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韩国姑娘分了?这是新交的?”幸好母亲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中正在削着的苹果上,没有注意陈圆圆片刻的惊惶。 “恩,对,分了。” “唉,你这样不好……挑挑拣拣的,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啊?”母亲手里的苹果皮拖得老长,直接垂到地上,这是一项技术,陈圆圆从小就拜服,他清清嗓子:“我不是爱国吗?韩国人太不要脸了,我得身体力行,坚决不让棒子的血统混进咱家……” 母亲手上的苹果皮断了。 “这么说你还是打算要孩子的?” “啊?”看着母亲眼中瞬间燃起的欣喜,陈圆圆卡壳了。 “哎呦谢天谢地,看你从来不提这事,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小孩呢,亏我还老做你爸的工作,说以后想抱孙子咱们就去领养一个……”母亲也顾不上削苹果了,拿起电冰箱上的电话薄就给老陈拨电话:“孩子他爹快回来吃饭,你儿子回家啦!” 由于母亲本着一定要让儿子大吃一顿的心情,这顿饭足足等到下午三点才吃上,饭桌上,父亲开了瓶好酒,三人碰杯的时候母亲还擦了擦眼角。 “媳妇你老啦!人老了就是容易动感情!” “你不老啊?你看看你眼角的褶子能夹死蚊子!” “那是特地为你长的啊!你不是A型血吗?哈哈——” “老东西,吃你的饭吧!”母亲佯怒的瞪他一眼,又笑了。 陈圆圆握着酒杯笑着看他们拌嘴,心里却很复杂,他生长在这样幸福的家庭,他也同样渴望拥有这样的家庭,可使在自己老了的时候,身边有没有一个人这样调侃他,说:“陈圆圆你老了”呢? 想到这里,田恬的声音不经意冒出来——你是我的初恋。 他揉揉眼睛,猛的把酒灌下。 在差不多的空当,陈圆圆问:“妈,您还记得田恬吗?” “记得呀,怎么?你们联系上啦?”陈母对那个彬彬有礼的孩子印象深刻,在两人绝交的那一年里也不断的提醒:“那个南方小孩怎么也不来咱家玩啦?”儿子当时不耐烦的搪塞令她记忆犹新。 “呃,也不算联系上吧。”陈圆圆放下碗,筷尖在一盘菜的边缘上游移,寻思着说:“就是听别的同学提起,他好像住院了。” “住院?什么病?严不严重?”母亲撂下筷子。 “恩,我也不清楚,听说是脑子的毛病,啊,不是神经病啊,是要开刀,说是长了东西……” “哎呀那你怎么还不去看看人家?”母亲的反应正在陈圆圆意料之中,甚至比他想的还要激动,“多好的孩子啊,和你一边大,怎么就得了这病呢……唉呦……听得我这个难受。”母亲用手抚着胸口。 “我这不是刚回来吗,这两天就去。”陈圆圆又道:“这种病……很严重吧?听说要做开颅手术……成功几率真的那么低吗?” 母亲像看傻子那样瞥了他一眼,然后彻底放下手中的碗。 “长在脑子里的病,你说严不严重?当年你爸住院那会,他们隔壁房有个孩子就是这样,脑瘤,需要开颅,那个孩子和你那会一样大,十四岁,家里人天天陪着,小孩的妈妈更是……唉,那孩子倒是挺坚强,没见他怎么哭,也许是不懂吧。手术最后很成功,命保住了,但眼睛瞎了,好像是切割的位置必然会伤到视神经……唉,现在科技进步了,但是这种病啊……” 虽然很少回来,但家里还是留着一间精心为他打点的卧室,躺在床上,鼻子里嗅到的是干爽的香气。 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陈圆圆知道肯定是母亲,声音停留了一刹便离开了,因为自己方才突然表现出的疲敝,母亲明白这是长途飞行加上时差折磨的后遗症,因此即使想再和儿子多聊一会也只能悄悄的离开。 陈圆圆却根本不想睡,脑子可耻的清醒着。 田恬那个混蛋,无端找他回来做什么? 若只是当做同窗叙旧也就罢了,可是偏偏……偏偏说了那么多让人想忘也忘不了的话。 你说你一个重症患者,和我提什么初恋? 难不成还想让我陪你来一次最后的疯狂? 陈圆圆翻身而起,打开手提电脑。 在搜索界面键入“脑瘤”。 搜出的结果一条比一条触目惊心,这种病真是得不得,术后最好的情形也大抵像母亲说的那样——“非死即残”。 看着那些不知所云的医学用语,什么胶质瘤、胚芽肿瘤,陈圆圆才惊觉,自己和田恬呆了一上午,竟没有过问他的病情,连他患的是哪一种病都不知道。 就算是同窗,这也太失败了! 想了想,他俯身从床底拖出一只纸箱。 和他上一次回国时一样,里面装的全是他的“宝贝”,每年圣诞新年收到的贺年卡,记了一半笔记的本子,旧得连封面都看不清的小学课本。 