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谈到了这节骨眼上,掌柜的话跟得很紧:“嘿,还真叫您说着了,这玉壶的用料、做工确实没挑的,万岁爷拿它喝过酒我也信,可是您就没看出来,这壶把儿跟壶盖儿之间还少了点什么吗?”刘宝勋忙捧起玉壶上下打量,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掌柜的索性挑明了:“这玉壶盖跟玉壶把儿本来有一条玉链连着的,要嘛是七环,要嘛是九环,这把壶我揣摸是七环,怎么就没有了呢?可惜!可惜!有链,这壶就是上下一体,没链,就是上下两拿着,说的不好听,这就不是个玩艺儿了!”刘宝勋本来也不懂玉器,掌柜的这么一番又一番的煽呼,就把他说蒙了,口气也就软了许多,他悄悄对掌柜的说,要不是皇上在外边欠帐太多,皇上也舍不得卖这些传世的古董,看在老主顾的份上,务必给个好价,生意谈到这个份上,再论价钱也就顺溜多了,四件玩艺儿,一万两千现大洋就成了交,掌柜的还悄悄许给刘宝勋二百块的辛苦费,刘宝勋乐颠的点了头,忙去向溥仪禀报,后来掌柜的对我说,那几件玩艺,就是两万现大洋也是大赚了。掌柜的正准备着银票呢,刘宝勋一溜小跑的又回来了:“赵老板,我们主子要您过去,有话说。”掌柜的一阵发楞:“你是说皇上?”刘宝勋说:“是啊。”掌柜的有点慌:“哎呀,就我们这土头土脸的,也没个准备,多不合适……”刘宝勋:“嗨,我们主子现如今随便的很,没那么多规矩了,这会儿他正在兴头上,也就是想找个人聊聊呗。”掌柜的忙不迭的掸着身上的长袍,把领口解开又重新系上,拿眼神告诉我老实候着,就跟着刘宝勋走进前面的大客厅。一听说皇上要见我们掌柜的,我这心口就“咚咚”的乱撞,虽说是下了野的皇上,可他还是皇上呀,天津卫的老百姓能瞧一眼龙颜的能有几个?掌柜今天可是走了大运了,我德宝今个既然都进了皇上寝住的地方,要是不好好瞧一眼龙颜,岂不要吃一辈子后悔药?想到这儿,我就蔫着脚的朝前面大厅凑过去,隔着厅们的花玻璃朝里边瞅,见皇上还趴在地毯上玩什么呢,他身底下的好象是一大张画着红箭头、兰箭头的地图,皇上一会儿拿着一个孩子玩的大炮往那儿一放,一会儿又拿着一个小兵人儿往这儿一放,玩得特别来劲儿,我们掌柜的毕恭毕敬的立在他屁股后边好半天了,他还没完没了的玩那小孩打仗的把戏。掌柜的看看刘宝勋,刘宝勋看看掌柜的,足足楞了小半晌,末了还是刘宝勋凑到皇上近前小声禀报了一句,皇上这才开了腔,但他的眼睛还是朝那地图上瞅:“听他们说看玉你是个行家?”掌柜的忙猫下腰:“行家不敢当,只不过做这个买卖,不得不尽心琢磨着。”皇上又问:“现如今市面上玉器好不好卖呀?”他还是在那儿摆弄大炮和小兵人。掌柜的规规矩矩的应道:“好卖也不好卖……”皇上问:“这话怎么说呢?”掌柜的说:“说好卖,若碰上个识货的,看对了眼,多少钱他也舍得。说不好卖吧,现如今时局不那么稳当,人心浮动,都想多留些现大洋,金货什么的,谁还想弄些怕磕怕碰的玉器带在身上?不瞒您说,我这生意挺难的。”皇上总算是从地图上爬起来了,可还是没正眼瞅我们掌柜的,伸手接过刘宝勋递上前的茶碗,一边喝着,一边说:“那些俗人就不说了,你说说,现如今对玉还真有识货的吗?”掌柜的应答:“有倒是有,不过在天津卫实在是不多见了。”皇上说:“那你给我说说,玉的讲究?”哟,皇上这不是要考我们掌柜的吗?掌柜的瞄了一眼刘宝勋,刘宝勋就冲他使眼色,那意思是皇上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呗。掌柜笑道:“我不过是个卖玉的,哪敢班门弄斧呀。”刘宝勋着急了:“哎,皇上让您说您就说呗。”掌柜的又问了一句:“您是说生意场上对玉的讲究呢?还是先人们对玉的讲究呢?”