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有些不满。但因我是个大度的仙。这些虚礼便也不甚计较。只将几丝不大顺的气沉到肚子里去。宝相庄严地颔首道:“哦。拜过了啊。这个拜法真是个平易近人的拜法……”我一句话尚未说完。一直盈盈立在一旁的典范。连方才拜我那一拜都只是略略动了动腿弯的典范。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两手一揖。伏倒在地。院门口有一副衣角隐约闪过。我抽了抽嘴角。咳了声。道:“你这又是在做甚?”典范抬起一张刚柔并济的脸。涩然道:“方才那一拜。妹妹正是依的侧妃拜正妃的规矩。此番的这一拜。却是要拜恩人。姐姐这几月来对阿离的照拂。实让妹妹感激不尽。阿离打小便失了母妃。怕姐姐也听说过。将姐姐认做他的母妃。想来也是因姐姐蒙上脸来的模样。同他亲生的娘没什么区别。还望姐姐多担待些。君上对阿离的母妃用情很深。阿离的母妃当年跳诛仙台。君上跟着一同跳了下去。天君将他救上来时。还只剩半口气。一身的修行也差点化个干净。在紫宸殿躺了六十多年。那时。若不是君上的母妃日日抱着阿离到他床前。一声一声地唤他父君。指不定君上就再醒不来了。姐姐瞧。这一揽芳华满院的桃花。便是君上醒来之后。为了纪念阿离的母妃种下的。君上这两百年来没一时是愉悦的。姐姐既同阿离的母妃长得像。妹妹实在要觉得。这是个缘分。如今妹妹的这一拜。其实也望着姐姐能早日同君上成婚。以慰藉君上那颗已死了一半的心。”我默默地望着典范片刻。心中一动。她这一趟表白。实在表得我怅然。既是想点透本上神在团子他爹跟前是团子他娘的替身。便应点得更加通俗易懂一些。似她这般九曲十八弯的绕。亏得本上神英明。在凡界游荡时瞧了许多这样桥段的戏本子。方能入木三分地领会她这个话背后的意义。若是换个凤九这样一根筋的。岂不是白废了她的一番心思。但她这一大拜却拜得很好。只膝弯里一跪。便将这一番原本像是挑拨的话。晒得又亲切又自然了。我虽领会透了典范这个话背后的含义。却十分遗憾不能遂了她的心思。同夜华大动一场干戈。就他爱我还是爱团子娘这个话题。吵个天翻地覆地覆天翻。其实典范也不大容易。见今夜华对她的光景很不见好。她对夜华倒是看得出来深种了情根。这么一出郎无情妾有意的风月戏。郎心如铁铁得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巍然不动。那有意的妾不定背地里躲着哭了多少回。她一边悲苦着。一边为了刺激自己的情敌。还要讲些思慕对象的风流史。顺带将自己也刺激了。可怜见的情敌没刺激成。自己却深受刺激。实在令人唏嘘。我起身踱过去用扇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道:“你心底里求的东西。并不是人人都想要的。做神仙。还是不要做得太聪明。唔。有个事还须提点你一句。我受四海八荒的神仙朝拜。一向依的是青丘的礼。若是要正经来拜一拜我。提前三日便须沐浴斋戒焚香。三日之后行三跪九叩的礼。这礼虽大。不过。即便是你的夫君夜华君与我行这样的礼。我也是受得起的。但我并不爱小的们这样正经来拜我。揖一揖手。心意到了便是了。倘若今后你还要提说正经来朝拜我。便依我青丘的礼。做不到。便不要再跟我提什么天宫的规矩。再则。我阿娘并没给我添什么妹妹。你这小小的年纪称我姐姐也不大合宜。便还是依照礼度。称我一声上神罢。”这一番话说完。我心情略有顺畅。眼风里不易瞟到她伏在地上的一双手。紧紧收成拳头。小孩子家。面上虽做得滴水不漏。到底还有些少年意气。我啧啧叹了两声。招了奈奈。绕过地上的典范。出门再次朝那上清境的天泉杀去。第十七章(4)看不出夜华倒是颗情种。得出这个认识。却不知怎的。令我心中微闷。可他当初既爱团子娘爱得那样深。若典范确是照我推断的为了争宠亲自将团子娘逼得跳了诛仙台……以他那冷情冷面的性子。还不早将典范劈了?我揣着这个疑问一不留神叨念了出来。走在一旁的奈奈低低道:“上神料得不错。是劈过一回的。”犹疑了一会儿。再道:“那时君上方醒过来。身上不济。且万念俱灰。没有一丝活气息。整日只一个人关在殿中。连小殿下也不理。君上的母妃乐胥娘娘十分忧心。便着了奴婢去宽慰君上。那时。也只当奴婢说起奴婢的主子来。君上才能略有动容。君上醒转来不过两月。天君便令一顶轿子要将素锦娘娘抬进洗梧宫。那一日风和日丽的。是个黄道吉日。素锦娘娘却没能进得了洗梧宫。奴婢亲眼见着君上面无表情将一把冷剑刺过她的胸膛。奴婢看着那像是致命的一剑。遗憾天君却及时大驾。将她救了回去。后来。上神便也见着了。她由天君保着。成功入了洗梧宫。君上却也不过当她是养着我家主子眼珠的一个罐子罢了。伺候她的一些宫娥常觉着她可怜。可奴婢却觉着她是自作自受。”我讶道:“眼珠?”奈奈咬牙道:“她那一双眼珠。正是从奴婢命苦的主子身上偷来的。”我沉吟了半晌。若往常遇到这种奇异的事。定要追一个根究一个底。此番却不知怎的。心中隐有抗拒。遂叹息了一声。奈奈一双眼微红道:“往常奴婢天真。