他从里面翻出一个小小的花里胡哨的本子,上面画着那时流行的阿拉蕾卡通小人。 这是一个电话本,他按照其中的一个电话拨过去。作者有话要说:咋没人留言呢是不好看吗第 18 章 电话通了,一个女声接起。 陈圆圆整整嗓子,问道:“喂,您好,请问是王毅家吗?” “请问你是?” “哦,我叫陈圆圆和他是初中同学,最近才回国,想找他聚一聚……” 对方是王毅的母亲,听说对方是儿子小时的朋友,很痛快就找出王毅的手机号码给他。 那时大家都没有手机,假模假式留在通讯本上的都是住宅电话,现在则鲜少有人这样干,留电子邮件地址都比留宅电靠谱,但也幸亏当年留下的是家里电话,长大的我们可以轻易扔掉一张SIM卡,父母家的电话却轻易不会更替,除非遭逢重大变故,例如陈父那年罹病,卖掉房子后连座机号码都换了,但陈圆圆却没有和当时的同学讲,所以这么多年没有人能联系上他。 王毅接到陈圆圆的电话愣了足有一分钟,回过神后第一句则是:“你……你丫真是我认识的那个陈园儿吗?!” 陈圆圆笑了:“废话!还有哪个陈园儿啊?” “哎呦呦——太不容易了,太不容易了!你说说你小子,当年不吭声就走了,这么多年啊,一点音讯都没有……你他妈……” 说到这声音顿住,陈圆圆听到话筒里传来吸气声,对方似乎举着手机走出室外,随着环境音的变化,感觉到对方终于走到相对安静的角落。 “哪天出来聚聚吧,我叫上陈硕他们。” “好。” 陈圆圆的心情也久久不能平复,再没心没肺的人这个时刻多少也会感慨。1997年夏天到2009年深秋,十二个春夏秋冬,原以为这次通话会在生疏与不适中开场,但一切担心都在王毅爆出第一句不那么客气的问候时烟消云散,那些距离,倏然不见了,好像从未分离过,一直这样笑骂着一样。 陈圆圆镇定了一下心绪:“你现在怎么样?还顺吧?” “还成吧,反正能糊口,混着呗。”当年的体育委员还是那副痞痞的腔调,“你呢?” “我刚从意大利回来。” 还没说完便被抢白:“可以啊!原来你小子出国啦?” “呃……” “没想到,真没想到,这么说来……当年咱们哥几个数你混得最好!哎,不会是傍上外国富婆了吧?快招!” 陈圆圆忍不住笑了:“谁吃得消外国女人啊~哥们我是有正经工作的好不好?在酒店做管理。” “啧啧~不错嘛!这回回来不走了吧?” 陈圆圆停顿了一下,随即道:“还不确定。” “不确定个屁啊,咱们这个年龄也该安顿下来了,老在外面飘着不是个事儿,当然,你要是在那边成家了当我没说。我告诉你啊,月是故乡明,姑娘是老家的好,现在祖国最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听我的,就留下来吧,咱哥几个还能时不时的聚聚,一起唱唱K啊……” 陈圆圆打断他的畅想:“喂喂,不带给人洗脑的啊!” “哈哈这不是兴奋嘛!” “那个……你们经常聚啊?”陈圆圆斟酌着问。 “可不是!” “哦,陈硕也还好吧?” “都好着呢,谢谢组织惦记!” “那个……你有他们电话吗?” “有啊!我等会给你找找,然后给你发短消息上。” “恩,最好全一点。”陈圆圆补充道。 “那肯定的!你小子就等着一个一个赔罪吧~哈哈!” 话到这里,应该说Byebye然后等待短消息了,更何况那边还传来人声,催促王毅快些回去,老板找。 这是工作日的下午,陈圆圆打扰到对方的工作。 但王毅却压低嗓子对陈圆圆耳语道:“对了,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陈圆圆心里一紧,马上想到对方是想告诉他田恬的病情吧,握着手机的手心溢满汗水。 “田恬,你还记得吧?原来你俩关系还不错的……” 陈圆圆低声答道:“记得……” 他要装作完全不知情,心里却已沉重得像灌满了冰。 “田恬啊,他是个同性恋!!” “……你说什么?” 意料之外的回答,陈圆圆惊讶的语气表现得恰如其分——他奇怪的是,怎么连王毅都知道了? 王毅嘿嘿一笑:“没想到吧?我们早就知道了~~”接着说道:“其实就是高一那年的同学聚会上曝光的!唉,谁让你本来答应要去,结果没去呢,错过一场好戏啊~现在想想真是疯狂,那么就把性取向公开了,不知道他脑子怎么长的,还是说智商高的人情商就低啊……” 陈圆圆脑子里嗡嗡响着,他知道田恬已经出柜了,但万万没想到竟然这么惨烈,高一就…… 他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他不是交了个女朋友吗……” “就是那女的捅出去的啊!”王毅捂着听筒快速解释着:“他不是保送上了本校高中吗?