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英松适时噤声。 3——2 这场暴雨来势有些凶猛,并且持久不衰。 摆席的酒店在A城的机场附近,回到市区还有一些距离。雨下的很大,虽然高速路上排水系统比较好,但是汽车飞驰而过时依旧在空气中激起层层水雾。 季英松开车的技术极好,坐起来很平稳。可是在车子滑过一个大弯道之后,写意开始觉得呼吸紧张。 她一直容易在高速路上晕车,无论坐的是宾利还是奇瑞,只要有一点颠簸都照晕不误。 曾经吴委明揶揄她:“你只有坐公交车不晕,看来这辈子倒可以省不少钱。” “你知道个啥,说明我这人的平衡感受器官的功能很好。比你进化。” 厉择良从那个电话开始就没再开口了。 而她也没有精力说话,尽量想点别的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而双眼则直视前方。她可不想将刚才吃的午饭全吐在厉择良的座驾内。 几百万的宾利,让她做牛做马一辈子也赔不起。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前面开始堵车。而过来的车辆则一个也没有。朝前望去,在她的视线里全是在能见度不高的暴雨里闪烁着一串串的汽车尾灯,干脆索性什么也不看。她的心情开始烦躁,总觉得自己在这个社会摸爬滚打已经练得金刚不坏,但单单就是这么小的一个毛病也让她没有办法。 季英松看了她一脸难受的样子,迟疑了一下关切地说:“沈律师,车上有梅子糖,你要不要试试?” 写意不想开口说话轻轻点点头,这东西治标不治本,但是缓解一下终究是好的。 季英松便翻开副驾驶的抽屉拿了一包糖出来,他一手掌方向盘一手将东西朝后递。写意伸了下手,没有够到。 而旁边的厉择良则单手撑着下巴一心看着窗外,事不关己的样子,别说要他说句关心人的话,就连手也懒得替她抬,丝毫没有要帮个忙的意思。 明明见她这么难受,却一点也不会怜香惜玉,还口吐什么“关爱女性,匹夫有责”的话。 写意一时有些火,他怎么接了电话就无缘无故就不待见她了!心情好的时候就有情啊无情地胡侃,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将她爱理不理地扔一边去,拿她当隐形,简直就是喜怒无常! 她狠狠地剜了厉择良的后脑勺一眼,咬牙切齿地腹诽,腹诽,腹诽……然后解了安全带自己接过来。 她已经很久不吃这个玩意儿,塞了颗在嘴里。酸酸的,有些涩牙。 好在道路又恢复了畅通。大大小小的卡车,客车,轿车又开始浩浩荡荡地开出去。他们的车前面是一串货车,季英松时不时地按喇叭,从超车道绕到前边去。 突然厉择良冷不丁地冒句话说:“系安全带。”说话间,语气不冷不热甚至连头都没调过来看她一下。 “没关系。”其实她心里是想说:干你屁事。 于是她没动,只朝嘴里塞了第二颗糖。 “请你系安全带!”厉择良转脸过来,把刚才的话在增加了两个字的基础上,将其重复了一遍。 他倒也没有下命令,说的还算客气,口气不温不火的,和刚才两人讲话的语气截然不同。就是那个“请”字,让写意听起来尖锐刺耳。 她心想:你这那哪儿是请,分明就是强迫,假仁假义的,就像我不照做就要把我撵下车去。我不系安全带又怎么了?我乐意。出了事情我找保险公司,半分不需要你厉择良偿命。 “我胸闷头晕透不过气,系了就憋的慌。”她压住满腔窝火,勉强做到有礼貌地反抗他一下,然后生硬地将脸别过去。 厉择良挑了挑眉,“沈小姐,我想说什么话从来也没有重复过第三遍。至少,在这辆车上你需要听我的。”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凶。 写意听见这些话,立刻转头看他,眼睛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了两秒钟以后,倏地说:“那好,停车我马上就下去,谢谢厉先生带了我一程。”顷刻间,她拿起手袋又说,“季经理,麻烦你靠边停下车”。随即就准备去拉门拉手,全然一副像是要强行下车的样子。 厉择良反应极快,一把将她的手拉回来,牢牢捉住。 “你疯了?这里是高速公路。”他紧紧地抿着唇,有些动怒。 3——3 “你不是让我——”写意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 前面的货车突然变道,季英松心中大叫不好,猛踩刹车。车身在路上打了个转,车头的一侧生生地刮着货车的尾巴,急速地向路边隔断的护栏滑去。 季英松飞快地转方向盘,车头擦到护拦被迫横在车道上停了下来。 就在此刻,后面的第二辆躲闪不及,眼看就要从写意那边撞上。 厉择良下意识地,将写意按在怀里,死死地护住。 只听见“呯——”地一声,后面的车从侧身撞过来。宾利在冲力中颠簸了一下朝后滑了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 季英松慌忙中踢开车门,“厉先生!” 车的侧身已经凹了一些进去,他用力试着拉了拉侧门,门已经被卡住。他便绕到另外一边开门。 “阿衍!”季英松情急之下叫道。 车里的厉择良急急将写意的头托起来,她似乎受到撞击晕了过去,而全身则像抽了骨头似的散在厉择良怀里。 “写意……”他连连叫了她几次。 门被季英松打开,暴雨倾泻入内,顷刻间就将俩人淋得湿透。雨水落到她的额上,带着碎发流下来,遮住写意的眼帘。 