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放在自手中的,我们却交给了翻云覆雨的命运之手,还假装这 都是自己选择的,甘之如饴。从兴趣的角度看,学文科对我这种都不知道未来想要干嘛的人来说,算不上损失。从能力的角度,对我来说,背年代大事总比配平方程式简单。所以最终该选啥,没什么好犹豫的。是啊,没什么好犹豫的。我看着身边那个被窗帘罩在其中的男孩的侧脸,还有窗帘外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那一张张在我被球砸出一脸血的时间,围在身边的面孔。我爸妈为了我学文理的事情,在电话里聊了一个多钟头。最后的决议是,当然去学文啦,还用想吗?我很奇怪,那一个小时他俩到底还说了啥。我没说什么,只是像只驼鸟一样,将脑袋埋在了期末复习资料堆里。简单和β很早就决定了要结伴学文科。要学文的β,简单是被她强硬拉过去的。Β学理科只有死路一条。几次考试都徘徊在倒数十名左右的β属于只有1%可能的那种人,学文是解脱。她爸妈至今还没有让她去北京读书的打算,所以保守估计,β在振华至少还有一年时间好混。“人的日子当然要越过越舒坦啊,我好不容易投一次胎,不是为了跟自己过不去的!”她说着,左拥右抱,大力揽住我和简单。“小妞们,跟我一起投放充满人文关怀的新人生吧!让开普勒和门捷列夫这些**手拉手滚出我们的生活吧!”我和简单一头冷汗。β再接再厉:“而且,谁说我们是因为学不好理科才学文科的?我们是因为真心喜欢文学!”“可你的理科的确很烂。”我轻声说。“那又怎样?!”β一梗脖子,“老娘最大的本事,就是把我做不到的事儿,说成我不想做的,怎样啊?!”但是才过了一下午,β就啊啊啊大叫着,神情无比狰狞地将分班志愿表撕了个粉碎。起因是这天下午,β贼兮兮地跑去地理、历史和政治办公室,分别跟教五班的三位考师就她学文的前景聊了聊。在文理分科志愿调配期间,文科办公室空前热闹,在高一学年备受冷落的三门学科此时差点变成心理诊所,因为各种原因纠结犹豫的大部分姑娘和小部分小伙子都喜欢跑去寻找安慰和自信心。文科的老师们也都很有耐心,开始给她们讲述自己的历届文科毕业班的光辉传奇,那些此时已经活跃在各行各业前沿的学长学姐的故事化作了一针针鸡血,让本来怀疑自己没法儿学理科是不是脑袋太笨的沮丧同学瞬间爆种子复活。但是β和地理老师吵了起来。教五班的地理老师很年轻,曾经因为余淮展现了物理方面的才华就不甘示弱地把课讲成天书的小姑娘,心气儿本来就很高。当β流露出自己理科成绩很差只好学文科的意思时,地理老师不知怎么就忽然被踩尾巴了。“你这样的也别学文科了,文科可不保证能让你成绩变好,文科也不简单的,想来走捷径的还是哪儿凉快去哪儿吧。反正如果未来还是我教你,我是不会让你好过的。”β摔门冲出了地理办公室,立刻决定,孙子才学文呢!她对人生理大选择的轻率态度彻底震撼了我和简单。β却振振有词地说:“你以为人生是你选的啊?所有选择不过都是一时激/情,你是看不清命运走向的,选啥都有道理,只要你会说,会说的人咋活咋有理。”反正她是够会说的了。β在教室后排空地站着,啊啊啊叫唤,把地理老师羞辱她的话学了个十成十,然后唰唰唰将学文科的志愿表撕成了碎碎的纸片,一挺胸,一仰脖,把纸片朝天一撒。哗啦啦,比下雪还好看。雪中央站着义愤填膺的β,那姿态,啧啧,铁骨铮铮。“老娘要是再起一丢丢儿学文的念头,β倒着写!”β指天誓日地大喊。全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然后生活委员站起来,指着β说:“不愧是咱们五班的人!有骨气!——但是,β你还是要把地扫一下。”下午自习课前,我偷偷翘了课,跑去了高二区。“学姐你好……”我拦住一个正要出门的女生,“能不能帮我叫一下洛枳?”女生很漂亮,虽然只差了一个年级,但比凌翔茜的美要成熟很多。她没穿校服,红色的针织衫成了绝佳的背景墙,衬着一头垂到腰际的长鬈发。被我叫住的时候,她正在往外冲,一回头,瀑布一样的黑发像潮水一样甩过来,我向后一仰,堪堪躲过。“哦,好呀。”她笑了,朝我眨眨眼。我被电傻了,忽然就明白了“明眸善睐”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女生朝教室里喊了一声洛枳的名字,就跑出门去。走廊里还有几个高二别的班的学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很多人都和她相熟,看她走出教室,忽然集体起哄。“叶展颜去找她男人喽!”那个叫叶展颜的美丽学姐回头笑骂一句,没有停步,朝着走廊尽头那扇明亮的窗子跑去了,无尽的长发随着步伐摇曳,看得我也心驰神往。第一下,叶展颜?这不是传说中盛淮南大神的女朋友名字吗?大八卦!随着我意识到这一点,心也跟着怦怦跳起来。果然,好看的人就是会和好看的人在一起啊。