高一的时候就不少女生追他,都被他拒了,结果有一个格外强悍的,把他惹烦了,不知丫怎么想的,竟然说自己不喜欢女人。紧接着同学聚会上大家就问起这事,本来还以为他是开玩笑,结果一问他就承认了!”说到这,又愤愤起来:“对啊,我记得通知你时你本来答应出席的,怎么临时变卦了?” “我……我忘了,可能有别的事耽误了吧。”陈圆圆的指尖在发抖,王毅仍然抖落着他所知不多的那点内情:“我们还等了你好久呢……对了,田恬是最后一个走的,真服了他,那天发生那么大的事,他这个当事人竟然面不改色的留到最后。” “是吗……” “成了,我八卦完了,你就等我短信吧!” “哦,好。” “还有,抽空回趟咱们学校,小马老师一直找你呢,说是有东西要给你。” “好。” 挂上电话,陈圆圆更睡不着了。 那个白痴…… 高一就出柜了,他到底在想什么。 那个同学聚会,陈圆圆原本是答应出席的,但是他临时改变主意,放了一干同学的鸽子。 具体是什么事情致使他突然变卦,自然也和田恬同学分不开,这个咱们后面再讲,眼下,陈圆圆家的电话又响了。 “圆圆啊,你的男性朋友找你,是国际长途嘞——”门外,母亲敲响房门。 男性……朋友? 陈圆圆一怔,赶忙跳下地,“我来了——” Fuck! 他还敢打电话?! “会不会是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呀?这么急着找你?”母亲一脸担忧的指指茶几上的电话。 “没事没事。”他只是皮痒了而已。 陈圆圆一脸严肃的拿起听筒。 “哦,亲爱的,总算找到你了!”Jack亲昵的语气令陈圆圆有些吃不消,他端正着神色,毫无语气起伏的说:“Jack,真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不干脆的人,我们的合租关系已经到期了,难道我走之前没告诉你么?” “Oh No!单方面解约我不干——” “我记得我好像没有和你签什么合同,这样拖泥带水可不是你的风格。”陈圆圆一面说一面向母亲做了个OK的手势,示意自己这边只是发生了小问题。 “Cheney……我认为我们应该坐下来谈一谈。” “我现在的确是坐着的。” “你没有表示过你不喜欢我和别的男人有来往,我以为你不介意,但如果你提出的话,我想我会……” 陈圆圆打断他的话:“千万别保证什么,我不要紧,真的。房子空着总归不好,你完全可以邀请其他人合住,我真的没意见。” Jack沉默了一会,随后道:“我一开始以为只有我是随便玩玩,没想到你才是。……其实你压根就没介意过,对么?”Jack忽然郑重起来,陈圆圆也不得不深沉的答他:“Jack,我不确定会在国内呆多久,所以……请别为我空置房间。” “呵……”Jack吸了一口烟,声音有些迷醉:“Cheney,你真绝。” Jack就是这样,总喜欢将事情放大了来说,也许只有一分难过,但听起来却是伤心欲绝的样子。 陈圆圆也难免被迷惑,毕竟Jack与他在一起的时间不短,曾给过他最恰当的拥抱和欢 爱,挂上电话心里还一再沉重着,但想到那个家伙也许第二天就欢天喜地的重新活过来,也就释然了。第 19 章 所谓同桌,其实只始于初三下半学期。 所谓饼干问题,正好发生在那时。 也正是那时,陈圆圆认识到自己……是真的喜欢田恬,不是同学情的那种喜欢,而是……会产生冲动的那种。 初三下半学期是所有预备参加中考的学生的噩梦,却正是陈圆圆感觉最悠哉的时段。 起因是初三刚开学的一次物理测验,那时陈圆圆已经完全放弃理科了,反正学与不学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那次测验的分数之低,相当可观。 物理老师讲评卷子时板着脸不带任何语气的话语陈圆圆一辈子也忘不了。 “这回大家的表现都还不错,但是在全年级来看就很一般,主要是有个别同学极低的成绩拉低了平均分,如果没有这名同学的话……” 如果没有这名同学的话…… 他倒真的希望没有他,遂了大家的愿,省得把他看成一锅汤里的老鼠屎。 类似的评语屡见不鲜,愈接近中考,老师们也愈加紧张,甚至比学生还早进入状态——分数,平均分,总分,及格率,优秀率这些词汇时他们常挂在嘴边的,包括陈圆圆在内的一干“差生”自然成了各科老师们眼中的刺。 连一向笑眯眯的小马老师也赫然面目可憎起来。 她开始频繁的给家长们开“小会”,与会人员自然是后进学生的家长,不多,一班就十个左右吧。 不知道会上都谈些什么,总之每次陈母回来后脸色都很难看,却没有骂过他一句重话,只是哀愁的叹气。 “圆圆啊,你就不能让妈妈省一点心嘛……” 父亲刚出院,正是仍需要照顾的康复期,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上班,白天忙完还要张罗丈夫和儿子的饮食,一个需要营养补身,一个需要营养长身体,那两年,母亲着实老了不少。 陈圆圆也恨自己的不争气,但是成绩这个玩意真不是和心情一样说起就起说落就落的东西,也在那两年,陈圆圆一下就成熟不少,开始思考同龄孩子不会想的问题,例如人活着是为什么,是为生活得更好吧,那么考试又是为什么,是为了上好高中,好大学,找好工作——是为了赚钱,赚钱是为了生活得更好。 物理老师那句“如果没有这名同学……”的话也一直在脑里闪回,像一个闪光点一样,不断提醒着他的多余,其实可以没有他的……可以的。 那天母亲从学校回来,忽然拉住他,说决定给他请家教,数理化三科都要请。 陈圆圆愣了:“干,干吗?” “老师建议的,我觉得也对。还有几个月就中考了,你这样不行啊。” “……那要多少钱?” 母亲一怔,随即道:“钱的事你别管,这是该花的。” “我不要。”陈圆圆矢口拒绝,然后下定决心,一口气说出来:“我不是那块料。” “我就是学不好,我讨厌学校,我讨厌他们用学习成绩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凭什么啊?!我不知道物理化学就十恶不赦了吗?学得好又怎么样?我又不打算当科学家! 就算勉强考上高中又怎么样?!还不是要为了考大学继续这样折磨自己?! 我受不了了,我讨厌那样——那帮老师,就是怕我影响他们的升学率!您别听他们的,请了我也学不好的,有那钱,不如给爸爸买点好吃的。” “你……你这孩子!你,你再说一遍?!”自从陈父住院后,这还是陈圆圆第一次跟母亲顶嘴,陈母也激动起来。 “我不上高中了。”陈述的语气。 “……你说什么?” “我已经决定了,我不上高中了。”陈圆圆镇定下来,尽量和缓的说:“上高中无非是为了考大学,考大学就是为了找好工作,赚更多的钱。” “你在说什么呀?” 太久没和儿子沟通过,现在显然已经跟不上他的思路了,陈母将连着卧室的门关紧,谨慎的问道:“圆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陈圆圆点点头:“当然知道。”他是经过深思熟虑,陈圆圆将母亲让到椅子上坐下,蹲下身,握住她的手,慢慢解释道:“妈,我不是随便说说的,我已经决定了。” “这些天我看了很多资料,过两个月就是中专、职高提前招生考试的时候了,我想去试试。它们对文化课要求不高,不同的专业要求的技能也不一样,我想试试外事管理和商务这方面,我的英语好,应该能通过。” “那样的话,学校这边就不用管我了,我也拖不到他们的后腿了,而且您也不必为我操心了。” 听到最后这句,陈母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流出来了:“你这孩子……” “妈,您真是的,哭什么啊~”陈圆圆从桌边拿来卫生纸,一手搂住母亲的肩,“我都十六岁了,该让我自己做决定了,我觉得就这样,挺好!” “让我好好想想……”母亲红着眼眶算是妥协。 参加这么多次家长会,她怎能不理解儿子的处境? 坐在其他家长身边,听着那些经常受到表扬的名字被一一点到,他们的父母也脸上放光,可是到自己这里,就只有灰溜溜低下头的份儿,每次家长会都要求被留到最后,做家长的尚且要听教师训斥,做学生的,又能如何? 儿子厌恶上学的心情,母亲早就明白。 春季是各大职业高中,中等专业技术学校提前招生的日子,陈圆圆一声不吭的去了。 目标是早就相中的一所职高,专业是酒店管理,报考这个专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首先这个职业要求外形,其次不能怯场,最后,要有优秀的英语成绩和流利的口语,这三点陈圆圆都占优势。 半个月后收到录取通知单,陈圆圆在初中最后的一段好时光就此展开。 对于陈圆圆出其不意的报考了当时不被看好的专科院校,大家的反应不一。 老师们自然都是松了口气——以后终于不用再跟这孩子斗智斗勇了。 同学们则既羡慕又有些不屑,羡慕陈圆圆从此正式摆脱中考噩梦的诅咒,可以在教室最后一排大大方方的上课睡觉、吃东西、听MP3、看漫画了——只要不影响其他人,随意。 也有人认为此人将来一定没出息,老师教育我们遇到困难应该勇敢直面,这厮却只会走捷径逃避…… 对于这些,陈圆圆都不在意,从决定和这样的生活脱离关系起,别人的态度对他来说就不那么重要了——好学生们,你们慢慢啃书本吧,差生兄弟们,你们自求多福。 