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瑞道:“他不肯说。”祁子俊沉吟着,很快就打定了主意:“答应他。”大恒盛钱庄正堂,关近儒郑重地把一张银票放在那个茶叶商后代中年人面前。中年人感动地说:“您提前了十天。”关近儒说:“钱已经完全备好了。您拿着这张银票,随时可以到大恒盛去兑付,您走的时候跟我打个招呼,我来给您安排押运现银的车辆和镖局,这么多钱,一定得找个十分可靠的镖局。”中年人拿着银票,看着窗外,片刻,忽然转过身来:“我改变主意了。关老爷,这世界上没有谁会让我觉得比您更可信。这笔钱,我要永远存在大恒盛钱庄。”关近儒笑了,说:“谢谢您。还是那句话,要用的时候,您随时可以到大恒盛去兑付。”第二十八章中午时分,左公超走出盐道衙门,看看周围没人注意,闪身走进了一条小巷。李然之正站在一棵大树下等他,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李然之没好气地说:“左大老爷,您真沉得住气,水蜗牛贩私盐进了牢房,别忘了,这里边也有您的份儿,您怎么能坐视不管?”太原府大牢里,水蜗牛牢房那只老猫气息奄奄地趴在地上,水蜗牛正把吃剩的食物拿给猫吃。老猫似乎连咀嚼的力气都没有了。祁子俊站在铁窗外,看了一会儿才喊:“大哥!”水蜗牛转过身来,看见了祁子俊,脸上显出激动的神色。水蜗牛:“兄弟,你到这会儿还想着当哥哥的,真让我好生感激。”祁子俊问道:“不过是卖一点儿盐,能有那么大的响动?”水蜗牛说:“你不知道,世上千千万万种生意,就属贩盐利最大。”祁子俊眼睛一亮:“真的?”水蜗牛说:“你大哥也是见过世面的,你想想,天底下能有多少事能让你大哥铤而走险?”祁子俊举目凝视,若有所思地说:“要是有这么大的利,我也不妨弄点盐卖卖。”水蜗牛说:“现在贩盐,采取的是包商制度,每个地方的盐,都是由几个大盐商包销,然后层层转包,北京恭王府西院,正房里高悬着‘饴晋斋’的匾额。”恭亲王拿出一份带有朱批的奏折说:“我请你来,不是为了谈诗论文的。前几天户部给皇上的奏折里,将军机处抬写,皇上降旨说,‘此时军机大臣奉公守法,和衷办事,何用汝辈谄谀尊奉?黄玉昆何不晓事若此,着饬行’。你看看吧。”黄玉昆看了看朱批的奏折,似乎并不感到吃惊。从容说道:“卑职以为,军机处为天下政务之总汇,又有王爷在军机处执掌朝廷大政,所以应当比别的部院衙门优异,抬写也无不可。”恭亲王又说:“皇上只注意你抬写军机处,对于里面提到的山西商人撤回原籍之事,却只字未提。皇上没把它当回事,但我却不能不当回事,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思。”黄玉昆不急不慢地道:“属下明察暗访,掌握了山西票号商人的全部财产情况。”黄玉昆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账本,蘸蘸唾沫,翻开第一页说:“整个算下来,山西票号的财产占了全国钱庄、票号总资产的一半。其中资产在一百万两以上的共有三十六家,其中最少的协同庆,一百零九万两,排名第二的日升昌,七百万两。排名第一的是义成信,一千二百一十八万两,这差不多是朝廷全年税银的一半。”黄玉昆又说:“卑职以为,可以仿照明朝的制度,以筹办团练的名目,开征‘练饷’。”黄玉昆刚走,玉麟格格就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说:“哥,我跟你去山西。”此时,恭亲王的行驾正在路边休息。路旁的田野里,荞麦已经成熟,生长得十分茂盛。玉麟格格陪着恭亲王站在路边,看着眼前的风景。恭亲王一行来到解州关帝庙。“忠义参天”的牌匾高悬在关帝庙的门楣上方。