚随你的便。不过我把话撂在这儿,十天之内,我把臭劣咕的人头送到你们兵营去。”隔天晚上,陆雄飞带着三个弟兄悄悄地进了日租界,通过租界里边的青帮弟兄四处打听,悄悄找寻臭劣咕的住处。在日租界里,日本人的情报系统很是敏感,尽管陆雄飞一伙人的活动非常谨慎诡秘,小野还是得到了眼线的报告。陆雄飞一伙子人终于在日租界的一幢房子里找到了臭劣咕和他的老婆孩子。待陆雄飞说明了来意,臭劣咕顿时脸色煞白,“扑腾”就跪了下来,说是自己是那天酒后失言,才把郭大器一伙子人的事儿说给了李穿石,是李穿石向小野告的密。陆雄飞说:“酒后失言也罢,不是酒后失言也罢,反正是你坏了我的大事儿,我不把你交给东北军,他们就饶不了我。”说着,陆雄飞的弟兄要捆绑臭劣咕。臭劣咕和他的老婆赶紧给陆雄飞连连磕头告饶。陆雄飞也不搭理他们,铁青着脸走出门去。三个弟兄将麻袋往臭劣咕身上一套,绳子扎紧了口,像个物件似地把臭劣咕抬到门外的的汽车上,油门一踩就朝华界开去。眼看就要闯过旭街的路口了(也就是今天的和平路)到华界了,突然三辆汽车从三个方向一齐冲过来,将陆雄飞的汽车紧紧挤在中间。陆雄飞还没反应过来呢,小野就走了过来,他说:“陆大哥,我们日租界是个法制社会,不通过警察局抓人是不可以的。”到了这进退两难的地步,陆雄飞也只得硬着头皮应对小野了,他指着装着臭劣咕的麻袋说:“这是我自己的弟兄,犯了帮规,带回去让他给众弟兄作个交代。”小野将陆雄飞拉到一旁说:“陆大哥,要不是看在你介绍我入帮的面子上,你能不能走出我们租界还难说呢!我向你是借帮里的弟兄,为什么会混进来十个东北军的人来?”陆雄飞涨着脸:“我也不清楚他们的身份嘛……”小野冷笑道:“真人面前你就不用说假话了,我知道是东北军逼你这样干的,看在弟兄的面子上,我就不计较了。可是你又明目张胆地跑到这儿来抓人,我就不能不认真了。”说到这儿,陆雄飞气已经软了三分,但是他又实在不甘心就这么饶了臭劣咕,便坚持要把臭劣咕带回去。小野有些不耐烦,说:“陆雄飞,你仔细想想,便衣队都是些如狼似虎的家伙,万一哪一天我们没留神,他们说不定会擅自闯进华界,抢商号、砸店铺什么的。你老岳父的衡雅斋就在这租界的边上,日后一旦发生那样意外的事儿,有陆小飞这样的兄弟在,他不是还能关照关照衡雅斋嘛,是不是呀?”陆雄飞自然听出这话里所含着的威胁成分,而且这个威胁确实叫他心头一颤。盘算了会儿,他便强忍下这一口气,对小野一抱拳:“如果小野先生确实保证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能关照衡雅斋的安全,我就放陆小飞一马。”从来不喜欢中国人跟自己讨价还价的小野问:“陆大哥,你在我的租界里,还要跟我讲什么交换条件吗?”陆雄飞说:“就算是交换吧,您答应我的条件,我的四十个弟兄就会老老实实地留在便衣队里,如果不答应嘛……”小野笑着拍拍陆雄飞膀子说:“你可以放心,这个条件,我接受。”就这样,陆雄飞丢下了臭劣咕回到了华界。见到了郭大器后,他便说是李穿石有意灌醉了臭劣咕,从臭劣咕嘴里掏出实情,然后向小野告密的。郭大器立刻向上司作了报告,市政府很快作出了决定,开除李穿石的公职,并指令公安局迅速将他缉拿归案。李穿石是个机灵人,他一听说郭大器逃了回去,就知道自己在华界是再也混不下去了。于是就躲在日租界里不露面。后来在小野的劝说下,索性也进了便衣队,当上了张必的高级参谋。陆雄飞向郭大器作了交代之后,就派手下人挨家挨户到那些去了便衣队的弟兄们的家里撂下话儿,要当爹当娘的或是作老婆的都跟日租界的儿子、丈夫传信儿,凡是还认陆雄飞作大哥的,必须是人在曹营心在汉,不能真的跟日本人一条心,不准跟着臭劣咕跑。谁要是胆敢拿陆雄飞的话当耳旁风,谁就留神自己妻儿老小的性命!再说我们掌柜的,听说了李穿石的事儿,头一个反应就是要叠玉快着给洗玉打个电话,问他知道不知道李穿石已经被市政府开除公职,又遭公安局通缉的事儿?掌柜的心思就是想把洗玉劝回家来,让她明白跟着李穿石那样的汉奸,早晚是要遭罪的。