我仰头盯着天花板的白色灯管感慨。不过没事,余淮也算不上多好看。“小丫头找我什么事?”这时候,洛枳学姐出现在门口。“啊?哦,学姐好!”我先鞠了一大躬,起身时感觉到周围学长学姐们奇怪的目光,不由得很尴尬。“怎么行这么大的礼……”她笑起来。当然了,我心想,做心理咨询怎么能不给钱嘛。“你是第二个跑来问我该不该学文科的人。”洛枳说。我和她并肩坐在行政区三楼的窗台上,将后背靠在玻璃上。夕阳余晖照得人暖融融的,却一点儿也不热。她周身都镀上了毛茸茸的金色光圈,笑得好亲切。“另一个是谁?”我不由得好奇。“叫凌翔茜。是个特别好看的小姑娘。”“她可是我们级的女神呢。”我介绍道。早就听余淮说起过凌翔茜有学文科的打算,这个消息虽然没有盛淮南谈恋爱那么震憾,但是也流传甚广。很多女生都在背地里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看来大美女在一班激烈的竞争环境下待不下去了。谁不乐意看美女难堪呢?凌翔茜的人生恐怕是我不敢想象的。大家都在振华的海洋中生存,只有她因为漂亮而活成了一条观赏鱼,一举一动都被品评,无辜却很难让别人同情。“是吗?”洛枳听了我的介绍,若有所思,“怪不得压力那么大。”洛枳是我们高二文科的大神,稳坐第一宝座,所以很多老师都对我们说过,可以去找她聊聊学文这件事。但是最终有胆子找一个陌生大神学姐落落大方地聊天的,只有让很多女生非常不屑的凌翔茜。漂亮女生的自信与生俱来,不服不行。我还是不免八卦起来:“那个,学姐,能不能告诉我,凌翔茜怎么了?”“和你一样纠结要不要学文科啊,”她避重就轻,“不就是被那些女生脑子笨才去学文科、文科比理科简单、都考进了一班这种尖子生班却跑出来,学文很丢人等等的陈词滥调气到了嘛,我当年也是尖子班出来学文的,所以她来讨经验,想让我给她些信心,好去面对流言的攻击。”“那你当年为什么学文科?”洛枳没想到,我居然从凌翔茜忽然绕到了她这边,眼神闪烁了一下。“因为文科的确简单啊,谁不希望日子轻松点儿。”她笑了。说谎。我直觉如此,却不明白为什么。我也只能接着问:“刚才你说的那些瞧不起人的陈词滥调,当初就一点儿都没影响到你吗?”洛枳摇摇头,笑了:“我向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多少人在被世界围攻的时候赌气地说过这种话,没有人像她这样令人信服。“不过,”洛枳又把谈话的主动权抓回到她自己手里,“你也面临跟小女神一样的烦恼?不是吧?”洛枳一脸坏笑。可不是嘛,我从成绩到长相都不配被攻击,不禁汗颜地摇头否认。“所以你又在为难什么呢?如果你觉得理科很难,那就来学文呀,做我的小学妹。”她伸出手拍拍我的肩膀,亲热地进入了传销模式。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屏住的情绪,在她忽然像个姐姐一样笑嘻嘻揽住我肩膀的瞬间,开闸一样奔涌起来。“前途很重要。”我突然哽咽。“可我离不得离开一个人。”洛枳安静地听这我颠三倒四地讲话。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我有一个同桌,我喜欢他,我想留在他身边。可我知道我应该去学文。我跟她讲我叫耿耿,他叫余淮。我跟她讲余淮有多么优秀,多么没有架子;我跟她讲那本田字方格,讲我们一起演的《白雪公主》,讲他和陈雪君,讲他对我说不要学文,讲他帮我止住的鼻血……许多许多琐碎的小事。洛枳微笑着听,没有一丝一毫地不耐烦。“你喜欢他,可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你,所以你留下来,前途和他都不一定能回报你。你也知道没回报的事情就没意义,不应该做,可你舍不得,只能饮鸩止渴,是吗?”我点点头:“相比之下,我真是够废话。”“不是的,”洛枳摇头,“你说的那些,不是废话。”太阳渐渐隐没在楼宇间,可距离真正的天黑,还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我帮不了你。我真的不知道。”她说。我以为她会说,人生很长,喜欢的感觉是会改变的,不值得牺牲前途,你会后悔。或者她会说,学文了也可以继续喜欢他啊,学业为主,你要分清主次。甚至她可能会说,学理科也未必不好,你要好好努力,追上他的步伐,未必没有奇迹。可她说她不知道。“我自己都没活明白,我又能教你什么呢。”她转头看着背后落下的太阳,神情肃穆,又有些哀伤。“学姐,你也有喜欢的人吗?”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耿耿,其实我很羡慕你。”又有人说羡慕我。“我真的很羡慕,喜欢一个人是克制不住想要跟他亲近,跟他说话,了解他的一切。你有这个机会,把你的喜欢包裹在同桌的身份下,常常开个玩笑,互相贬损,再互相关心。