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城区的百万庄、二里沟一带有着大片的楼群,这些五十年代建造的住宅楼按照不同的等级划分出若干个区域,以天干地支类推,如子区、丑区等。这些住宅区分属于不同的国家机关和部委,如国家计划委员会,第一机械工业部等。如果你在1968年穿越这片住宅区,会发现这里随处可见成群结伙,身穿黄色军装和藏蓝色制服的青少年,他们或无所事事地站在街头,或数十人一起骑着自行车闲逛。这是些追求时尚的青少年,当时的成年人是不会了解这种时尚的,这好比今天的成年人不了解那些把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鸡毛掸子状,鼻子上戴着鼻环的新新人类一样。1968年的青少年们追求的时尚还不算太出格,最时髦的服装首推军装,蓝制服次之,以今天的眼光看,这些款式平庸,色彩单调的服装怎么能领导一个时代的时装潮流呢?简直毫无道理。创造这些时尚的是那些被称为"老兵"的青年,在一个刚刚能吃饱肚子的国度里,他们都是来自最富有的家庭。但他们的审美能力不可能摆脱时代的束缚,他们所能创造的时尚无非是在这些朴素的衣着上进行某种搭配,比如一身蓝制服可以配上一双白边的懒汉鞋,再配双雪白的线袜。如果是位姑娘,冬天的围巾倒是颇有讲究,一种色彩鲜艳,用细毛线织成的拉毛围巾成了时髦货,不过戴这类围巾需要一定的勇气,因为很容易被人指责为"不正经"。就象今天的城市青年崇尚名牌汽车一样,当年的"老兵"们崇尚一种全链套,装有电镀后架的"永久"牌自行车,此车的型号为"永久十三型",俗称"锰钢车"。当年这种自行车产量有限,市面上极难见到,商店里若是偶尔到一批货,要事先贴出告示,购买者们头一天傍晚就得到商店门前排队,和钟跃民等人购买芭蕾舞票一样,追求时髦的代价是忍受一夜凛冽的寒风。如果你在1968年身穿军装或一身蓝制服,再配上懒汉鞋白袜子,骑上锰钢车在百万庄一带闲逛,那就等于在向世人宣告,我是玩主,谁不服气就惹我试试。你放心,肯定会有不止一群玩主来找你麻烦。如果是位姑娘穿上这身行头,再戴上一条鲜红的拉毛围巾,那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叫找拍呢。何谓拍?拍婆子是也。何谓拍婆子?就是在大街上和不大正经的女孩子搭讪,要求交朋友。其实这位姑娘早该有心理准备,既然打扮成这样,就怨不得玩主们把你视为同类。(3)李奎勇和小混蛋旁若无人地站在通往申区的路口上,两人边谈话边四处张望,脸上带着挑衅的神态。在非"老兵"类玩主的眼里,百万庄地区无异于敌占区,特别是在百万庄的诸多区块中,申区简直是百万庄的灵魂。这是一片二层小楼的高级住宅区,里面的住户级别最低的也是副部级干部。他们的子女,都是"老兵"中最有影响的人物,也就是说,谁要是得罪了他们之中的一个,后果将是相当严重的,他们有能力在很短的时间内召集数百人进行报复。今天李奎勇和小混蛋两人敢跑到申区来"拔份儿",这无非是想表明他们的勇气,根本没把这些"老兵"放在眼里。李奎勇和小混蛋曾住在一条胡同里,当年李奎勇练摔跤时,小混蛋还是个很瘦弱、胆小的孩子,有时还受别的孩子欺负,每次都是李奎勇替他打抱不平。后来李奎勇的父亲和别人换了房,他家搬到了宣武区南横街,两人才断了联系。前些日子,小混蛋在天桥剧场抢了李援朝的票,竟和李奎勇意外地重逢了。李奎勇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当年胡同里最不起眼的老实孩子,几年没见竟成了大名鼎鼎的小混蛋,连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兵"们都谈虎色变。使李奎勇感动的是,如今的小混蛋虽已成名,但他对李奎勇仍然象小时候一样尊重,还是一口一个勇哥地叫着。李奎勇是个讲义气的人,别人敬他一尺,他就还人一丈。他虽然对干部子弟怀有极深的成见,但仍然能和钟跃民交朋友,就因为钟跃民能尊重他。