恭亲王在庙门外的牌楼前面走下轿子,身着祭祀时才穿的礼服,补褂是石青色,前后绣正龙,两肩行龙,戴着红宝石顶,仪态庄重。众多随从跟着他步行走进关帝庙大门,关近儒和黄玉昆紧随左右。曹鼎臣回到山西盐道衙门,端坐桌前奋笔写着奏折。写完之后,他将奏折揣在怀里,搬过一个绣墩,踩在上面,神色平静地取出一条白绫,搭在房梁上,然后套住脖子。恭亲王对关近儒问:“近公,听说,你原籍是解州?”关近儒答道:“草民上一辈才迁到祁县。”恭亲王笑着问:“那么说,你是关羽的后人喽?”关近儒回道:“往上推几十辈子也许沾点亲,但族谱上无考。”mpanel(1);恭亲王道:“忠义者,人之大节。山西商人都供奉关公,大概就是因为‘忠义’二字吧。”祁子俊和玉麟格格坐在车里。祁子俊已经累得不行了,仍在强打精神,不知不觉地打起瞌睡来了。玉麟格格大声喊道:“嗨!”祁子俊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玉麟格格问:“老土,你还记得当年跟我争买玉碗的事吗?”祁子俊说:“怎么不记得?你那会儿还是个小黄毛丫头。”玉麟格格一听不高兴了,撅起嘴说:“谁是黄毛丫头?”祁子俊忙说:“我哪儿敢啊,哄你还来不及呢。”玉麟格格咯咯一笑,说:“老土,听说你很有钱啊。”祁子俊说:“别听他们的,都是瞎传。”玉麟格格说:“才不是瞎传呢,一千二百一十八万两,对不对?”祁子俊吓了一跳,问:“你听谁说的?”玉麟格格说:“告诉你吧,我是听黄大人说的。黄大人对山西每家票号有多少钱了如指掌。”玉麟格格随口又问:“你知道六哥是怎么说你的吗?”祁子俊顿时紧张起来,两眼紧紧盯着格格,屏住呼吸,等着她说出话来。玉麟格格轻描淡写地说:“他说,你做事情常有别人料想不到的手段。”第二十九章恭亲王终于来到了太原。恭亲王端坐在屋子中央的交椅子,看上去兴致很高。黄玉昆陪坐在左侧,袁德明、曹鼎臣、杨松林三人侍坐在右侧,认真地听恭亲王训话。恭亲王的态度十分温和,但属下们似乎是习惯了王爷威严的样子,反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恭亲王对袁德明说:“袁大人,你对这事怎么看?”袁德明忙说:“王爷,造成盐政混乱的根本原因,是个别官员自以为是,置朝廷法度于不顾,非要另搞一套,无非是想沽名钓誉。其结果,条文越多,盐政就越发混乱。”恭亲王问:“黄大人,你有何高见?”黄玉昆道:“袁大人言之有理。古人以半部《论语》治天下,正是这个意思。我朝关于盐政的章程已经十分完备了,只要把现有的章程执行好,问题自然可以解决,不必另搞一套。“恭亲王摆了摆手:“你们这样争论下去,毫无益处,还是尽快拿出办法来,杜绝私盐泛滥。袁大人,此事就由你来主持。”恭亲王断然说道:“严行申饬各级官员,禁止参与贩卖私盐,违者重处不赦。限十日之内,将解州私盐案了结,拿办所有涉案人员,但也不许累及无辜。“这天,祁子俊来到恭亲王行辕,向恭亲王汇报征收“练饷”的事。祁子俊面有难色地说:“对于征收‘练饷’一事,商人们的抵触情绪很大。”祁子俊道:“‘练饷’之事,如果王爷准许,子俊即便全力承担,也无不可。”恭亲王和颜悦色地说:“说说看,你有什么要求?”祁子俊道:“子俊有意涉足盐业。”恭亲王摇摇头:“包商的数目,绝对不能再增加了。”祁子俊道:“子俊以为,不妨仿效明朝的旧制,无论任何人,凡缴纳一两银子‘练’者,就可以获得十引盐的买卖权,用缴税凭证换取买卖官盐的‘盐引’。这样,既增加了税收,又彻底杜绝了私盐泛滥。”恭亲王一听大悦,一拍巴掌说:“这个主意好,谁报效国家越多,应得的好处就越多。我跟黄玉昆他们商议一下,让他们尽快拿出个具体办法来。子俊,还是靠了你,这些没头绪的事情才有了个结果。”杨松林来到恭亲王行辕,跪在恭亲王面前。