奴婢的主子也天真。这桩事后奴婢才明白。主子当初能在天宫平安待过三年。实属不易。乐胥娘娘说君上以为将自己的心思瞒住。便能保住主子。可他的心思瞒住了天上诸位神仙。包括主子。却终于没瞒过唯一想瞒过的天君。”她这一番话说完。突然煞白了一张脸。猛然回神似的嘴唇抖了几抖:“奴婢失言。”她说了许多。前边的还有些条理。后头的我却委实没怎么听懂。也不晓得她哪里失了言。只是心中却模糊地一紧。伴随着心中这一紧。拐过一揽芳华。有一股腾腾的瑞气迎面扑来。四海八荒一众干神仙里头。仙气能卓然到这个境界的。左右不过四五个。这四五个里头。又以情趣优雅。品位比情趣更加优雅的折颜上神最为卓然。如今。这个最卓然的折颜便拢着一双袖子靠在一揽芳华的院墙边边儿上。乐呵呵地看着我笑。我呆了一呆。方才素锦大拜我时。从院门口闪过的一副衣角。我隐约一瞟。估摸着像是折颜。但料想他此番应是在青丘陪伴着四哥。便也没甚在意。不成想。那一幅花里胡哨的衣角却果然是他的。我因迁怒。对素锦说的那一番话便不大客气。回过头来一想。委实有些掉上神的分子。此番却令折颜听了我那一番掉分子的言语。令我微有汗颜。他兀自乐了一会儿。两三步踱到我跟前。道:“许多年没见你使小性了。今日来听这个墙角。却听得很有收获。真真常埋怨我当初将你送去昆仑虚送错了。不过学一个艺。却学得整个人都不大灵光。全没有他带着你时的天真活泼。如今这样看。你还不算无可救药么。”我悲凉地望了一回天。如今我已是十四万岁的高龄。按着凡人的算法。正譬如一个老态龙钟的太婆。若仍旧如同少年时代一般的天真活泼。娘嗳。那该得是多么的吓人?!因我一向是个服老的。是以心中才能有这样一番明透事理的计较。然折颜却一向是个不服老的。我这一番英明计较。自然只能吃回肚子里去。只摇着扇子谦虚道:“夜华的那个侧妃委实不大合我的意。我虽一向偏爱些机警灵敏的小神仙。但机警灵敏过头了。跑到我跟前来自作聪明的。我却不大喜欢了。所以本着长辈对小辈的看顾之心。略略训诫她两三句。实在算不得使小性的。你过奖了。过奖了。”他微微又笑了笑。其实往常折颜并不似这般爱笑。但他近日春风得意。日子过得很滋润。自然便多笑些。待他笑够了。我便也干干陪笑上去:“夜华昨日才将我领上的这九重天。你今日便赶着跟上来。你上来这一趟。绝不是只为了来听我的墙角罢?”他咳了声敛住笑容。眼风里朝立在我一旁的奈奈扫了扫。奈奈不愧在这天上兜转久了的。察言观色是一把好手。立时便伏身一拜:“小婢先去上清境候着上神。”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折颜一向不大正经。待奈奈走得远了。却立时收拾出一副凛然的庄重模样来。他这个模样。令我心中抖地一颤。三百年前。自我从那场沉睡中醒转过来。发现师父的仙体不用我的心头血也保存得很好时。他端出的便正是这幅模样。敛着眉沉着脸。敲着炎华洞的冰榻缓缓安慰我:“墨渊兴许要回来了。”害得我空欢喜一场。如今。我怔怔望着他一双细长的眼睛。心中不长进地隐隐又生出丝念想。但害怕这个念想终归又是个行将落空的念想。便只得往这蹭蹭上窜的一株火苗上狠命浇一桶冷水。听得心尖上滋啦啦一忽儿响过之后。我甚沉稳地将两只握紧的手揣到袖子里去。淡淡道:“你便将关子这么卖着罢。左右我也不急。”他收起那副庄重的嘴脸。倜傥一笑。道:“若是我说墨渊要醒了。你也不急么?”方才还在火中炙烤的一颗狐狸心猛地一窜。直窜到我的嗓子眼。我听到自己哑着嗓子的一句回话:“你。你又是在骗我。”这一句话。竟微微地带着两声儿哭音。他愣了一愣。敛了本就不深的笑容。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过来拍了拍我的背:“丫头。这回绝不是在骗你了。前几日我同真真去西海办一趟事。遇着那西海水君的大儿子。那时我觉着他身上的仙气有些不一般。便施了追魂术查探了一番。这一番探查下来。竟叫我发现他身上有两个魂魄。一个是他自己的。另一个。”他顿了顿。低声道:“便是你的师父墨渊。”我低低瞧着自己从裙子底下隐约露出的一双绣花鞋。木楞楞道:“你怎知道。那西海水君大儿子身上的另一个魂魄。就是墨渊的?往常。我看凡界的笔记小说。便有那神怪故事。说男子也能怀娃娃。兴许你探出的那另一个魂魄。是西海大皇子瞒着老父老母怀的儿子也说不定。”我因低着头。眼睛跟前又莫名有些潮。便不大看得清折颜的神情。只听得他叹息一声道:“使出追魂术来。自然能对一个魂魄追本溯源。西海大皇子身上沉睡的那一个魂魄。我追着它的源头探过去。却探得它是靠着破碎魂片自身的灵力。一片一片重新结起来的。试问这四海八荒。还有哪个能凭着魂片自身的灵力。将一个碎得不成样子的魂魄重新结起来?也只能是墨渊有这个本事了。再则。他是父神的嫡子。我是父神养大的。小时候一直处在一处。他的仙气。我自然也是熟悉的。从前。你说墨渊灰飞烟灭前嘱咐你们十七个师兄弟等他。我只以为那是他留给你们的一个念想。叫你们不必为了他难受。他虽一向言而有信。却终归敌不过天命。直至在那西海大皇子身体里探得他沉睡的魂魄。