所以当小混蛋提出要他陪着到申区来"拔份儿"时,李奎勇没有犹豫,立刻就答应了。他没有想到,这一答应,几乎给他惹来杀身之祸。两个穿军装的姑娘骑着自行车从路上走过,小混蛋轻佻地招招手∶"嗨,小妞儿,过来陪哥哥聊聊……"两个姑娘显然没受过这等侮辱,她们停下自行车骂道∶"混蛋,哪来的狗东西,敢到这儿来撒野?"小混蛋大笑∶"你还真说对了,我就叫小混蛋,小妞儿,你连哥哥叫什么名字都知道?来,让哥哥亲一下。"他边说边向姑娘们走去。两个姑娘见小混蛋真要过来,也慌了神,她们连忙骑上自行车∶"你有胆量就等着别走。"小混蛋停下脚步∶"好呀,哥哥在这儿等你,快点儿来。"李奎勇笑道∶"真是个混蛋,我怎么都不认识你了?你小子以前可挺老实的。"小混蛋望着远去的两个姑娘的背影说∶"奎勇,你还记得吗?当年我瘦得象个猴子似的,咱们胡同里的孩子谁都敢揍我,也就是你老护着我,那会儿你正练摔跤,没人敢惹你,后来你们家搬走了,我还挺想你,晚上做梦还梦见你好几次。""你现在可不一样了,倒退半年时间,谁知道有小混蛋这一号?现在可了不得,北京城谁不知道你小混蛋的大名?前两天我在朝阳门碰见一个过去一起练摔跤的哥们儿,那哥们儿还问我呢,听说新街口最近煽起一个小混蛋,腰里别把插子,见人就插,才一个月功夫就插了七八个了。""没想到我现在有这么大名声?连朝阳那边都知道啦?好象我是疯子,见人就捅刀子,其实我不过是专插那些-老兵。"李奎勇劝道∶"哥们儿,最近你可要留神,那个李援朝上次在你这儿栽了面儿,我听说他早放出话了,逮住你就要你的命,不是我说你,你最近干得有点儿出圈了,一连捅了好几个,连西城分局也在抓你,你还是躲躲吧。""扯淡,谁干掉谁还没准儿呢,大院里的人就那点儿能耐,打架就仗着人多,一对一单练就熊了,我试过几次,甭管多少人,你上去捅倒一个,其余的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群身穿黄呢子军大衣,骑着自行车的青年来到路口,他们停下车,用无礼的目光将小混蛋和李奎勇上下打量。小混蛋一见就来了脾气:"孙子,你照什么?"那群青年显然不认识小混蛋,见有人寻衅,便纷纷从车把上拿下弹簧锁向小混蛋围了过来。李奎勇忙上前劝说:"哥们儿,你别再惹事了,咱们走吧。"小混蛋是个暴脾气,哪能如此善罢甘休?他说:"你站着别动,看我的。"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迎着那群人走过去。那群青年气势汹汹地把小混蛋围在中间,小混蛋面不改色。一个为首的高个子青年晃动着手里的弹簧锁,傲慢地向小混蛋发问∶"你哪儿的?给我报个名儿。"小混蛋根本不说话,突然出手,一把三棱刮刀已经捅进了高个子青年的腹部。高个子青年惨叫一声,捂住肚子跌坐在地上,他的同伴们都被吓呆了。小混蛋用带血的刮刀向青年们晃晃,青年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小混蛋轻蔑地笑笑,转身扬长而去。那些被吓呆的青年似乎才清醒过来,七手八脚地扶起受伤的人。受伤的高个子青年痛苦地咬着牙,双手紧紧地捂住腹部,鲜血从指缝里涌出……什刹海冰场的高音喇叭里一遍一遍地放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水银灯下,一群群青年男女兴奋的追逐着,嬉闹着,姑娘们漂亮的长围巾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鲜艳。钟跃民、袁军、郑桐和几个伙伴在跑道南侧的冰球场上和另一伙青年在打冰球,钟跃民灵活地带球向对方禁区猛冲,他连连绕过对方的几个堵截者,抢到了一个极佳的射门位置,他抡起冰球杆正待大力击球,却被对方一个高个子青年撞出一丈多远,摔了个嘴啃泥。(4)袁军和郑桐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钟跃民从冰面上爬起来,恼羞成怒地给高个子青年一记耳光∶"你他妈往哪儿撞,找死呢?"