厉择良不禁用手擦去她脸上的雨水,却不想这一抹,倒带出许多血。那血和雨水冲在一起,立刻流到下巴上。 “写意……”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又去抹,但是血却越抹越多,须臾之间写意的脸颊和脖子已经全是血,触目惊心。 “阿良!!”季英松急着说,“别乱动,是你在流血!!”说着就想找点什么先帮他包扎止血。 厉择良闻言一愣,低头瞧着怀中的人,将信将疑。此刻的写意虽然是突然晕倒,脸色倒真没有异常,晃眼一看就像睡着了似的,也没见她头上有伤,嘴唇微微张开,露出前面两颗门牙。她鼻翼一动一动的,呼吸还算平稳。 她身上也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外伤,和流血的地方。他悬着的心落地后才隐隐觉得手有些疼,伸出来一看,果然是自己的手在不停地流血。 厉择良心中一哂,这才缓下来,将她挪到驾驶座,找了个干东西给她盖上,关好门。 季英松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和厉择良一同站在雨里,等着人来处理。 后面那车的车主和乘客也撑伞走了下来,被季英松应付过去。厉择良来回看了现场,幸好都不是很严重。 他透过前窗的玻璃看了一眼写意,若有所思。 * * * 她闻到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那个味道诱使出她的过敏性鼻炎,使得有点想打喷嚏。她竟然梦见了爸爸,爸爸弯下腰对她说:“小意,过来让爸爸看看,额头还疼不?” 她鼻子一酸,眼泪潸然而下。 那时是自己多大?三岁还是四岁?大概是四岁吧。 她小时候一直留着短头发,长的像个男孩子。性格也特别顽皮,简直就是一个孩子王,时常举着一把塑料的大刀喊打喊杀的。 玩过家家,人家演公主她却要演皇帝,挤得原本演皇帝的只好扮皇后。等大伙要她演男孩的时候,她又说:“我要演一棵树。” 每年儿童节爸爸都要送礼物过来。 那一年,爸爸送给她的是什么呢?她蹙着眉头,想了想。 是宇宙飞船。 那个宇宙飞船是上电池的,一打开开关就是“乌——拉——乌——拉——”地一边闪灯一边叫,活像现在的救护车。那个宇宙飞船最让小写意好奇的是它居然可以自己拐弯。如果按按钮让它独自在屋子里转悠的话,它要是遇见了障碍物,连续撞两次都没过去就会很聪明地调头,朝别的地方开去。 她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问爸爸。 爸爸说:“这是爸爸施在上面的魔法。” 她在那个年纪的时候做事一点也不低调,有什么新玩意就献宝似的拿出去显摆。 于是,她信以为真地抱出去给小伙伴们炫耀,没想到冬冬却“切”地一声很不屑地说,“这哪是什么魔法。你爸爸瞎说的,明明就是有个小人儿在里面开车。” “骗人!哪有那么小的小人儿。” “有就是有。” “没有,没有,没有。就是魔法魔法。” “除非你不知道拇指姑娘,不然怎么知道没有小人儿了?” 写意呆了一下,少有人给她讲故事,她确实没有听过拇指姑娘的故事,可是她又从来没有示弱过,于是心虚叫道:“我怎么不知道那个拇什么的。她明明就是个指头。” 两个人争论了起来,最初还是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没想到那男孩舌头比她利索多了。最后写意一时说不过便一脚给人家踹过去,冬冬捂着屁股,两眼含泪委屈地瘪着嘴巴说:“你说不过,就知道踢人。 “踢你怎么了?我现在就撬开看,让他们知道谁才是骗子。”写意气呼呼地跑回屋子拿了钳子、起子和刀。 “小姑娘你怒气冲天地干嘛呢?”沈妈妈看见问。 “有人找茬,我今天收拾他去。”然后她头也没回就像旋风似的回到空地上,恶狠狠地对冬冬说:“要是没有小人儿,我还让你以后扮皇后。”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里面既没有拇指姑娘,也没有爸爸的魔法,只有一堆螺丝钉和还原不回去的破铜烂铁。 写意望着那堆残骸,愣了半天,然后带着一副哭腔大叫:“你们都骗我——”接着就放声大哭。 接着,她将那堆烂铁宝贝似的搂在怀里,一边走一边哭,因为腾不开手抹眼泪,所以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合在一起分不出什么是什么。 回家上楼梯时,一脚踩滑滚下楼梯,眼看脑壳要撞在楼梯边上,她却舍命一样紧紧抱住那宇宙飞船的残骸,舍不得放手撑一下。于是额头狠狠地磕在石头沿上,摔了好长一条口,在医院住了好些天。 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躺在医院里,爸爸来看她,弯下腰对她说:“小意,过来让爸爸看看,额头还疼不?” 3——4 那个伤结了疤便一直没有消掉。妈妈曾经常常对人家说:“我们家小姑娘脸上要不是留了这个疤,说不定还是个标准的美人。” 她抿着嘴笑了笑,在医院的病床上又翻了个身。 后来,她刚满五岁半,因为家里没有人手照顾她,又不放心将她锁在屋子里,于是,写意就被送到学校去念一年级。 开学的那天,天气还很热,妈妈为她穿了一条崭新的蓝色背带短裤,裤子衬着她的头发显得很帅气的样子。 班上很多小朋友,大家都不怎么怕生,叽叽喳喳地一会就打成一团。