即使治标不治本,也比见不到摸不着,假装不认识要好得多。”“学姐……”“你以为现在不认识没有关系,因为还需要时间准备,总有一天你会让他认识最好的你。但是有时候感情和好不好没有关系,就差那么一秒钟,即使你再好,他的好也早就都给了别人。”她转过头笑着看我。“所以,我真的帮不了你,不是因为我妒忌你。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放学的铃声打响了。我很抱歉耽误了她两节自习课,洛枳摇摇头,拍拍我的脑袋。她坐在窗台上看我走远,我回过头,看到她朝我笑,像校庆那天的时候一样。忽然想起,高一刚开学的时候,我对着人海随便乱按了好几次快门,当中有一张就是洛枳。她凝神看着某一个方向,可我不知道是在看谁。可她是不会将她的故事告诉我的。很多人都问过我会不会学文,我的回答都是还没想好。可余淮一次也没问过。不过后来也不用问了,张平来收学文志愿表,我们班一共有七个人站起来交表,当中就有简单、文潇潇和我。β当场就爆炸了。“没义气!我也要学文!”“你不是说,谁学文谁是孙子吗?!”好脾气的简单也白了她一眼。β迅速抬手指着简单:“孙子!”在讲台相遇的时候,文潇潇向我投来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有遗憾,也有些庆幸,像是找到了一个同伴。我走回座位的时候,一路上余淮都在看着我。我余光躲避不及,只好抬起头也看着他。然后他就偏过头去了。六月就这样匆匆过去了。期末考试最后一科结束的那天中午,β突然和简单冲进一班考场来找我。“我们出去玩吧!”β兴高采烈地提议,“庆祝你们两个孙子都要背叛五班去学文了!”我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好啊,就咱们仨吗?简单突然红了脸,嗫嚅着说:“还有韩叙。”β补充道:“可是韩叙这孙子居然也把徐延亮也叫上了。太不地道了。”她们两个走过来,一左一右架着我,大声说:“别磨磨蹭蹭的,走吧,一起吃个饭,然后去唱歌或者看电影怎么样?可以看《十面埋伏》或者《千机变》,我听说《十面埋伏》可难看了,章子怡死了半天没死干净……”我忽然转过身,说:“你们等等我,我也要叫一个人。”我正迈步要往考场里冲,差点儿撞上了一个从班里大步走出来的人。是余淮。他看着β和简单说:“你们要出去玩?怎么不带我一个。”β在肯德基排队的时候又被带孩子的男家长插队,吵了几句嘴之后就掀了盘子,拉着我们所有不明状况的人跑出了店门。“怎么了?你干吗骂他傻X?”徐延亮疑惑不解。“不骂他怎么办!”β气急败坏,“我又打不过!”于是我们大家重新回到了烈日街头到处游荡。简单看到韩叙头上的汗珠立刻就心疼了,建议我们不要挑挑拣拣了,随便进一家饭店吃点儿东西算了,反正都不饿。β不乐意了:“你以为我是为了挑挑拣拣吗?把你们这么多人拉出来当然要负责,这是母性!如果只有我自己,我吃包里的奥利奥不就行了。”“吃奥利奥的时候拉屎真的是黑的吗?”徐延亮突然问起。“闭嘴!”“你有毛病啊!”我们大家都怒斥他在饭点儿说这么恶心的话。只有β兴致盎然地点点头,说:“可不是吗,你回家试试,吃五个甜甜圈还能拉出奥运会呢!”全程余淮都走在我身边,却从不跟我说话。大家的确都不是很饿,于是就在电影院附近随便吃了点儿,赶上了下午三点多的那一场《十面埋伏》。放映厅里竟然只有我们六个。“包场欸!”β跳下台阶,学着**一样笑呵呵地指着空荡荡的放映厅,“来来来,不用客气,随便坐随便坐。”于是简单就随便找了一排和韩叙坐在了一起。徐延亮以为大家还是应该坐一起呢,也凑了过去,却被简单一记眼刀杀跑了——“离我们俩远点儿”。简单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成长为一个会用眼神说话的女子……我转头看了看还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的余淮,问:“你想坐哪儿?”“你管我,我坐哪儿不行啊。”有毛病啊你逮谁咬谁!我白了他一眼,不搭理他,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然后,他就坐到了我右手边。和以前在班里的时候一样。以后也许再也不会了。我还没来得及咂摸那心底刚泛上来的喜悦和伤感,徐延亮和β就一屁股坐到了我的左手边。我瞪了β一眼,她凑到我耳边很轻很轻地说:“你得体谅我,如果我再给你俩也创造机会,那我和徐延亮就真的要被现实逼成一对儿了,你忍心吗?”电影很快开始了。我无比懊悔地发现,跟他俩坐在一起看电影真是个错误。“金城武真是好看啊。”β一边吃爆米花一边感概。“得了吧,都是盲目跟风。”徐延亮指着屏幕,“你仔细看,他某些角度比我还丑呢。”“徐延亮,我是真的欣赏你这种舍身也要把对方拉下马的精神啊。”