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马上又回了一条:“我下午就去。昨天睡太晚,早上实在没起来,就装病了。”就在这时下课铃打响了,赖春阳说了声“就上到这里”,然后悠悠飘出了教室。大家三三两两地站起来,β和简单一起跳到我身边来,徐延亮也跟过来凑热闹。“我俩还赌你会不会被找家长呢,谁知道你那么快就认怂了。”β不无遗憾地说道。“而且赖老师居然就这么放过你了。”简单补充。“手挺稳喔耿耿,那招看得我都呆了。”徐延亮感慨。“你没呆,我听见你鼓掌了。”我翻了个白眼。“欸,对了,”简单忽然问起,“余淮今天怎么没来上课啊?”我笑了起来。“哦,他啊,”我很随意地说道,“他说不大舒服,上午就不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特踏实。β顿时露出一种诡异的八婆表情,好像我和余淮熟悉得非比寻常似的。“哟哟哟,就你知道,就你什么都知道。”对,就是这种表情。在β所有的表情里,我最爱的一种。第三十三章别有用心第二堂是语文课,语文老太讲作文。她发了五六张卷子,每张上面都印着两到三篇这次高一年级期中考试的高分作文,挨篇分析优缺点。我看到了余周周的作文,还有盛淮南和凌翔茜的。徐延亮竟然也有一篇上榜。我们班的唯一代表,就排在凌翔茜的作文后面。凌翔茜是我们全年级男生的女神。目前高一年级的男生分为两类,知道凌翔茜是谁的,和非常想知道凌翔茜是谁的。徐延亮在上周五的课间操上刚刚从第二种人晋升为第一种人,所以最近常把女神挂在嘴边。“哎呀,承让,承让。”没人夸他,他自己倒是拿着范文赏析的那一沓纸,主动跟周围人各种点头致意。“真没想到就这么排在女神的后面了,真是,哎呀,没想到。”“印刷排版而已,又不是说排队娶她你第一,磨叽个屁。”β被他唠叨得不耐烦。“真要娶她还差得远,”徐延亮毫不自知,自顾自谦虚,“女神那么白,我长得这么黑,以后孩子还不得长得斑马。”β耷拉着眼皮,上下打量着徐延亮的桶状身材。“想得美,呵呵,熊猫还差不多。”语文老太咳嗽两声,徐延亮的—通反击憋在了肚子里。余周周的作文中规中矩,没什么突出之处。但总归一看就是讨老师喜欢的那种模式议论文,该排比的地方排比,该举例的地方举例,古今中外感动全宇宙的各种论据一堆砌,挑不出啥毛病,但是……怎么讲呢,每一 句都透露出一种很敷衍的态度,至少我是这么感觉的,所以分数也就那样,在优秀档的边缘。凌翔茜的作文却很华丽,形式和文笔都有些特别,剑走偏锋。至于楚天阔,雄厚的蓄势和缜密的逻辑……挺好看的,而且很长知识,反正是我肯定写不出来的那种。当然,这些优秀作文里没有林杨的,更没有余淮的。这两人都是盛淮南的弟子,文言文默写从来都不填空的那种,能写出啥好文章,余淮作文分数比我还低呢。至于徐延亮的作文……怎么说呢……很……扯淡……“有位名人说过,人生的悲剧在于眼高手低。大多数人激动时佛挡杀佛、幻想中睥睨天下,日常生活中却没法儿鼓起勇气和每个周末早上都要拿电钻钻墙的邻居好好谈一谈。”徐延亮站在座位上声情并茂地念着。这次的作文题目是“理想与现实”。简单终于忍不住骂出了声:“什么乱七八糟的,哪个名人,哪个名人?!”β忽然回头看向简单,露出莫测的笑容。“我。有意见吗?”当然,除了徐延亮这篇因为阅卷老师嗑药太多而被评为优秀的作文之外,其他的还都是很正常的。语文张老太告诉我们,以后每次考试后都会把优秀作文挑选出来作为课堂赏析,说着又传下来两张卷子。“这是高二学年这次期中考试的语文优秀作文,我们挑了五篇最优秀的,你们学习一下,比咱们高一年级的作文写得更规范,啊,我一直跟你们强调规范。徐延亮的作文就太冒险了,考试还是以稳妥为主,所以都认真读一读,看看学长、学姐是怎么写应试作文的。”张老太嘟囔的时候,我正低头给余淮发短信。“语文课有作文赏析,刚才我看到你小姑姑龙姑娘的了。”卷子从第一排向后传,整个教室掀起海浪一样的声音。虽然我不喜欢做卷子,可我喜欢它到来时的那种声音,配合卷子上淡淡的幽默想起,总让我觉得“书海”这个词格外传神。海浪缓缓朝着我的方向卷过来。余淮的短信回过来。“那当然,我们老余家没有一般人。对了,我听林杨说今天不做操了?”“嗯,今天风太大了,课间操取消。”我回复道。点击完“发送”,卷子传到我手边,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名字是洛枳。虽然学姐在校庆的时候给我看过名牌,但是在卷子上再看到这个名字还是让我有点儿陌生感。高二这次期中考试是材料作文,题目要求根据一段新闻写一篇议论文。新闻讲的大概是除了成功励志学和中医养生学的图书销量上升以外,其他类别图书的人均阅读量都在逐年下降。另外四篇作文的主题都是阅读的重要性,诸如“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什么的,以此呼吁国人多读书,改变阅读量下降的现状;洛枳的作文,却在探讨为什么成功励志学能够逆潮流大行其道的问题。说实话,我没太看懂。