写意从小和人自来熟,立刻就成了班上领袖级的人物,引得很多男生愤愤不平。 第二天课间的时候,有男生走过来问她说:“你叫苏写意?” 写意看了看他那正在流鼻涕的鼻孔,不屑地扭过头去。 “你怎么长得像个女孩儿一样。我同我老爸说你这种人就叫娘娘腔。”男生话还没说完,就被发飙的写意掀翻在地。 她长这么大,即使别人误会说她像男孩儿,她勉强还能接受。可是,哪知世界上最讨厌的事情居然是你明明是女的,人家还以为她存心装女生。 于是,在她上学的第二天就被请了家长。妈妈向老师赔着笑脸,道着歉。 在写意的印象中,妈妈一直都是那么温柔娴雅。 是不是,因为大人脾气太好,才使得她一直这样任性? 梦中的写意潸然间失落起来。如今,她早已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等她真正醒来是在第二天的早上,护士正在给她取输液管和针头。 “给我输什么了?”写意侧着头问。 护士笑笑:“别担心,没事儿,给你输的退烧药。你只是感冒了有些发烧。” “我们的车没事吧,和我一起的两个人呢?” “这个不清楚,昨天你进院的时候不是我值班。桌上的早饭是你的,最好能多吃一点,一会就可以出院了。” 写意朝桌上瞧过去,是一碗热粥。 护士收起东西准备出门时,回头说:“哦,刚才给你送粥的那位先生托我转告你,说是你有位朋友在307病房。” 她确实是饿了,极不雅观地吃掉了满满一碗粥,然后洗漱完毕换上原先的衣服才出病房。 “307……307……307……”写意嘴里一面念叨一面找,最后在走廊的最深处看到了这个门牌。门是虚掩着的,里面异常安静。 她敲门。 “请进。”一个低缓的男声穿出来。 她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 推开门,看见厉择良坐在床上,双腿盖着被子,背却挺得笔直。他换了下平时的衬衣和西装,穿着医院的蓝白相间的病服,显得好像比平时稚气些。 他见她杵在那里,微微一笑,“英松说给你送了早饭,吃了吗?”此刻的表情和他昨日在车上怒气正盛地抓住她说“你疯了?”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他手里拿着报纸,“哗啦——”地翻了一页。写意觉察到他手上的绷带,也许是昨天受的伤吧。 “我……厉先生……”她不知从何说起,“我昨天在车上……” 她忘记了甚至可以说她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她和他闹,然后突然车子就失控了。 “整个过程,你就是睡过去的。”厉择良迅速地用了一句话,很简明扼要地替她总结了一下。 “呃?”写意更窘,好像就是他说的这样的,“都是我的错。”她有点忏悔地说了后面这句话,而且语气非常诚恳。 她害得他进了医院,还不知道受了什么样的伤。她也知道厉择良这人一贯作风是阴晴不定且小肚鸡肠的,接下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整治她。 写意垂下头,眼神落在脚尖前面的地砖上,专心悔过,在她人生的前面二十五年内还很少这么认真地认错。可是厉择良好像并没有买她的帐,半天没搭腔。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写意垂得脖子酸,不禁抬起头瞧一下,正好撞见了厉择良的眼睛。 他已经放下了报纸,一手环胸一手撑住下巴,以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写意。他的目光是从头到脚,然后又从脚到头,最后又落回在她的脸上,盯住她的眼睛。 许久以后,他改变了个坐姿,后背靠到靠枕上,沉吟道:“沈写意,你不需要对我说点什么吗?”这和他的上一句话时间隔得不算长,但是嗓子却像太久没开口一样有些暗哑,显得有些慵懒。 “呃?”写意有点诧异地又低下头去,“对不起。厉先生,对不起。” “就这个?”厉择良暗声问。 “?”写意一时不明白他想听什么。 突然,厉择良就笑了,笑得淡淡地。是那种平时在他脸上最常见的笑,先微微翘起唇角,然后由唇再带动其他的五官,显得整个笑意都是从嘴唇漾出来的。但他也是常用这样的笑来应付别人。这样的表情挂在他的脸上,让写意觉得比他冷脸嘲弄还要使她难受。 两人之间蓦然一下就感觉疏离了些。他似乎很不满意她的答案。 他挪开视线, “没关系,我只有点皮外伤。你的出院手续季经理会帮你办妥。如果这两天精神不好的话,你可以打电话给林秘书让她替你请假,公司会算工伤。” 早晨的太阳金灿灿的,也不刺眼。病房的窗帘是拉开了的,阳光斜射进来,随着时间慢慢移动,恰好徘徊在厉择良的附近。 写意才注意到他的眼眸是深棕色的。 此刻,在日光里看下去,他侧脸因为那边射来的明亮光线而蒙上了层淡淡的金色光泽,却衬得另一边有些暗。 他的话里每一句也挑不出毛病,和前些日子一模一样,但就是让写意感觉好像有点奇怪。一时间,写意觉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还杵在这里似乎就像个多余的摆设。 写意想,今年夏天怎么来的这样早。 3——5 她体质偏热,往往是周围人中最怕热的那一个,一到初夏便会将头发长期扎成马尾,要是独自在家或者和朋友逛街时就索性绾个发髻。可惜她又偏偏是个律师,无论是坐在办公室看文件还是与当事人会面都必须正襟危坐,头发要梳得一丝不乱。