高个子青年捂住脸愤怒地问∶"你凭什么打人?打冰球有规则,允许合理冲撞。"钟跃民冷笑着∶"对不起,我看差眼了,把你脑袋当冰球了。"高个子青年不象是玩主,也不懂玩主的规矩,他哪里知道和玩主是没有理好讲的,他涨红着脸抓住钟跃民的衣领∶"你跟我走,咱们去派出所讲理。"钟跃民和同伴们都被这个不谙世事的青年逗乐了,讲理?真有意思,这年头哪有理好讲?这孙子是从外国来的吧?他怎么能提出如此可笑的问题?看来这人脑子有毛病,以致于钟跃民都懒得揍他了,钟跃民不耐烦地挥挥手∶"滚吧,找个凉快地方呆着去。"那青年哪里知道钟跃民已经饶了他,他仍在激动地喊着,要求钟跃民和他去派出所解决问题。袁军不耐烦了,他觉得这个人太不懂事,今天哥几个心情不错,没有暴打他一顿已经是对他最大的爱护了,怎么还敢没完没了?他板着脸向高个子青年走去。那青年还沉浸在愤怒的情绪中,嘴里在不停地嚷着,忽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觉得自己脖子上凉飕飕的,原来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这青年终于明白自己是碰到什么人了。袁军收起刀子,挥挥手,那青年立刻跑得没影儿了。这样一来,刚才和钟跃民他们一起打对抗的几个青年都收起冰球杆走了。人家是来打冰球的,不是来拔份儿的,要是撞倒个人就得挨揍,那这冰球就没法儿玩了。钟跃民自己也觉得怪没趣的,这没办法,他横惯了。郑桐似乎发现了什么∶"哎,跃民,你看!"他指着不远处正在溜冰的两个姑娘,"你认出那两个妞儿没有?"两个姑娘正互相搀扶着在练习滑冰,她们好象还不太会滑,在冰面上站立不稳,一次次地跌倒。钟跃民仔细瞧了瞧:"不认识,她们是哪儿的?"郑桐白了钟跃民一眼:"哎哟,你丫什么记性?上次咱们为这两个妞儿还和张海洋打了一架呢,你还让人给花了。"钟跃民恍然大悟:"噢,想起来了,是这两个妞儿吗?让我看看哪个妞儿更漂亮点儿。"他终于想起来了,那其中一个姑娘叫周晓白,这名字还是自己冒充她表哥套出来的。周晓白和罗芸不大来冰场滑冰,因为当时社会上有种偏见,似乎是来冰场滑冰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听同学们讲,冰场是小流氓经常出入的地方,打架斗殴是常事,更要命的是,冰场上的流氓特别爱追着女孩子耍流氓。周晓白听了很不以为然,她从来不是个胆小的女孩儿,小流氓有什么可怕的?这一年多来,她遇见的小流氓多了,不过就是在大街上厚着脸皮和她搭讪就是,也没什么太出格的举动,别理他就是了。再说,这年月简直没什么可玩的,除了滑冰还有什么娱乐?只剩下个冰场了,要是再因为冰场上有流氓就不敢去的话,那冰场不就成了流氓专用的了?凭什么?她还非去不可。罗芸对滑冰兴趣不大,可她和周晓白是好朋友,既然朋友要她陪,她当然不好拒绝。其实罗芸更不怕冰场上所谓的流氓,她本身就是最早参加红卫兵的一批女孩子,也属于"老兵"圈子里的人,她知道冰场上的所谓流氓都是当年的"老兵",这些干部子弟能坏到哪儿去?所以罗芸连想都没想就陪周晓白来了。周晓白从上幼儿园起就是那种很乖的女孩子,上学时也是品学兼优的学生,在家里听父母的,在学校听老师的,这种女孩儿谁都喜欢。六六年闹红卫兵时,周晓白也想参加红卫兵,因为她最有资格,她是纯粹的红五类,她的父亲周镇南是1955年授衔的中将副司令,是解放军将领中为数不多的出身黄埔的将军。周镇南告诉女儿∶"学校不上课了,你就给我呆在家里,那个什么红卫兵组织你不要参加,那些毛孩子懂个屁,要是把好东西都砸了就叫革命的话,那任何一个二流子都是革命家,我真不明白,老头子是怎么了?怎么会支持这些毛孩子去胡闹?"母亲陈亦君在一边听了吓白了脸,她一遍一遍地叮嘱周晓白∶"孩子,你爸的话你可千万不能和别人说呀。"周晓白听话地点点头,对她来说,父母是她最爱的人,不听他们的话听谁的?