可是我看得很认真,因为她似乎写得很认真。不是那种意义上的认真。不只是为了分数。作文想要得到高分,一半靠才华,一半靠阅卷老师们多年划定的条条框框,才华只有泼洒在那个框框里,才有可能获得青睐。虽然我没有才华,但是我也一直都安全地在那个框框里蹦跶。只是蹦跶。她却在这个框框里跳了一支舞。看不懂也动人。我一字一句地读完,语文老太说了什么我没太听,只是深深地记住了洛枳作文里引用的一句话。“你越功利,世界对你就越神秘”。不知怎么,我就被这句话击中了。下课前,语文张老太语重心长地说:“教了这么多年的语文,我心里很清楚,你们没人真正重视语文,因为语文成绩提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语言这个东西啊,有天赋没天赋,有时候真不是努力能弥补的,不只是你们学的那些算来算去的理科需要智商,所以都别瞧不起我的课。咱们振华一直都是理科见长,有些风气我也不好说什么,看看这些文章,待着没事儿自己多想想。行了,下课吧。”张老太离开班级的瞬间,我清晰地听到韩叙的声音。很罕见,韩叙也会在课上随便说话。“想不到,振华的老师还都挺有理想的。”我听不出这话里是讽刺还是钦佩。韩叙那张扑克脸,说啥都跟选择题似的。当然只有简单还跟个傻缺似的,对韩叙的每一句话都笑出一脸花儿。课间操取消。我们有了整整二十分钟的课间休息时间。下课前,余淮给我发了个短信说让我帮忙,从他书桌里把盛淮南的笔记拿出来去高三区还给二年级三班的盛淮南。我找出那本笔记,再次带着敬仰的心情翻了翻,然后披上校服外套走出去。高三区域就在我们高二区的隔壁,但是我需要下到一楼,穿过大厅和行政区才能绕过去。穿过行政区时途经物理办公室,门开着,我随便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β绷着一脸小白兔一样乖巧的表情,弯着腰站在张平办公桌变,伸出食指指着桌上的练习册,好认真好认真地在请教问题。我整个人都有点儿不大好,想吐。我正看得出神,有人从旁边桌起身,抱着一大摞卷子走出来。是洛枳学姐,穿着高二的冬季校服,一脸安然。看到我,她愣了愣,反应了一下才微笑起来。“你头发长长了,我差点儿没认出来。”她不笑的时候挺冷的,笑起来却很平和,但又好像隔着点儿什么。我说不清楚,像是被她请到她家做客,但你总怀疑实际上真正的她住在墙壁夹层的密道里。我也不知道这些感觉来自于哪里。我从小就对人有着直觉性的好恶,但是我从来没有执着于去证明自己的直觉是否准确。“学姐,你怎么在物理办公室?你不是文科生吗?”“是,”她点头,“可是我是物理课代表。来拿期中考试的卷子。”“不是连家长会都开完了吗?你怎么才来拿物理卷子……”“其实拿不拿都无所谓,我们班平均分才23分。”“……有那么……差吗?”“我也只打了四十几分。应该也不是因为笨吧,”她自言自语,自嘲地笑了一下,“为了节约考物理的时间来复习下一门要考的地理,我们在卷子发下来之前就已经把答题卡都涂完了。”乱涂的……服了。她笑笑:“这是振华文科的传统。前辈的智慧。”怪不得以前张平说过,要是我们班不争气,高二就会换班主任,一旦把他踢去给文科班讲课,他还不如去上吊。这是尊严问题。张平当时凝重地说。“我理解啊,你们现在还学理化生不就是为了高三时候的会考吗,反正咱们省高考只考文综,物理学了也没什么大用处。节约时间多好啊。”洛枳听了我的话,笑了,善意地补充道:“只能说从功利的角度来看,没什么大用处。”其实我刚才纯粹是在瞎接话,我喜欢她,所以不放过任何套近乎和拍马屁的机会。学姐总是淡淡的,但让我觉得自己受到了认真对待。我也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就像那篇作文。“你越功利,世界对你就越神秘。”“啊?”她愣住了。“就是你作文里引用的那句话啊!上堂课,我们语文老师发了高二的优秀作文,第一篇就是你的!”她有一点点不好意思,却没故意谦虚。“是吗?你们也会看我们的作文。”“你写得真好。”“谢谢你。”“不,我是说真的,”我有点儿激动地比画着,“你写得很用心!就是……就是超出考试作文的那种用心,你本来用不着那么认真的……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这种感觉,不只是为了考试才这样写的,不只是为了得高分,就像是……”我觉得我这种忽然转身Super Fan的行为特别“二”,不大灵的语言功能更是让这个情形雪上加霜。“就像是专门写给人看的。”有那么一瞬间,她听到这句话,瞪大了眼睛看我。然后才笑起来,露出一排齐齐的白牙说:“……没有人的作文是写给狗看的。”我已经不知道怎么阻止自己继续傻下去了。没法儿说清楚。我只是想表达,她的作文,像是专门等着某些懂得的人去读的。或者说,是为了某些人读过之后,去懂得她的。洛枳笑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们顶多差一岁。可是这个举动她做出来,并不突兀。