过了一会儿,徐延亮又说:“我听说张艺谋和章子怡谈过恋爱,因为章子怡长得特别像巩俐。”“真的吗?”β的语气非常心不在焉。“谁知道,当事人肯定不承认啊,要么解释说是特别尊重的前辈,就是‘特别好的朋友’,切。欸,你相信男生和女生之间有纯洁的友谊吗?”“别人说不准,你肯定跟谁都特纯洁。”“你凭什么这么说?”β哈哈大笑:“凭你的长相。”听着他俩一来一去的相声表演,章子怡扮演的盲女在黄叶林中死去的凄美镜头居然也能让我看笑了。后来这部电影我已经不清楚内容了,章子怡到底死了几次,为什么一直死不了?她到底喜欢刘德华还是喜欢金城武?我一个都记不得。我只记得,中间我好多次微微偏过头,用余光悄悄地看余淮,不敢动作太大,怕他看到。电影院黑暗的环境是天然的保护,和明亮的大屏幕相比,我的目光是太过暗淡的存在。可还是会好奇。他知道我在看他吗?他知道我为什么在看他吗?余淮,你知道吗?电影结束后大家真的饿了,出门就打了两辆车奔赴我市最近很红火的巴西啤酒烤肉城,开了个小包房。我第一次吃这种自助烤肉,大厨每隔一段时间会拿着一大串肉走过来,给每个人的盘子上削下来一点儿肉,新奇又有趣。“耿耿,以我们吃麻辣烫的经验,我知道,你肯定是女战士,你一定要保留实力吃到第二轮,大虾都是最后才上来的,千万别用错战术!”β大声嘱咐。“滚!”我瞟了一眼没忍住笑的余淮,“我明明吃得很少!”徐延亮忽然建议大家来一打啤酒。大家面面相窥,都觉得这个建议太大胆了,却又有那么一点点跃跃欲试。“徐延亮,你可减减肥吧,再喝啤酒肚会更大的。”简单比较胆小,试着劝了一句。“我为什么要减肥?”徐延亮一拍肚子,“我吃这么胖容易吗?花了家里多少钱呢!我凭什么减肥?”“徐延亮今天终于说了句人话,”β兴奋起来,“不多喝,反正就是为了气氛,喝完了嚼口香糖不就没有酒味了嘛!”“嚼口香糖是用来掩盖烟味的。”常识之神韩叙同学终于忍不住抚额了。“我同意啊,”余淮忽然开头,吓了我一跳,“庆祝耿耿叛国!”“余淮,你太偏心眼儿了吧?还有我啊!”简单拍桌子,怒道,“好啊,服务员上酒!”是谁说的“只喝一点点”?那现在像哥仨好一样抱在一起唱歌的三个蠢货是谁?简单酒量极差,β比她好点儿,徐延亮则是比简单还差,极为丢脸。而我居然是个女中豪杰,只是跑厕所太勤快。肯定是我老爸老妈的优良基因起了作用。即使酒量好,到底还是微微头晕了。只是理智还在起作用而已。我拿起相机给那三个大呆瓜照了好几张照片,又拍了几张靠在墙上闭着眼睛的小白脸韩叙——他的确是越喝酒脸越白。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余淮。余淮本来就是小麦色的皮肤,喝了酒以后简直就是一个关公。我看这抱头痛苦的简单和β,忽然理解小时候看到的那些叔叔阿姨。在带卡拉OK的包房里唱完歌喝完酒,这些叔叔阿姨很多都会三三两两地拉着彼此的手倾诉哀肠,陈年旧事都翻出来絮叨,每每面对这种场面,没喝多的大人都会特别痛苦。小孩子们懂什么,不管家中大人喝成什么样了,我们关注的都是自己的游乐,从来没发现,有那么多秘密和故事就从身边溜走了。我放下相机,静静地看着在一旁陷入沉思的余淮,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要跑过去看着他的眼睛问,余淮,你喜欢我吗?你喜欢耿耿吗?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是不纯洁的那种喜欢。你愿意告诉我吗?因为我喜欢你啊,很喜欢很喜欢,比喜欢自己还喜欢。然而我只是走过去,和简单、β抱在一起哭了。在余淮的要求下,服务员拿着我的相机,给我们六个毫无仪态的高中生照了一张合影。β忽然大声喊起来:“去他妈的成绩,老娘是为了你们几个才每天去上学的!”简单呜呜呜地哭着说:“不管是不是还在一个班,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却说不出话。我讨厌离别的场景。我连我爸爸妈妈离别的场景都记不住。忘记悲伤的事情,是我的特异功能。我只是侧过脸去看余淮。是我都错觉吗?是他的脸太红了,还是他真的眼圈红了?我们这座森林腹地的北方城市,夏夜总是清凉的。白天的暑气随着太阳下山渐渐散去,夜色下,满是晚风带来的温柔凉意。我们几个从饭店出来,走着走着就走散了。一开始还能听见β他们吵吵闹闹的声音,迷迷糊糊中走过几个路口,再一转身,身后却只剩下余淮。“别担心,他们打车回家了。”他看出了我的紧张,解释道。……说好了做一辈子朋友呢?就这么把我扔下了?我必须承认,自己有一点点晕了,可是不妨碍,我还能走直线。“我送你回家吧。”余淮说。他似乎醒酒很快。而我内心突然有种盲目乐观的奇异感觉,好像自己这样醉醺醺地回家,完全不需要担心挨骂一样。这种感觉到底是谁给我的呢?啤酒,夏天,还是余淮?他就走在我身边,奥尔我犯头晕时或者过马路时,就拉着我的胳膊,轻轻地,像是怕吓着我。