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办公室开见面会的时候,刘伟鸿很低调很谦虚,直接面对自己的下属,就不能那么随意了。刘伟鸿正襟危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却也透出淡淡的威严。很多人都以为,要想迅速和部属们搞好关系,就是要和他们打成一片,不分彼此。其实这种想法不是那么正确。在一个官本位的国家,上级就要有上级的样子。所谓打成一片,那是在下班时间。如果上班时间也是嘻嘻哈哈,没有一个正形,到时候,下属们和你亲热倒是亲热了,那威望却也不用想啦。刘伟鸿牢牢把握着会议的进程,一一听取秘书组和政工组的成员的汇报。刘伟鸿需要知道,每个人的工作职责是什么,手头正有些什么工作在忙。原也知道,机关工作无非就是弄弄文件,写写发言稿,开开党小组会,过一下组织生活。但刘伟鸿还是不能走过场。在汇报与听取之间,不知不觉的,距离一点点产生,威望也就一点点建立起来了。而且,尽管只是例行的汇报,刘伟鸿也希望能从每个人的发言当中,大致地了解一下这些人的性格和行事作风。不过这个难度不小。都是在机关厮混的人,谁没有几分城府,等闲,又怎么会将自己的心思表露出来?这个会开的时间比较长,下面的人已经开始东张西望。但刘伟鸿始终正襟危坐,听得十分认真,还不时点点头,表示对汇报内容的肯定,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的神色。每当有人不安于座的时候,刘伟鸿的目光便会有意无意的扫过去。那人便讪讪地一笑,情不自禁地端正了坐姿。差不多开了两个小时的会议,会场秩序竟然一直比较良好,没有人中间退席,也很少有人交头接耳。一些人便暗暗警惕起来:这个年轻上司,不简单!当然,刘伟鸿也知道,仅仅凭一次会议,就想真的树立威信,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这些老官油子,心里头的主意可是拿得定定的,没有点真家伙,才不会当真对你佩服。此事不能急,只能徐徐图之。会议结束,堪堪就到了饭口,秘书组长便笑着提议,大家为了欢迎刘主任莅任,在林庆宾馆略备薄酒,为刘主任接风。这样的宴请,自然是不能推脱的,刘伟鸿本就有意要请大家一起吃个饭。饭桌上的气氛不错,大家轮流端着杯子给刘伟鸿敬酒,场面比较热烈。不过吃完饭,刘伟鸿坚持要自己付账。秘书组长便脸带微笑,转弯抹角地提醒刘主任,这个费用是可以报销的。办公室有招待费这项支出,为了给新任副主任接风洗尘,吃个两三百块钱,怎么也不算过分,王主任一定会批的。“公是公私是私!”刘伟鸿淡然说道,脸上笑容不减,语气却是不容置疑,随即掏出钱包,拿出三张百元大钞,把账付了。秘书组长微微一愣,也就不敢多言。看来刘主任虽然年轻,行事却是十分谨慎,轻易不肯授人以柄。至于刘伟鸿所言的“公私分明”秘书组长当然是不相信的。这不过是刚来罢了,等熟悉了情况,站稳了脚跟,小刘主任还能这样立场坚定?别看你是副主任,职务不低,但你参加工作才多久,能有多少积蓄?你那荷包能扛得住一波又一波的饭局?第二天,刘伟鸿就正式上班了,第一件事就是来到朱建国的办公室。照例,作为朱建国事实上的秘书,刘伟鸿应该一早去朱建国的住处候着,接朱书记一起上班。但刘伟鸿没有这么干,先到了秘书组办公室,然后才去的朱建国那里。他这个秘书,和一般的秘书是有所区别的。严格来说,他应该是朱建国的军师。外人也绝对想象不到,他和朱建国是如何相处的。刘伟鸿很麻利地给朱建国泡了一杯茶水,摆放在朱建国面前,随口问道:“书记,昨天跟邓县长沟通的情况怎么样?”这就压根不是秘书该问的,也不是秘书该有的语气。朱建国却觉得十分正常,在农业局,他早就习惯这样和刘伟鸿说话了。有什么事,商量着办。