她收起笑容,特别认真地看着我。“谢谢你。耿耿。”她再次绽放出笑容。她记住了我的名字呢。突然我不知道应该再说点儿什么了,她也不是多话的人,我们就这样在走廊里傻站着。正当我为这段沉默感到尴尬的时候—当然把局面搞得这么尴尬都怪我多嘴—洛枳突然开口说,“你知道吗?我们学年,和你们高一的一样,也会传阅优秀作文的。”我眨眨眼,有点儿没反应过来。所以呢?“所以……”她停住了,转头看向我,“你是要去物理办公室找老师吗?”“不是,”她忽然转话题,我有点儿反应慢,“我同桌生病了,让我帮忙去送还一本笔记。对了对了,这是盛淮南的笔记,我听说他是你们高二的大神呢。学姐,你认识他吗? ”我扬扬手中的笔记,纸张哗啦哗啦响。洛枳缓缓抬眼看向我手中的笔记。那是继我爸的笑容之后,我第二次觉得谁的表情缓缓盛开,像慢镜头一样悠长。“我……我能看看吗? ”她轻轻地问。我有点儿担心余淮会不会介意我拿他崇拜的师兄的笔记来巴结我崇拜的师姐。所以我说:“好呀,拿去随便看! ”洛枳翻了很久。真的很久。很久之后才轻轻地、很有礼貌地双手拿着还给我,说谢谢。“我不认识,但是他很有名。”她接过我刚刚帮她拿着的物理卷子,笑着又拍拍我的肩:“那你快去吧,人家还等着这本笔记呢。”我点点头,不知怎么有点儿依依不舍,幸亏在我还没转身的时候,她又喊住了我。“对了,你……你知道怎么走吗?他在三班。用不用……用不用我带你去?”“哎呀,学姐你人怎么这么好啊! ”我赶紧像哈巴狗一样贴过去,让她给我带路。我学着她抱物理试卷的样子也抱起盛淮南的笔记,可惜笔记太玻璃,怎么抱都怪怪的,我只能收拢胳膊,搂得紧紧地。一路上我们都没有太讲话,行政区的走廊和大厅空旷安静,穿过灰白色的天光,只有脚步声像小鬼儿一样追随着我们。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们总是对比自己高年级的人有种敬畏感,和年长无关,那是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只比我们大一岁的表姐提前上小学时,我看到她趴在桌子上写田字方格,虽然是狗爬一样的字迹,可是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我本来是一个害怕冷场的人,后来忘了是听谁说的种叫社交焦虑,挺高级的一个词。反正和不大熟悉的人在一起,但凡大家没话说了,我都会自责沉重到不行,老觉得都是我的错。然而神奇的是,和她在一起,无论是校庆那天在主席台下的沉默不语,还是今天,我都没觉得难堪。“学姐,”我大着胆子开口谄媚,“和你在一起,真的特舒服。不说话的那种舒服。”她意外地看了我一眼,想了想,笑了。“和你在一起也是。你挺特别的,耿耿。”“哪儿?哪儿特别?”我赶紧顺杆儿爬。“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自己不爱说话不是罪恶的人。”写作文写好的说话就是不一样。我仔细咂摸了一会儿,还吗太反应过来,她又接着说:“我觉得,以后谁要是有福气和你在一起,一定会很自在。很开心。”“那是,那是!”我笑开花了,赶紧补一句:“学姐你也是!”她故作深沉地点点头:“嗯,我也觉得。”互相吹捧是需要棋逢对手的。我在内心给自己的表现狠狠地打了个钩。到了四楼,她突然在楼梯口停步,对我说,走廊尽头那个就是三班,你去吧。“你不跟我一起吗?”她看了我一眼,没接话。我觉得自己很冒失,赶紧点了个头,说:“谢谢学姐,那我过去啦!”跑了两步,我鬼使神差地又回头去看她。洛枳还站在原地,盯着走廊尽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专注的样子很动人。可能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对上我的眼神。然后笑笑,落落大方地转身走了。不知怎么,我觉得有些懊恼。好像是我这一回头把他赶走了似的。“学姐你好,能不能帮我找一下盛淮南学长?”正在用抹布擦后面玻璃的学姐听了我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就爆发出一阵大笑。她转身朝着教室里大声地喊了一句:“盛淮南,有人找!你真丧心病狂啊,人家才高一!”傻子才听不出什么意思。虽然知道是玩笑,但是我觉得有点儿不大舒服。万一我真的是来超大神表白的呢,还不得羞死。大家的哄笑声中,我看到靠窗那组倒数第二排有一个男生披上校服走出来,几个男生嬉皮笑脸地跟他勾肩搭背说了什么,被他笑着一把推开, 虽然我不是来表白的,但是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既然来都来了,要不还是顺便表个白吧……“同学,有事找我?”盛淮南的声音比校庆时我在主席台下听到的还好听,脸上有淡淡地笑意。“抱歉,刚才他们瞎开玩笑,你别介意。”真是个好人。