皇上说:“生意场上的讲究是你们的事儿,就说说先人们怎么个讲究吧。”掌柜的点点头:“这就得从孔老夫子那儿说起了,在《礼记》里边,孔老夫子说玉有十一种德,他说,君子拿玉比较自己的德行,就是仁、知、义、礼、乐、忠、信、天、地、德、道这十一种,先人都把佩玉带在身上,就是拿玉的品德常常给自己提个醒儿,所以孔老夫子还有一句话,就是,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就是没特别的原因,那玉是不能离开身上的。”听到这儿,皇上总算拿正眼看着掌柜的,他从腰带上拎起一块佩玉给掌柜的看:“瞧瞧这玩艺儿,还算是好东西吗?”掌柜的轻轻的托着那玩艺儿仔细打量:“啊,您这是块上品的好抉(代用字)呀!看成色,起码也是秦汉的物件了。”皇上挺得意:“算你有眼力,当年楚霸王给刘邦摆鸿门宴,杀不杀刘邦楚,霸王拿不定主意,范增着急,一个劲的举起身上的佩抉(”错别字)提醒楚霸王对刘邦赶快下手,这快抉(别字)就是范增身上的那块。“这么一说,掌柜的忙又不错眼的看了一阵那玩艺儿,连着声的说:“开眼了!开眼了!”皇上对刘宝勋问:“刘宝勋,知道我这会儿带这玩意是什么意思吗?”刘宝勋一个劲地眨摩眼:“嘿,嘿,主子心里都是国家社稷的大事儿,小的怎么敢乱猜呀。”皇上又对掌柜的说:“你想必懂得的,开导开导这个没脑子的。”掌柜先是推辞,可皇上一劲儿的让他说,他也只得应答了:“抉(错别字)嘛,一是决断之意,一是断绝之意,如果没猜错的话,您大概是有什么大主意了。”皇上突然起劲儿的拍巴掌,又笑又喊:“好!好!知音!知音!知我者——哦,你叫什么名字?”掌柜的忙说:“赵如圭——”皇上又喊:“知我者赵如圭也!”掌柜的赶忙说:“不敢当,不敢当——”冷不丁的,这皇上就立马不是刚才那个拿鼻子哼词儿,用后脑勺瞅人的皇上了,他连着拍掌柜的胳膊,又叫刘宝勋给掌柜的上茶,把掌柜的弄得站不是坐不是的。皇上对掌柜的说:“你这个圭可就是玉圭的圭?”见掌柜的点头,皇上就打开了话匣子:“这个圭叫得好,叫得好!《周礼》有曰,祭拜天地四方,需用玉做的六器,大概是沧壁、黄综(错别字)、青圭、赤嶂(错别字)、白琥、玄璜,还要有玉做的六瑞,那就是镇圭、恒(错别字)圭、信圭、谷壁、蒲壁,这圭就是瑞器呀!天子得天之物谓之瑞,故诸侯受封于天子,天子与之玉,亦谓为瑞也——”皇上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之乎者也,我是一句也听不懂,后来掌柜的才给我说明白了,溥仪是说,当皇上的得到了一件好玉,那就是老太爷送来的吉祥,皇上要是赏给诸侯、大臣们一件玉,甭管是好玉孬玉,那也是吉祥。我们掌柜的像是个小学生似的,皇上说一阵儿,他就点一下头,见皇上说的高兴,他就插了一嘴:“可不是,在周朝那会儿,天子出门,都要用玉圭和钱、锦缎、皮子向列祖列宗上供祭拜,等出门的时候还要把玉圭什么的都装在车上,等回来,还得用玉圭、钱、锦缎、皮子再祭拜祖宗——可那都是先前帝王家的讲究,家父给我起了这个圭,无非是想让我踏踏实实的继承他的玉器买卖罢了。”不料想,听了掌柜的这话,皇上猛不丁的两行眼泪淌了下来,接着就抽抽嗒嗒的哭了起来。嘿,可把我逗乐了,这皇上可真逗,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别是神精了吧?我们掌柜可慌了神啦,忙站起来:“哎哟,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说的什么不得体了?”皇上掏出条雪白的绸子在脸上抹了几下:“没你的事,没你的事——”掌柜的就直瞅刘宝勋,那意思是说,皇上竟然当着我这小民抹上眼泪了,这可怎么好呀?