周晓白果然没有参加红卫兵,六六年的红八月,社会上已经闹翻了天,周晓白居然老老实实在家里温习功课,她还以为到九月一日学校就会开学了,等一开学她就是初二的学生了。谁知在家一呆就是两年,等学校开始复课闹革命时,她糊里糊涂地已经成了初三的学生,快要毕业了。这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儿还不知道,如今干部子弟中最时尚的活动就是拍婆子,而她则是一个很显眼的目标。罗芸从没滑过冰,第一次上冰面就穿了双花样刀冰鞋,她前仰后合地站立不稳,一不留神摔了个仰面朝天,乐得周晓白直不起腰来,她灿烂的笑容使脸庞显得十分妩媚。谁知这一笑,可把不远处的钟跃民看傻了。钟跃民目不转睛地盯着周晓白,嘴里警告着袁军等人:"你们听着,那个围红围巾的妞儿归我啦,谁和我争,我可跟谁玩命。"(5)袁军笑道:"得啦,别急哧白脸的,两个都归你,我们哥几个不眼馋,就怕你没能耐拍到手。""嘿,你要这么说,今天我非让你们见识见识,袁军,你敢不敢和我打赌?""行呀,谁输了谁做东,新侨饭店,怎么样?""你丫有钱吗?就你那十五块钱生活费,还他妈请客?""这你别管,我要是输了,决不赖账,是偷是抢,可是我自己的事。"钟跃民一拍胸脯说:"哥几个可听好了啊,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下面看我的。"说完他已滑出十米开外。钟跃民的滑冰技术很熟练,他高速冲过去,从周晓白身旁掠过,身子似乎无意地撞了她一下。周晓白站立不稳,她努力在冰面上平衡着身体,左摇右摆,终于跌倒了。钟跃民兜转回来,扶起周晓白,嘴里忙不迭地道歉:"哎哟,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周晓白不满地拍打着身上的冰沫儿:"这么宽的地方,你怎么非从这里过?你是不是成心呀?"钟跃民一脸委屈:"这你可冤枉我了,我怎么会成心撞你呢?真对不起,请你原谅。""行啦,我不介意,你可以走了。"钟跃民死皮赖脸地说:"这多不合适?我把你撞了,拍拍屁股就走了?这象话么?万一你以后有个三长两短,到哪儿去找我?不行,这件事我要负责到底,我可不想让良心负债。"周晓白突然认出了钟跃民:"是你呀,我想起来了,上次嘻皮笑脸地在大街上纠缠我们的就是你,流氓。"钟跃民故作惊讶:"哟,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混蛋!""你真神了,连我的小名儿都知道。"钟跃民很绅士地鞠了一个躬。罗芸拉开周晓白∶"晓白,别理他,这么无赖的人倒真少见,你到底要干什么?"钟跃民换了一副面孔,很诚恳地说∶"我说两位女同学,你们都是受过教育的人,应该懂得礼貌,一般来说,一位彬彬有礼的男同学在大街上企图和某位女同学相识,这无论如何不是男同学的过错吧?"钟跃民绕着两位姑娘滑了一圈,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俩。周晓白显然不了解这类玩主,他们的面孔变化太快,刚才还一副贫嘴呱舌状,这一会儿又突然变得彬彬有礼,以周晓白的教养,是绝不会对有礼貌的人口出恶语的,她缓和了口气,看了钟跃民一眼小声道:"那总不是我们的过错吧?"见女孩子上了钩,钟跃民心头狂喜,心说这就有戏了。拍婆子是有学问的,最怕的是女孩子一声不吭,那是一种无言的轻蔑,但凡到了这程度,这个妞儿你就别惦记了,没戏。周晓白的表现,说明她是个十足的傻丫头,太好蒙了。钟跃民的话来得很快∶"当然是你们的过错,你想呀,要是哪个女孩子长得猪不叼狗不啃的,还老在我眼前晃悠,这不是招我烦么?可是一看见你们,我的感觉就不一样了,我纳闷呀,你们是怎么长的?也太漂亮了,让我们这些丑人很惭愧。"周晓白和罗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第一招已经奏效,钟跃民趁热打铁∶"就说今天吧,我和朋友比赛速滑,本来我遥遥领先,结果刚滑到这儿,你正好一抬头,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吗?