我拨浪鼓似的摇头,擦门玻璃的学姐并没有避开我们,反而又往门口凑了凑,看我的眼神有那么一点点不善。我刚刚被玩笑激起的反感重新涌起来。所以我鼓起勇气也瞪了她一眼,然后用最冷淡的态度递出手中的笔记本:“学长好,我是高一五班的,余淮的同桌。他今天生病不能来上课,让我帮他把笔记还给您,他说谢谢您。”“您……”盛淮南哭笑不得地接过笔记,“您……客气什么,您把我喊得像老大爷。”“啊?那,那,你。”这回连门口擦玻璃的学姐都听不下去了,笑着回座位去了。“谢谢你啦,小学妹。”他说。我鞠了个躬就跑了,边跑边回头看,他还站在门口,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意看着我这边。心跳得好快啊。长得好看,又开得起玩笑。祸害。我回班级的时候屋里依然一片嘈杂,简单和β一人举着一个小卖部新推出的冬季新款热狗,吃得正开心。我一屁股坐到β桌上,就开始讲述我刚刚在高二年级的历险,讲得吐沫横飞,讲累了,就咬两口简单递过来的热狗。“真那么帅?”“真的。”“那你怎么没照一张照片,你那数码相机每天带来学校是当镇纸的吗?”β在旁边瞎起哄。我翻了个白眼:“是你好意思啊!”“那,他岂不是比……”简单在我身后坐着,眼角悄悄瞟了一眼正低头打游戏机的韩叙,干巴巴地问,“比……楚天阔还帅?”楚天阔的长相是我们年级的标杆。振华男生主要分为两类——没有楚天阔帅得,神。“神。大神级的。”我说。当然,韩叙也是简单心中的神。我们觉得韩叙太冷淡和单薄了,简单却觉得楚天阔长得有点儿过分漂亮。“就是年画上抱鲤鱼的大娃娃的那种,太传统的漂亮了。”简单还在那儿强词夺理。“我从来就没觉得抱鲤鱼的大娃娃好看,”β对简单那点儿小心思嗤之以鼻,“抱鲤鱼的大娃娃和徐延亮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鲤鱼。”幸亏徐延亮不在。“你看你春的,”β又开始口无遮拦,“怎么着,耿耿,你看上大神了?”我娇羞地一低头:“哪有。”大家正在笑闹的时候,我的手机在桌面上一通狂振,我赶紧跑回去接起来。“怎么不回短信啊?”是余淮。我侧了侧身,躲开β她们在不远处探询的目光。“我这不是刚送完笔记回来吗,手机刚才放在桌上了。”“手机要是不随身带着,和座机有什么区别? ”得了把你,用你教训,我一个小时前还跟座机发短信呢。“你什么事儿啊?”我问。“没什么,我就想问问你把笔记送过去没有。”“送过去了呀,”我兴奋起来,“盛淮南学长好帅啊!”“……拜拜。”竟然敢挂我的电话!·物理课上课前,张平向我们传达了“一二九大合唱”比赛的事情。“这件事就徐延亮牵头,班委团委好好配合,勤练着点儿,但是也不用太占精力,毕竟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如果觉得想要统一买点服装道具什么的,就从班费里面出吧。哦,具体的事情,徐延亮你中午一点去团委办公室开个会就知道了。”霎时间班里有小小的骚动。我一直很讨厌十一月。北方冬季沉闷而灰暗,十一月尤甚,一个节假日都没有,好像过不到尽头。现在终于有了点乐子,看来很多人都这样想。这时我听见徐延亮低声地问道:“一二九是啥? ”β因答道;“十二月九号的纪念日,跟抗战有关系。你到底学没学过中国近代史啊!”“为啥是十二月九号,不是一月二十九号?”因为一月二十九号就已经放寒假了啊,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不适合搞革命活动”“有道理。”我在旁边听得一头冷汗,第一次觉得文科也不是谁都能学的。忽然手机嗡嗡震了两下,我从桌子里偷拿出来看了一眼,又是余淮。“肤浅的女人。”我先是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我嚷嚷盛淮南帅的事情。脑海中几乎能浮现出余淮吐出这两个字时候别扭的表情,心里突然像灌了蜜一样甜。连我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那些猜疑与不安突然间就无影无踪,即使关于他,我依旧什么都不确定。特别、特别甜。(上册完)下册第三十四章 黄河在咆哮“一二·九”到底应该唱什么歌,这件事情徐延亮搞了好几次全民公投都没个结果。徐延亮曾经抱怨班里同学过分热爱学习,对所有集体活动的参与与热情都不高,然后这次大家热情高涨起来,事情反而不好办了。同学们一个个都太有主见,太不落俗套了,班会上大家七嘴八舌提议的候选曲目已经占据了半块黑板。教室本来就被暖气烘得热乎乎的,再加上气氛剑拔弩张,徐延亮站在讲台上不住地擦汗。学校规定每个班级要在比赛中联唱两首歌,第一首歌必须在《黄河大合唱》《我的祖国》《松花江上》《义勇军进行曲》当中选一首,第二首歌则是自选曲目,只要不是情情爱爱这种会让校长心脏病发作的就可以。于是简单提议的一堆歌曲都被毙掉了。中午,余淮一进门就看到了一黑板的歌名,楞了片刻才一屁股坐下来。“这是干吗呢?”他问。“一二·九大合唱。你好点儿没?”“我没不舒服,就是困。现在睡足了。”