可是洗玉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问到电话局,人家说李穿石在日租界的电话已经撤销了。就这样,全家人就跟洗玉断了联系。掌柜的还没来得及发愁呢,另一件愁事也越来越重地压上心头。那就是到英租界银行存放玉器古董的事儿一直没有着落。外边的风声越来越紧,他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惠灵顿的信儿,直到了阴历九月二十八号的晚上,惠灵顿才打来电话,说是英租界渣打银行腾出来个保险库房,掌柜的总算松了口气。他赶紧叫陆雄飞去预定卡车,自己则带着我和伙计们连夜把要运出去的玉器古董又仔细核对了一遍,不够牢靠的箱子也重新铆了钉子,捆了绳子。到了阴历二十九号的一大早,掌柜的就招呼我们把大大小小二十七只箱子搬上卡车。临开车的时候,陆雄飞问掌柜的:“要不要我跟着去呀?”掌柜的说:“到那边有人帮着卸货,你就歇着吧。”陆雄飞撇嘴走到一边,他心里明白,老丈人一直戒备着他,从来不让自己过手衡雅斋的玉器古董。为了顺顺当当地到达英租界,掌柜的提前安排好了走车的路线。远远地躲开日租界,先从东马路进城里,在鼓楼处左拐出南门,再顺着南门外大街一直往南,过了墙子河后,左拐从西小埝进法国租界,穿过法租界,在宝士徒道(今天的营口道)进入英租界,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了维多利亚道(今天的解放北路)的渣打银行了。可是没料到,卡车走到西小埝法国租界跟前时,却发现通往法租界的路口都被土麻包和铁丝网封死了。站岗的法国兵蛮横的一劲儿摆手,叫我们的车开走。掌柜的赶紧下车问究竟,那些法国兵都只说是上司的命令,说华界的车辆和货物一律不准进入租界。掌柜的好说歹说,那些大鼻子兵还是个不字。掌柜的说,再往前开,从西康道进英租界吧。到西康道,才发现进入英租界的路口也被封上了。华界的车辆和货物也是一律不准进入。掌柜的顿时满头就是汗珠子了,他不住地叨念,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了?怎么外国租界都封了呢?他叫我赶紧跑进英租界去找惠灵顿,请他帮忙疏通疏通。我飞快跑到惠灵顿的洋行,将他请到西康道的路口见掌柜的。惠灵顿告诉掌柜的,不但英国、法国租界封锁了路口,连意大利租界也采取了同样的紧急措施。因为昨天半夜得到确切情报,日本人就在这一两天要在天津搞军事行动。掌柜的一听更慌神了,掏出一张银票来要惠灵顿送给站岗的英国兵,请他们通融通融。惠灵顿摇头说:“赵老板,英国的士兵跟你们中国的不一样,你拿钱去跟他作交易,他会认为这是一种侮辱,反而更会坏事的”。我听了心里就骂,鸡巴!英国兵在天津卫干的操蛋事儿还少啊?!掌柜的对惠灵顿说:“我这点要命的家当都在这卡车上了,您无论如何也得帮我这个忙呀!”惠灵顿说立刻到租界工部局那里去活动活动,开着他的轿车就走了。掌柜的和我们就在原地死等。就见掌柜的一会儿呆呆地坐在卡车车厢里,一会又围着卡车不停脚地转悠,谁都看出他心里是火烧火撩的。一直等到太阳爬过了头顶,惠灵顿才又露了面。掌柜的赶紧迎上去,眼巴巴地望着他。可是他带回来的仍然是个不字。说他如何拜托了工部局的头头脑脑,如何说了许多好话。但是,人家告诉说,封锁租界是军队管的事,工部局根本无权命令站岗的士兵放行从华界来的车辆和货物。他还劝掌柜的趁天黑之前赶紧把卡车开回去,万一日本人闹起事来,这一车贵重的玉器古董耽搁在马路是可是危险呀!就这样,掌柜的只得又让卡车顺原路开回了家,等到把二十七只箱子搬进仓库里安置妥当后,已经是天大黑了。到吃晚饭的功夫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掌柜的哪里有心思吃饭,只是一个劲儿的抽烟愣神儿。叠玉问:“爸,您怎么一口也不吃呀?”掌柜的也不答话,只说:“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