“嗯,还算不错吧。小邓这个人,对情况还是比较熟悉的。”朱建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也是很随意地答道,开口就叫人家县长“小邓”要说朱建国今年五十岁,身份证年龄是四十八岁,邓仲和三十八岁,整整比朱建国小了十岁,这声“小邓”倒也叫得,只是邓仲和如果听到,却不知该有多郁闷了。一句“小邓”就将一二把手的距离拉开了不小。刘伟鸿淡然一笑,说道:“他做两年的县长,也不知道对情况是真熟悉还是假熟悉。”朱建国就笑,伸手指了指他,说道:“你这个同志,这个态度可不好啊。邓仲和可是老林庆,在林庆工作了十来年,副县长、县长都干过,你还怀疑人家不熟悉情况啊?”刘伟鸿笑笑,不吭声。他可是听说过,邓仲和走的是上层路线。三十八岁,县长就做了两年。除非邓仲和有很了得的后台,不然,单纯凭政绩,在现下的大环境中,想要升迁如此之快,几乎是不可能的。眼下浩阳地区一市四县,党政一把手四十岁以下的,就这么一位。朱建国这个年龄,都算是年富力强的。五十几岁将近六十岁的县委书记、县长并不是个别现象。邓仲和不走上层路线,压根就到不了这个位置。朱建国笑了一下,随即正色说道:“邓县长昨天过来,主要和我谈了三个方面的问题。第一个,就是全县经济今后三年的总体发展规划。第二个,就是林庆的宗族势力。第三个,则是广大农村,尤其是偏远山区的社会治安问题。呶,这是县政府做出来的总体发展规划草案,你看一下吧。”朱建国说着,将一摞厚厚的文件递到了刘伟鸿面前。第152章问题严重一看标题,是林庆县政府关于今后三年全县经济发展的总体规划。打印件!怕不有十几页。朱建国将发展规划递给刘伟鸿,便即坐在皮转椅内,拿起一张报纸,就着热气腾腾的香茶,看了起来。刘伟鸿要看完那个规划书,也得有点时间,朱建国不愿意催他。以他的眼光来看,邓仲和这个总体规划,还是像模像样的,提出来的方案,似乎也比较切实可行,不仅仅是官样文章。不过朱建国也知道自己的弱项在什么地方。如果说管人,他还是有经验的,以前在部队,后来转业到地方,都是做领导,管人算是得心应手。但具体到地方的经济建设,朱建国就比较外行了。从前基本上没怎么接触过。所以他昨天也没怎么发表意见,只是倾听。邓仲和似乎也明白这一点,昨天和朱建国沟通,主要就是谈经济发展这个方面的话题,及少涉及到其他方面,尤其是人事问题,更是闭口不谈。这个才是他的长项,也是他该管的。朱建国原本也不打算马上就干涉经济建设方面的工作。既然不擅长,不如藏拙。先看一阵,等熟悉一点了,再发表自己的意见,省得被人家讥讽为“外行领导内行”给自己的威信造成损害。但朱建国也意识到,邓仲和是故意为之,以经济建设为谈话主题,谈话的主动权就在不知不觉间移到了邓仲和手中,朱建国反倒沦为一个听众。与县长的第一次沟通,就演变成这样的结果,朱建国心里也有些不爽。只是邓仲和干得漂亮,谨守规矩,嘴里总是将朱书记摆在前面,绝不僭越,朱建国纵然不悦,也不好表露出来。朱建国倒是寄希望刘伟鸿能够从这个发展规划中看出点门道来,挑出一个“切入点”让他这位县委书记,也能在经济建设问题上发表些“真知灼见”不能让人小觑了。当然,朱建国也知道有难度。刘伟鸿毕竟太年轻了,工作经验很缺乏,平日里琢磨些人事方面的事情,还说得过去。只要脑袋瓜子灵活,转得快,能举一反三,就能领悟到不少东西。这个经济建设,却是实打实的。刘伟鸿恐怕也是看天书一般。这么想着,朱建国就不是瞥刘伟鸿一眼。却只见刘伟鸿看得十分仔细,一页一页慢慢地翻看,甚至有时候看到后面了,还要再将前面的内容翻过来瞧瞧,似乎是要做个前后印证。朱建国暗暗点头。这个小刘,干正经事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很像模像样。渐渐的,刘伟鸿的眉头皱了起来,偶尔还轻轻摇摇头。朱建国这就来兴趣了。