告诉你,我好象被阳光晃了一下,顿时眼睛就花了,等我明白过来,我那朋友早超过我没影儿了,你说,你这不是害人么?"周晓白笑了:"你可真贫……这些恭维话都是从哪本书上学来的吧?"周晓白从来没见过如此厚脸皮的人。不过她倒不觉得钟跃民讨厌。钟跃民的话里充满真诚:"我说两位女同学,我说句话你们可别生气,不是我恭维你们,看你们两位往这儿一站,这相貌,这身材,就连我这最不爱恭维人的人都忍不住要说几句,你们长得够漂亮啦,别再长啦,总得给我们这些丑人留点儿活路不是?真的,求求你们了。"周晓白和罗芸终于忍不住笑弯了腰∶"我们成了植物了……"钟跃民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当然是植物了,鲜花难道不是植物么?"罗芸笑道∶"真够肉麻的。"钟跃民话题一转∶"我说两位女同学,不是我批评你们,要说你们这滑冰技术,我可就不敢恭维了,这和你们二位的身份也太不相称啦,你们现在需要一个高水平的教练,不行,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也豁出去啦,给你们当教练,我保证你们一个月后达到运动员的水平,怎么样?"姑娘们都笑着望着钟跃民不说话。钟跃民不管对方同意不同意,不屈不挠地说:"按我的理解,不说话就是默认了。现在我开始行使教练的职责,首先我要搞清楚,我的两位运动员都叫什么名字?哦,这位的名字我已经知道了,叫周晓白,对不对?那这位呢?"罗芸笑笑说∶"我叫罗芸。""嗯,都是好名字,一听就知道你们的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人,不象那些胡同里的老百姓,一起名就是桂枝呀秀兰的,别笑,你们都严肃点儿,记住,你们的教练叫钟跃民。"这时,郑桐装做陌生人,从钟跃民身边滑过。钟跃民视而不见,一本正经地开始布置任务:"现在咱们开始练习,第一步,你们要先学会直线速滑……"(6)不远处,郑桐灵巧地滑了回来,袁军一伙迫不及待地向郑桐打听消息:"跃民这孙子跟人家说什么呢?"郑桐乐得直不起腰来:"这孙子摆出一副教练的架势,正教那两个傻妞儿滑冰呢,丫装得跟真的似的,还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哎哟,乐死我啦……"袁军一伙乐得前仰后合,用手指着钟跃民起哄。周晓白发现了他们,她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气恼地咬住嘴唇。而钟跃民似乎越来越进入角色:"身体重心向前倾,腰要弯下,腿要弯曲……"周晓白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我们好象没请你当教练,你能让我们安静点儿吗?"钟跃民被噎住了,他闹不明白这妞儿怎么突然翻了脸,但他马上就摆脱了尴尬:"我知道你们是客气,不好意思麻烦别人,是不是?没关系,你们千万别拿我当外人,只当是雷锋同志又回来了……"周晓白似乎没听见他说的话,突然反问道:"你叫钟跃民?""没错,大跃进的跃,人民的民,育英学校六八届的,如今正等待分配呢。"周晓白和颜悦色地说:"钟跃民同学,能帮我们个忙吗?"钟跃民忙不迭地说:"你尽管说,尽管说,钟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周晓白轻轻笑了笑:"没那么复杂,就是请你离我们远点儿。"说完,周晓白和罗芸手拉手向前滑去。钟跃民尴尬地站在原地,怅然地望着姑娘们远去的背影,他回过头来,发现袁军、郑桐他们早已乐得站立不稳,纷纷扑倒在冰面上……长安街上,钟跃民一伙骑着自行车兴高彩烈地互相追逐着,刚才"拍婆子"未遂丝毫没有影响钟跃民的兴致,刚刚在冰场大门口他们还顺手"飞"了两顶羊剪绒皮帽,占了便宜的喜悦更助长了他们的气焰,他们彼此间高声叫骂着,发出一阵阵喧哗。