“我真喜欢夏天。”我说。“嗯,我也喜欢。”余淮说。“我觉得呀,”我侧过脸朝他傻笑,“如果真的会有世界末日,末日那天,一定不会在夏天。”余淮温柔地看着我,安静地听这我胡说,没有打断,也没有不耐烦。走到我家楼下的时候,我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依稀记得说了些什么,但是应该没有什么不该说的。我们尴尬地面对面站着,最后还是余淮说:“耿耿,加油。”我突然问他:“你希望我学文吗?”“你应该自己做决定,这事关你的前途。”他说。所以你一直都没有问过我一句,是吗?“我就问你。反正我现在都选了要去学文了呀,你可以说了。”很久的沉默之后,余淮抬眼睛看着我。“曾经,”他慢慢地说,“我有过很荒唐的想法,你没办法学理,我就去学文好,反正我学文肯定也比你学得好。”我愣住了。他说完,如释负重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会这么想。不过就是想想……总之,耿耿,加油。”他笑着跟我道别,没有等我说出一句话,就转身大步离开了。少年的身影没入夜色中。这句话就够了呀,我笑着想。末日不会在夏天来临。因为夏天是最好的季节。夏天让我盲目地相信,即使一直这样在马路上晃荡下去,喝了酒,不回家,作业忘了做,考试没复习……也没啥好担心。天光悠长,夜晚风凉。反正废物和学霸坐在同一桌,过着截然不同的每一天,却能一样开心。青春就是这样吧,谨慎珍惜还是放肆恣意都一样,反正不管怎么度过,最终都会遗憾地明白,这段好时光,到底还是浪费了。这个夏天过去的时候,又一个新学期来临了。我走进振华的时候,操场上的人山人海和去年的此时一模一样。墙上连绵的红榜边,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在这里相遇。有个新生不小心撞到我,羞涩地笑着说:“学姐好。”我也是振华的学姐了。我走进教学楼,习惯性地上三楼,拐到五班的位置,推开门,走进去。文潇潇等人已经不在班里了,可我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简单。简单说:“我是为了我们这些朋友才在最后关头改了志愿留在五班学理科的。”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韩叙。放屁,友情才没有那么大力量。我走过去,面对最后一排的余淮。“你怎么……”他目瞪口呆,“你是不是走错教室了?”“没有啊,”我背着手,笑眯眯地说,“我是来问你一个问题的。”“什么?”“余淮,我们以后一直坐同桌好不好?”他迷糊了一会儿,眼睛渐渐地亮起来。那是我在余淮脸上见过的最激动和喜悦的表情,男孩笑得毫不设防一直点头,点个没完。前途和他都未必能回报我的任性。但是这一刻就足够了。青春就是这样,好得像是无论怎样度过都会被浪费。那么,不如浪费在你身上。我和简单、β一起爬上了行政楼上面的天台。好久没开启的铁门只能撑开窄窄的一道,我们侧身挤了过去,蹭了满校服的灰。β说,她觉得这个角度看毕业典礼是最好的。又一年的高考结束了,等操场上的这**人离开,我们就是高三生了。熬了两年,我们终于站在了振华的权利定点。这种感觉格外奇妙。曾经我是那么恐惧这个大怪物,报到的时候,每拍一张照片的感觉都像是心不在焉的游客。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它盛名在外,在它发现我的底细之前,我要先在心理上拒绝它。然而今天,我可以大大咧咧地跟着出租车司机说我是振华的,不因为自己的成绩而心虚,也坦然接受司机对振华的赞美。对夸奖与有荣焉,对诋毁同仇敌忾。我已经是振华的高三生了。这种典礼的议程总是繁杂冗长,我关心的只是洛枳学姐做升旗手的事情。高考她依旧是第一名。简单和β得知我居然一直都认识这么一位文科大神却还是窝窝蘘蘘地在五班学理之后,都表示我这个人肯定是脑子被驴踢了。“你去学文就有大神罩了啊,平时多熏陶熏陶,怎么也能考个不错的地方,你待在这里学理,怎么想的啊?”被β这个对待人生比我还草率的人训,真实岂有此理。余淮适时地把话抢了回来以示清白:“这真的是资质问题,我已经够牛了,近距离熏陶她两年了,也没熏透啊!”结果又变成他们全体哈哈哈哈哈了。“那个就是吗?”β指着站上升旗台的女生。我眯着眼睛:“太远了看不清嘛,你选的什么破地方。”“为了着眼大局!一看你未来就当不了官。”β不满。很快,扬声器里主任的声音证实了我们的猜测。升旗手是洛枳。“那盛淮南呢?升旗台上的另一个男生是盛淮南吗?”简单不关心什么文科大神,她只关心帅哥。“不是,广播里提的不是这个名字。”我摇头。“哦。”简单垂下肩,不说话了。β消息灵通得多:“好像说这次盛淮南考失手了,没拿到第一。不过也无所谓了 ,考砸了也照样该进哪儿进哪儿,何况我听说他半年前就拿到保送机会了。”