以前在唐乔还好,乔涵敏对这个要求不太高,只要出去见人的时候着好装就行。可惜,现在身处厉氏,连老总都是日夜正装,公司上下则更加不敢逾越,个个女性员工们连脚趾头也不敢往外头露。她就时常琢磨,这个厉择良是什么做的,难道他就从来不会觉得热? 这个周六懒得在家做饭,写意便约了周平馨下馆子里吃,顺便回公司拿点东西。 反正是休息日,她夹着双人字拖,穿着一件小吊带和宽松的棉布裤子散步似的和周平馨走在商场里闲逛,买衣服、买鞋。 两个人试来试去的,试得自己在空调下也满头大汗。 “沈小姐。” 她与周平馨从商场出来后,一时听见有人叫她,取开墨镜回头扫射了一圈,没发现目标,又继续朝前走。那人又叫了一声,然后才见这位女士从路边的车里走下来——是孟梨丽。 “孟女士。”写意停下脚步。 “沈小姐吃过饭没有?没有的话一起去用顿便饭吧。”孟梨丽很诚恳地邀请,看见周平馨后又说,“这位小姐一起啊。” 孟梨丽脸上化着精致的妆,皮肤透得粉嫩粉嫩的,嘴唇自然地微微厥起一点,简直天生就是一个美人胚子。她只比写意略长两三岁,完全可以像她这个年纪一样肆意地穿衣,但是她却知道自己身份,打扮从不逾越,中规中矩地坚守着一副少妇的衣装。 写意看了周平馨一眼。她知道周平馨性格内向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加上写意本人也想在周末求个自在,于是推脱道,“谢谢孟女士,我们刚吃过还有些事,下次你有空的话我请你。” 孟梨丽毕竟在社交圈打爬过许久,一听就知道写意的言下之意,不愿与她深交。她没恼,也知尺寸便笑道:“这样也罢。我这样临时在路边一提,倒是让你见笑了。改天我提前打电话给沈小姐约时间,到时候可要赏脸哦。” “一定一定。”写意乐呵呵地点头。 目送完孟梨丽后,俩人晃晃悠悠到了她们经常光顾的大排档。 “红烧鸡翅膀。”写意对服务生说。这是她每次来的固定菜。接着又补充详细要求:“少辣椒,不放葱,还记得别用黄瓜伴啊,不然我要退钱的。” “那个牛肉要多加芥菜和醋。” “这个玉米……” 她每点一个菜,都要附加一堆补充条款,害得那个传菜的小男生记了老半天。 “没见过年纪一大把了,还这么挑食的。”周平馨笑。 “我这是对食物要求比较高。”写意纠正。 一堆菜端上桌,最后上的是两扎冰镇的菠萝啤酒。 写意迅速地了呷一口,然后大呼过瘾。 她本来号称一杯倒,但是却独独对这个啤酒有免疫。吴委明嘲笑她:“你喝的那叫啤酒啊?明明就是菠萝味儿的七喜。” “那个孟梨丽我好几回都是远远瞧见她,没想到近看还挺年轻的。”周平馨说。 “恩,和我俩差不多年纪嘛。” “年纪轻轻的丈夫死了,遗产到手了还可以重新去追求生活,这样也好。”周平馨感叹。 写意听了,望着远处平静地说:“恐怕还是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什么东西都是要付出的。黄家不是一般那种白手起家的商人,一大家子的面子总是要遮掩一下的。他们既然让她得了财产恐怕就不会再允许她做那些青天白日梦了。” “哦,你说起这个来,我倒想起前几天的事。听说这个孟梨丽已经在正源做起了一把手了。”周平馨口中的正源企业就是黄家最大的产业。 写意点点头,随口问了句:“是吗?”却显得不太吃惊。她一直都觉得孟梨丽在任何场合都能随心所欲地将分寸把握的那样好,绝对不会是个只会哭哭啼啼的柔弱女人。 她突然想起那么一句话:“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 既然可以在短短数月就征服那个家族,看来她当时能一下子得到黄世贤的欢心也非偶然。 女人虽然柔弱,但是却千万不要小瞧。 “其实还是我们好,就一个平平淡淡的小白领,为了个鸡翅膀也能乐半天。”随即周平馨开始对碗里的鸡翅膀进行集中消灭。 “就你那爱情还平平淡淡啊,简直就是惊天地泣鬼神了。”写意说着就伸筷子去夹菜,突然发现了盘子里居然出现几片郁郁葱葱的葱花,不禁有些抓狂。 饭后,周平馨的丈夫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将老婆接回家去,写意只好一个人回公司拿东西。刚走到厉氏大厦的门口,便见一群人正从里面出来,规模很宏大。 为首的当然是厉择良。但是厉择良并不是这群人中唯一的焦点,因为他身边还站了个男子。那人若单论五官眉目并不如厉择良那般凌厉俊朗,但是合在一起放在他的脸上却又有另一种不凡。男子穿着一件黑色的立领,衬得更加地唇红齿白。 写意判断这群人大概是才从会议室谈判出来。没想到自己却来得这么不巧。厉择良首先看见写意,淡淡地盯了她一眼,又将视线挪开。写意瘪了瘪嘴,她对他这种反复无常翻天覆地的态度早就习以为常。面对那么大一堆穿得很正经的人,她瞄了瞄自己全身上下很上不得台面的装扮后,准备避人耳目地飞速背过去朝旁边移动,可惜已经来不及。 “写意——”那个唇红齿白的男人,有点惊讶地在远处叫住她。 写意背着他们,五官皱在一起,嘴里诅咒了一番之后迅速地换了个表情,才无可奈何地又转过身来,陪笑道:“詹先生,你好。” 3——6 这人便是曾经被吴委明称为人中龙凤之一的詹东圳,B市东正集团的老板。 以前和吴委明共事时写意发现他全身上下优点挺多,但是评人的嘴巴确实又很毒,不过他却放过了詹东圳,只说他没有厉择良那么老辣,显然他对这人印象还不错。 这男人的样貌确实生得很好。 “你……”詹东圳迟疑了下。 也不知他究竟知不知道写意在这里上班。 “沈写意小姐现在我们公司的律师。”厉择良介绍。 不知道为何,只从上次车祸以后,厉择良对她的态度突然变得疏远、冷淡了起来。每逢看到写意都是千篇一律的表情,仿佛多她看一眼就要被传染病上身一样。 公司里本来因为上次的“楼梯门”事件之后在传他俩绯闻的大嫂小姐们,这回又纷纷猜测,“估计是厉先生又换口味了。”其原因是:男人对粗茶淡饭先有新鲜感,吃多了以后,才发现原来还是山珍海味好吃些。 显然,她们将写意纳入的不是山珍而是粗茶一类。 听了厉择良的说明之后,写意在心里偷偷地补充:并且是个不能过问公司大事,只会被分配去应付各类鸡毛蒜皮之类琐事的律师, “哦。”詹东圳应道:“我们正好去吃饭,既然大家都认识,写意就一起吧。” 吃饭……吃饭……又是吃饭。 老大,你要和我吃饭,其他时间约我好不好,反正你也来A城了。——这是写意非常想大声对詹东圳说的话,可惜此刻只能吞了吞口水,将一席话淹没在众人询问的眼神里了。 “我吃过了,刚好回办公室加会班。你们去吧。”她说。 厉择良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从他的脸色根本无法判断这人脑壳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是既然厉择良没发话,厉氏这边没有人敢附和。 詹东圳仿佛看出了眉目,笑着对厉择良说:“厉总,让你的律师给我一个面子吧。不然这么多人见到我被漂亮小姐拒绝的话,我这脸可就丢大了。” 厉择良身后的小林偷偷瞄了詹东圳一眼,看这男人表面上文文弱弱,皮肤很白长得很文静好说话的样子,也够聪明的,只要厉择良一发话,那还能容写意反抗。 “那就去坐坐吧。”果然,厉择良直接就下了道圣旨。 于是,他们一起上了同一个车。 厉择良和詹东圳坐一排,写意和小林坐俩人对面。 她和詹东圳四目相对,用腹语对话。 你拉着我去吃饭干嘛? 詹东圳望着她绽放出一个很迷人的笑。 你不知道我很讨厌这种场合吗? 詹东圳还是继续笑。 况且我老板最近看我很不顺眼,我躲都来不及还要去吃饭。你还要他胁迫我去?你小子有人性吗? 詹东圳继续笑,同时侧了侧脸,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厉择良的方向。 电光石火间,写意倏地就明白了。他这么兴师动众地来厉氏要谈什么,写意自然一目了然。他也许是要她在中间搭个桥,为他说些好话。 她忽然就安静下来,不再对詹东圳吹胡子瞪眼。他和她不是普通的朋友。对方有难不说赴汤蹈火,也力当倾囊相助。可是她说的话,对厉择良有作用吗?想到这里,写意不禁将视线偷偷挪到厉择良脸上,却发现他居然也在看她,目光若有若无。 写意立刻收回目光,胸腔中的心脏嗵嗵嗵地捣腾着,不知道刚才她和詹东圳的一阵腹语有没有被他识破。 “詹先生和沈律师认识?”厉择良随口问。 “我们是老乡。”写意说。 厉择良“哦”了一声,又调头看詹东圳。 詹东圳笑道:“我和写意还有些渊源。如果厉总有兴趣,一会酒桌上跟你聊。” 这回,厉择良又“哦”了一下,意味深长,随后却陪笑说:“如果涉及到沈律师隐私,我怕还是不听为好。” 写意分别瞧了两人一眼,下了个定义:男的一旦假起来,真的很恶心。 吃饭的过程非常压抑。她被厉择良分配在了一个角落,容不得她搭半句腔。房间里除了詹东圳很多人在吸烟,当然以厉择良这个烟枪为首。 她很讨厌烟味,更厌恶吸二手烟。 厉择良旁边的詹东圳还在一口一口地被厉氏的人轮番劝酒,脸色越喝越惨白。她不禁有点担心。他原本就是个烟酒不沾的人,但是一旦人在商场上有时候也身不由己。 所以,写意一直觉得詹东圳不适合做一个商人。 “那我适合做什么?”以前他问她。 “做个书呆子不错。”她为他的人生设计了书呆子这个职业。 反观厉择良,好像天生就是做这行的,个性很强势。那些尔虞我诈的,呵,他最喜欢。 詹东圳是以一种低姿态来A市与厉氏谈判的。商场上有种习惯,你若酒喝得不多,便显得不真诚,所以他应付得很艰难。而厉择良的眼神就像个坐在台下看好戏的旁观者。 酒过三巡之后,詹东圳上洗手间。 写意看着他的背影不放心,便随后跟了出去。 她走到洗手间之前的拐角,却被人拉进了一个漆黑的空包间,她正要惊呼就被人温柔地捂住。接着,灯打开,她才看见那人是詹东圳。 “我就知道你会跟来。”詹东圳说。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又是那个……”写意说。 “你认为是哪个?” 写意不想和他提朱安槐的事,转题道:“你喝醉没?” “还好,暂时受得了。”詹东圳说着捧起她的脸,“你老是蹙着个眉毛干嘛?” “蓝田湾的事情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你不用担心。”她很毅然地说。 “刚才开你玩笑的,不指望你能帮得上忙。” “东圳……” “突然听你这样叫我感觉还挺生疏的。”詹东圳笑,“今天逼你一起纯粹想多看看你,上次你回家匆匆就走了,还是铭皓跟我提我才知道,好些时候没见了,你就好像处处躲着我们这些人。” “我哪有,都是工作忙得昏天黑地的缘故,你尽瞎想。” 这时酒意上头,詹东圳突然觉得有些晕眩。他弯下腰将额头放在写意的肩膀。 “我有点头晕,让我靠靠。” 写意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不该逞强的。看你瘦了好多。” 