怎么,还真看出来点门道?这个倒是意想不到。不过朱建国还是忍住了,没有发问。等刘伟鸿全部看完,理顺一下思路,再问比较妥当。大约花了半个小时,刘伟鸿才终于从总体规划中抬起头来,望向朱建国。朱建国咧嘴一笑,端起茶杯,从办公桌后转出来,来到沙发前坐下。“书记,这个规划要不得!”刘伟鸿微一沉吟,便即语出惊人。朱建国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望着刘伟鸿,好一阵做不得声。好家伙,这不是找到了“切入点”是要拉倒重来啊。如果跟别人,刘伟鸿断然不会说得如此直白,但是跟朱建国,就没必要躲躲闪闪,拐弯抹角。“嘿嘿,邓县长要是在这里,要被你气死了!”刘伟鸿就笑。“行,你说说看,为什么这个规划要不得?”“总体思路出了问题。规划书里说,今后要以‘矿业经济’为主体,带动林庆县的经济全面发展。这个是没错的。省里成立浩阳地区,目的就是建设一个全省最大的能源基地。随着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国家对电能和其他能源的需求,也会飞速增长。我们楚南的水电资源,不是十分丰富。建设大型水电站没有条件,只能依赖火电。煤炭就成了最主要的能源。今后电力缺口将会越来越突出,对电煤的需求和控制,也会越来越严格。县政府这个发展规划里面,对大力开发矿产资源,提出以民营为主,搞的是遍地开花的模式。这个有问题,而且问题还很严重。”刘伟鸿正色说道。朱建国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第一个,民营矿业,资金没办法形成合力,到时候,全县就会形成小媒窑遍地开花的情形,国营煤矿的生存空间,会被进一步压缩。小媒窑之间,会形成恶性竞争,削弱了我们的整体竞争力。一百艘小舢板,也顶不上一艘航空母舰,就是这个道理。在大型的煤炭能源集团面前,我们压根就没有一点竞争力,而且调度也会失灵。万一地区甚至省里给我们压下来电煤任务,我们怎么完成?一个个去求那些小媒窑的老板?”刘伟鸿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疑问。朱建国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第二个,小媒窑只求盈利,对安全生产几乎全无概念。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煤矿下面,什么危险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一旦发生重大的安全事故,县委县政府是要负领导责任的。”刘伟鸿说到这里,脑海里便浮现出后世的新闻报道,几乎隔不了多久,就会爆出一则煤矿出事的新闻,死伤惨重。而为此丢官的地方官员,也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人被投进了大狱。朱建国浑身轻轻震动了一下,他倒是从未向这个方面想过,眼里便多了几分凝重。“第三个,小煤窑遍地开花,严重压缩了国营煤矿的生存空间。因为历史的原因和体制的原因,国营煤矿的负担很重,设备老化,本就生存艰难。再被民营资本这么一冲击,很多国营煤矿都会支撑不下去。这个东西,可是牵一发动全身。那么多国营煤矿的正式职工,到时候如何安置?更不用说他们的家属子女了,会变成一个很严重的社会问题。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大规模的请愿、上谈等群众事件。书记,群众事件,历来是大忌啊!”刘伟鸿语气变得十分沉重。朱建国的脸色也变了。这一点,他焉能不知?