整个仪式都无聊透顶,我们三个本来以为能通过观摩前辈们的热血青春来鼓励自己,为即将到来的高三打气,没想到,过程如此平淡无奇。唯一的亮点,竟然是洛枳做升旗手做砸了。不知道她到底在紧张什么,竟然把国旗升得像只兔子一样,一蹦一蹦地蹿上了旗杆顶端,全场哄笑,我们三个也笑成一团。“学习好的人好像都有点儿肢体不协调,”β说,“你看你学姐,升旗都升不好。”我自然要为我学姐找回场面:“高考又不考升国旗。”“走啦走啦,回班去,我要有卷子没做完呢,下午就讲习题了。”简单已经往回走了。β和我对视一眼。叫简单出来看高三毕业典礼也是希望她能分分神,高三就要来了,她必须打起精神来。可这个平淡的典礼让我和β都大失所望,更别提鼓舞简单了。气氛一点儿都不热血沸腾,操场上的高三学长学姐们平静得好像这只是和平时没有区别的一场升旗仪式。β说,他们刚知道高考成绩,还没报志愿呢。几家欢喜几家愁,命运未卜的情况下,谁有心情去纪念青春。我明白。对时光的感怀需要闲情逸致,忙着活命的人只看明天,顾不上回头。临走前,我还端起相机,从不同角度拍了好多张照片,想着有机会的时候,一定要交给洛枳。忘了说,我早就鸟枪换炮了。我爸给我买单反了。又一年的新生入学,又一年的运动会、校庆、“一二.九”大合唱、新年、男篮女排比赛……和又一年的髙考和中考。对振华来说,髙考意味着离别,中考意味着相遇。我的生活除了这些热闹鲜艳的点缀以外,底色依然是铺天盖地的雪白卷子和蓝色水笔的痕迹。月考结束,松一口气;过两个星期,开始为下一次月考复习,再次紧张焦虑自我厌弃,咬着牙上场;又结束了,再松一口气……心情和期盼像 是f (x) =sinx的函数图像,髙低起伏都是有规律的,一次次循环往复,仿佛没有尽头,稀里糊涂就把曰子花光了。我始终不敢说自己坚持学理到底对不对。当初我爸妈气得暴跳如雷,我却固执得不肯回头。我从未因为任何事情表现出自己的坚持,这让我爸妈都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心热爱理科。我利用了他们的误会和溺爱。爸妈后来特别喜欢自我安慰,理工类大学择校的选择范围更广泛,专业五花八门,女儿的选择是对的,肯定是对的。可我的理科学得并不好。文理正式分班之后,振华理科班的授课进度比髙一时加快了不少。虽然有余淮的帮助,可我依旧觉得有些吃力。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代价,虽然真的每天置身于压力和挫败中的时候,比想象得还不好受。幸而还有朋友,还有余淮,所以总能咬牙撑下来。髙二我们班的老师换了好几个,除了张平、张峰和语文张老太还坚守岗位之外,还有一个赖春阳。可是期末考试临近的时候,张平忽然告诉我们,赖春阳辞职离开学校了。所有人都震惊了,只有我知道为什么。上个星期齐阿姨的包在医院附近被抢了,我和我爸陪着她去医院所在辖区的派出所报案,就在大厅里,看到了正坐在长椅上哭泣的赖春阳。在这种地方遇见赖春阳的尴尬程度,简直堪比上次我在女厕所蹲坑大便后一开隔间门碰见教导主任在排队。我一直祈祷她别看到我,但是赖春阳一抬头就和我的目光对上了。我把一句“赖老师好”憋回去,假装不认识她。跟着我爸妈进门找办事员,然后趁他们叙述被抢包的经过时,偷偷溜回大厅。“赖老师,我跟我爸爸过来报案的,我啊……我们被抢了。那个,不好意思刚才没跟你打招呼。”我不知道赖春阳出现在这里干吗,我觉得她应该也不想遇见学生家 所以刚才没敢和她相认。我以为她生病了;因为她的确请了好几天病假,我们这段时间的英语课都是别的英语老师代班。赖春阳很快明白了我的想法,感激地笑了一下,憔悴的脸上起了很多 干皮,一双大眼睛格外空洞无神。“我女儿她离家出走了。”她声音很小,听起来空前地疲惫,“都一个星期了,不见了,我怕她已经死了。”赖春阳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就哭了。一位四十岁的女老师,在我这个十八岁的学生面前,哭得像个苍老的孩子。我不知怎么就想起髙一的时候,她抢我的手机未果,训我半天,最后自言自语:“你们啊,一个两个都不听我的话。”那句话,其实不是对我说的吧。赖春阳的女儿十四岁,叛逆期巅峰,拿了家里的钱跑去大连见三十岁的网友,已经出走一个星期,手机停机,杳无音讯。她每天都在派出所的大厅里坐着,觉得有什么消息一定能第一时间知道。可是没有任何消息,只等来了立案。我不知道她的丈夫为什么没有出现,这也不是我能问的。临走的时候,我抓着她的手说我们大家都会帮她的,我们帮她在网上发消息,让她把女儿的QQ号交给我,我帮她查……她只是特别凄凉地一笑,摇摇头,说:“傻孩子。”我离开派出所的时候,她依旧在大厅里坐着,整个人瘦小得可怜,直勾勾地盯着地砖,不知道在想什么。和每次课堂上陷入虚无中的时候一模一样。