袁军突然发现了正在前方并排骑着自行车的周晓白和罗芸:"跃民,你看前边那两个妞儿是不是你刚才拍的那两个?"钟跃民望了一眼:"算了吧,我现在对那俩妞儿没兴趣。"郑桐一撇嘴:"你什么时候学好了?跟真的似的。""刚才我说得嗓子冒烟儿,这俩妞儿整个是油盐不进。我他妈烦啦,懒得搭理她们。"袁军嘲笑道:"情场失意呀,说话都是酸葡萄味儿,我看呀,你以后洗手别干啦,省得哥几个跟你一起受刺激,干这个你不行。"郑桐用一种很内行的口吻对钟跃民传授经验:"你丫太急功近利,是不是一见了人家就两眼发直,放着绿光?这样可不行,哥们儿教你吧,往后见了妞儿可不能这副流氓相,吓也给人家吓跑啦。"钟跃民颇不服气:"我这么正派的人要还象流氓,天下还有好人么?本来她们都默认我这教练了,你小子这会儿过来了,还带着一脸的坏笑,让人家一看就穿帮了,都是你这孙子坏的事。""肯定是你的方法不对,呲牙咧嘴地把人家吓着了,你能不能装出一副好孩子样儿?多聊聊以前上学时的事,和她们共同回忆那段美好时光,编故事你难道不会?就说你曾经是个品学兼优的少先队大队长,挂过三道杠儿,当然,我们知道你其实连一道杠儿都没混上过,可我们不会揭发你,你丫就抡圆了吹吧。""你还当过鼓号队的队长,还从几万个孩子中选出来给毛主席献过花,你还演过电影《花儿朵朵》,你就愣说那里面的男主角是你,反正这电影现在也不让放了,她们闹不清是谁演的,让我再想想你还有什么露脸的事,编嘛……"郑桐和袁军你一句我一句,一点没有要住口的意思。钟跃民到底受不了激将法:"操,你们还别将我,今天我要拍不上这两个妞儿,从此就退出江湖了。"说着他脚下开始加速,渐渐追上了周晓白和罗芸。"哟,真巧了,怎么在这儿碰上你们了?""怎么又是你?"周晓白有些诧异。"我也奇怪呢,怎么走到哪儿都能碰到你们,大概这就叫缘份吧?""你可真够无赖的,从冰场跟到这儿来了,怎么跟特务似的?"罗芸抢白道。"罗芸,别理他。"周晓白决定不理睬这个无赖。钟跃民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周晓白同志,你这就不对了,我知道你把我们当成了流氓,这只能说明你缺乏识别能力,请你想一想,世上有这么文明的流氓吗?"罗芸一笑:"那刚才你们在冰场门口干什么来着?"钟跃民假装不记得,回头问:"郑桐,刚才咱们干什么啦?""哎哟,你这记性,不是有一帮坏孩子欺负咱们吗?咱们还跟人家讲理呢,你怎么忘了?""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我说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如今是什么形势?是全国人民正在夺取文化大革命全面胜利的关键时刻,我们年轻人更应该关心国家大事,怎么能在公共场所寻衅闹事呢?我苦口婆心地教育他们,可他们呢,实在是不可救药了,竟然掏出了刀子,是不是这样?郑桐。""对,我证明,当时的情况的确如此,我们这些人平时在学校都是表现不错的好学生,别说动刀子,连吵架都不会,遇事总是想以理服人,谁知碰上这么一群疯狗,我们惹不起就躲了,人家还不依不饶,追了我们半天。"郑桐一脸的真诚。(7)半天没说话的周晓白回头看了一下:"钟跃民,你说实话,后面那几个混蛋是不是你们一伙的?"这回钟跃民是真的莫名其妙了:"谁呀?我们都在这儿。"袁军回头瞧了一眼,不远外有几个青年也骑着自行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明白了:"跃民,后面还真有几个人跟着。"罗芸气鼓鼓地说:"那些人真讨厌,纠缠了好几次,还用自行车别我们,钟跃民,求你件事行吗?""该不会是又让我离你们远点吧?""你不是要当我们的教练吗?要是你能把后面的几个坏家伙赶走,我们就认你这教练。"钟跃民笑了:"这没问题,不过等我把他们赶走以后,我这教练再找我的运动员,恐怕连影儿都没了。"