一个地方,群众事件闹得越凶,上访的群众越多,党委书记的责任也就越大。到时候,他不但要成为一个“救火队员”还会遭到上级领导的严厉批评。真闹得太厉害了,丢官的可能性都是存在的。“第四个,民营资本大规模进入矿产行业,搞遍地开花,政府的税收会因此大受损失。书记,咱们也不讳言,眼下我们的民营企业,还处于刚刚起步的阶段,基本上没有任何规范可言。所谓的民营资本家,几乎就是个体户、暴发户的代名词。这些老板,脑袋里可没有遵纪守法的那根弦。他们的操作手法非常简单,说白了就是权钱交易。只要有利可图,他们不会吝惜,凡是管事的干部,要钱给钱,要物给物。这样一来,干部队伍就很容易被腐化。一旦出现大的事故,上面震怒,追查下来,往往就会挖出一窝一窝的贪官污吏。这个,又是县委书记的责任。而税收,这些个体老板,那是能逃则逃,能免则免。最终的结果,就是肥了私人,亏了公家。肥了一小撮人,亏了大部分普通群众。林庆县的大部分干部群众,根本就不能在矿业经济的飞速发展之中获得任何利益。而由此引发的环境污染、环境破坏的后果,却要由全部的群众来承担。书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啊!”朱建国双眉已经紧紧地拧在了一起,眼里闪耀着愤怒的火苗。“林庆的矿产资源虽然丰富,但也不是无限的。如果我们放开了口子,允许所有的个体老板都冲进来开采,恐怕林庆的煤炭,也采挖不了多久。把这些不可再生的资源在短时间内消耗一空,我们怎么对得起子孙后代?”刘伟鸿严肃地问了一句。朱建国默然稍顷,沉声说道:“你接着说。”“好的。这个规划方案的总体思路,第五个不妥,在于没有考虑林庆盘根错节的农村宗族势力。我们放开口子,小煤窑遍地开花,大多数煤窑,会控制在少数强横的宗族势力代表人物手里。他们会暴富,同时,为了争夺矿源,尤其是争夺优质矿源,会加剧宗族势力之间的矛盾冲突。农村的社会治安,只会越来越恶化,不会有好转的。把矿产资源这么撒手出去,任人采挖,后果非常的严重。”“所有这些,看似经济建设的问题,其实都是党委该管的。到时候,邓县长倒是能捞到政绩。数据好看嘛,GDP增长快,还能制造许多百万富翁甚至千万富翁,什么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弄他几个,再在报纸上吹嘘一下,邓县长经济建设强人的头衔就出来了。出了乱子,板子却要打在党委书记的屁股上。”刘伟鸿淡然说道。第153章新方案看上去还算有板有眼的一个全省经济发展好划,转眼之间,就给刘伟鸿说得一无是处。貌似才是说的一个矿产资源的问题,其他方面前还不曾涉及。但朱建国觉得,刘伟鸿真没有危言耸听,说的确实很有道理,是那么回事。“嗯,很有道理。昨天我也跟邓仲和提过这些问题,当然,没有你说的那么细致。邓县长说,这也是无奈之举。要想林庆县的经济实现跨越式的发展,就得有大量的资金投入。县财政肯定拿不出这笔钱,招商引资也不现实。咱们林庆是内陆偏僻地区,交通不便,大客商不会来的。想来想去,只能发动民间的资金了……”朱建国皱眉说道。其实这就是句挣面子的话,朱建国昨天还真没有对邓仲和这个发展规划提出什么质疑。这些话,是邓仲和自己向朱建国解释的,为的是让自己做出的这个规划完全合乎情理,令人无可挑剔。“在矿产资源这一块,不能轻易发动民间资金。实话说,我们国家的民营资本,眼下根本就不成熟。唯利是图,是他们唯一的写照。社会责任,可持续发展这些东西,他们压根就不会去考虑的。但这些因素,政府是一定要拷量进去的。”刘伟鸿说着,起身给自己也泡了杯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也有些口渴了。“那依你之见,应该怎么弄?”朱建国越来越有兴趣了,瞧刘伟鸿的神态,这家伙似乎有了自己的主意。朱建国很想听听这个主意,过往很多事情表明,刘伟鸿在这样重大的事情上,似乎还从未放过空炮。