恭亲王道:“你同祁子俊倒是有些过节。”mpanel(1);杨松林表白说:“奴才死心塌地效忠王爷,绝不会与祁子俊之流的奸商沆瀣一气。奴才对他的行为处处留心,就拿他从长毛手中逃脱来说,实在太过容易,其中有许多可疑之处。奴才怀疑他有变节之举,早就进行明察暗访,只是苦无实据。”这句话正中恭亲王下怀。恭亲王点头道:“你继续查下去。”杨松林又说:“还有,他提出这个‘盐引’的事,分明是要把国家该得的利塞到自己的腰包里。”恭亲王道:“以后,有关祁子俊的事情,无论大小,都要及时报告给我。”祁子俊不安地站在恭亲王的面前。恭亲王面无表情地说:“子俊,推行‘盐引’之事,恐怕还要等上一段时间。”祁子俊问道:“王爷吩咐下去,有谁敢不照办?”恭亲王推脱道:“盐政之事,属于重大国策,我不便独断专行,还须奏明皇上才是。”祁子俊道:“要是杨大老爷能出任盐道,推行‘盐引’也就毫不费力了。”恭亲王笑了笑:“子俊,我把这个人情留给你,由你推荐杨松林升任盐道,杨松林心怀感激,在盐运方面肯定会与你精诚合作。”第二天,祁子俊来到山西商会会所,动员商人们写保举杨松林的奏折。奏折写好了,平铺在桌子上,旁边摆放着笔墨。商人们依次走过去,签上自己的名字。一个文巡捕手持拜帖走进来。文巡捕道:“盐法道曹大人请您过府一叙。”曹鼎臣和祁子俊对坐在山西盐道衙门客厅里,两人神情都十分严肃。曹鼎臣问:“祁少东家何必要跟杨松林这班下三滥搅在一起?”祁子俊叹口气说:“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曹鼎臣道:“我只是书生意气,当了这么多年官,对于官场上勾心斗角的事,始终摸不着门儿,还是祁少东家让我长了一回见识。只是有一句话我要关照你,跟杨松林这路人打交道,一定要格外当心。我担心,少东家一心为杨松林算计,最后反倒让杨松林给算计了。”曹鼎臣问:“我始终不明白,祁少东家何以对曹某有如此之深的成见?”祁子俊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子俊为国家着想,倡导‘盐引’,你为何从中阻挠?”曹鼎臣感到奇怪:“我何时阻挠过你?前不久,我还劝王爷仿效明朝的‘盐引’制度,祁少东家有此想法,可以说与曹某不谋而合。”祁子俊紧盯着曹鼎臣的眼睛。从这双眼睛里,他看出曹鼎臣讲的是真话。他忽然感到有些后悔,也有些内疚,甚至还油然而生了一种钦佩感,便猛地站起来:“曹大人,告辞了!”祁子俊风风火火地推开苏文瑞的门:“苏先生,咱们快停下来!”苏文瑞问:“怎么回事?”祁子俊说道:“咱们都错了。这个曹大人,没想到还真是个清官。”第三十章曹鼎臣回到山西盐道衙门,端坐桌前奋笔写着奏折。写完之后,他将奏折揣在怀里,搬过一个绣墩,踩在上面,神色平静地取出一条白绫,搭在房梁上,然后套住脖子。他一脚踢翻了绣墩。山西盐道衙门内宅里,临时搭建起了一个简朴的灵堂。祁子俊和杨松林都站在吊唁的人群里。杨松林抚着棺材,轻轻嘟囔着:“老弟,跟我斗,你还嫌嫩了点。告诉你吧,世上没有公道,只有权势。”他抬起头,看见祁子俊正在注视着他,不禁有些尴尬。大恒盛钱庄里,世祯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站在柜台前,正在手忙脚乱地给一位顾客数钱。霍运昌在旁边观看着。世祯顺利地通过了柜考,规规矩矩地站在关近儒面前,和别的伙计在东家面前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关近儒笑着说:“今天过了柜考,你就算出徒了。在钱庄里呆了好几年了,我也想考考你。你说说看,怎样才算一个真正的商人?”世祯认认真真回答:“靠自己的本事挣钱,生财有道,富甲天下。”关近儒坚决地摇摇头。