才叫我真正佩服。墨渊这一生都未曾叫他着紧的人失望过。这才是峥嵘男儿的本色。怕他是用了七万年才集好自己的魂魄。那魂魄如今还有些散。暂且不能回到他原来的身体里。须得借着旁人的仙力慢慢调养。待将养好了。才能回到他自己的身体里真正醒来。想必正是因为如此。墨渊才令自己的魂魄躺进了那西海大皇子的身体。借以调养。但那大皇子的根骨不过普通尔尔。一身仙力除了自己苦修。还要分来调养墨渊。渐渐地就将身子拖得有些弱了。墨渊既是将魂魄寄在他这幅不大硬朗的身子里。少不得还要调养个七八千年。我探明了这桩事。本打算立时便告知你。但一回来却见你伤得那么重。也就瞒了。怕扰了你的心神。昨日容你泡了一日的天泉。想着你也该好得差不离了。今日我便特地上的这一趟天。将这个事传给你。”他说了这么大一通。每一个字都进了我的耳朵。却在脑子里挤巴挤巴地搅成一锅米浆。神思被这锅米浆挤到了九天之外。令我既圆满又糊涂。心心念念了七万年的大事。今日竟修成了正果。我哽了半日。恍惚里抓住折颜话中的一个篓子。急急道:“师父他。他若然借用了那西海大皇子的仙气来供自身调养。欠下的这一桩债。却该怎的来偿?”折颜咳嗽了一声。缓缓道:“墨渊既挑的是那西海大皇子。自然便有他的道理。我记得这西海的大皇子幼年曾欠了墨渊一个大恩情。此番。便算是他在报恩罢。”话罢扳住我的肩一只手抬起我的头。锁眉道:“丫头。你哭什么?”我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确确触到了一片水泽。膝盖一软。便跪倒在地。甚没用地抓住他一角的衣袖。讷讷道:“我。我只是害怕。怕这又是一场空梦。”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正文 第十八章章节字数:8828 更新时间:09-01-21 10:25第十八章(1)折颜一席话。叫我再没心思待在九重天上。我虽同夜华有些怄气。可上得玉清境疗伤一事。终归欠他人情。倘若不告而别。便真正没度量;倘若跑到他跟前去告一回别。又显见得我没面子。遂留书一封。言辞切切。对他近两日的照拂深表了谢意。便与折颜一道跨过南天门。匆匆下界。即便墨渊此刻还只是那西海大皇子身上一个沉睡的魂。我也想去瞧一瞧他。这一颗奔赴西海的殷切的心。正譬如山林中一只早早起来捉虫的母鸟。捉得一口肥虫子时。便欢欣地扑棱着翅膀飞快往鸟巢里飞。要急急地将这口虫子渡给巢中的雏鸟。从九重天上下西海。腾云约摸需腾个把的时辰。折颜踩着云头十分无趣。一直在我耳旁絮絮叨叨。万幸近日他同四哥过得顺风顺水。才叫我一双耳朵逃脱一劫。没再翻来覆去地听他讲四哥那一桩桩一件件丢人的旧事。折颜此番絮叨的乃是西海水君一家的八卦。我宝相庄严地坐在云头上。听得津津有味。东南西北四海的水君。我印象最淡的。便是这个西海水君。开初我还以为。大约是我在青丘待得久了。没时常关怀关怀这些小一辈的神仙。才令他在我这里的印象十分寡淡。如今听折颜一说。方晓得原是近两代的西海水君为人都十分低调。才令得西海一族在四海八荒都没甚存在感。然就是这样一位保持低调作风一保持就是很多年的西海水君。近日却做了件很不低调的事情。这件事情。正是因他那被墨渊借了身子调养魂魄的西海大皇子叠雍而起。说是自六百多年前开始。叠雍那一副不大强壮的身子骨便每况愈下。西海水晶宫的药师们因查不出症结。调理许久也没调理出个所以然来。请了天上的药君来诊断。药君带了两个小童子上门来望闻问切一番。拈着胡须儿开了两服药。这两服药却也只能保住叠雍不再咳血罢了。药君临走跟前悄悄儿拖着西海水君到角落里站了站。道叠雍大皇子这个病。并不像是病在身上。既然没病在身上。他区区一个药君自然也奈何不得。眼见着连药君都无计可施。西海水君一时悲愤得急红了眼。思忖半日。干脆弄出来个张榜求医。亮堂堂的榜文贴满了四海八荒。上头写得清清楚楚。三界中有谁能医得好这西海大皇子的。男的便招进来做西海大皇子妃。女的便招进来做西海二皇子妃。唔。是了。这西海大皇子叠雍。传闻是个断袖。西海水君因一时急得焦头烂额。出的这个榜文出得忒不靠谱。诚然这天底下众多的能人都是断袖。譬如当年离镜的老子擎苍。但还有更为众多的能人并不是断袖。他一袭不靠谱的榜文。生生将不是断袖的能人们吓得退避三舍。待终于发现这榜文上的毛病。这榜文已犹如倒进滚油里的一碗冷水。将四海八荒炸得翻了锅。从此。西海水君庭前。断袖们譬如黄河之水。以后浪推前浪的滔滔之姿。绵延不绝。可叹这一帮断袖们虽是真才实学的断袖。却并不是真才实学的能人。墨渊的魂魄藏得很深。非是那仙法超然到一个境界的。绝瞧不出那叠雍身体里宿着一个日日分他仙力的魂魄。于是乎。大皇子叠雍被折腾得益发没个神仙样。西海水君的夫人瞧着自己这大儿子枯槁的形容。十分哀伤。日日都要跑去夫君跟前哭一场。令西海水君十分悲摧。人有向道之心。天无绝人之路。叠雍那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二皇子苏莫叶。同我的四哥却居然有一番酒肉朋友的牵扯。