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惊讶地:“怎么?她跟日本人住在一块儿了?这成什么话呀?!”李穿石见老太太听得入神,越发说得来劲儿:“小野还说呢,只要薛艳卿一心一意地跟着他,日后他回日本,保准带上她……您说,有这等好日子过,她还唱戏干嘛呀?”掌柜的实在听不下去了,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李穿石赶紧闭上了嘴。寿席上,全家人轮番给老太太祝酒,别看七十岁的人了,老太太竟还能喝上几杯老白干呢,陆雄飞一个劲儿地哄老太太高兴,老太太喝一杯,他喝三杯,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李穿石冷冷瞧着陆雄飞在酒席上抖欢儿,眼光现出怪怪的神色。掌柜的也喝得满脸通红,可我看出来,自打听李穿石说了薛艳卿跟小野的事,他心里头就不痛快了。直到天黑回到家里,安排老太太歇息了,全家人都睡下了,他还一个人坐在当院闷闷的喝茶。只有我知道薛艳卿在掌柜的心里是个什么份量,那可是他最喜欢、最崇拜的角儿,竟然叫小野那个王八蛋给睡了,他能好受吗?掌柜的盘腿坐在炕上,把他腰上那串钥匙递给我说:“到仓库里边去,把望天吼拿出来,明一早叫大姐夫给小野送过去,……”我有些发懵:“拿哪个望天吼?那个真的么?”掌柜的突然叫:“真的我能给小野那个混帐王八蛋吗?跟大姐夫说,就卖二十块。”我点头,又忍不住说:“掌柜的,把假的给小野……万一叫他认出来……可是麻烦呀……”掌柜的嗓门更大了:“他小日本懂个屁!叫你拿,你就去拿!罗嗦什么?!”掌柜的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我赶紧奔到仓库,取出那仿制的望天吼。转天陆雄飞从小野那儿回来,就见他笑得满脸是褶子:“老爷子,小野见着那望天吼,乐坏了。他明白,您这是白送给他一件宝贝,上哪儿去找这美事呀?他要是把那宝贝再孝敬给上司,他升官就更快了。”掌柜的脸上就那么一笑,端起茶碗,美美的喝了一口。陆雄飞自然不明白掌柜的那一笑到底是什么意思。过了几天,魏师傅仿制的另一个望天吼也从静海送回来了。掌柜的把它送到英租界“英伦洋行”惠灵顿先生那儿。惠灵顿欢喜的不得了,一边“啧啧”夸魏师傅的手艺精制地道,又一劲儿说掌柜的够朋友,讲信用,他一定多介绍些外国的客户去恒雅斋买玉器。其实,掌柜的这么下功夫跟惠灵顿套近乎,就是想把恒雅斋的生意推到洋人租界里去,多拉些外国人当主顾。惠灵顿倒也真帮忙,隔三岔五地就带着些外国人到恒雅斋来买玉器。有时他还亲自当翻译,把恒雅斋的玉器介绍给那些洋主顾。小一个月的功夫,经惠灵顿的介绍,恒雅斋就来了七八拨洋人买主儿,掌柜的又着实赚了一把。掌柜的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打那儿以后,只要遇上想买欧洲家具,瓷器的主儿,他都往惠灵顿先生那儿领,还串联了商会的朋友们给惠灵顿推荐主顾。就连李穿石和洗玉准备结婚要用的洋家具,洋餐具,掌柜的都要买惠灵顿的。本来惠灵顿在海河边东浮桥附近开的“英伦西洋家具店”生意挺清淡,经掌柜的这么一托,不起眼的就红火了起来。那一阵,天津卫赶时髦的人家,都以用“英伦”牌的洋家具和洋餐具为时尚的气派。惠灵顿赶紧的从香港进了一船的货,没几天又全部出手。这一来,可把惠灵顿乐得屁颠屁颠的。他一边在报纸上作广告,一边又把店面扩大了一辈,门脸儿也豪华装修了一通。