他搓了搓脸。没人注意到他来上课了。徐延亮正趴在讲台上,淹没于一堆口水之中。“现场谁还唱《让世界充满爱和《明天会更好》啊,土不土呀,又不是要赈灾。”“你不土,你提的又是什么玩意儿,《我的未来不是梦》,欸,那是合唱曲目吗?”“独唱曲目怎么了,合唱不也就是一**人站成几排唱独唱吗?”正在大家吵成一团的时候,余淮忽然掏出他的小灵通拨弄了几下,笑着跟我说,“林杨给我发短信抱怨,说‘一二·九’快要把他搞死了。”“他难道是班长?”我惊讶道。“是啊,林大班,在我们初中他就是班长。”“他们选好要唱什么歌了吗?”“不是因为这个,”余淮笑嘻嘻地合上手机,“是一班又和二班杠上了。”一班和二班是我们级的两大尖子班,从第一次期中考试开始就一直憋着劲儿在比试。听说这次期中考试一班的平均分比二班高,学年第一又是一班的楚天阔,这种不利的开局让二班**情激奋。“一二·九”大合唱当然要扳回一局。“不就是个合唱比赛吗,又不是考试,我以为一班、二班的人除了成绩,什么都不在乎呢。”我诧异道。余淮耸耸肩:“都是长了两条腿的人,为什么不在乎啊?一班比二班考得好,二班就转头说一班都是死读书的四眼天鸡,一班就说有种你们找个比楚天阔长得好看的人出来看看呀……”“林杨很难做吧?”我不由得想到。长得好看,但是没有楚天阔好看;成绩好,偏偏又被楚天阔压了一头;作为班长,又要天然的维护集体荣誉……余淮恐怕是和我想到一起了,也开始为林杨鸣不平:“本来林杨提议这次‘一二·九’大合唱他们班最好不用伴奏带,自己出人来做现场钢琴和小提琴伴奏,是个亮点。结果不知怎么一班的人也知道了,居然拉出了四把吉他一个架子鼓,彻底把二班惹毛了。你要是现在去楼上看看,应该能在走廊里找到一堆乐器,从三角铁到低音大提琴,整个儿一振华马戏团。”学校好的人连打架都这么有格调。正在我和余淮闲聊的时候,简单的声音忽然冒出来:“徐延亮徐延亮,我有个建议!”“叫班长!”简单理都没理:“我听说一班、二班都组了自己的伴奏团,要不我们班也弄一个吧。”这个建议迅速获得了周围人的认同,β更是自信地举手道:“算我一个!”“吹竖笛的就闭嘴吧,”徐延亮在讲台前迅速地扼杀了她的野心,“但是简单的提议是很好的。咱们班有几个有乐器特长的,一会儿我找你们单独开个会……”“我听说九班也组了个小乐团,还有电音贝斯呢!”前排有个男生忽然提起。“太无耻了!净学别人!”全班一齐愤然骂道。最后班委会决定我们要唱《黄河大合唱》和《我的未来不是梦》,徐延亮说两首歌反差大一点儿比较容易出效果,集中体现五班人民可塑性强,风格半边,充满朝气。小乐团的提议到底还是作废了,不过文艺委员文潇潇是钢琴十级,她自己一个人在《黄河大合唱》时弹弹电子琴就足够了。余淮对“一二·九”不是很感冒,我能理解他一心扑在竞赛上的紧迫感,不知道他究竟和徐延亮说了什么,班委第二次开会的时候,徐延亮居然喊我来代替他这个体育委员参加。我跑出教室,走廊里已经站了七个人。“余淮自己怎么不来?”文潇潇说着,还从后门往班里探头瞟了一眼,“他刚才不是来上课了吗?”“哦,余淮有点儿事,让耿耿暂时代替一下,”徐延亮解释道,“快上课了,咱们抓紧时间说正事儿。”文潇潇想说什么但忍住了,转头看了看我,却在我抬眼回望她的时候移开了视线。“刚才文潇潇说到了统一服装的事情,班费还剩不到两千块,”徐延亮说,“买服装够花吗?”“当然不够,”文潇潇摇头,“好歹一整套衣服也得五十块呢,即使是料子不好的那种,六十个人就是三千块,所以还得再收一千多。”“那也不过就是每个人二十块钱,”徐延亮点点头,“就这么定了吧。”“大家不会有意见吧?”我有点儿担心。班里有些人的家境是不大好的,比如朱瑶的同桌郑亚敏。徐延亮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些犯难地看了看文潇潇:“要不你这个周末先去外面看看,要是有能批发的服装,砍好价格咱们再买,没有的话就算了,大不了就像运动会生活时候一样,再穿一次白衬衫黑裤子嘛。”文潇潇尴尬地说:“运动会那次根本就是个送葬队伍。”“要不再戴副白手套,怎么样?整齐。”徐延亮不死心地补救。“那就成火化员了。”我提醒他。徐延亮有点儿不耐烦地摆摆手:“这些以后再说吧,咱们几个分头行动。文潇潇你叫几个人一起去把歌词和简谱复印一下发给大家,耿耿你去音乐老是那里借伴奏带,哦,顺便去英语办公室把赖老师的录音机借过来,今天下午第三节自习课咱们就开始排练。”我答应了,回到教室坐下才觉得不对劲儿。“班长呢?”我站起来举目四望,发现文潇潇和徐延亮都没回来, 应该是已经去忙着准备了。“β、β,”我轻声喊,“你能不能帮我去一趟英语办公室?”β不解地回头:“干吗,你要自己往枪口上撞啊?”“就是因为不想撞才叫你帮忙嘛,你帮我去借录音机好不好?第三堂课就要排练了。”“我才不要,”β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跟她也有仇,上个星期讲英语卷子的时候她刚骂过我。”没义气。怪不得《古惑仔》的主角不是女人,就凭这种觉悟,以后怎么手拉手上街砍人?!