说四哥从西山寻了毕方回十里桃林后。有一日与折颜斗了两三句嘴。一气之下便杀去西海水晶宫寻苏莫叶喝酒了。正碰上西海水晶宫一派愁云惨淡之时。那二皇子苏莫叶多喝了几杯酒。喝得醺醺然。靠着四哥将家中这桩不像样的事挑巴挑巴全说了。四哥听了苏莫叶家中这一番辛酸的遭遇。恻隐之心油然而生。立即表示可以请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来帮一帮他。纵然折颜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是个“退隐三界、不问红尘。情趣优雅、品位比情趣更优雅的神秘上神”。本不欲淌这一趟浑水。可抗不住四哥一番割袍断交的赤裸裸威胁。终归还是揣着架子奔去了西海。这一奔。才奔出的墨渊快醒来的天大喜讯。圆满了我的念想。折颜挑着一双桃花眼道:“我同真真离开西海时。答应了西海的一群小神仙。隔日便会派出仙使去西海亲自调养叠雍。要令墨渊的魂魄恢复得顺遂。那叠雍的身子骨确然也是该仔细打理一番的。”他说得虽有道理。我皱眉道:“可你那桃林中却什么时候有了个仙使?”他倜傥一笑道:“上回东海水君办的那个满月宴。听说有一位白绫缚面的仙娥。送了东海水君一壶桃花酿做贺礼。自称是在我的桃林里头当差的?还说那仙娥自称是九重天上太子夜华的亲妹妹。几个老神仙去九重天上打探了半月。也没挖出来夜华君有什么妹妹。后来又跑到东海水君处证实。原来那仙娥并不是位仙娥。却是一位男扮女装的仙君。因同夜华有些个断袖情。才堂堂男儿身扮做女红妆。假说自己是他的妹妹。以此遮掩。”我抽了抽嘴角:“东海水君其人。真是风趣。哈哈……真是风趣。”能亲手来调养那西海大皇子的仙体。以报答墨渊。我十分感激折颜。可他此番却一定要给我安个男子的身份。再将我推到一位断袖的跟前去。令我微有惆怅。颇后悔既没了四哥在前头顶着。那日东海水君的满月宴。我便不该祭出折颜的名头来。折颜眼风里斜斜一瞟。我望了回天。摇身化作一个少年的模样。面上仍实打实覆着那条四指宽的白绫。煎熬了个把的时辰。总算到得西海。折颜端着一副凛然的上神架子直直将我领进海里去。水中兜转了两三盏茶。便瞧得一座恢宏宫邸大门跟前。西海水君打头的一众干西海小神仙们盛装相迎的大排场。因我是被折颜这尊令人崇奉的上神亲自领进西海的。即便他口口声声称我只是他座下当差的一位仙使。那西海的水君也没半点怠慢我。依照礼度。将折颜恭请至大殿的高位上。仔仔细细地泡了好茶伺候着。又着许多仙娥搬来一摞一摞的果盘。令他这位上神歇一歇脚。折颜歇脚。我自然也便跟着。我的二哥白奕在万儿八千年前。有段时日曾醉心文墨。常拿些凡界的酸诗来与我切磋。其中有一首便是一个凡人们公认的虽无德却有才的大才子写的。全篇记不得了。只还记得其中的两句。叫做“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二哥细细与我解释。说诗人远走他乡。多年杳无音信。此番归心似箭。回得故乡来。可离家越近。却越不敢向旁人打探家中的消息。这两句诗。将诗人一颗想往又畏惧的心剖白得淋漓尽致。非大才不能为尔。那时我听了二哥这一番话。心中并不苟同。只觉得这诗人思乡情切却又裹足不前。乃是他略有变态。正常人显见得是不能做出这一番踌躇模样来的。直至今日。我才悟出那两句诗的深意。才晓得做这首诗的凡人并不是个变态。确然有几分大才。因我此刻坐在西海水晶宫的大殿之上。怀中揣的。便正是一颗近乡情怯之心。既想立刻见着墨渊的魂。又害怕立刻见着。折颜并没歇多久。闭着眼睛喝了两口茶。便提说须得走了。因他是揣着上神的架子说的这个话。西海水君即便有那个心想留他一留。也碍于他不苟言笑的凛然神色。只得招呼一众干的西海小神仙再前呼后拥地呼啦啦将他送出去。送走折颜。西海水君持着一派忧愁的脸。谦谨地说了两句客套话后。便亲自领了我去见他那大儿子叠雍。我深深吸了口气。将浑身上下紧紧崩着。生怕见着那叠雍时作出些失仪的形容。第十八章(2)我窃以为。墨渊既将魂魄宿在西海的这位大皇子的身上。那这位大皇子周身的气泽。总该隐隐约约令我感觉些亲切和熟悉。那一身的形容。也必该因了墨渊的魂魄而染上些许他的影子。可待那西海大皇子住的扶英殿被两个宫娥柔柔推开。我尾随着西海水君踱进去。见着半散了头发歪在榻上发呆的叠雍时。一颗心。却渐渐地沉了下去。躺在床上的这个病弱青年。眉目虽生得清秀。可气派上过于柔软。一星半点也及不上墨渊。那形于外的周身的气泽。也是软绵绵的模样。没半分博大深沉。乍一看。要让人相信他身上竟宿着曾在四海八荒叱诧风云的战神的魂魄。正有如要让人相信公鸡能直接生出一枚煎荷包蛋一般的难。想是墨渊的魂魄实在睡得太沉。一星儿也没让这叠雍得着便宜。沾染些他沉稳而刚强的仙气。西海水君在一旁语重心长地絮叨了许久。大意便是告知他这儿子。他面前立着的这一位瑞气千条的仙君。便正是折颜上神座下首屈一指的弟子。今后他这几百年不愈的顽疾。便全全地仰仗这位仙君来打理。望他能怀着一颗感激的心。小心配合于这位仙君。唔。“这位仙君”勘勘指的正是不才在下本上神。