新开张那天,他请掌柜的在英租界利顺德饭店吃西餐,还当着许多洋人的面说,赵如圭先生是我最可靠,最亲密的朋友。并允诺,天津卫的官场和各租界他都熟得很,赵掌柜今后有什么用得着的,他惠灵顿一定鼎力相助。其实,掌柜的心里明白,这也就是个客气话,当不得真的。那些飘洋过海大老远跑到天津卫的洋人,没有一个不是想来狠命捞银子的。天津卫有名的瑞士犹太商人李亚溥、爱尔兰商人戴维斯、俄罗斯商人包图也夫,刚到天津时都是穷光蛋,偏偏在天津卫这地面上,兰眼珠子,黄头发,高鼻子就能蒙中国当官的。没折腾几年,李亚溥成了人寿保险和银行的大老板,戴维斯开的瑞隆洋行靠炒卖股票、外汇、倒腾房地产发了大财,巴图也夫也是靠天津卫的房地产生意享尽了荣华富贵。惠灵顿自然也不例外。他卖的是西洋家具和餐具,与恒雅斋的生意不争不冲,彼此有个关照,对那一边都不是个吃亏的事儿。老话说,世事难料,人心不测。掌柜的想不到,那年的年底,惠灵顿这个“最亲密,最可靠的朋友”把他卖给了日本人。《玉碎》第十六章就在东北军军事法庭审判郭大器的第一天,天津卫几家报纸都发了消息。掌柜的到商会与各家老板商议为灾民募捐的事儿,碰上了锅店街“万昌”的胡老板。“恒雅斋”生意火爆一直惹的胡老板眼里发红,心里很是嫉妒。他跟掌柜的寒暄几句,就当着众人说起风凉话儿:“赵老板,您这些日子生意可真叫火呀,听说主顾们都快把‘恒雅斋’门槛儿踩平了。现如今‘恒雅斋’这三个字儿在天津卫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呀。”掌柜的自然明白胡老板是嘛心思,就不温不火的应对:“胡老板客气了,您那‘万昌’在天津卫也是赫赫有名嘛。”胡老板说:“那也比不上‘恒雅斋’名气大呀。前几天东北军在大连码头上不是逮走了那个刺客吗,街面上人家都这么说,那大连码头是陆雄飞的地盘儿呀,陆雄飞是谁?人家不一定清楚,可一说陆雄飞那就是‘恒雅斋’赵掌柜的大女婿,嘿,人家立马就知道了。”掌柜的的一愣:“嘛刺客?”胡老板怪腔怪调的:“咦?这事儿您还能不知道吗?就是杀了顶头上司,又要杀日本人小野的那个刺客嘛。人家都说了,是赵掌柜的叫女婿给那个杀人犯找了个吃饭的地方呢。”掌柜的板起脸说:“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我赵如圭一向奉公守法,怎么可能跟杀人犯打交道?”胡老板说:“我当然也不信呀,可报纸上都说,那个杀人犯在利顺德救过赵掌柜的怀玉一命,赵掌柜出于报答之心帮那个刺客也不是不可能的呀。”说着,胡老板把报纸递给掌柜的,掌柜的看了报纸,不得不信了。回到家就赶紧找来了问陆雄飞问话:“雄飞,那个刺客怎么跑在你那儿干活儿?你一点知觉也没有呀?”陆雄飞早就跟掌柜的说说这事儿,只是叠玉再三央求他不要给老爷子添烦,他才把话儿憋在肚子里。就在头一天,小野也刚刚找到了他,质问他是不是有意的把郭大器藏在码头上?他费了好多口舌才算是把自己择出来。这会儿掌柜的偏偏又问这事儿,他就粗着嗓门说:“您还问我呢,我还一肚子冤枉气没地方出呢。为这事儿,小野还对我起疑心呢,亏了平日关系深,我磨薄了嘴皮子解释,人家才没说嘛。这事儿呀,您呐,还是问问德宝和怀玉吧!”掌柜的纳闷:“这事儿跟他们有嘛关系?”陆雄飞:“关系大去了!好歹我也是他们的姐夫,可他俩做事也太不仗义了!”待陆雄飞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掌柜的立马叫来我,要我一五一十说个清楚。到了这地步,我不敢再瞒,就把怎么见着的郭大器,怎么带怀玉到大连码头上跟他见面,还有怀玉怎么带着郭大器到静海胡家庄避风头的事儿全交代出来,但是有两件事儿我没敢说,一是怀玉跟郭大器交往了多深,再就是我给金一戈打电话的事儿。