世祯想了想又答:“义利并重,仗义疏财,济弱扶危,让天下人受益。”关近儒还是摇摇头。世祯仔细再想了一下说:“我说不上来了。”关近儒语重心长地说:“做一个真正的商人,最要紧的是四个字———深藏若虚。你一定要牢牢记住这四个字,记一辈子。”世祯似懂非懂地轻声念着:“深藏若虚。”世祯终于回到离开了几年的祁家大院。他来到关素梅卧室。屋外的老树枝繁叶茂,蝉声此起彼伏。世祯背着行李卷,掀开门帘,走进屋里,在门口放下行李,轻声喊道:“娘,我出徒了!”祁家家祠再祁次布置成了灵堂。白色的帐帷从墙上一直垂下来,一班僧众正在做法事,但传到祁子俊耳朵里的,只是一片奇怪而毫无意义的嘈杂声。祁子俊大睁着失神的眼睛,望着停在灵柩中的关素梅。躺在炕上怔怔出神的关素梅闻声一跃而起,一把将世祯搂在怀里。第二天清早,骡车慢悠悠地行驶在祁县的青石板道路上。玉麟格格哈欠连天地坐在祁子俊身边,骡车来到祁家大院门前。祁家大院里早已做好了准备。桌上已摆着丰盛的饭菜,虽然不是炮龙烹风,却也是八珍具备,五味俱全。祁子俊和玉麟格格的说笑声一直传到屋外。关素梅大睁着睡眠不足的眼睛,目光游移不定,关素梅若有所思,恍恍惚惚地走开了。祁子俊陪着玉麟格格在院子里四处观看,两人有说有笑。格格举止轻灵,已经明显带有几分酒意了。世祯趴在自己屋里的窗户上,注视着他们。玉麟格格沉思着说:“平日里怪闷得慌的,有时候在宫里,我也给懿贵妃讲笑话听。唉,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事情,只有你们男人才能去做。”祁子俊道:“女人里边也有干大事的,像花木兰、穆桂英、梁红玉……”玉麟格格打断他说:“我说的,是掌管天下大事。”祁子俊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想当武则天啊。”mpanel(1);玉麟格格沉吟片刻,忽然变得十分温柔,说话声音也低了许多。她细声细气地说:“我才不想当武则天呢,我想当卓文君。我讨厌这种成天裹着黄缎子的日子。我希望能干出点儿不同寻常的事。也许哪一天,会有个人把我带走,把我抢走都行,走得远远的,让皇上、六哥,所有的人,都找不到我。“祁子俊和玉麟格格离开戏台,穿过一个小院,走向家祠所在的院子,经过一个通道时,突然,迎面泼来一盆脏水。玉麟格格躲闪不及,浑身被浇了个透湿,样子十分狼狈。玉麟格格叫道:“是谁……”祁子俊看见,世祯拔腿正要往屋里跑。祁子俊喝道:“站住!”下午,祁家家祠门前,世祯冷冷地面对着祁子俊,太阳照出两个人的影子。几个仆人垂手站在旁边。祁子俊骂道:“简直是无法无天。再不好好教训你,明天就得弑君弑父。”关素梅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孩子好不容易回家来,有什么错,就原谅他一回吧。”祁子俊迁怒于关素梅:“都是你惯的!”他又对世祯吼道:“你跪不跪?”世祯不理他,径自走到关素梅身边:“娘,我回姥爷家。”祁子俊吼道:“今天你要是敢出这个门,就别想再回来!”世祯离开祁家大院,久久地跪在父亲祁子彦坟前。世祯一字一句地说:“爹,你在天有灵,就保佑着我闯天下。今生今世,我就是冻死、饿死,也不花祁子俊一分钱,不在祁子俊家门前讨一口饭!”夕阳西下。一朵云彩奇怪地在天空飘荡着。祁家院子后面的池塘中,一片荷花静静地绽放着,周围没有人,没有一点声息,水面上微微泛着涟漪。关素梅毫无留恋地看了这个世界最后一眼,慢慢地沉到水中。祁家家祠里,祁子俊从桌案上取下装着龙票的盒子,交还给了玉麟格格。世祺突然神情骇然地闯进屋子。祁子俊和玉麟格格都吓了一跳。世祺哭道:“爹,我娘……”祁子俊着急地问:“你娘怎么了?”世祺说不出话,哇哇大哭起来。