课堂上,她会忽然朝我看过来,点我回答一些无厘头的问题—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再抬头看我。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赖春阳。我们长大了,心目中的老师早已不是当年比父母不无所不能的伟岸形象了。我们不会再任由不讲道理的老师欺凌,也不会再对他们和常人一样的脆弱与无能为力表示惊诧。他们只是从事着教师这份职业的普通人,也会犯错,也有柴米油盐的生活要烦恼。比如张平永远没办法将五班的平均成绩提上来,常常挨教导主任训,和女朋友分手后神情恍惚,瘦了好几圈。又比如一班的班主任俞丹在这个节骨眼儿怀孕了,家长联名上书要求换班主任,因为高三这个关键时期不能被一位无法专注精力的女老师耽误;而俞丹则拒不让位,因为一班是状元苗子班,她怎么能将培育两年的胜利果实拱手让人。再比如赖春阳。有时候看着他们,我会忽然感恩起来。我的生活是单线程任务,不必选择,不必割舍,不必挣扎,只要学习就好了,只要奔着那个目标跑过去就行了,别迷惑。所有大人都致力于让我们不要为其他的事情分神,愿意代劳除了复习之外所有的烦恼,清除障碍,阻塞岔路,只要跑就好了,越快越好。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一个充满烦恼的大人,捡起芝麻丢西瓜,怎么活都好像哪里不对劲儿。那一天总会来。我会是一个怎样的大人呢?我转头去看身边正在为最后一次竞赛而分秒必争的余淮。自然而然地想起两年前新生报到那天,我没头没脑地问他,如果你也变成了孩子他爹,你会是什么样子呢?现在我依然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同的是,我更想用自己的眼睛看到那一天。高一放假,高三毕业,只有我们高二年级还游荡在这座略显空旷的大楼里。不到两个越的暑假被克扣掉了一个月,用来补课。最后一个月学习新课程的时间,高三正式一开始,我们就将要全体进入第一轮复习。酷热的夏天,教室力里面三台吊扇一同转,转成了三台热乎乎的电吹风,根本无法消解人心里的烦躁。教室的地上摆着好几盆谁,老师说这样降温,恐怕也是心理作用。不过对简单来说是真的降温。因为她常常会晕乎乎地站起来,一脚踏翘水盆溅自己一身。每当这时候,我们几个都会大笑,笑着笑着,β和我的眼神都会变得格外暗淡。简单现在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所以的时间都用来学习,在课堂上撑不住睡着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支水笔。而韩叙只是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地看书,跟坐在他身后的贝霖一样,像是周围的一切热闹都与他们无关。我紧紧地盯着那两个沉静如两尊佛的人。知道一旁忙着做竞赛练习题的余淮都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拍拍我,说:“耿耿,别看了。”贝霖是高二刚开学的时候转到我们班来的。文理分科之后,三班和七班被学校无情地拆散了,班号和教室都空出来,选文的同学们集体入驻,就这样组成了两个崭新的文科班。而三班和七班原本学理科的同学则被平均分配到了其他班级。当然,“其他的班级”是不包括“贵族一班”和“贵族二班”这两个连篮球联赛上都能动手打起来的死对头的。贝霖和另外三个同学就是在这时候转入五班的。她戴一副眼睛,长得白皙文静,却剪着很短的头发;因为个子略高,她被张平安排在了最后一排,刚好坐在了韩叙的背后。β向来对新同学充满兴趣,她自己的外号又叫作β,因此想要和贝霖交个朋友,来个“贝氏姐妹花”这种可以进军三十年代上海滩百乐门的新组合什么的。然而,贝霖不理任何人。同事学习狂的朱瑶不过就是很勤奋,虽然为了节约学习时间而逃避扫除、在乎成绩。但还是个喜欢凑热闹的十七岁姑娘,“一二?九”大合唱之后跟我缓和了关系,常常会回过头跟我聊几句天,余淮不在时,她也愿意给我讲两道习题——反正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任何一门课上比她考得好。但贝霖是真的不理会任何人。第一次期中考试她就把我们震住了。贝霖以三分的优势压了韩叙一头,成了五班的新龙头。她就像机器人,无论β如何热情地搭讪,贝霖都只是回以淡淡的笑容。那时候,简单会在闲聊时忽然问我们:“你们觉得,贝霖像不像女版的韩叙?”β每每都会哈哈大笑说:“简单,你终于肯承认韩叙是个面瘫了。”简单只是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贝霖没有那么冷,有时候还会和说两句话的。”