掌柜的听罢,气得脸就不是个色了,臭骂了我一通:“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是不是?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瞒着我?!那个郭大器是杀人犯,咱们躲还躲不及,你们倒好,反把他往自己家里招,是不是怕我活的太逍遥、太舒坦了?非要让我跟东北军和日本人都结下仇是不是?!”他大声吼着,把堂屋八仙桌拍得山响。我心里哆嗦,“噗通”跪在了地上。掌柜的又喊:“怀玉那死丫头跑哪儿去了?她怎么就不长记性呢?上次在日租界惹的祸还小呀?这才过了几天清净日子?又折腾起来了!去,把她给我找来!”我忙起身子四下找怀玉,可是哪儿也找不到她的人影儿。掌柜的又拍起桌子吼骂我和怀玉,他那个凶劲儿,连叠玉和洗玉都不敢靠前说句宽解的话儿。陆雄飞见这阵势,不念不语的溜出了门。楼上的老太太隐隐约约听到了下面的动静,派丫鬟璞翠下来问出了什么事儿。掌柜的这才敛住了声儿,坐在堂屋里喘着粗气,等着怀玉回来要问个明白。可是怀玉一白天也没回来,到了晚上还没露面。这下,全家人都慌了神,天晓得,她那天竞然混进了东北军的军事法庭。原来,怀玉找了金一戈,把她过生日时掌柜的给的一件唐代鸟衔花玉佩送给了金一戈的太太。那可是件稀罕宝贝,拿到市上卖,少说也得一千块现大洋。金一戈两口子别提多高兴了。怀玉对金一戈说,那个刺客在利顺德饭店救过我的命,我想到法庭上见见他。金一戈说,这还不好办吗,弄套小号的军服穿上,来个女扮男装,就算我的随从,不就进去了嘛。结果,怀玉还真的跟着金一戈混进了东北军的军事法庭。可是金一戈万万没料到,她会当庭冷不丁地跳出来,拼命为郭大器喊冤叫屈,把个军事法庭搅的天翻地覆。打那儿我就明白了,这女人要是痴心迷上一个男人,她是什么绝事儿都做得出来的。第二天,正为满世界找不到怀玉而焦急的全家人,突然听见大街上卖报纸的喊得热闹:“看报!看报!‘恒雅斋’千斤赵怀玉大闹军事法庭,弱女子救情郎拼死仗义直言!”掌柜的忙叫我赶紧买来报纸,见上面登了一大篇说怀玉如何大闹军事法庭的文章。掌柜的看着看着手就哆嗦了,末了,又气又恨地把报纸甩到一边,骂道:“这个造孽的冤家呀!”叠玉、洗玉都跑了来打量报纸。陆雄飞拿过报纸念起来:“本报独家消息,前日在大连码头被东北军逮捕归案的杀死上司的原东北军军官郭大器,昨日被押上军事法庭接受审判。郭大器也是在本市两次刺杀日本驻屯军小野中佐未遂的嫌疑犯。经审判,郭大器被当堂判决为死刑。殊不料法官判决词尚未念毕,一乔装成东北军士兵混入法庭的青年女子突然跳出来,为郭大器大声呼喊冤枉,并痛斥东北军无视日本军队在关外频频挑起事端,企图鲸吞东三省的阴谋,反而无情加害为雪耻复仇的抗日志士。此青年女子语惊四座,法庭哗然。军事法官们更是脸色大变,竞一时不知所措。那女子不顾宪兵拦阻,仍高声为郭大器辩护。那已被判为死刑的郭大器,眼含热泪注望红颜知己,哽咽不已。此青年女子叫赵怀玉,系东马路‘恒雅斋’赵老板的千斤。此女曾于今年四月因潜入日租界张贴抗日标语时,被日租界警署拘押,后在利顺德饭店……”正念到这儿,掌柜的“啪”地一拍桌子:“别念了!!”掌柜的望着屋顶念叨:“老天爷呀,您怎么让我养了这么个造孽的闺女呀?!我……怎么跟你们的娘交待呀?”念叨着,掌柜的已经是哭腔了,脸上淌下两行泪来,这可是我头一回见他当着晚辈们掉泪儿。这场面,叫我心里别提有多悔了。要不是自己出卖了郭大器,哪能有今天这么多的麻烦?