“为什么说‘也有仇’啊?”余淮这时候在一边插话,“你什么时候得罪赖老师了?”我简单地给他讲了一遍他那条差点儿害死我的短信。“虽然我觉得上课时手机振动被抓了的确不好,不过这明显是找你撒气吧?”余淮心不在焉地说。我想了想,赖春阳最后那句:“一个两个谁都不听我的话”的确挺令人困惑的。“不管是什么原因,她上午刚骂过我,我下午绝对不会自己去送死的。你替我去吧,本来今天就是我替你去开会的,为你争取了宝贵的复习时间,去趟英语办公室是举腿之劳,去嘛去嘛去嘛! ”“懒得动。我也不喜欢赖老师。”“我还替你去给盛淮南送笔记了呢,跑了好远! ”“这件事你不是应该反过来谢谢我吗? ! ”这倒也是。看我没反驳,余淮却瞬间黑脸了。“死三八。”他起身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参悟了半天,这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呢?下午第三节上课铃一打响,文潇潇就开始发两首歌的简谱和歌词。我托着下巴发呆,看到徐延亮把赖春阳的那台宝贝录音机拎上讲台,不由得笑起来,转身朝余淮再次道谢。余淮还在刷题,没有听到。拿起歌词的时候,我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用余光膘了瞟下笔如飞的余淮,心中突然打起鼓来。我不会唱歌。这一点没少给我妈丢脸。我妈刚进市分行的时候,我上小学二年级。那时候我们这里的饭店包房里面往往都装有一个电视屏幕和一台笨重的卡拉0K机,想点一首歌都要拿着厚重的歌本翻半天,根据字母顺序找到歌曲所对应的四位数字输入机器。吃完就唱,或者边吃边唱,是我市当时较为髙端的休闲方式,并培养了我市第一批中老年麦霸。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能带孩子一起参加的聚会里,卡拉0K就变成了家长之间攀比厮杀的斗兽场。谁家的孩子会主持嘴巴甜堪称小明星,谁家的孩子嗓音嘹亮赛过《小小少年》,谁家的孩子有颜色会点歌哄得全场心花儿开……反正没我的事儿。我跑调,又怯场,烂泥糊不上墙。这种社交场合,优秀少男少女的“饲养者”们往往能成为焦点,而我就没给我妈长过一次脸。我妈心比天髙,我命比纸薄。八岁的壁花**耿耿在一场又一场的华山论剑中学会了《南屏晚钟》《一场游戏一场梦》《迟来的爱》《牵挂你的人是我》等热门歌曲, 在脑海中演唱时,她真的从没跑过调。很惭愧的是,心理阴暗的耿耿曾经在别的孩子载歌载舞时,偷偷把卡拉OK机上的两个数字键抠了下来,不声不响地废掉了歌单上百分之二十的歌。富豪海鲜大酒店的老板,你听我解释一下好不好。这两首歌大家其实都会唱,乍一听这一片雄浑的大合唱好像没什么问题,练都不用练了嘛——当然我对音乐的感觉比较差,不跑调就已经足够让我热泪盈眶了。我一直唱得很小声。排练刚开始的时候,我被自己的不利局面惊吓到了,但是观察到四周包括余淮在内的同学都边看歌词边埋头继续做题,我心也定了定,拿出英语练习册,加入了一心二用的大部队。反正不能让余淮听见我唱歌。我用很小的声音跟着哼哼,忽然感到了身边余淮的目光。“怎么了? ”我如临大敌。“……呃,你能把你的红色水笔借我吗? ”“哦,”我缓了一口气,“拿去用。”余淮伸手从我的笔袋里取出笔,朝我歪着嘴笑了笑。《黄河大合唱》唱完之后,.文潇潇表情有些勉强:“大家唱得很好,真的很好,只是,只是某些部分的节奏处理得有一点问题。大家要注意,评委主要关注的也是这几个部分,该唱几拍就唱几拍,不要无休止地拖音,比如第八小节,这里有个四分之—拍的休止符,一定要收住!”我们按照文潇潇的要求把这一小节又唱了好几遍,每—遍前文潇潇都会不厌其烦地给大家示范那个必须要收住的停顿,但是连我都听得出来,上一小节到底还是被我们圆润地滑动到了下—小节。“不对不对……”文潇潇脸红了,不知道是急得还是气得,“不能这么唱,你们怎么不好好听我示范啊! ”一直在门口站着的徐延亮忽然把黑板擦狠狠地拍在了讲台桌上,一声巨响惊起了大半个班级。“徐延亮,你有病啊!”在大家的声讨中,徐延亮一脸严肃地清了清嗓子,走下讲台巡视着我们说道:“你们这样对得起文潇潇付出的辛苦吗?都把练习册收起来!你们这样的话咱也别练了,全体举手表决,只要半数通过,我就去跟团委老师说,我们退赛!大不了五班不参加了嘛,让全年级都知道咱们比一班、二班还重视学习,但还是考不过人家啊!”这一番含义丰富的话显然很有用,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笔,表情复杂。 徐延亮背着手走到教室后部的时候,我已经掏出相机,悄悄地把他难得的干部姿态拍了下来。徐延亮看到了,大手一伸堵住了我的镜头,比村支书面对暗访记者的态度还要冷酷。“别拍侧面,显肚子。”他解释道。在徐延亮的要求下,全体同学原地起立,从根源上杜绝了某些人埋头做练习册的可能。但是,这没有解决四分之一休止符刹不住闸的问题。