西海水君那一番絮叨实在絮叨。我同叠雍无言地两两相望。伺候叠雍的小婢女搬了个绣墩置到床榻跟前。供我坐着同叠雍诊脉。我颤抖着一只手搭上他的腕后。这一部脉不虚不实。不缓不洪。不浮不沉。正如折颜所说。再正经不过的脉象。西海水君甚操心。赶紧地凑过来:“小儿的病……”我勉强回他一笑:“水君可否领着殿中的旁人先到殿外站站?”将殿中的一众干闲人支开。乃是为了使追魂术探墨渊的魂。追魂术一向是个娇气的术法。又势力。若非修到了上神这个阶品。纵然你仙法如何卓越。要将它使出来也是一百个不可能。且使的时候必得保持方圆百尺内气泽纯净平和。万不能有旁人打扰。自我进殿始便一心一意发着呆的叠雍轻飘飘扫我一眼。我朝他亲厚一笑。一个手刀劈过去。叠雍张大眼睛晃了两晃。歪歪斜斜横倒在床榻上。许多年没使追魂术。所幸相配的咒语倒还记得清清楚楚。双手间列出印伽来。殿中陡然铺开一团扎眼的白光。白光缓缓导成一根银带子。直至叠雍那方光洁的额头处。才隐隐灭了行迹。我呼出一口气来。小心翼翼将神识从身体中潜出去。顺着方才导出的银带子。慢慢滑进叠雍的元神里。这一向是个细致法术。稍不留意就会将施术人的神识同受术人的元神搅在一起。半点马虎不得。叠雍的元神中充斥的全是虚无的银光。虽明亮。却因是纯粹的明亮。便也同黑暗没什么分别。我在他的元神中纠缠了半日。也没寻到墨渊的沉睡之地。来来回回找得十分艰辛。正打算退出去再重使一趟追魂术时。耳边却悠悠然传来一阵熟悉的乐声。沉稳悠扬。空旷娴静。我竟依稀还记得。调子约莫正是那年冬神玄冥的法会毕时。墨渊用太古遗音琴奏的一曲大圣佛音。我心中跳了两跳。赶紧打点起十足的精神。循着乐音跌跌撞撞奔过去。却在被绊倒的一瞬。大圣佛音噶然而止。我一双手抖抖索索去摸方才绊倒我的东西。触感柔软温和。似有若无的一丝仙气缓缓爬上手指。在指间纠结缭绕。神识流不出眼泪。却仍能感到眼角酸疼。我的眼中脑中皆是一派空白。此时我抚摸的这个。正是。正是墨渊的魂。可墨渊的魂魄却沧桑成了这般模样。我的师父墨渊。四海八荒里唯一的战神墨渊。他那强大的战魂。如今竟弱得只依靠一缕仙气来护养。怪不得叠雍同墨渊没一丝一毫相像。不过。还好。总算是回来了。折颜没有骗我。比我阿爹还要亲近的墨渊。总算是回来了。在叠雍的元神里待得太久。方才神识又经了一番波动。再耽搁下去怕就有些危险。这片银白的虚空虽不能视物。我怀着一颗且忧且喜的心。仍跪下来朝着墨渊的魂拜了两拜。再循着外界一些混沌之气的牵引。谨慎地退出去。解了追魂术。叠雍也悠悠的醒转过来。睁开眼见着我一愣。道:“你哭什么?难不成我这病没治了?没治了你也不用伤心得哭啊。就算要伤心得哭一场。那也该是我来哭啊。你别哭了。我这么拖着其实也没什么。左右都拖习惯了。”我摸了摸面上的白绫。确然有几分湿意。想是方才神识涌动得太厉害。便连累原身洒了几颗泪珠儿。遂使个小术法将湿润的几分白绫敞干。讪讪笑道:“我是喜极而泣。”他皱眉道:“你这个人。我原以为你心肠软。见着我的病感同身受。替我伤心。不想你见我受苦。却很开心么?”我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谦虚道:“哪里哪里。也没有多开心。”折颜说得没错。若仅靠着叠雍这幅不大健壮的身子骨。墨渊的魂少不得需调养个七八千年才能回到正身上真正醒来。不过。若能借得天族的结魄灯一用。将他那有些疏散的魂修缮完整。再将我身上这十四万余年的修为度他一半。那他醒来这桩事便也指日可待。关于天族的那盏结魄灯。我虽活了这么大年纪。却也从没见过。只在典籍中瞄过一些记载。这些记载皆称结魄灯乃是大洪荒时代父神所造。能结仙者的魂。能造凡人的魄。譬如一位仙者被打散了魂魄。只将结魄灯在他床头燃上三日。便能将打散的魂魄结得完好如初。轮到凡人便更了不得。即便是这个凡人已灰飞湮灭了。只要将带着这凡人气息的东西放在灯上烧一回。令这盏灯认准这凡人的气息。它便能慢慢吸收这凡人当初留在方圆千里内的气泽。待将这凡人在天地间留下的气泽都吸得净了。便能仿着当初那个灰飞湮灭了的魂魄。再造出来个相似的魂魄。唔。是个一等一的圣物。施个术令叠雍睡着。跨出扶英殿的门。方才被我赶出来的一众干闲杂人等皆在一旁忐忑立着。这一众干闲杂人中却唯独不见西海水君。打头的宫娥很有眼色。我尚未开口问。她已倾身过来拜道:“方才有贵客至。水君前去大殿迎接贵客了。若是些微小事。仙君只管吩咐婢子们就是。”咳咳。原是西海又来了位贵客。今日西海水君十分荣幸。本上神同折颜上神两位威名赫赫的上神驾临他的地界。已很令他这座水晶宫蓬荜生辉了。遭了这样的大运。他竟还能再遭一次运。又迎得一位贵客。唔。这样的头等大运。估摸他万儿八千年的。也就只能走这么一回了。我本没什么事吩咐。不过立时要去一趟九重天。找天君借一借那结魄灯。然见今我扮的这个身份却是个不大像样的身份。并不能潇洒来回。是以临走之前。还须得亲自同西海水君先说一说。既然眼前这一顺溜水灵灵的宫娥都谦然且殷勤。我便随手点了两个。劳她们带我去一趟西海水君迎客的大殿。剩下的仍回去伺候叠雍。西海水君迎的这位贵客来头不小。