周晓白一听真生气了:"你这个人帮别人干点事就这么讲价钱?要不就算了,我们不求你了。""你看,你看,如今的女孩子怎么都这么大脾气?行,这事我管了,我可事先声明,我帮你们完全是出于正义感,而不是有什么企图,看见有人欺负女孩子,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人都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我们了,哥几个,咱们得帮助帮助后面的几个坏小子,给他们讲讲道理,也算是办个学习班吧,从精神上感化他们,劝他们以后少做些无聊的事。"袁军跟着起哄:"哟,我忘了带语录本了,早知道今天要给那些坏小子办学习班,我肯定会把语录本带来,先让他们学习一段毛主席语录,接着再批判他们的错误思想,干这个我拿手。"郑桐的嘴更损:"今天不学语录,咱们让那几个坏小子学学《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七条就是-不许调戏妇女-,让他们好好检讨检讨。"周晓白和罗芸都被逗笑了,她们觉得这帮男孩子贫是贫点,倒挺好玩的。钟跃民等七、八个青年停住车,将自行车横在马路上,严阵以待。袁军悄悄打开弹簧锁,藏进衣袖,钟跃民也从挎包里拿出带跑刀的冰鞋。郑桐拿着冰球杆向空中挥舞了几下,似乎是想试试冰球杆的结实程度。另外几个伙伴也悄悄地把什么东西藏进衣袖。随着一阵自行车铃响,几个青年骑车过来了。袁军横在路上,口气蛮横地嚷道:"嗨,你们几个都下来。"几个青年停住自行车,一个戴栽绒棉帽的青年出口也很蛮横:"干吗?""干吗?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给你们办办学习班。""办他妈狗屁学习班,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色迷瞪眼地追什么呢?年纪轻轻的学点儿好行不行?""孙子,关你什么事?你们是哪儿的?""是你大爷。"对方一个青年悄悄将手向挎包里摸去:"你们他妈活腻歪了是不是……"袁军不容他掏出家伙,藏在袖子里的弹簧锁呼啸而出。钟跃民、郑桐等人纷纷亮出家伙扑上去,黑暗中传来闷响和惨叫,双方打做一团。钟跃民一伙人多势众,出手凶狠,对方很快不支,倾刻做鸟兽散,钟跃民一伙不依不饶,挥舞着凶器将对方又追出几百米远……架打完了,郑桐回头看了一下便乐了∶"跃民,你看看,那两个小妞儿早没了影儿啦。"袁军在东张西望:"看来咱们又上当啦?这俩妞儿还真没影儿了,咱们白跟人家干了一架。"郑桐在发牢骚:"哥们儿后背还挨了一冰刀,衣服都砍破啦,这是招谁惹谁了?""这回你们知道了吧?这就是跃民这孙子重色轻友的结果。"钟跃民笑着说:"哥几个,你们要这么说就没劲了,我让你们去打架了吗?咱不是说要给那几个坏小子办办学习班,宣传宣传毛泽东思想吗?你们这些人,太野蛮了,没说两句话就动手,该好好反省,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啊。"袁军一听:"**,这孙子逮住便宜卖乖,咱们帮丫拔份儿,丫撂爪就不认帐,哥几个,怎么办?"众人高喊:"打丫挺的!"钟跃民大笑着拚命蹬车逃,袁军等人大骂着,闹哄哄地追去。袁军和郑桐两人骂骂咧咧地走进一个食品商店,郑桐手里拎着一个白铁皮做的水桶。他们正在用最恶毒的语言诋毁着对方。郑桐一口咬定袁军是个不折不扣的傻B,是个弱智,他妈怀他的时候肯定是受了刺激,不然怎么生出袁军这么个傻B来。而袁军回骂郑桐说,你丫也精不到哪儿去,还他妈号称瓷器鉴赏家呢,狗屁,你长这么大都见过什么瓷器?除了你们家抽水马桶是瓷的,你丫还见过别的瓷器么?他俩是为从袁军家偷出来的瓷瓶吵架。这个崇祯五年的官窑瓷瓶被他们送进了委托行,那个负责收购的老家伙戴上老花镜看了半天,又找出个放大镜仔细研究瓷瓶上的花纹。袁军和郑桐心中一阵狂喜,心说这瓶子算是顺对了,肯定值钱。