掌柜的也不能急得老泪横流呀。到了这节骨眼儿上,我心里可就盛不住,装不下了。一边跪了下来一边“哇”的哭出声来:“掌柜的,都是我造的孽呀!怀玉走到了今天这份上,都是我的罪过呀!”陆雄飞在一边撇嘴:“马后炮!你早干嘛去了?”掌柜的喝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哭着说:“自从我知道怀玉跟郭大器好上了,我就恨上郭大器了……”掌柜的惊讶地问:“你说嘛?怀玉跟郭大器好上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呀?!”我说:“郭大器跟怀玉到静海去那时候……”掌柜的更是惊讶:“他还去静海了?!谁叫他去的?你怎么早不告诉我?”我说:“怀玉不叫我说呀……我看见怀玉喜欢上了郭大器,我就……”掌柜的打断我的话,吼道:“混帐!你是听怀玉的还是听我的?这么大的事儿你也敢瞒着我?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当爹的吗?!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怀玉还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吗?!”这时候,前面的伙计一溜小跑地来禀报,说是东北军的团长金一戈要见掌柜的。掌柜的定了定神,忙说:“快,请他到里边坐……”伙计忙转身跑回前面去。掌柜的看见我们三个还跪在地上,没好气地说:“还跪在这儿叫人家看笑话呀?!”我们几个这才直起身子。掌柜的金团长一脸的铁青走进堂屋,掌柜的冲他拱手作揖他也不还礼,将白手套没好气地往桌子上一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洗玉说:“金团长,您来的正好,听说我二姐被扣在你们军营里边了,您可得救救她呀!”掌柜的正要说话,金一戈说:“我救她?还不知道谁来救我呢!”我们全愣了。金一戈说:“你们家的那个赵怀玉可把我坑惨了!她说想到法庭上见识见识,我好心好意的把她带进去了,嘿,谁想得到,她来了那么一出。在法庭上闹了个天翻地覆……现在上边紧着问呢,是谁把她弄到法庭里边去的?亏了她还算有良心,还没把我供出来。万一她说出我来,我的前程也就毁在她的手里了!”金一戈叹道:“要是说真格的,您那闺女在法庭上说的也都是实在话,郭大器确实是条汉子,现如今一股劲儿的冲着日本人玩命的,少有!他杀的那个营长,就是条他妈的日本人的狗,要我说,也是该杀!可是下属杀上司,军法不饶呀!”掌柜的说:“照您这么一说,我们怀玉的事儿是不是还有缓?”金一戈说:“眼下长官们都在气头上,谁敢说个缓字儿?我今天来,就是嘱咐你们,我们的上司一准儿要派人来你们家调查,你们千万千万别说认识我。”金团长再三叮嘱了才向朝门外走去,掌柜的追上去,把一千块大洋的支票塞进他的兜里。果然,到了下半晚,王巡长就带着东北军的两个军官进了家门,两个人打进了门就铁青着脸,连茶水也不沾一口,东拉西扯问了一通之后,就问掌柜的都认识东北军什么人吗?掌柜的自然是摇头。他们又问赵怀玉都认识东北军什么人?掌柜的还是摇头。两个军官脸就板得更厉害了,又问,赵怀玉怎么跟郭大器认识的?掌柜的就把在利顺德发生的事儿对他们说了一遍。生气归生气,掌柜的还是得想尽一切办法救闺女。在九月十七号晚上,好不容易找到了金团长。说到怀玉的事儿,金团长仍然是一脸的为难。他说过几天,郭大器就要绑赴刑场杀头了,赵怀玉也要转押到天津市的警察局再作审理。