刘宝勋大概是见惯了,并不着慌:“赵老板,皇上是勾起心思了,大清三百年的江山,到如今,再多好玉器,可让我们主子到哪儿去祭拜祖宗呀?主子,您可得留神自己的身子骨啊!”皇上猛然指着刘宝勋骂了起来:“都是你们这些奴才不争气!不争气呀!!”刘宝勋嘴里念叨:“是奴才们不争气,是奴才们不争气,您就消消气吧,主子。”皇上还没完,一边骂一边哭:“我能消气吗?整天在这小破园子里囚着,你们就没个好法子让主子活得像个主子样儿?!”冷不丁瞅见皇上像个孩子似的哭鼻子,掉眼泪,掌柜的更傻了,两个巴掌把大褂都捏皱巴了。瞧着掌柜的进退两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尴尬劲儿,我心里说,老天爷,亏了没进去。就在这时,有人一溜小跑的来禀报,说是日本住屯军司令官派人来见溥仪,只见刚才还在大发脾气的皇上,立刻就换了一个脸,忙着叫人给他换衣服,再不搭理掌柜的,就从另一个门出了客厅。刘宝勋对掌柜的打了个招呼,也跟着皇上进了后边。我们掌柜的这才算是下了台,他出来时,我清清楚楚的看见他脑门子上铺着一层冷汗。冤家路窄这话一点也不假,我跟掌柜的拎着那几件买得的玉器刚刚走到院子里,迎面就走来那个叫小野的日本人,今天他穿着军服,腰里别着手枪,大腿边挎着马刀,威风凛凛的。一见掌柜的他倒是还算客气,先是“您好,您好”的打招呼,又夸起掌柜的孙子,掌柜的不想跟他多过话,可是又不能不客客气气的跟他寒暄。小野指着我手里的大包袱笑嘻嘻的说:“赵先生从皇上这儿又搞到了什么好东西?”掌柜的忙遮掩着:“没什么,没什么……”小野一脸的狡猾:“赵先生不用客气,那个刘宝勋不是常常到你们恒雅轩去卖古董吗?”哟,怎么日本人什么都知道呀?掌柜的脸色顿时有些紧张,但是立刻就像没事儿一样:“刘宝勋也去别的铺子的,可衡雅斋出的价儿公道,他自然愿意跟我们作买卖了。”小野说:“您这是头一次到皇上这儿来吧?想必皇上一定卖给您不少好玉器?我能不能先睹为快呀?”玉器行道里有不成文的规矩,凡是还没经过打理,没摆上柜台的货,是不可以对外人露相的,否则就会泄了玉的灵气,影响货的成色。我对小野说:“这也不是看玩艺的地方呀,赶哪天请您到我们衡雅斋去瞧……”掌柜的赶紧冲我使眼色,说:“小野先生喜欢玉器,要看就看嘛……”我只得解开包袱,在当院的石头桌上一个一个的打开锦盒。在太阳底下,那几件玉器显得特别透亮,倍儿招人喜欢。小野先抓起那把玉壶上下打量,又把那玉鹅和玉环托在手里把玩,嘴里“啧啧”的没完,还一边说:“嗯,都是玉器中的精品,很精彩!很精彩啊!我的上司最近要到天津,他是很喜欢中国玉器的,赵老板,您说说,我应当送给他一件什么玉器才好呢?”这口气,明摆着是想敲我们掌柜的呀。掌柜的立刻说道:“您的上司也欢喜这玩艺儿?好啊,您瞅这几件里边有合适的么?中意的您就拿走……哦,这件元代的印可以吧?”我心口一揪,那玉押可是刚刚用了五十块现大洋买来的,看来要打水漂了。小野拿起那玉押上下左右的打量。掌柜的紧张地瞧着他,我琢磨,掌柜的要是不舍出这玉押,怕小野就要朝那价钱更贵的玉壶、玉环、玉鹅伸手了。掌柜的说:“就是元朝当官们用的,就算是祝小野先生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吧。没料到小野摇起头来说:“这个的,不好。”掌柜的:“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元朝古董呀。”小野:“我的明白,这不是官印,叫玉押,签字画押的押,元朝作大官的都是蒙古人,中国书他没念过,中国字也不会写,作买卖,写文书要签名怎么办?写不好中国字又怕人家耻笑?就刻了这么个玉押,用得着的时候,就拿它往文书上一戳,对不对?