那紧闭的大殿门口长长列了两列的西海小神仙。一概神色谦恭地垂手立着。挨个儿瞧他们的面相。方才西海水君迎折颜时。全有过一面之缘的。可见如今殿上迎的那位。即便阶品没折颜高。供的那份职却必定比折颜重了不少。我急着见西海水君这个事隔着两串西海小神仙一层一层通报上去。片刻之后。有两个穿得稍嫌花哨的宫娥出来。将我领进殿中。第十八章(3)本上神料得不错。这位贵客的阶品确然没折颜高。供着的那份职也确然比折颜重了不少。这位贵客。正是尚且同我怄着气的。九重天上的天君太子夜华君。我进来时。他正以手支颐。靠在一张紫檀木雕花椅上。神色恹恹地。微皱着眉头。一张脸苍白如纸。衣裳仍旧是上午穿的那身常服。头发也未束。仍旧同他在青丘一般。只拿一根黑色的帛带在发尾处绑了。我左右扫了眼。大殿中并不见西海水君。再省起一揽芳华跟前他抱着团子同我说的那番话。气血猛地上翻。鼻子里哼了一声。便转身拂袖欲走。我同他相距不过六七八步。拂袖时隐约身后风动。反应过来时却已被他一把拽住。因我拂袖欲走乃是真的要走。并不是耍耍花枪。他来拽我这个动作。若只轻轻地一拽。定然拽不动的。他想必也很懂得这个道理。是以那一拽。乃是重重的一拽。我今日考虑事情不大周全。并没料到他竟能有如此胆量。不将我这苦修十四万年的上神气度放在眼中。来拦一拦我。是以。一个不留神。便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直直地撞进他怀中。我仙气凛然地将他撞得退了三四退。直抵着大殿中间那根硕大的水晶圆柱子。他却紧紧抿住嘴唇。死不放手。眼睛里一派汹涌的黑色。他手劲忒大。我挣了半日愣没挣开。正欲使出个术法来。他却一个反转。锁住我双手。身体贴过来。将我紧压在柱壁上。这姿态委实是个惨不忍睹的姿态。我当初在凡界时看过一本彩绘的春宫。中间有一页就这么画的。神思游走间忽觉脖颈处微微一痛。他他他。他竟咬上了。那牙齿。那牙齿也忒锋利了些!!!我被他这么天时地利人和地使力一压。全不能反抗。他气息沉重。唇舌在我脖颈间缓缓游走。我心中一派清明。身体却止不住颤抖。莫名的情绪扑面而来。一双手越发地想挣脱。可挣脱却并不是为了推开。隐约。这一双手像要脱离我的掌控。紧紧地搂住他。脑海中隔了千山万水响起一个声音。飘飘渺渺的。他说:“若我什么都没了。你还愿意跟着我么?”立刻有女子轻笑回道:“除了墙角里那把剑。你原本就什么都没有。便是那把剑。除了劈劈柴烤烤野味也没什么旁的大作用。我不也没嫌弃你。”这没头没脑的一字一句将我原本清明的灵台搅得似一锅浆糊。从头发尖到脚趾尖都不是自己的了。心底里溢出仿佛等了千百年的渴望。这渴望牢牢锁住我。令我动弹不得。他一只手打开我的前襟。滚烫的唇从锁骨一路移下来。直到心口处。因喂了墨渊七万年的心头血。我心口处一直有个寸长的刀痕。印子极深。他锁住我双手的左手微微一僵。却锁得更紧。嘴唇一遍又一遍滑过我心口上的伤痕。我仰起头来闷哼了一声。他吻的那处却从内里猛传来一阵刺痛。竟比刀子扎下去还厉害。这痛牵回我一丝神智。全身都失了力气般。整个人都要顺着柱壁滑下去。他终于放开手。我一双手甫得自由。想都没想。照着他的脸先甩了一巴掌过去。可叹这一巴掌却未能甩到实处。半途被他截住。又被拽进他怀中。他右手探进我尚未合拢的衣襟。压在心口处。脸色仍是纸般的苍白。一双眼却燃得灼灼。他道:“白浅。你这里。可有半点我的位置?”他这一句话已问了我两次。我却实在不知如何回他。他在我心中自然有位置。我却不知。他说的位置与我说的位置。是不是同一回事。近两日。私下里我自己也在默默地思量。他在我心中占着的这个位置。到底是个什么位置。想来想去。却总是头痛。他贴在我胸口的滚烫的手渐渐冰凉。眼中灼灼的光辉也渐渐暗淡。只余一派深沉的黑。半晌。移开手掌。缓缓道:“你等了这么多年。不过是等那个人回来。既然那个人已经回来了。你这里。自然不能再给旁人挪出位置来。是我妄想了。”我猛地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墨渊回来了?”虽则不大明白他说这一段话的意思。墨渊是墨渊他是他。墨渊回不回来与他在我心中占个什么位置全没干系的。可墨渊回来这桩事。按理说也只该折颜四哥和我三个人晓得。了不得再加一个迷谷一个毕方。他却又是从哪里听得的?他转头望向殿外。淡淡道:“回天宫前那夜。折颜上神同我提了提。方才去青丘寻你。半途又遇上了他。同他寒暄了几句。我不仅知道那个人回来了。还知道为了让他早日醒来。你一定会去天宫借结魄灯。”顿了顿。续道:“借到结魄灯呢。你还准备要做什么?”看来该说的不该说的折颜全与他说了。我撑着额头叹了一声。道:“去瀛洲取神芝草。渡他七万年修为。让他快些醒来。”他蓦地回头。那一双漆黑的眼被苍白的脸色衬得越发漆黑。望着我半晌。一字一字道:“你疯了。”因每个仙的气泽都不同。神仙们互渡修为时。若渡得太多。便极易扰乱各自的气泽。凌乱修为。最后堕入魔道。而神芝草正是净化仙泽的灵草。此番我要渡墨渊七万年的修为。为免弄巧成拙。便须得一味神芝草来保驾护航。