“比上次好了点儿,但还是停顿得不明显,也不整齐。”文潇潇扶了扶 眼镜,和徐延亮交换了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一个个唱不就得了。”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余淮。居然是他,张口就建议单练。文潇潇眼睛一亮,连忙点头:“这个建议好!”有种被友军炮火轰到的痛心,瞬间淹没了我。文潇潇指了指我们组第一桌的同学说:“从你这儿开始吧,就唱这一小节,竖着往后排。”这意味着第七个就轮到我了。在文潇潇悉心指导第一排的同学练习节奏的时候,我迅速转头对余淮说:“你让一下,我要去上厕所。”余淮没有察觉到我的恐慌,他正要让出位置,我忽然听见前排文潇潇温柔的声音:“这样其他同学会很难集中注意力的,要不我还是打乱顺序随便点名吧……”“这样也好,那就……耿耿,你要去哪儿?”……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非常不善良?“我要去上厕所。”我笑着说。“那你就先把这小节唱了吧。"徐延亮说。眼中的画面在以慢32倍速度播放着。我缓缓抬起眼,看到余淮略带悲悯的眼神,像是早就什么都了解了。我刚刚唱得那么小声,难道他还是听见了?“我死定了。”我尴尬地轻声说,整张脸都烧了起来。“别这么说,你才不会死呢。”余淮否定了我的自暴自弃,我感激地望了望他温和的面容。“死定了的是我们。”他继续说。余淮,我X你大爷!……我低下头,用三根手指从桌上拈起简谱,用最轻的声音唱道:“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片刻的安静后,整个班级都转过身异口同声地说:“耿耿,你还是快去上厕所吧。”这一天的排练是这样结束的。下课铃打响的时候,徐延亮号召大家最后完整地将整首《黄河大合唱》唱一遍。“要唱出气势,虽然也得注意文潇潇刚才带领大家重点训练的那几个地方,但最重要的还是气势!要唱出黄河决堤的那种万马奔腾的气势!现在外面走廊里都是我们五班的竞争对手,是中华民族的敌人,我们要用歌声喝退他们!”徐延亮气势如虹地一跺脚——“都给我大声点儿!……但是,耿耿可以小声点儿。”我憋着一肚子气低头做英语练习册,假装看不到经过我这一桌的每一个一脸啊哈哈哈的同学。简单和β齐唱着“黄河在咆哮”跳出教室,我把抹布团成一团,对着她俩的背影就扔了过去。不过为了安抚我,徐延亮还真的给我安排了一项据他所说顶顶重要的工作:拍照片,写班志。“反正你很喜欢照相嘛,就把每次排练和最后比赛的情况都照下来吧,整理整理写在班级日志里面,但是不要公报私仇,不可以故意丑化班级领导,不能把你对这个社会的不满都发泄在里面。”徐延亮语重心长。“你不是照了很多吗?从开学到现在,不如都贴时去。洗照片的钱可以找生活委员报销,不过大原则是,”徐延亮沉吟了一下,“大原则是,如果要洗我的照片,要先 让我过目。”我轰走了徐延亮,简单去坐了过来。我对简单比对β的态度要些,我觉得简单是个良知未泯的女生,你能从她的心底看到些许β早就放弃了的仁义。“给我看看呗,”她把脑袋凑过来,按了一下相机上的三角键,“里面我的照片多吗?”“多,”我点点头,“他的也挺多。”被我一句话戳破心思的简单僵直了一秒钟,然后踢了我一脚略表心意。简单拿着我的相机翻了好久,中间几次试图要删掉几张她或者韩叙的丑照,都被我迅速制止了。最后,简单挑出了两张把她照得格外美好的照片问我:“能不能帮我把它洗出来?”我答应了,我家附近就有柯达开的连锁数码洗印店,数码照片六毛钱一张。简单心满意足,笑得像个小媳妇似的,一路小跑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侧过脸不知道跟韩叙说了什么。韩叙半天才从题海中抬起头,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怎么了?”余淮从外面回来,看着我拿着相机发呆,随口问道。我给他看简单挑出来的那两张照片。一张是她和β拿着羽毛球拍,穿着校服,并肩站在体育馆前,夕阳余晖侧面打光,两个人都有半张脸沉在阴影里,却笑得灿烂得不得了,面庞泛着柔和粉嫩的光,好看到不行。第二张则是从我的座位拍向她和韩叙的座位,她站着,拿着游戏机懊恼不已,他坐着,看向她的表情是嫌弃的,眼角却弯上去,恰恰是一个笑容即将绽放的预兆。“怎么样?”“果然啊。”他像是早有预料。“什么果然?”“果然女生都喜欢照得不像自己的照片啊。”余淮,你好毒的心!“本来嘛,”余淮还一脸无辜,“简单和β平时哪有这么好看。”我忽然想起前段时间还让我如临大敌的陈雪君。余淮这种脑子真的具备早恋的条件吗?“捕捉人最美好的瞬间本来 就是摄影师的本事,”我拍拍胸脯,“如果你觉得比平时要好看,那说明我照相技术好。”“你的确很有天分,”他忽然郑重地点头,“真的,虽然构图什么的不是很完美,但是你每张照片都像是背后有故事,反正都挺好看的。”