这个东西就是个不懂中国字的象征,所以不好,不好!”我心里骂道:妈的,这小子还真懂行。掌柜的忙说:“小野先生真是个行家,您不喜欢这玉押,就再看看这几件?”小野又在那几件玉器上打量了一阵,最了还是摇了摇头:“算了,算了,君子不掠人之美嘛。”掌柜的说:“小野先生千万别客气……”小野掏出雪白的手绢一边擦着手一边说:“不客气的,不客气的……日后赵老板进了更精彩的玉器,不要忘了跟我打个招呼就可以了,哎,我可是要付钱的。”这功夫,就见皇上溥仪已经换上一身西服出现在楼门口,说着日本话,亲热的把小野往楼里请。小野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赵老板,请转告陆雄飞陆先生,我要请他吃饭。”掌柜的应了声。见小野走进楼,我松了口气,一边收拾那几几件玉器,一边悄声对掌柜的说:“好悬,差一点叫他敲走件宝贝。看样子这小野还多少懂一点玉器古董呢。”掌柜的说:“听陆雄飞说,他是在大连生的,又在大连长的,地地道道的中国通,对他可得多留神。”事后我挺纳闷,这个小野跑到前清皇上这儿来干什么?小野跟溥仪是什么关系?这在当时可是个绝密的事,十几年之后,日本战败投降了,我才从报纸上知道,那一阵,日本的关东军为了搞满洲国,把东三省从中国分出去,弯着心眼儿要把溥仪偷偷弄到关外去当满洲国的皇上。可那会儿张学良的部队驻在天津卫,也盯着住在静园的溥仪呢,日本人要想把一个大活人,况且还是皇上弄出天津城,谈何容易。为了把溥仪弄到关外去,在天津的日本驻屯军可没少跟溥仪密谋策划,小野到静园跑来跑去的,干的就是就是这差事。出了“静园”大门,就见一个高高的,留着寸头的二十四五岁的汉子凑过来问:“伙计,刚才进去的那个人是不是小野先生?”我打量那人,高条的身板儿,一张文气的脸,下巴上一道深紫色的刀疤叫他带出几分杀气,我随口应道:“是啊。”掌柜的也看到那人,忙喝斥道:“德宝,要你多嘴?!”我赶忙把嘴闭上,待再想仔细打量那汉子时,他已经走开去了。掌柜的冲我骂道:“你小子今天吃错药了怎么的?人家问嘛你就搭腔?你知道他是干什么?跟小野是什么关系?还有,刚才在院子里你也犯浑,小野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他要看这玩艺儿就让他看呗,我还没发话你多什么嘴?还有规矩没有?!”我心里这个后悔呀,真恨不得煽自己两个嘴巴子,说:“掌柜的,我知道了。”掌柜的叹气:“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你非得哪天吃一个大亏才知道利害!”要不是坐上刘宝勋的车,他还不知道要骂出什么呢。直到回到“恒雅斋”,掌柜的脸还是没见晴天,我知道他教训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幸亏张家公馆的薛艳卿小姐在店里等着取玉镯子,掌柜的才把我撂到一边。好几年前,我在天祥四楼的戏院子看过薛艳卿演的《杜十娘》,一出台就凭她那扮相,就是个满堂的彩儿,可她不扮妆时,更是精神。虽然说已经是三十开外的人了,仍然还是细皮嫩肉、水灵灵的。男人看了,怕是没有不动心的。有她在当屋坐着,说着话儿,店里的那几个伙计个个浑身都是精神,掌柜的一边开锁取那只玉镯子一边说:“薛小姐,真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薛艳卿是唱戏的嗓子,说出话来特别的受听:“您快别这么说,我也没事先打个招呼,出来办事顺路就来了。”等看到掌柜的拿出的玉镯子,她眼睛一亮,叫出声来:“哎哟,这镯子可是太招人喜欢了!”掌柜的也笑:“只要薛小姐喜欢就行,我就算没白忙活。”