只是有一个人,陈圆圆会不经意的想去揣测他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但是自从初二下半学期后,两人的关系就一直不温不火着,是那种比陌生同学好一点,但又达不到朋友的高度,没办法,这家伙是老师的心头好,一点差池都不能有,陈圆圆是个毒瘤,可不能随便拖人下水。 陈圆圆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理可以窥视到任何人的动静,谁新剪的头发从后面看很可笑啊,谁和谁又传小纸条啦,乐子多得很,但是陈圆圆不幸的发现自己的目光总是转着转着就锁定在田恬身上。 第一次从这个角度打量他,感觉陌生又新奇。那家伙翻出的白衬衣领子老是那么干净,肩膀好像比去年又宽了一点,但手指还是那么细长……陈圆圆没注意,自己实际上正在以一种偷窥心上人的姿态暗自观察对方;沉浸在粉蓝泡泡里的陈圆圆更没注意,其时班上正激流暗涌着。第 20 章 陈圆圆所在学校分高中部和初中部,前者比后者更著名,因为它奇高的升学率,和逐年翻新的教学楼,像黑洞一样吸引着各方学子。 能够考进自己学校的高中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几乎每个初中部的孩子都这么想。但事实是残酷的,模拟卷子发下来,就足够粉碎大部分人的玻璃心。 偏偏校方还显热闹不够,每年还额外拨给自家孩子几个保送生名额——加上理科班初三年级总共五个班,每班人数在45至50人之间不等,保送生名额呢? ——五个。 校方的初衷是每班选出一个,正好凑足五人,但是考量标准的严苛程度却决定了这份名单最终不能平衡——学习成绩要拔尖,还要德智体综合发展,也就是要有一项特长,这里的特长还不是指唱歌跳舞画画什么的,而是“学习特长”,也就是说,要在区级以上的比赛中拿过奖。 这样排下来,往往是理科班吃香,偶尔会出现五个名额全部来自理科班的情况,没办法,谁让青少年奥数、物理比赛太多了呢! 于是每年这个时候,不光班主任之间气氛紧绷,各个憋足了气为自己班的孩子找优势,连学生内部都洋溢着一股刚柔并济的暗涌:谁谁谁这次作文拿了个第一,谁谁谁又在哪个比赛得了名次,还有那个谁啊,最近怎么老往办公室跑? 当然这种争斗只发生于尖子生中,学习平平的孩子压根就没去惦记,正好当做一场热闹看。 午休,陈硕蹲在陈圆圆旁边的椅子上:“哎,你们说今年还会是理科班大满贯吗?” “悬,去年不就是吗。”王毅懒洋洋的靠在窗台边,深春的阳光暖暖的,总哄得人想睡觉。 “我看不然,听说咱们班田恬也申请保送生名额了~~”陈硕把陈圆圆的文具盒玩得啪啪响,“不过我觉得这种保送对他们来说应该挺没意义的,反正他肯定能顺利考上咱们学校吧。” 王毅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就是,我觉得校方应该主要侧重特长这项。学习好的话本身就是优势啊,还用得着保送吗!你们说是不是?” “得了吧,就算光看特长也没你的份~”陈硕糊上王毅的脑门,“体育特长不算啊!” “不过还是陈园儿明智,要是我爸同意,我也报提前招生的学校了~”陈硕猴儿似的缩着肩膀,叹了口气。 陈圆圆从武侠小说里抬起头,从他们提到田恬开始就已经在留意了,他并不担心那个人能否被保送,就像他们说的,无论怎样,那个人都能考上心仪的学校无疑,他们之间的距离之会越拉越远。 他只是……习惯性捕捉那个人的动态而已。 “哎哎,最新消息!下午名额就出来了!听说咱们班有一个人入选,小马笑得花儿似的!你们说,是唐倩还是田恬?”李凯咋咋呼呼的跑过来。 “切~根本没悬念嘛!我压是田恬,小马最喜欢他了!” “我觉得唐倩也有戏,听说她家和学校高层认识~~” “陈园儿,你说呢?”王毅转头问他。 陈圆圆敲敲自己的《浣花洗剑录》:“别吵我,正看到关键地方呢。” 这时上课铃响了,几个男孩子撇着嘴散开。 小马老师果然笑得跟朵花似的飘了进来。 将一沓教案往桌上一放,笑眯眯的开口了:“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果然是田恬。 在抽气声和惊呼声中陈圆圆专心看着自己的《浣花洗剑录》岿然不动。 