要么不说,一旦说了,几乎言出必中!刘伟鸿端着茶杯喝了一口,又在朱建国一侧坐下,说道:“总体来说,以矿产经济作为今后数年的主要发展方向,这个出发点没错。但我认为,矿产这种不可再生的资源,开采和销售权一定要掌握在政府手里。我们应该成立一个专门的机构,在统一管理煤炭资源的开采和销售。一个大型的煤炭资源公司,国有化的。政府要占大头。可以适当的吸收部分民营资金,但不能占大股。整个公司的所有权和管理权,都要掌握在政府手里。民营资本参与管理,这个国有公司,应该是股份制的,政府主导,派人管理。其他资本的代表,可以组建监事会,监督公司的运作。”朱建国仔细思考刘伟鸿的言语,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这个主意可行。管理权和经营权在政府手里,税收和利润就跑不掉,这是个很重要的财政来源。有了这笔财源,就活泛多了,搞基础建设,也有了钱。”刘伟鸿微笑说道:“书记高瞻远瞩,正是这个道理。实话说吧,咱们林庆,或者说整个浩阳地区,都很落后。本来就是山区嘛,要不矿产也不会那么丰富了。我们的基础建设,和真正的发达地区、发达城市比较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基础建设搞得好不好,是经济能不能发展的前提。经济要发展、城市要改变、农村要富裕,桩桩件件,都要花钱。没有一个稳固的财政收入来源,单纯凭税收,凭各种摊派的费用,最多就是维持个收支平衡罢了,不可能再有余钱剩米去搞建设。”朱建国被刘伟鸿说得有点兴奋起来。如果朱建国久历地方,自然不会那么容易兴奋。这不才刚刚当上县委书记吗?一下子看到了美好的前景,自然要兴奋不已了。不过,朱建国很快又回到了现实之中,皱眉说道:“关键是资金!资金怎么来,是重点!”说着,朱建国又望向刘伟鸿,眼里闪过一抹希冀的神情。刘伟鸿就笑,说道:“书记,钱真的不是问题。我还真没见过,守着一座宝山愁钱的。我估计,县财政确实是够呛,能够把干部职工的工资发全乎了,就算很不错了。这个咱们不打主意了。有困难,找上级。书记,我们先把整体规划拿出来,报到地区和省里去。只要上面批了,就有办法搞到一部分资金。这是一种新的尝试,我相信地区和省里的领导,都会感兴趣的。其次,我们可以找银行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融到部分资金。林庆的煤炭资源丰富,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只要经营得当,前景是可以预期的。我看,银行那边也会动心。有了这两笔资金,我们再适当融合部分民间资金,基本上也就差不多了。”刘伟鸿所言,不过是很寻常的操作手法,听在朱建国耳朵里,却是犹如醍醐灌顶,兴奋得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好,好,我看这个主意好,能行得通。”朱建国右手握拳,不住在左掌掌心敲打着,连声说道。“另外,县政府这个规划方案上面,对于今后怎样促进农村经济的发展,并没有太具体有效的措施,基本上算是一笔带过。其实,这个才应该是重点。林庆是农业大县,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口是农业人口。经济发展,不重视农村,一切的繁荣,都是虚幻的,也经不起调查。我们的注意力,不能只放在少量的城镇人口上面。”刘伟鸿做了个补充说明。其实这才是他对县政府那个规划案最不满意的地方。毕竟搞大型矿业公司,全国都还没有先例,邓仲和想不到,也不怪他。大型矿业集团的出现,按照刘伟鸿脑海里的记忆,应该是二十一世纪之后的事情。