这事儿已经惊动了东北军的最高层,而天津市的市长和警察局局长就是张学良的弟弟张学铭一个人兼着,下边谁还敢再去疏通说情?而且,他的上司已经怀疑是他把赵怀玉领进军事法庭的,为了避风头,他明天一早就以接老娘到天津为由,躲到沈阳去,怀玉往后是凶是吉,也只有听天由命了。一番话把掌柜的说的透心的凉,耷拉着脑袋从金一戈家里走出来。我跟在掌柜的后面,瞅见他驼着背,走道也磕磕绊绊的,像是七老八十的人。回到了家里,洗玉和叠玉忙围上来问怀玉能不能出来。见掌柜的只是叹气摇头,知道怀玉没好信儿,两个人一个抽泣一个抹泪儿。老太太把掌柜的叫到楼上去,问怀玉什么时候出来,掌柜的强笑着,哄骗老太太说,该托的门子都托了,该花的钱都花了,没几天就有信儿了,您就放心吧……掌柜的进了自己的屋,我听见他又对娃娃哥念叨起来,骂自己没管好闺女,对不住她死去的妈,数叨哥嫂没按好心,把怀玉的事儿捅给了老娘……再说关在东北军牢里的郭大器,军法执行官已经正式向他宣布九月十九号早晨执行死刑的命令。他听罢,愣了许久,一个劲儿拿拳头狠命地捶墙。专门送来酒肉为他送行的金一戈见了也心酸不已,说:“兄弟,我知道,你不该死,可是军法无情。我抓你归案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为之。希望你别记恨我啊。”郭大器说:“我不是怕死呀!我还没宰了小野!全家的血海深仇还没报,我是死不甘心呀!”说着,他的拳头又狠命地捶在墙上,“咚咚”作响。金一戈眼圈也红了,也只能是感慨一番,问郭大器临死之前还有什么要求。郭大器立刻说:“我只想临死前跟赵怀玉见上一面。”金一戈很为难:“兄弟,那个赵怀玉惹的漏子实在是太大了,连北平的张副总司令都知道她大闹军事法庭的事儿了,我怎么还敢……”郭大器“扑通”给金一戈跪下来:“团长,我求您了!他是我最爱的女孩子,就让死前见上他一面吧!”金一戈沉了一会儿,点头说:“我去求求副军长,他可能点头,也可能不点头,你们两个能不能见上一面,就看造化了……”那天半夜,金一戈把关押在另一处的怀玉领到了郭大器的牢房跟前,给他们十份钟说话的时间。郭大器见到怀玉走过来,激动地扑上前,大声叫着:“怀玉!”怀玉隔着牢房的铁栏栅,紧紧抓住郭大器的手,还没说出话来,就已经是泪水汪汪了。在这之前,金一戈已经把郭大器天亮就要被执行死刑的事儿告诉了她。郭大器劝她说:“怀玉,别哭,二十年过后又是一条好汉。来生我还是要跟你在一起的。”怀玉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将自己的脸紧紧贴在他的手上。怀玉淌着泪点头,她将自己脖子上的玉虎挂件摘下来,深情地挂在郭大器的脖子上。十分钟很快过去了,守在一边的金团长示意看守将怀玉拉出牢门。怀玉不住地转头大声喊:“大器!我爱你啊!”郭大器一直望着怀玉出了牢门:“怀玉,一定好好活着!替我活着!”亲眼看着这对鸳鸯凄凄惨惨的被拆开,金团长眼圈都红了,他对郭大器说:“兄弟,监刑的军官就要到了,只能这样了……”郭大器笑笑:“团长,我知足了……”到了早上五点钟,负责执行死刑的军官和监刑的军官都来到了牢房。验明正身、戴上镣铐、给郭大器照相……该走的程序都走过了,荷枪实弹的士兵刚刚把郭大器押出牢房,匆匆奔进来一个军官,代表军长宣布谁也料不到的命令:死刑暂缓执行。原来,就在头天晚上,就是九月十八日深夜,关外的沈阳出了件惊天动地的事儿,关东军突然攻打了东北军的军营,杀人放火,一晚上就占领了沈阳城,紧接着,关东军又占领了辽宁,吉林省好几十座城池。也就是七八天的功夫,东北的大半的河山都落到了日本人的手里。