当掌声热烈得有些过分时才抬起眼来,然后从同学的感叹声里了解到一点事情的眉目: 除了田恬外,其余的四个名额仍是来自理科班,本来像田恬这样只是学习好,人缘好的孩子是不占优势的,但是他像是铁了心要被保送一样,交上去参加考核的材料里竟然夹着近两年参加的比赛的证书——青少年硬笔书法大赛,全国少年组作文比赛,青少年书法家协会邀请赛……每一项都是重量级的,而先前竟没露一点风声,这不得不令人再次刮目相看,要知道这里面每一个奖项都是足够被邀请到主席台上接受表扬的。 而他竟然憋到现在。 “这家伙,真深~”有人说。 “是啊,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 听着别人这样议论,陈圆圆只牵了牵嘴角,那个人本来就总在令人吃惊,不止一次两次了。 小马老师请田恬到台前接受保送生通知单,田恬犹豫了一下才慢慢走过去,抛去揣测和艳羡,这也是给初三三班长脸的事,大家还是心照不宣的给予了更加热烈的掌声。 掌声久久不散,田恬捏着通知单站在那里,身姿笔直。 再没有会因为不安而偷偷揪衣角的毛病,也不会紧张得双耳通红,他抿着嘴角,神态很沉静的样子,既不会显得太漠然,也不会显得很得意。 陈圆圆恍惚了,那个一张嘴就拌蒜,被起哄就轻轻发抖的南方少年,哪去了呢? 虽然感到些许的陌生,但不妨碍此时心如擂鼓的躁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望着这个人的样子是否也如那些脸红红的女生一样呢? 可能,崇拜强者本身就是一项无法抗拒的天性 吧,这与性别无关。 走神的过程里,田恬已经回到座位上,等陈圆圆再回过神来,对方已经提着书包站到他面前。 “嘿!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同桌了。”田恬朝他微笑着。第 21 章 田恬微笑的脸在不停歇的短信提示音里化掉,最后变成一片虚无的空白。 陈圆圆醒过来的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搞清楚自己到底睡着没有,田恬一手拎着书包,一边用细长的食指敲击自己桌面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明亮的正午阳光里他的白衬衣干净得耀眼。 手机在枕边跳动,屏幕上显示收到的最新短信已经有十条。 喘着气把它们按开,王毅果然很尽职,把几乎全班同学的联系号码都发来了,陈圆圆皱着眉将那些生疏的名字和对应的数字一条条存进通讯录,最后停在田恬那一栏。 这才是他的初衷,绕那么大一个圈子,无非就是想探到这个人的联系方式,其实直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话到嘴边就被王毅那个加了巨大惊叹号的:“田恬是同性恋!!”打回去了。 ——他们都知道田恬是同性恋,却不知道田恬生了重病,这个时候你去问他的电话,不是自己往抢眼上撞么?还有,你又是怎么知道田恬生病的呢?他既没知会其他人,怎么就叫你知道了呢? 这些不得不防备的问题早在陈圆圆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 这就叫心里有鬼。 从某一方面讲,陈圆圆有点孬。 不管过程如何艰险,目的总算达到了,那么你便拨电话过去吧? 可陈圆圆不,他又握着手机发起怔来。 他的本意是好的,想把自己白天的疏忽弥补上,问候一下病情,然后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看看意大利那边有没有更好的医疗条件,如果对方愿意的话可以帮他办理这方面的手续。 可是…… 那家伙白天说什么来着? ——他是他的初恋,这不是友谊,是爱情。 当时没有回复他,甚至连自己也是同性恋的身份都没有挑明,这个时间,接近午夜,这么暧昧的时机,打电话过去算什么意思呢? 陈圆圆坐起来又躺下,把床垫敲得梆梆响:这个田恬!为什么总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 不打吧,不自在;打吧,尴尬…… 心意这种东西,自己最清楚,如果不在乎,也不会放下一切事务心急火燎的赶回来,明明一再对自己强调着:不要陷进去,不要陷进去。可是在见到对方的第一面起心就不争气的狂跳起来。 可对方得的是脑瘤啊!表白或两情相悦这种事,还是和身体健康的人做比较好吧。 “嗡嗡——嗡——”手机再次毫无预兆的震动,陈圆圆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接起,却发现通话对象是——田恬。 “是我。”田恬说。 “呃,哦。”