薛小姐把那满是翠绿的镯子套在手腕上转过来、翻过去的看,又举到窗户前太阳下面透着亮的照,那翠绿像雾似的丝丝缕缕纠缠,叫冷冰般的玉肉托着,又透出似有若无的黄,水汪汪的闪着光,她说:“今晚上老家伙有客来,我要唱一段龙凤呈祥的,得,就带着它了上台了,孙尚香一国的公主,配这只镯子是再合适不过了。”见薛艳卿这样喜欢,掌柜的格外的得意,说:“薛小姐还真说着了,水绿是翠的正宗的成色,而水绿又分上、中、下三等,上等为艳绿,中等为水绿,下等为淡绿,不瞒您,这镯子算不上艳绿,是水绿,最难得的是它绿里渗着黄,叫黄阳水绿,看着就比一般的水绿高贵,加上玉肉特别的晶莹剔透,水光恍眼,可以说是水绿之中的上品。您戴在身上,就是两个字儿,般配。”薛艳卿又从手腕子上捋下镯子,拿自己的白丝缎汗巾细细擦拭着,再三端详着说:“赵先生夸我了吧,这么讲究的玉,我真的般配呀?”掌柜的的说:“般配不般配往后您就知道了,玉这玩艺儿,个个都有灵性的,它跟您般配,它就永不离您的身,若是不般配,没缘,您就是怎么精心在意,它早晚也得走了,任您怎么个法儿,也再找不着它。”薛艳卿睁园了眼睛说:“难道说这玉都长着腿不成?它说走就走了?”掌柜的的说:“这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它是有灵性的,只要是般配的,不但人养玉,玉更养人。您留心着,这镯子戴在您手上,它的翠会越来越绿,只要一看见这镯子,您的心情也特别的舒畅,万一碰上什么麻烦事,保不齐它还能帮您逢凶化吉呢。”薛艳卿听了又把镯子戴在手上说:“那我可得天天戴着它。”她索性也不要锦盒包装,就带着那镯子跟掌柜的说起价钱,掌柜的说:“薛小姐是喜欢玉也懂玉的,只收您个本钱吧。”薛艳卿一笑说:“反正是老家伙出血,您该赚就赚,千万别客气。您为我淘换来这么稀罕的宝贝,我怎么也得好好酬谢您呀。”掌柜的笑道:“您什么时候方便,再让我能看一出您演的《玉堂春》、《杜十娘》,就知足了。”薛艳卿点头应了下来。掌柜的说了个钱数儿,她一点没犹豫,说回头就让人送银票来,高高兴兴的走了。这只镯子,掌柜的还真是下了功夫四处学摸来着,因为自古到今,咱们中国人都兴玩软玉,而软玉大多都是新疆的昆仑玉,也叫和田玉,薛小姐要的翠镯,则是来自缅甸的硬玉,自打前清硬玉的玩艺儿传到中国,才开始有人玩,也有人买卖,但是在民国20年前后,硬玉还是不如软玉那样招人喜欢,买的人少,卖的就少,所以在天津卫想学摸一只像点样儿的绿翠镯子,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末了,掌柜的还是托了英国人惠灵顿,才学摸到那只黄阳水绿镯子。薛艳卿走了后,掌柜的一边仔细打量刚刚从溥仪皇上那儿买来的玉器,一边哼着京剧的曲儿,就没再提下午的事。等把那几件玉器安置进保险柜里,记好了帐,已经是掌灯的时分了,掌柜的照例上楼去给老太太问安。他把去日租界买玉器、见到前清皇上所事儿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耳朵早就聋了,什么也听不清楚。掌柜的说几句,丫鬟璞翠就在她的耳朵边说几句。听说儿子见到皇上了,老太太很是惊讶,说:“虽说是前清的皇上,毕竟还是皇上啊!二子,你算是开了眼界了。好兆头,好兆头啊!”然后,掌柜的又搀扶着老太太下楼吃饭。在饭桌上,掌柜见没陆雄飞的影儿,就问叠玉,叠玉摇头。掌柜的说:“这一阵子外边乱得很,你还是得劝劝他收收心,少惹些是非,特别是少跟日本人来往,别忘了,他已经是有家有小的人了。”叠玉一脸的无奈:“您的话他都不进耳朵,他还能听我的?”掌柜的叹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直到全家人洗洗涮涮要睡了,陆雄飞才一身的酒气进了们,掌柜的没搭理他,我提醒掌柜的,白天小野说的要请陆雄飞喝酒的事儿,掌柜的一甩袖子:“不管他!