将我这七万年的修为同神芝草一起炼成颗丹药。服给叠雍食了。估摸不出三月。墨渊便能醒来。因神芝草有这样的功用。当年父神担忧一些小神仙修行不走正途。将四海八荒的神芝草尽数毁了。只留东海瀛洲种了些。便是这些草。也着了浑沌、梼杌、穷其、饕餮四大凶兽看着。父神身归混沌后。四大凶兽承了父神一半的神力。十分凶猛。尤记得当年炎华洞中阿娘要渡我修为时。阿爹去瀛洲为我取神芝草回来后那一身累累的伤痕。似阿爹那般天上地下难得几个神仙可与他匹敌的修为。也被守神芝草的凶兽们缠得受了不轻不重的伤。我这一番去。他评得不错。倒像是疯子行径。估摸许得捞个重伤来养一养。他与我本就只隔着三两步。自他放开我后。我靠着那硕大的柱子也没换地方。他不过一抬手便将我困在柱子间。一双眼全无什么亮色。咬牙道:“为了那个人。你连命也不要了么?”明明我才是被困住的那个。他脸上的神情。却像是我们两个调了个角儿。他这话说得稀奇。若我实在打不过那四头凶兽。掉头遁了就是。全用不着拿命去换的。左右取不回那神芝草。我便再守着师父七八千年罢了。但瞧着他那苍白而又肃穆的一张脸。我却突然想起件十分紧要之事。照我平素修行的速度来看。这么又是重伤又是少七万年修为的。少不得须耗个两三万年才缓得过来。这两三万年里。便自然没那个能耐去受八十一道荒火九道天雷的大业继位天后。从未听说过哪一任天帝继位时未立天后的。若再让这婚约将我同他绑做一团。也终是不妥。我咳了声。仰头望着他道:“我们这一纸婚约。还是废了吧。”他晃了晃。道:“你说什么?”我拨开他的手。摸索到旁的案几上灌了口茶。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干的:“这同你却没什么干系。原本也不过是当年桑籍做错了事。令我们青丘失了脸面。天君为了让两家有个台阶下。才许了这么个不像样的约。此番便由我青丘来退婚罢。咱们各各退一场。这前尘往事的。便也再没了谁欠谁。”他半晌没有动静。背对着我许久。才道:“今夜。你来我房中一趟吧。结魄灯不在天上。在我这里。”话毕。仍未转身看我一眼。只朝殿外走去。却差点撞上紧靠着殿门的另一根水晶柱子。我干巴巴道了声:“当心。”他稳了稳身形。手抚着额角。淡淡道:“我一直都在妄想罢了。可我欠你多少。你欠我多少。命盘里怕早已乱成一团理不清了。”他那一幅修长的背影。看着甚萧索。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正文 第十九章(上)章节字数:6901 更新时间:09-01-21 10:27第十九章(1)我在殿中茫然了半晌。心中有些空空荡荡。端起一旁案几上的冷茶再喝两口。将有些干涩的嗓子润了润。才踩着飘忽的步子出了殿门。殿外立成两列的西海小神仙已撤了一半。想必给夜华开道去了。剩下的这一半正呼啦呼啦朝西海水晶宫正宫门方向移。看这光景。倒像是又有客至。我逮住一个扫尾的随便问了两句。扫尾的仁兄苦着一张脸果然道:“有客自远方来。水君着臣下们前去迎一迎。”看来西海水君今日很有几分迎宾待客的缘分。即便此番是西方梵境莲花座上的佛祖驾到。我也绝不会诧异了。西海两代水君都低调。没怎么得着我们这些老辈神仙的垂怜关怀。今日能连连迎到几位贵客。长一长他的脸面。这么挺好。结魄灯既在夜华处。自然用不着我再到九重天上走一趟。省了不少的事情。可怪的是我这一颗心却并不觉松快。方才夜华那副萧索的背影在我眼皮跟前一阵一阵晃荡。晃荡得我一颗狐狸心一阵一阵紧。片刻前领我过来的一双小仙娥恭恭顺顺地再将我原路领回去。因叠雍那副同墨渊甚不搭的容貌势必要令我看得百感交集。过扶英殿时便也没推门进去瞧他一瞧。着小仙娥直接将我领去了扶英殿近旁暂住的小楼。西海水君在起名字这一点上委实有些废柴。远不如东海水君的品味。譬如说扶英殿近旁一左一右的两座小楼。一个楼底下种海棠花红艳艳的。便称的红楼。另一个楼底下种芭蕉树绿油油的。便称的青楼。本上神不才。住的正是这青楼。大抵为了不辜负这个名字。这青楼中从床榻到椅子一应用的青杠木。矮凳上的花盆桌上的茶具一应用的青瓷。就连上下伺候的小仙婢们也一应穿的青衣。抬头一望。满目惨绿。瞧得人十分悲摧。因那一堆绿油油的小仙婢在楼中晃得我头晕。便一概将他们打发到楼底下拨草去了。一时间楼中空得很。连累我心头也越发空空荡荡起来。正空荡着。背后的窗扇吱呀一声。我略略一抬眼皮。唔。方才累一半的西海小神仙翻滚着脚底板前去相迎的那位贵客。看来并不是西天梵境莲花台上的佛祖。我倒了杯冷茶。朝着探头跳进来的人打了个招呼:“哟。四哥。喝茶。”他一双眼将我从头到脚扫个遍。端起茶杯来饮了口。拧着一双眉道:“明明是姑娘家。怎的扮成个男子的模样?”我望了一回房梁。诚实道:“折颜让扮的。”他一口茶喷出来。拿袖子擦了擦嘴角。面不改色道:“你这么真好看。”四哥往常三番两次来西海。皆为的是找西海二皇子苏陌叶喝酒。此番他这么巴巴地跑过来。却据说并不是来找苏陌叶喝酒的。乃是为了来看他的亲妹妹本上神我。说他原本要跟着折颜一同上九重天来寻我。却被折颜止住了。在床榻上躺了半日也没等着折颜回去。