我和β都 没注意。谁也没有再分出太多注意力在贝霖身上,除了韩叙和朱瑶。朱瑶的好奇发生得合情合理——她嫉妒心并不强,本来第一就没她的份儿,但她想知道,贝霖是怎么保持那么高分的语文成绩的。哪怕是班里着名的文学女青年,语文成绩也免不了在某个范围内忽高忽低,而贝霖的语文分数总是在135上下,浮动从没超过三分。而韩叙对贝霖的好奇,一开始,谁也没发现。下午第一堂课是语文课。余淮的语文成绩一直半死不活的,严重拖了他的后退。,虽然他崇拜的盛淮南大神语文成绩也不好,但也只是相对其他成绩而言。我严重怀疑,余淮在感情方面的不开窍影响到了他揣摩语文阅读理解的文章选段,导致他总是给出特别离谱的答案。当然基础知识也很差啦。比如古文阅读题,问“茹素”什么意思,他的答案居然是非肉食性的蘑菇。据说这还是他PK掉了脑海中另一个备选项“不花里胡哨的素色蘑菇”之后,才谨慎写出的答案。然而余淮依旧是我们五班的前三名,张老太这种都快要成精的老教师,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学生。其他科目的优异成绩证明了余淮的能力,语文这一科则体现了他的态度。她深深地以为,余淮只要分出平时学习理科三分之一的精力,就一定能把语文成绩提上来。余淮却考得一次比一次随心所欲。我当然知道为什么。高三上学期,最后一次全国物理联赛就要开始了。余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认真和紧张,暑假前就投身竞赛夏令营集训,现在更是分秒必争地做题,怎么可能会认真对待张老太下发的雪片一样的语文卷子。他装装乖也就罢了,张老太还会觉得余淮真的是在文科上缺根筋。然而,余淮把他被张老太点名批评的不满全部发泄到了卷子上面。上课铃刚打响,张老太就抱着一大摞卷子走进教室。语文课代表发完卷子之后,张老太在讲台上问:“还有谁没拿到卷子?”余淮正在埋头算题,眉头拧成了疙瘩,完全没听见。“我问谁还没有卷子?!”张老太狠狠地拍了一下讲台桌。我用胳膊肘推了推余淮,他如梦初醒地举起手:“我!老师我没有卷子。”张老太冷笑一声,说:“自己上来拿。”余淮把椅子往后一推,站起身走向讲台。张老太狠狠地把自打刚才就摞在她手中的一张卷子拍到了桌面上。“拿起来,给大家念念,倒数第二道能力题,你怎么写的。”我连忙将卷子翻到最后一页去看倒数第二道能力题。那是一道仿写填空题:“如果我是阳光,就温暖一方土地;如果我是泉水,就滋润一片沙漠;如果我是绿树,就庇护一**飞鸟;如果我是清风, ____________。”这道题倒没什么。可余淮大声念出来的答案是:“我一定弄死心湘阴。”余淮在门外罚站了大半堂课。自打我上了高中以来,就没见过罚站这种事情了。振华的老师们都会把学生们当作成年人来对待,连课堂上大声训斥的情况都鲜有发生。我举手示意要去上厕所,张老太白了我一眼,点点头。我赶紧从余淮桌上拿起几张他写了一半的演算纸和一支笔,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给你。”余淮感激地哈哈笑了:“雪中送炭!小爷会记在心里的。”我控制不住地想要学张老太翻白眼:“行了我还得假装跑一趟厕所呢,你小心点儿别让她发现!”下课铃一打响,张老太还没走下讲台,我们就蜂拥出去看余淮,发现他坐在地上,几张纸垫在屁股底下,已经靠着墙睡着了。虽然睡相很丑,半张着嘴,还流着口水,β他们都在拿手机拍,可我不由得心疼。虽然现在还是盛夏,夏天的落拓气质纵容了我们的懒惰,可我知道,两年前洛枳跟我说过的那个“黑色高三”的冬天,马上就要来临了。而我身边这个一直让我蓄满太阳能的余淮,最近明显有些光芒暗淡。虽然依然浑不吝地在语文卷子上搞笑,可我看得出他的疲惫。对他来说,最后一次全国物理竞赛开始了。继高一的时候得了三等奖之外,余淮在 高二时又得了一次二等奖,上海和广州分别有一所还不错的大学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余淮当然没有接受,因为“还不错”三个字是以我的标准而言的。如果说高一那次他的紧张是因为自己和自己较劲,那么这一次,就是真刀真枪的紧张了。高一时尚且可以和林杨一起在小酒馆里嘻嘻哈哈哈地说三等奖好难得,而高三的时候,一等奖变成了不得不。曾经拍着胸脯说没关系还有机会,现在不敢行错半步。考场上一寸得失,交换的都是人生。当然,即使考不好,他照样可以参加高考,考上顶尖大学的概率依旧九成九——但是如果真的考砸了,那么他这三年物理竞赛的意义何在?一场坚持,岂不是又成了徒劳?余淮和我不一样,他做事情直奔目的,重视意义。所以对学文科的事情他只是想一想,而我真的跑来毫无意义地学理科。所以我格外希望他能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