祁子俊“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已经到了晚上。祁家大院门口,宝珠扶着玉麟格格坐上骡车,两人的脸色都有些沉重。宝珠关切地说:“格格,天黑了,路上当心着点儿。”玉麟格格小声嘟囔着:“我来得真不是时候。”祁家家祠再祁次布置成了灵堂。白色的帐帷从墙上一直垂下来,一班僧众正在做法事,但传到祁子俊耳朵里的,只是一片奇怪而毫无意义的嘈杂声。祁子俊大睁着失神的眼睛,望着停在灵柩中的关素梅。她的神色显得十分平静、安详。在死去的妻子面前,他由于一种沉重的内疚,而变得迷离恍惚起来。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屋檐上。祁子俊的骡车停在院子里,骡子安静地吃着草料。世祯和世祺并排跪在关素梅灵前,两人离得很近。世祺不时抬头看一眼世祯,世祯却连正眼都不看他。世祺迟疑着,许久,终于开了口。他低声喊道:“哥。”世祯像没有听见一样。世祺声音更低地喊:“哥。”世祯仍然像没有听见一样。世祺又喊:“哥。”世祯终于转过头来,看着世祺,他从世祺的眼睛里看到了悔恨、自责和期盼。在这一刹那,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动情地喊道:“弟弟!”兄弟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祁家祖坟里多了一座新坟,位置紧挨着祁伯群夫妇合葬的坟墓,旁边空着留给祁子俊的墓穴。坟茔的墓碑上写着:祁门关氏夫人之墓。关近儒极力抑制着内心的悲伤,把供品一样一样地摆放在坟前。关近儒说:“素梅啊,你安心上路吧。爹知道你心里的冤屈,可是,你别怪子俊,要怪,你就怪我们老一辈吧……”说到这里,关近儒已是老泪纵横。第三十一章苏文瑞陪着祁子俊在祁氏宗祠外散步。天上乌云密合,周围的景色都沉浸在一片昏暗之中。他们沿着祠堂前的青石板路缓缓地走来。祁子俊沉痛地说:“苏先生,任您怎么说,我都不会原谅自己。我总觉得,素梅就像是我亲手害死的。”苏文瑞劝道:“你当然有错,可这事儿,不都是你的错。”生日那天,黄玉昆到了。祁子俊说:“子俊失礼,让黄大人久等了。”黄玉昆笑了笑说:“恭王爷一直惦记着你,这不,特地派我给你祝寿来了。”黄玉昆亲手展开一幅寿联,上面写着:“修身中和忠孝名扬天下,处世率真诚信传之子孙。”山西恭亲王行辕里,黄玉昆把祁子俊的亲笔信呈给恭亲王。黄玉昆道:“祁子俊对王爷的恩典十分感激,明日还要亲赴行辕致谢。”恭亲王沉吟道:“姑且由着他的性子,能干多大就让他干多大,能聚多少财就让他聚多少财,天下的钱都放在他家,就更好办了。孙猴子本事再大,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正说着,一个侍从走进来。侍从道:“禀王爷,军机处紧急公文。”恭亲王拆开公文,脸色大变:“长毛突袭杭州,踏平江南大营,主将张国梁为国捐躯,和春伤重,不治身亡。”他转脸对黄玉昆说:“黄大人,我们即刻出发,克日返京。”这天,祁县的商人们都来到商会会所。二十八位商人全都到齐了,或立或坐,议论纷纷,看见祁子俊走进来。祁子俊道:“无论哪家票号,凡不愿意缴纳‘练饷’者,子俊都可代为缴纳。但是,子俊也有个要求,无论哪家票号,子俊每代缴一万两银子的‘练饷’,就请用来换取该票号相当于一万两银子的股份,各家票号招牌的后面,也请再添一个‘信’字。我们办成‘信’字二十九联号,以后,大家风雨同舟,携手并进。“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如果哪位愿意,就请在这上面画个押。“商人们一阵交头接耳过后,依次走到桌子前画押,然后闷闷不乐地从屋门走出去。