这样一本正经的夸奖,让我觉得手中相机的金属外壳都有上些发烫了。原来人在难为情的时候,真的会不自觉开始用脚尖在地上忸怩地钻来钻去。反正我正在钻。“可能你做什么都比做题有天分吧。”他继续说。我沉下脸。“不过,”他低头在书桌里掏出一本旧旧的题册开始翻,很随便地说道,“我见过你最有活力的时候就是忽然抓起相机开始拍人的时候,跟平时那副半死不活的德行不一样。”他很快就进入了学习状态,我却捧着沉沉的相机在一旁愣了许久。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偌大的窗子变成一面镜子,白色灯光下的教室和其中或坐或立的我们映在其中,变得很像一幕画面有些微扭曲的电影。我忽然举起相机,关掉闪光灯,转过身对着窗子拍了一张。画面中有一个并不怎么好看的女生,手中凑着那个“让她很有活力”的相机,镜头却对着她身边那个正在专注做题的男生最平常不过的侧影。余淮说错了,不是所有女生都喜欢不像自己的那张照片。我就很喜欢这张照片。我喜欢我和他最像我们的照片。第三十五章 我只崇拜你(No.192——每天下午我们都会抽出至少半节课练练歌,每天都唱同样的两首歌很快让余淮烦躁了,竞赛日期临近,他愈加刻苦,我都有点儿不敢跟他讲话。最近几次排练,他都拿着笔记悄悄溜出门去,下课才回来。忘了说,余淮从盛淮南学长那里又把笔记借了回来。我主动承担了余淮的那份扫除工作,因为他说,如果我表现得好就让我去还笔记。我本来以为余淮逃排练这件事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因为每次练歌的时候屋子里面都不免乱糟糟的,何况我们坐在最后一排。不过,很快文潇潇就找上来了。“余淮呢?”文潇潇并没有在排练时当着大家的面质问,而是在结束后才悄悄跑到我的桌前。这次比赛文潇潇很上心。我代替余淮参加了几次班委会议,所有人异想天开的建议和跑题到南大街的闲扯最后都扔给了文潇潇处理。她全部揽了下来,还让自己的爸爸帮忙联系到了某家成衣制造的小工厂。对方手中刚好有五四青年套装的样板衣,看在她老爸的面子上,工厂同意用“比较差的料子”来接我们这一单小生意。所以面对这样的文艺委员,我很难为情。私心来说我理解余淮,这种无聊的集体活动差一个人差两个人其实没什么影响,而他正忙于一件关乎前途的大事;但论情论理,他这样做都是不大好的。如果我们坐在这间教室里面的原因只是为了考大学,那么凭什么让文潇潇这样的人为了其他人牺牲自己的时间呢?我张口结舌。“他最近好像很忙……但是他唱歌很好的,每次排练都很认真的,这两次是真的有事吧……咱们开始正式排队练习轮唱的时候,他肯定不会缺席!”文潇潇扶了扶眼镜,点点头,朝我善意地一笑就离开了。我有些愧疚地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文潇潇像个活在民国的女孩子,虽然不算大美女,但是眉目清秀,声音柔柔细细的,每次讲话前都会羞涩地扶扶眼镜,带领大家排练的时候都需要徐延亮在一旁用铁肺狮子吼来震场子。也许因为她太温柔了,我才敢用大把找抽的理由来搪塞她。我收回视线,无意中瞥见前排的朱瑶正投来带产丰满满嘲讽的一眼。一种念头忽然击中了我。表面上各不相似,但也许本质上,余淮和朱瑶毫无区别,只是程度深浅的问题。他们都不会做没有用的事情。我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于是拿着水杯站起身离开了教室。就在这时候,我收到了余淮的短信。“帮我拿两支水笔到行政区顶楼来。”为了方便学生去办公室请教问题,所有的教研室都被安排在了高一到高三的教学区,因而行政区只剩下校长、团委和教务等几个办公室,三楼以上的部分几乎都是空的。我爬上五楼,看到余淮正坐在台阶上,把演算纸垫在右大腿上紧张地算着什么。“你要的笔。”我站在台阶下,伸手递给他。“唔,放在旁边吧,”他头也不抬,“我手里这支不出水了,谢谢。”“要是刚才我不乐意帮你送呢?你凭什么觉得我肯定帮你跑腿儿?”我并没有生气,只是很好奇,所以语气平静地问道。他没回答,我也没着急,静静地等他把最后一点儿算完。余淮写下答案后,从身边散落的纸堆里抽出一张核对了一下答案,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我没想过,”他这才放下手中的水笔,看向我,“我没想过你会不乐意帮我送东西……你会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我的确也是已经拿着水笔走在半路上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你怎么不回班?”我转了话题。“班里味道很难闻,太久没开窗了,暖气烘得太热,而且很吵。”“是躲避排练吧?”他点点头:“我觉得练那么多遍没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