只当没听见!”就关门睡觉去了。小野是日本人,我打心眼里不愿帮他的忙,可是平日里陆雄飞对我还不赖,小野既然要请他吃饭,就一准是有要紧的事,掌柜的说他不管,并没说不让我管呀,这个人情我还得作。我就把下午见小野的事告诉了陆雄飞。陆雄飞一脸的笑,连拍我的肩膀:“德宝,你小子够意思。往后有什么掰不开的事儿,就找姐夫。”又拿出一壶衡水老白干来,非要跟我喝几口,掌柜的不准我平日喝酒的,可闻着那酒的香味儿,我肚子里的馋虫儿就开始折腾起来,忍不住就跟着陆雄飞灌了几盅,趁着酒力我问陆雄飞:“大姐夫,那个小野是个日本当兵的,他干嘛老招惹您呀?”陆雄飞本来酒就没有全醒,跟我再喝了几盅,话就特别的多。他一撇嘴:“你别看他只是个中佐官衔,可来头不小呢,他老爷子是个将军。他打小生在东北,长在东北,地道的中国通呢。从关东军调到天津给香椎浩平司令官当副官。其实呢,香椎司令官还让他三分,关东军在他后面撑着腰呢。可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小野要在天津卫混饭吃,也得靠咱爷们,你信不信,等哪天有事,我陆雄飞找他小野,一句话,他就得给面子。知道为什么吗?我这会儿还不能泄露天机,反正他小野不但要请我喝酒,还得给我磕头呢……”酒越喝越多,再往后他说的什么我就记不清了,不过他说的小野能给他面子这话我记下来了,没过多少日子,怀玉出了大麻烦,我就拿这话将了陆雄飞的军,逼着他找了一趟小野……《玉碎》第四章我们掌柜的自打25岁娶了媳妇,就想生个儿子,可偏偏的不走运,连着三年媳妇肚子里也没什么动静,这就是街坊邻居嚼舌头根子的话把儿,什么上辈子没积德呀,坟头风水不正呀,要断香火呀,那些闲言碎语能把人挤兑死。照天津卫的老例儿,他就让媳妇到娘娘宫去栓一个娃娃哥到家来。那时候,娘娘宫里除了供着妈祖娘娘,还供着送子娘娘,送子娘娘身边成年累月放着些泥捏的小人儿,都是下边长着小鸡鸡的,谁家媳妇不生养,就去求送子娘娘,看中那一个泥娃娃,就拿红线绳儿栓在它的身上,塞给管事的道士一些香火钱,就偷偷的把那泥娃娃带回家。传说到了半夜,那娃娃就可以投胎,保你生个大胖小子。在天津卫这就叫“栓娃娃”,如果真的有了儿子,那也只能叫老二,从娘娘宫栓来的那个泥娃娃才是老大,所以人称“娃娃大哥”,也叫“娃娃哥”。别看它是个泥胎,可是这家人的头一个根苗儿是它带来的,决不能慢待了它,平日里得在它左手上插上一双筷子,在右手上放上一个馒头,是决不能让它饿着的,逢年过节,办红白事儿,全家人吃酒席时,也要把它搬到桌边上,面前摆上碗筷碟,让它凑个热闹。逢年长岁,到了“娃娃哥”生日时,还得把它送到到手艺人那儿,敲碎了重活泥儿,捏把捏把让他长点个头,再换上一身新衣裳。这一年一塑身子,十年八年过去,“娃娃哥”足可以长大一倍。当年掌柜的媳妇栓进家来的那个“娃娃哥”也“长”成大人了。日常它就摆在掌柜的睡觉屋里的大卧柜上,算起来,它跟掌柜的作伴儿足有20多年了。掌柜的的媳妇栓来个“娃娃哥”,没带来儿子,却连着带来几个闺女,掌柜的的28岁上有了赵叠玉,到了她3 岁时,掌柜的又有了赵怀玉。听掌柜的老太太念叨,怀玉刚生下来的时候,一劲儿的哭,抱着哄也哭,往嘴里塞奶头还是哭,掌柜的顺手拿了一块卧虎玉坠儿逗她,嘿,她立马就不哭了,小手抓着那玉坠儿,怎么也不撒手,叫人纳闷的是,别的什么猫啊,狗啊的玉坠儿她还偏偏不要,只认那个卧虎玉坠,往后只要她一哭,家里人就拿这逗她,回回灵。直到长大,那卧虎玉坠儿还挂在她的脖子上呢。老太太说,这孩子真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