mpanel(1);关近儒家正堂的墙上高悬着的“公忠体国”的牌匾。关近儒正慢条斯理地对霍运昌讲话:“眼下的时局,颇有些扑朔迷离。南京城久围不下,长毛反倒拿下了杭州、苏州、无锡和常州,形势着实令人担忧。”霍运昌问:“您的意思是……”关近儒道:“我已吩咐在云南的药厂,大量收购三七,全力生产白药,保证湘军的需要。另外,我想让你去一趟上海,湘军在那里有个办事的地方,负责筹办军需的何勋初是山西籍举人,早年贫寒的时候,我曾经周济过他,后来中了举,一直还念着往日的交情。我这里写了一封信,你去找他,就说关近儒愿意为国家效犬马之劳。”霍运昌问道:“那样一来,岂不是无利可图?”关近儒一脸正色:“国难当头,何必曰利?你收拾收拾,明天就动身,有什么事情,及时写信过来。”霍运昌忙答道:“是。”第三十二章祁子俊来到北京春草园戏班。此时,台上正在演出《易鞋记》中韩玉娘“夜纺”一场,润玉坐在祁子俊身边,心中别是一番滋味。祁子俊说:“你这戏班子里的行头,可是大不如从前了。”润玉叹道:“这些行头用了好几年,早该换了,可自从去年开始,绸缎庄里卖的就都是以前积压的旧货,我想等等吧,可到了今年,连一丝绸缎都见不着了。”祁子俊回到北京义成信票号,走进票号院子的时候,袁天宝正要离开。祁子俊问道:“袁掌柜,今天有什么事吗?”袁天宝答道:“没什么事,就是头晌午的时候,有个姓席的公子来找您。”席慕筠坐在炕上,捧着一碗热茶,慢慢地喝着,脸上显出疲惫不堪的神色。祁子俊问道:“天朝的情形怎么样?”席慕筠道:“我来找你,是因为天朝遇见一个极大的难题。清妖实施‘盐引’制度,对贩盐控制极紧,原先卖盐给天朝的淮盐商人都不敢再卖了。现在,天朝治下出现了盐荒。忠王把买盐的事情交给我办,我想来想去,只有你才能解决这个难题。我直接去了趟山西,听说你已经走了,就又赶到这里来找你。”祁子俊通过恭王府大门,向王府深处走去时,却惊奇地发现,守卫在王府正堂门前的不是常见的侍卫,而是蒙古军官巴特尔。祁子俊回到北京义成信票号分号,与袁天宝商量席慕筠所说往南京卖盐的事。祁子俊道:“眼下之计,只有从山西将盐运往上海,再通过运送洋枪的秘密通道转运南京。我积攒了大量‘盐引’,办理盐运的水蜗牛与我是生死之交,这算是最稳妥的办法。”席慕筠还没有坐稳,劈头就向祁子俊发问:“祁少东家,咱们昨晚商量的事怎么样了?”祁子俊道:“盐,我保证给天朝运到,但钱,天朝可不能拖着不给。”席慕筠面有难色:“你宽限些日子,我会想办法给你的。”祁子俊道:“我估摸着,无论宽限多少日子,也还是没有办法。”席慕筠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说给我听听。”祁子俊从容道:“眼下,常州、无锡、苏州、杭州都在天朝治下,我想用盐跟天朝换取丝绸。”席慕筠缓缓点头:“这倒是个办法。”祁子俊:“我从昨天就想问你,你难道不担心清妖把你抓住?”席慕筠道:“除了你,没人知道我是谁。再说,我有这个。”她从怀里掏出一枚炸弹,小心地放在桌上。mpanel(1);祁子俊好奇地问:“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他伸手就要去拿。席慕筠赶忙拦住他:“千万别碰。万一清妖把我抓住,我就用这个,跟他们同归于尽,要是碰上个大妖头,就算够本儿了。”没隔多久,北京义成信票号院子里堆满了花花绿绿的丝绸。袁天宝显得十分愉快,说:“少东家,您知道这笔买卖做下来,咱们挣了多少?”祁子俊道:“我还没来得及算。”袁天宝说道:“不多不少,整整二十万两。”润玉又来到北京义成信票号分号,在客位坐下,阿城奉上茶来,然后退下。润玉的态度显得有些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