陈圆圆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要了我的号码为什么不打给我?”田恬问。 “啊?” “别装傻。” “是王毅跟你说的?” 田恬点了下头:“我和他也好多年没联系了,要不是你,估计他也不会想到找我,接通的时候他还在感慨呢,说没想到我的手机号竟然没换过。” “哦,是这样。”陈圆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我看时间太晚了,想说还是别打搅你休息了,就没……” 田恬打断他:“那原本打搅我,是为了什么事呢?” 话音里带了一丝急切。 陈圆圆顿了一下,随即正色道:“我忽然想起来,今天都没问你的病情,还有,什么时候动手术,我想查一下这方面的资料,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我想问问在国外的朋友……田恬?你在听吗?” “在听。” “那……” “还有半个月左右做手术,具体时间还没定。” “这么快啊……”对方是病人,现在正躺在病床上和他通话,这些他早知道的,可这么提起来,还是感到黯然。 对方似乎不愿多谈这个话题,感到极轻的呼气声穿过耳朵里,陈圆圆的思路也越发诡异起来,忍不住问道:“听王毅说,你高一的时候就……” “就承认自己是同性恋?”田恬很快接过话头,像是一直在等他问一样。 “……” 田恬轻轻笑了:“可是那天你却没去。” “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没和任何女生交往,是她自己到处去乱说,所以我干脆就……” 陈圆圆打断他:“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再说也没必要和我解释啊。” “可是是你问的。”田恬说,像被戳了臀部的马,语气也咄咄逼人起来:“你真的觉得和你没关系?” “你到底想说什么?!” “说说过去的事。”田恬压低嗓音:“和你无关那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我……我没激动。”只是耳膜被电流刺激得有些痒而已。 “话说回来,我也疏忽了,没问问你的近况,听王毅说你在国外做酒店管理方面的工作?这些年还顺利吗?” 只要避过那种话题,陈圆圆就能应对自如,他松了口气:“还好,已经适应了。” 田恬叹了口气:“难怪我后来找不到你,原来是出国了。” “呃……”找我做什么! “是在酒店工作啊,难怪现在一表人才的。” “咳,也没有啦……”其实陈圆圆心里有点暗爽。 田恬又说:“举手投足,都挺有风度的,和当年大不一样喽。” “咳,就是学会披了层皮呗。”陈圆圆揉揉鼻子。 “恩,其实不披也蛮好,我都喜欢。” “咳……啊?!” “怎么了?我白天不是就说过了么?怎么还这么大反应?”田恬刻意压低声音,有种不怀好意韵味。 “你……你怎么……”陈圆圆结巴着,这人,怎么说着说着又绕回去了!?这么玩命跟我表白干什么?!难道还想我陪你最后疯狂一把?! “你准备睡了?”田恬主动转移话题。 陈圆圆酝酿得满满的情绪失落的散开。 “我已经睡了!” “哦,那你是躺在床上了?” “当然!” 田恬慢悠悠的问:“这么说你是握着手机睡的了?刚才电话只响了一下你就接起来了呢……” “是啊!我正在想要不要给你打电话!这下你满意了?” “我的手臂好疼,今天那针实在太刺激了。” “啊?很,很疼?”陈圆圆一下蔫了,声音也不觉放柔了:“没有止痛药吗?” “呵……那个不能总吃,对病情更没有帮助,其实早就习惯了,只是想跟你诉下苦。”突然的示弱也是种武器,至少陈圆圆暂时没有招架之力。 “你……没有男朋友吗?他也不来看你?”陈圆圆问。 对方却问:“难道你有?” “是的,我有。” 电话里终于安静了,这是陈圆圆在和田恬的“交锋”中第一次占了先机,可他却一点也不开心。 但是没办法,他不想给对方那样的希望,就像不想让自己失望一样。 时间缓慢的滑过,不知过了多久,他几乎以为对方睡着了,电话那边才传来田恬低哑的声音,轻声的试探着问道:“是认真的吗?你和他,我是指那种……一对一的,长久的关系。” “当然。”陈圆圆毫不犹豫的回答。 田恬吸了口气,又问:“在那边认识的?” “恩……” “那怎么没陪你回国?” “他有工作要忙。” 他确实没有撒谎,Jack的确算是他的男朋友,只不过刚刚分手罢了。 欺骗病人的确不妥,但如果初衷是善意的,也就无可厚非了。 