想着折颜多半是将我直接送来了西海。便奔过来瞧一瞧我。顺便同苏陌叶打个招呼。他坐在青杠木的靠背椅上。大约嘴巴里没咬一根狗尾巴草有些不惯。略略偏了偏头。道:“我原本不过来看一看你在这西海安顿得好不好。嗯。折颜办事忒令人放心了。不过。你这脸色是怎么一回事?煞白煞白的。莫非墨渊回来了你竟不开心么?”我抬手摸了摸脸。欢喜状道:“开心。我一直都开着心。默默地开着心。”他皱眉道:“那做什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我揉了揉脸。干干一笑:“大约是方才用了追魂术。一时没缓过来。”他目光如炬紧盯着我。我再干干一笑:“加之早上同夜华呕了两口闲气。”四哥看得不错。此番我确然有些魂不守舍。但这魂不守舍的根源却并不是九重天上同夜华的那两句口角。而是方才大殿中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然这桩事若捅出去给四哥晓得。折颜迷谷毕方估摸便都该晓得了。同折颜处得久了。在挖人八卦这个事情上。我的四哥白真很不长进地练成了一把好手;在传人八卦这个事情上。更是青出于蓝。乃是一把高出折颜这把好手许多的好好手。我同夜华因团子而生的那场闲气说来也算不得个八卦。不说怕被他烦恼一下午。随便搪塞一个同他说了便图个清净。一番计较后。我喝了口茶水润嗓子。挑拣挑拣将九重天上的这趟口角与他全说了。他歪在靠背椅上竖起耳朵来切切听着。待我说完后。半晌。抬头望着我古怪一笑。道:“你一向觉得自己年事高辈分老。即便真有不懂事的小辈得罪了你。也不屑同他们计较。你同夜华的这桩事。听你这么一说。谈感情我自然站在你这一边。但义理上倒也并不觉得夜华有什么错。那阿离才多大一个娃娃。你给他喂了那么些酒。醉得七八个时辰没醒来。也不派个人报夜华一声。他们天上的龙族打架打得好。医术却向来不佳。猛然见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醉到这个境界。也不晓得有没大妨害。你这个当后娘的还不知去向。他心中若还能无半点起伏。那委实也是个人才。”顿了顿。探过半张桌子揉了揉我脑袋道:“照你的性子。寻常遇到这个事情不过当个笑话笑一笑。今次却陪尽一身的风度。还端出来他的那位侧妃卯足了劲头刺激他。唔。诚然你这一番作为令做哥哥的很激赏。但撇开这个不说。你这个反常的作为。该不是醋了吧?”我一愣。脑中一道通透的白光忽地闪过。自青丘上九重天这两日。我心中常莫名地一抽一抽。度量也没往日宽厚。见着素锦那位典范便周身上下地不舒爽。受不得团子他爹说我半句不是。今日又魂不守舍半日。原是。原是我醋了?我竟一直在醋着??我一醋竟醋了这么久???我醋了这么久自个儿竟半点也没觉得???!!!手中凉茶啪一声掉到地上。四哥慌忙跳开去。右手搭着左手心猛地一敲。点头道:“你果然醋了。”我茫然了半晌。眼巴巴望着四哥挣扎道:“不、不能吧。我长了他九万岁。我若动作快点。现下不仅孙子。怕曾孙都他这么大了。我一直觉得对不大住他。还心心念念给他娶几位貌美的侧妃。再说。前日里他同我表那一趟白时。我也没半分砰然心动的感受。我也不是个没经过风月的。若我果真对他有那不一般的念想。当他跟我表白时。我至少也该得砰然地动一下心吧?”四哥一双眼睛亮了亮:“他竟跟你表白了?呵。能一眼看中我带大的人。这小子忒有眼光。忒有眼光。”呵了半晌。豪爽道:“至于你说的这个年龄。年龄他原本就不是个问题。我们阿爹不也大了阿娘一万五千多岁。只要相貌登对就成了嘛。我看你们的相貌就很登对。说到你想给他娶侧妃这个事。唔。我记得从前折颜也心心念念地要帮我娶个夫人。但你看。娶了许多年也没娶成。嘿嘿。他觉得这四海八荒没一个女神仙配得上我。”继而拍着我的肩膀做过来人状道:“砰然心动这个段子固然是个好段子。可那也需得唱女角儿的这个有一颗敏感且纤细的心。纵然你是我的亲妹妹。我也得说一句公道话。你天生是个少根筋的。做神仙做得不错。于风月却实打实是个外行。砰然心动一型的。于你而言太过热情活泼了些。似你这种少根筋的。只适合细水长流的。”我额角上青筋跳了两跳。他从桌案上拣出只茶杯在指间转了转。笑道:“听迷谷说夜华在青丘来住了四个多月。唔。这个细水虽流得忒短了些。不过。我暂且先问一句。若他今后再不住青丘了。你可有遗憾?唔。算了。你那根筋少得。遗憾不遗憾的估计万儿八千年的才回得过味来。这么说吧。他若走了。你有没什么不习惯的?”我额角上青筋再跳了两跳。在这两跳之间。心中一颤。夜华在青丘住着时。初初几日。我确有不惯。但想着日后终要同他成婚。两个人早晚须得住在一处。也就随着去了。白日被他拖着散步。他做饭时我添个柴火。他批文书时我在一旁占个位子磕瓜子看话本。夜里再陪他杀几盘棋。因我想着同他成婚后千秋万载都这么过。便渐渐地十分习惯。也不过四个来月的时日。经四哥这么一提。夜华来青丘住着前。我是怎么过日子的来着?我心中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