听见她的数落,詹东圳会心一笑,“以前从没想过有一天写意也会这么温柔。” “好了,好了,便宜也被你占够了,我们俩同时消失再不回去的话人家会怀疑的。” 写意轻轻推开他,詹东圳也顺势起身。 俩人一同去,进门的时候詹东圳示意她先走,自己则靠在墙边等一会儿。 “喂。”写意推门前回身叫了他。 “嗯?”他抬头。 “谢谢。”她莫名其妙地说。 “不用了。”他却听得明白,冲她一笑。 写意进门入座,看见厉择良一个人在吸烟。 不知她刚才是否察觉到在她和詹东圳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的时候,厉择良路过那间屋子外面并且略微停顿了稍许。 3——7 她坐了好半会儿,詹東圳才慢慢回来。 他的精神已比出去之前大好,不知道是否在她进来以后,他又独自一个人回去吐过。她晓得有些人要是喝得难受的时候去吐一吐,会舒畅许多。 写意原本就是吃过饭,所以她压根是一口也不想再吃。而且,在这里她本来就无关紧要的,也没多余的人来注意她。房间里烟雾弥漫地熏得她想吐,只求上帝让这顿饭尽快结束。 她无所事事,但也总不能无聊的拿个手机出来打游戏吧,那且不将厉氏的脸丢尽了。所以,她唯一打发时间的方式便是面带微笑,装作聚精会神地听他们讲话。 一时下来,也将东圳那边的人的身份搞清楚了。 詹东圳身边最亲近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男秘书,姓李:另一个大概是公关部的经理姓赵,三十岁左右,长得不是倾国倾城,但是那双眼睛在顾盼神飞之间煞是迷人。 这个赵经理确实海量,所以大概就由她专门对付厉择良了。美女劝酒,且先干为敬,哪还有不喝的道理。 也不知道是厉择良酒意上来有些醉,还是他平时就喜欢和美女眉来眼去,和那个赵美女越聊越投机。写意不禁在心中咒骂:喝,喝,喝,喝死你。她心中刚骂完,就见厉择良有意无意地瞄了她一眼。 不会吧,他连她骂他都有感应? 为了掩饰自己的腹诽,她急忙心虚地冲他傻笑一个。 这一下又正好落入赵美女的眼中。 “呀!厉总你看,我们把沈小姐给冷落了。”赵美女随即站起身,让服务员斟了两杯酒,“沈小姐,既然你是东圳的朋友,也是我赵凌菲的朋友。难得有机会,我就借花献佛占着厉总的地盘儿敬你一杯。” 很少有下属这样称呼老板的,写意听到略微意外,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 说着,赵凌菲一手举杯一手将另一杯就要送到写意面前,“沈小姐,我敬你。” 这一句还未说完,就见詹东圳阻止道:“凌菲,她不会喝酒,你就不要难为她了。” 赵凌菲二话不说听了老板的话,可是这酒也没有就这么收回来了,于是眼波一转又将话题转到厉择良身上,“厉总,你看你们的沈小姐不会喝酒,俗话说君子有怜香惜玉之举,你是不是代个劳?” 方才,她敬厉择良的酒,只要扯得出个理由,厉择良都来者不拒。但是偏偏这一次他却盈盈一笑,“我看怜香惜玉的是詹总吧,我从中就这样夺人所愿终究不好。” 厉择良不但让赵凌菲碰了个软钉子,还将皮球踢给了詹东圳。 幸好这个男人说话时候咬字清楚,不然让别人将那四个字听成夺人所爱,她沈写意在公司还怎么混。写意心中一冷笑,好你个厉择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洗刷我。 没想到詹东圳却也耿直,写意看他那眼神就是准备喝了。她知道这些话和这杯酒于他詹东圳是无所谓的。但是若是他这一杯替自己喝下去,还指不准厉择良以没完没了地唱她呢。 于是,她起身,将她跟前装橙汁的玻璃杯双手端起来,“不敢请厉先生代劳。赵经理,我确实不会喝酒,现在就以水代酒与你干一杯,也算尽一下我的诚意。”说完,她咕噜咕噜地将一大杯橙汁喝了下去。 “詹总和我们沈律师是旧识?”厉择良靠在椅背上好似不经意地问道。 “我们俩一块长大的。”詹东圳说。 “哦?那也算青梅竹马了。”厉择良显得并不太吃惊,仿佛并不是以前完全不知道。 这顿饭吃到很晚。 厉择良安排人送詹东圳一行去酒店。目送完詹东圳以后,他故作体恤下属,亲切地问:“沈小姐一个人怎么回去呢?”假惺惺地关心了她一下。 “我打车。”写意识相地说。 他点头,显然对此回答基本满意。 写意在出租车上接到詹东圳的电话。 “我们出来喝咖啡。” “不要。” “那就喝茶。”詹东圳马上换了个提议。 “一天到晚就吃吃喝喝。刚才你怎么不说,我都回家了。”写意说。 “我替你说句话,那个姓厉的都巴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要是再我当着他的面约你喝咖啡,啧啧啧,不堪设想……” “喂,喂,喂,我和他的关系很纯洁的,你别胡说好不好?” “我也想请你很纯洁地喝杯清茶。”詹东圳说。 “你这人烦不烦。”写意没好气地说。 “小意……”詹东圳毫不气馁,“我已经很久很久没看见你了。” “瞎说,明明是二十分钟以前才见过。” “……”詹东圳便不说话了。 “喂。” “……”电话那头仍然沉默。 “你别太小气了,好不好?” “……” “冬冬——”她忍不住叫了他小名。 “……”他坚持到底。 “好了好了,我们喝茶。” 写意投降。 这男人就爱利用她的弱点。谁让以前老是她演皇帝,他演皇后呢,这些坏毛病都是被她给惯的。 约在詹东圳入住的酒店顶楼的旋转咖啡厅里见面,写意在门口就看见他坐在窗前靠里的位置等她。 