这就是后来人们都知道的,叫中国人世代蒙羞为耻的“九、一八”事变。关东军占了沈阳的消息一传出来,驻在天津卫的东北军上上下下一下子就炸了锅,他们大多数人的亲娘老子、老婆孩儿都在关外,日本人这一折腾,就等于抄了他们的后路,端了他们的老窝儿。人人喊着要杀回关外去跟日本人拼命。更有高层的军人骂娘说,郭大器杀了败类、汉奸是有功之臣,我们不去杀日本人,反而要杀自己的英雄,还有没有天理?!就这样,郭大器才意外地拣回了性命。那些日子,整个天津卫的老百姓都是人心慌慌,再加上抗日游行的示威队伍都涌上了街,整个天津卫就像开了锅似的,再看不见往日那忙碌作生意,悠闲过日子的景象了。连着几天,“恒雅斋”都没开门做生意,所有值钱的玉器古董都锁进了仓库里。到了晚上,掌柜的带着我就睡在柜台上,我的枕头下塞着一把斧子,掌柜的枕头边压着一把手枪,生怕有什么意外。掌柜的在柜台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是睡着了,梦话里也是不停的叫怀玉的名字。瞅着掌柜的那瘦了一圈的脸和塌塌的眼窝儿,我心里真是愧死了。老话说,福兮祸所依,真是没错儿。“沈阳事变”搅乱了天津卫,但是也出人意料之外地救了怀玉。“沈阳事变”后的第三天,晚饭前后,听见有人敲院子的门,我正要去开门,掌柜的拦住了,他自己走到门边,戒备的问是谁。就听见外边是怀玉的声音:“爸,是我呀……”掌柜的赶紧开了门,见怀玉穿着一身窝窝囊囊的军装,立在门外,身后跟着金一戈。金一戈说:“赵老板,闺女我给你送回来了,您瞧好了,人可是好好的。”掌柜的又惊又喜,满眼是泪,一边往门里拽怀玉,一边冲金一戈作揖:“金团长,您就是我们家的救命菩萨呀,谢谢您了!谢谢您了!”掌柜的吩咐我给陆雄飞打电话,叫他回来陪金团长喝酒。掌柜的取来衡水老白干,亲自为金一戈满上盅,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对着金团长说:“金团长,您就是我全家的大恩人,我今个儿要敬您三杯!先干为敬,我就喝了……”一仰脖就喝下一满盅。金一戈摇头叹气:“哎!现在沈阳那边是音信全无,我老娘跟我兄弟一家子是死是活都说不准呀。”掌柜的忙安慰:“报纸上不是说关东军攻打的是军营吗?老百姓惹不着他们吧?”金一戈摇头说:“王八蛋关东军才不管那一套呢!在沈阳城烧杀抢掠呀!我们东北军的参谋长都叫他们抓起来了。哎!我他妈的真后悔,要是早几天把她老人家接到天津该多好呀。”说着,他后悔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的碟碗乱蹦。也不等掌柜的敬酒,他一连气儿的喝下了四五盅。又红着眼睛骂日本人,骂南京政府蒋介石:“他妈的,北边的日本人抄了我们老家,南边的蒋介石又不准我们杀回去跟日本人拼命,还要我们服从国家大局,听候国际调停……呸!鸡巴国家大局!狗屁国际调停!我们亲娘老子叫日本人杀了,祖坟都叫日本人挖了,还不准我们跟日本人拼命,算什么鸡巴政府!狗屁政府!”掌柜的听着,禁不住的点头,但又不好跟着他一起骂,同情地说:“等沈阳那边消停了些,赶紧回去把你们老太太接到天津来吧。”金一戈叹道:“就怕这辈子再也回不去了……”他点头,吩咐我去厨房弄碗醒酒的汤来。等我端着热汤走回来的时候,看见李穿石正进了门。《玉碎》第十七章李穿石是接到洗玉的电话,听说怀玉给东北军放回来了,便赶了过来。见了怀玉,李穿石笑脸盈盈的:“二姐回来了,我就说嘛,没大事的,听说郭大器的命也保住了?真叫我高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