结果老家伙长叹一声,说东西还不错,可明朝的瓷器存世的太多,不太值钱,这样吧,愿意卖的话五十块钱咱们可以成交。袁军大喜,他认为五十块已经是巨款了,便迫不及待地掏出户口本准备成交。而郑桐却大怒,他认为这老家伙在装孙子,明代官窑的瓷器至少也得给个一两百块,五十块钱简直是打发要饭的。郑桐冷笑一声∶"老头儿,您这打鼓儿的行当是祖传的吧?"(8)老头儿惊奇地问∶"年轻人,你不简单呀,还懂得打鼓儿这称乎?"郑桐调侃道∶"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开当铺的,要不怎么一见您就觉着亲呢,我爷爷当年说梦话都是这个,破皮袄一件,光板无毛。您还别说,我爷爷就这毛病,他眼里没好东西,您就是把皇上的金夜壶拎来,他也这么喊,破夜壶一个,有孔无嘴儿。"老头儿是个好脾气∶"年轻人,你可真是张好嘴,可惜现在没打鼓儿这行了,不然我非收你做徒弟不行,我问你,你知道崇祯五年是公元多少年吗?到今年是多少年?你要是答对了,这瓷瓶我个人二百块钱买你的。"郑桐哪儿知道这个,他不想和老头儿废话,只是收起瓷瓶说了句∶"那五十块钱您还是留着养老吧,这瓷瓶我不卖了,留着回家当夜壶用啦。"袁军一旁忍不住说∶"五十就五十吧?"郑桐没好气地喝道∶"住嘴,你个败家的东西,你当老子的家产挣得容易?"袁军回嘴∶"郑桐,我看你丫又找抽了。"他俩走到门口还听见老头儿在说∶"记清楚了,年轻人,崇祯五年是公元1632年,距今年是356年,咱中华民族五千年历史呢,三百多年是小意思,你要是能把秦始皇的夜壶拎来,别说两百,两万都给你。"郑桐大怒,回身道∶"我这儿还有唐明皇的避孕套呢,给你孙子当气球吹吧,老丫的。"出了委托行的门,袁军便大发牢骚∶"五十块钱就不少了,你丫还贪心不足,这下好了吧?连五十也没有了。"郑桐不耐烦了∶"你丫再唠叨我就把这瓶子砸了。"袁军说∶"你不砸你是孙子。"郑桐举起瓷瓶做威胁状,袁军不为所动,坚持声称不敢砸就是孙子。郑桐正不知如何收场,这时有个老人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我刚才都看见了,这个瓷瓶我想要,你开价吧。"两人当时便发起愣来,老人穿着一身浅灰色毛派力斯中山装,面色红润,气宇轩昂,一看就是个有身份的人。郑桐当时自己也闹不清为什么脱口就是一句∶"五百块。"老人点点头,从皮包里拿出一叠钞票递过来∶"小伙子,你清点一下。"郑桐和袁军哪里见过这么多钱,数来数去也数不清。等老人拿着瓷瓶走后,袁军一拍后脑勺∶"妈的,肯定又卖赔啦,这老头儿连价儿都不还,郑桐,你丫口口声声自称瓷器鉴赏家,怎么才开价五百?你没看见这老头儿抱着瓶子就跑,生怕咱们反悔,我估计你开一千的价儿他也买。"郑桐不爱听了∶"真没法和你这孙子共事,你他妈五十块都想卖,卖了五百你倒埋怨上了?你丫知足吧,把你卖了也不值五百。"两人进了食品店还在互相诋毁。郑桐探头探脑地向冷饮柜台里张望:"袁军,我看你是有病了,大冬天的怎么想起吃冰激凌来啦?你是想拉稀还是怎么着?"袁军大大咧咧地说:"我他妈乐意,大爷我有钱,怎么啦?今天想吃冰激凌,就得吃个够。今天的事今天办,也许到明天我还改戏了,改吃铁蚕豆了。"郑桐不以为然地:"我看你丫就是钱烧的,刚卖了点儿东西,手里有了点儿钱,就找不着北了。"商店的售货员走过来:"你们买什么?"袁军一副财大气粗的口吻:"我们买冰激凌。"售货员打开冰柜问:"要几盒?""你总共有多少吧?"售货员的服务态度也不怎么样,他翻了袁军一眼,生硬地说:"我有多少不关你的事,我只问你要几盒?"袁军傲慢地说:"当然关我的事,我怕你这里没这么多货。"售货员睁大眼睛打量着袁军:"那你就说出来听听,你打算要多少?"郑桐把水桶放在柜台上:"这个桶能装多少我们就要多少。"售货员惊愕地愣了一会儿,转身将冰柜里成纸箱的冰激凌搬到柜台上。袁军和郑桐耐心地用木匙将冰激凌刮进水桶。售货员们都惊讶地围在一边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