这么多年摸爬滚打过来,陈圆圆早学会了如何为自己打算,他再不是当年那个莽莽撞撞的毛头小子了,才不会因为对方说:“好怀念啊,你是的我初恋呢。”就一头栽进去跟对方来一次最后的疯狂。这忒不现实。 田恬却忽然笑了,很开心很真实的那种笑声。 陈圆圆听得有点毛骨悚然,紧接着,就听对方叹道:“太好了!原本还担心你是个直的或者双的,听说你有和男人交往,我就放心了!” 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陈圆圆惊恐的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套子,不等他辩解,田恬再度出击:“既然他不在这边,那你可以常来看看我吗?” “……” 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第 22 章 经过这通电话,探望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何况陈母也催促着他常去看看“那个孩子”,甚至还煮了招牌的料理装在保温桶里要陈圆圆一并带去。 就这样,提着蓝色保温桶的陈圆圆就成了脑内科某病房的常客。 其实主观上讲,陈圆圆并不愿意这样,那间白色的病房好像有什么魔力,在里面呆着就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往往一不小心就会坐上大半天。 但在这么频繁的探望中,却一次也没有碰上过田恬的家人或朋友,连那个传说中和田恬关系最好的小叔叔也没有。 但田恬自己却不在意,每次只要看到他来就笑得很开心,不管保温瓶里装着的是什么都能很有胃口的吃下去,所以陈圆圆也尽量不提这种让人不开心的疑惑。 这样的探病之所以能顺理成章的进行到第三天,和田恬的表现也绝对分不开。 因为他不再说那些暧昧并不合时宜的话,交谈的内容始终正直又有分寸,陈圆圆也就心安理得的配合下来。 偶尔会谈到过去,但也只是说起大学生活,田恬的大学生活没什么特别,学的是陈圆圆一辈子也弄不懂的食品工程学,但他很喜欢听,易让人迷路的陈旧的图书馆,澡堂需要刷卡才有热水,常有蜘蛛盘会的木板床,以及拥堵在校门口馋死人的小吃一条街,都是陈圆圆没经历过的,他安静的听着,虽然完全插不上话,但也不觉得厌烦,只是看着对方眼中飞扬的神采就觉得安适又满足,好像岁月飞逝回到年少时的那些午后,彼此都健康快乐。 只是偶尔一个空隙,田恬会冷不丁的说:“别动。”然后紧紧盯住陈圆圆看一会,“就是这个角度,阳光从这边打下来,特别好看。”说着手竟徐徐伸来,似要抚上那“特别好看”的部位。 “咳!”陈圆圆侧开脸重重避开:“说就说吧,你乱动什么?” 田恬摸了个空,悻悻的收回手,嘟囔着:“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那个……你该吃饭了吧,”陈圆圆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先走了,省得一会送饭的护士来看见我又笑。” 田恬侧头看着他:“你怕人笑?” “那倒不是,”陈圆圆正了正领口:“总得注意一些。” “呵,一点都不像国外回来的人呢。” 陈圆圆转过脸,皱起眉:“国外回来的人应该什么样?” 田恬似笑非笑的:“应该比较自我吧,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 “哈,那是你。”陈圆圆走到床前,俯下身,“别把我拖下水,”说着指指床头矮柜上的保温桶,“否则,连这个都没有了。” 田恬笑了:“有替我好好谢过伯母吗?” “当然,她让我问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陈母是真的喜欢田恬这孩子,尤其在陈圆圆偶然一次透露出田恬的病房很冷清之后,更是心疼得抓心挠肝,猪手、乌鸡换着花样的炖。 “有什么想吃的吗……”田恬低声重复道。 见他还真就思索起来,陈圆圆很诧异,据他这些天的观察,医院的伙食真的不错,补身的补气的家常的熬煮的也都统统由他送来过,这么吃下来,竟然还有念想的,这位病人的胃口真是好得出奇啊。 “有一样。”田恬抬起脸。 “说,我妈要不会做,我去给你买。” “……” “什么?”只见他嘴唇动了,却没听清,陈圆圆凑近一些。 “就是……那个啊。” “哪个啊?” “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