詹东圳已经完全没有在电话里跟她说话的那种孩子气,脸望着窗外璀璨的灯火,神色若有所思。他的五官清秀,皮肤也很白,引得旁人频频侧目。有个年轻的女士走过去搭讪道:“这位先生,这里有人坐吗?”他弯起眼睛,温柔地笑道:“对不起,我在等我的女伴。” 喝茶的时候,写意聊起近况,特别提到厉择良对她的奇特态度。 “小心隔墙有耳,被你们公司的人听见你就惨了。”詹东圳说。 写意一怔,不以为意继续抱怨 突然,詹东圳问她:“厉择良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什么说什么?”她一时没明白詹东圳指的是哪个方面。 “没什么。”他转过头去,故意不看她。 “喂,你别话说一半好不好?”写意追问。 “说……”詹东圳顿了顿,“说你生气的时候特别可爱。” 随即,他难以被觉察地笑了笑,笑容很狡黠。 4——1 杨望杰的日常生活非常平淡,朝九晚五,两点一线,并且周六加班。 他的家在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县城里,所以大学毕业以后能留在A市还算不易。家中没什么背景,父母都是县城里的退休工人。 因为在A城念了四年的书,又加上在这一行摸爬滚打好几年了,所以认识的朋友还算多。而认识沈写意,纯粹一个巧合。 那一周他刚好休年假,回老家一趟。对于他仍然独身的状态,母亲有些忧心,于是便给同在A城的表姐打来电话,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老姐。 他也不是刻意独身,而是总觉得既然没有那么合适条件的人,就往后看看再说。 周末,表姐约他去家里吃饭。 “望杰,你有什么要求?说出来表姐替你参考。” “合得来就好。”他不知如何回答,随口说了句。 从现实的角度来说,对方至少没有家庭的经济负担。 “那也的门当户对。” “凑合就行。”面对表姐的直白,他倒有些不好意思。 “你姐夫公司有个女孩挺不错。性格挺自立的,不像如今一些年轻人疯疯癫癫。”表姐说。“就是也是个外地的。” 然后,给了他一张照片。 那是张合影,杨望杰顺着表姐指的人瞧去。一群人中间的那个那沈写意的年轻女孩,有点瘦高瘦高的,照相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咧着牙笑。 看着这个表情,杨望杰也忍不住笑了。 但是从第一次见面他送她的时候,她就说过。 “我……不知道吴委明叫我来是因为他们夫妻两想介绍我们认识。” “也许说这些话会不会让你不舒服,让你觉得我自以为是。但是我如今确实没有想要成家的念头。” “我……杨先生……如果你觉得我太坦白了,让你讨厌。我道歉。” “其实……我们可以做普通朋友,当然,你要是看我不顺眼的话就……不必勉强了。” 写意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大串。 杨望杰当然听明白了。 接触过几次后,他才发现这个女孩确实只拿他当普通朋友,似的这种关系也永不会翻身。特别是那次婚宴上,他远远地看得很真切。 那个厉择良对她很不一般。 他一直觉得写意待人很真诚且坦然,没有那种小女孩的扭捏作态。但是在厉择良面前不一样,她居然会因为那个男人随处不经意的一个动作或者一个句话而面红耳赤。 有时候当局者迷,却旁观者清。 幸好,从相识的第一天起写意就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这个结局,所以他居然当时并没有多少难受,只是隐隐有些遗憾。 喜宴上,旁边的伴娘,突然对他说,“你是杨望杰?我哥哥呀,总在我面前提起你。” 杨望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才想起来她就是新郎尹宵的妹妹,尹笑眉。女孩笑起来甜甜的,没有一般富家小姐的架子。大概因为尹家的生意是近些年才有些起色,所以让这两兄妹都没有染上骄横的个性。 笑眉,笑眉,名如其人,杨望杰当时想。 这天下午杨望杰在家休息,蓦然接到尹笑眉的电话。 “杨大哥,我哥和晓月买了两张电影票不想看了,你陪我去好不好?” 他是成年人,知道尹笑眉的这个看似不经意的邀请意味着什么。他说:“好啊。但是以后叫我望杰就行。” 看完电影,尹笑眉吵着饿了,要去吃点心。俩人刚到咖啡厅坐下,他便看见了沈写意正从里面出来。 沈写意也同时注意到他。 “杨望杰。”写意停下来招呼他。 旁边那位先生也随之彬彬有礼地点头。 他起身回应。 杨望杰不认识那个男人,写意也无心替他们介绍。所以他不敢贸然伸手,也只点头示意。 写意看了尹笑眉一眼,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压低声音问杨望杰:“女朋友?” 杨望杰笑笑,不置可否。 一来一回之后,写意俩人渐渐在杨望杰的视野中消失。 “这个女的,我好像见过。”尹笑眉皱着眉头说。 “你肯定见过,你哥哥结婚那天她也来了。”杨望杰提醒她,后面还有半句他留着没说,是他带她去的。 “哦——”尹笑眉恍然大悟,“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她当时坐在那个厉择良的旁边。我和晓月还为此讨论了半天来着。” “你们讨论人家什么?”杨望杰好奇。 “女士之间的私房话,”尹笑眉故意撅起嘴说,“不告诉你。” “你们俩姑嫂还挺谈得来的。”难得。 “那当然,我嫂子还是我介绍给我哥的呢?这个你肯定不知道。” …… ……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将话题从刚才的沈写意身上扯了老远。 却不想,最后尹笑眉又喃喃思索道:“但是,我总觉得她很面善,除了哥哥结婚那次我们还在哪里见过。” 这句话并没有被杨望杰放在心上。 过了几日,写意在家看人物访谈,这个节目她比较喜欢,那个主持人一向问问题很尖锐,很少顾及当事人的颜面,搞的人家很尴尬。曾经有一次,受访人当场拂袖气走。 但是也是为此,收视率猛增。 后来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就不直播了,隔日剪接后再上电视。 当写意看到出现在演播厅里,坐在主持人对面的的詹东圳,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小子也不怕下不来台。 开篇的气氛比较和谐。主持人说了些好话给詹东圳带高帽子。 后来,渐渐节目本性就毕露了。 主持人问:“詹总,我们都知道您是从您父亲那里得到东圳的控股权。” 詹东圳坦然地回答:“是的。” “在您接手之后,对东圳进行了一系列的改制,据说有些举动引得股东不满?” 詹东圳说:“我们的每次重大政策和制度的更改都是通过了董事会的决议,你说的不满我不知道具体指的是什么。”詹东圳笑,“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也不是百元一张的粉红色钞票,做不到让每个人都喜欢。” 听到这里,正在洗手间漱口的写意一口将嘴里含的漱口水喷到镜子上。 在她眼中一直觉得这人很笨,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这样的社会中也学习得像只狡猾的狐狸一样。 此刻的杨望杰也在家看到了这个节目。他就是詹东圳?他才发现原来那晚写意身边的男人是何等人物。 他不禁有些噫吁兴叹。如果沈写意和厉择良之间是巧合的话,那么詹东圳的出现足足说明了她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 如此转念一想,他也就不再有妄念了。 看这个节目的还有写意介意的另一个人。 厉择良换了个台,在烟缸里掐灭了烟蒂,久久没有说话。 4——2 “詹东圳什么时候走的?”他默了一会问道。 “昨天下午。”接着,薛其归又递了张纸给厉择良,“这是他在A市的几天见过的人,和一些细节。” 厉择良接了过来粗略读了一下。 薛其归说:“只要我們拖一拖,恐怕東圳集团那邊无论如何也坐不住的。他们的工程拖一天便是数十万的亏损。他们如果这样拖下去,也怕是一分钱也捞不到。因而看来我们是势在必得的,所以请厉先生放心。” “不过,”薛其归补充,“这几天詹东圳来A市走动比较多,厉先生你也看到这个名录了,就怕到时候政府那边给我们压力。” “我知道这个分寸。” “还有,这是上次厉先生要我查的事情。”说完,薛其归又递了份文件给厉择良。 他捏在手上,翻了许久。 “如果没有事,我就先走了?”薛其归问。 “恩。”厉择良放下东西,走到窗前举目东眺,不知听到对方在和他说话没有,一番不置可否的样子。 待薛其归离开他家时,他还站在那里连头也没回一下。他们平时都知道他的脾气也见惯不惊了。 为了方便工作厉择良在市区置了套公寓独居,每天只有钟点工来打扫房间,便很少再来人。只不过有时候公司有人来找他谈公事,而钟点工是小林负责的所以有时候小林也会过来看看。 他依旧在客厅的落地玻璃前,往下眺望,全城的夜景尽收眼底。那样璀璨斑斓的灯光映得他的双眸更显明亮。他回身去找了酒,往杯子里倒了一半的时候突然顿住,默默地想,如果真的是杯毒酒,是不是他也会甘之如饴。想到此处,他蓦然恼怒,将酒杯狠狠地摔向墙角。 酒杯瞬间“嘭——”地一下碎成了渣子,四处飞溅。 他盯着着那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瞧了许久。 最后不知是倦了还是他的心思平稳下来,缓缓了坐到沙发上,嘴角抽动了一下,笑得有些苍凉。 这几天写意花了所有的空余时间来加班,为得就是将那份与东圳集团的合作计划书搞出来。她并非业内人氏于是翻阅了许多资料,熬了几夜通宵,才将与詹氏合作和厉氏单独收购蓝田湾的各种利弊理论一一分析。 她不是单纯地想左右整个厉氏的意见,只是想让厉择良或者薛其归知道,并不是只有收购蓝田湾才能让厉氏最大获利。 之前她先给薛其归看,薛其归倒是戴起眼睛仔细读了读,才说:“沈律师,说实话你写得不错。但是这个事不在你所属的工作范围之内,而且厉先生已经明确说过他的意见,我们不能逆他的意思。”随即将东西送还给了写意。 在收购蓝田湾的预算协调会上,轮到写意说话时,那位助理问:“沈律师,您有什么需要发言吗?” 她说:“这样与东圳集团长久地拖下去,对厉氏也有影响。而且购买蓝田湾,对我们的资金回笼有阻碍,必定会波及到其他项目的投资特别是观澜别院的三期工程。不知道厉先生是否考虑过?” 在座的人有些提心吊胆地等待厉择良的回话。 厉择良看了薛其归一下,说:“薛总经理,我不希望这种发言再次出现在我的会议上。”那个声音在宽阔的会议室里显得很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