但身为农业县的县长,在三年经济发展的总体规划案中,竟然有意无意的将农村那一块“漏掉”了,只能说,邓仲和追求“数据政绩”的心思,太明显也太热切。算是一个典型的官僚吧!刘伟鸿如此批评县政府的规划案,实则是犯了官场大忌。如果刘伟鸿只是一个普通的刚进入官场的年轻人,就算是朱建国的亲信,也断然不会这么干的。刚一到林庆县,就往死里得罪县长,怎么都说不过去。不过刘伟鸿却并非普通人。他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朱建国暂时还没有被“传统型”的官僚同化,刘伟鸿觉得有必要抓住这个机会,将自己的理念“灌输”给朱建国。通过朱建国,或许能早一步实现自己心中的理想。至于犯忌,也就顾不得了。朱建国深以为然,说道:“这样吧,伟鸿,辛苦你一下,搞一个新的方案出来,搞详细点。我再跟邓县长和其他县里的领导商量。”刘伟鸿微笑应诺。这个“结果”倒是早就料到了的,也算是朱建国的习惯性思维了。刘伟鸿办事雷厉风行,接受了朱建国布置的任务,立即回到自己办公室,打开电脑,开始鼓捣这个方案。林庆县委办公室秘书组,倒是全都配置了电脑。在电脑化办公方面,意识比较超前。刘伟鸿初来乍到,对林庆县的情况基本还是两眼一抹黑,要搞一个全面的经济发展规划,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好在有县政府那个规划案作参考,刘伟鸿只是针对其中几处他认为不合理的地方进行修改,总体方案没必要改动,写作难度降低了许多。饶是如此,这个方案耗时也是不少。春节临近,自然也不能拖到年后。吃完晚饭,刘伟鸿继续回到办公室加班。寒冬腊月,办公室内宜空旷旷的,有没有空调,到了晚间,还真是冷得厉害,尽管刘伟鸿年轻,身体强壮,也有些扛不住,每隔十几分钟,就必须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不然手指头和脚趾头就要冻僵了。九点来钟的时候,办公室外忽然响起脚步声,刘伟鸿诧异地望了一眼,却见县委办主任王化文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王主任,还没休息呢?”刘伟鸿连忙站起身来,笑着和王化文打招呼,顺手将电脑显示器关了。“啊,我也是路过,看见办公室亮着灯呢,就过来看看……怎么,刘主任还没有回去休息?”王化文有点诧异。这么晚了,天寒地冻的,刘伟鸿还呆在办公室干嘛呢?“呵呵,在赶一个文件。”“赶文件?什么文件那么重要啊?”王化文像是很随意地问道,走到了刘伟鸿身边。看似随意,其实他心里头很是紧张。刘伟鸿刚来,又是腊月二十,有什么重要的文件值得加夜班来赶?难道朱书记有什么大动作?刘伟鸿微微一笑,说道:“也不是很重要的文件。反正现在回宿舍,也没事干。电视都没得看,琢磨着早点把工作完成了,也去掉一桩心事。”王化文就知道,自己不该继续问了。他虽然有意要和刘伟鸿搞好关系,但眼下两个人可还没有那么亲近。“呵呵,这个倒是我忘了。这样吧,过两天,我叫人给你送个电视机过去,单位用过的旧电视机,不要嫌弃,先将就着用吧,以后再换新的。”刘伟鸿也不推迟,微笑说道:“谢谢王主任关心。”王化文想跟他搞好关系,他又何尝不想和王化文搞好关系?第154章犯忌!朱书记和邓县长闹矛盾了!这个传闻,几天之后,风一般的传遍了林庆县官场,不仅仅县委大院的干部们听说了,就算是偏远山区的乡镇干部,也有所耳闻。起传播速度,绝对超过了二十一世纪的网络传输速度。实在大家都太关注新书记的情况了。说起来,朱建国与邓仲和是有了分歧,原因自然也是为了那个经济发展的总体规划。刘伟鸿花了四天时间,终于完成了新的规划书。此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五,刘伟鸿以为朱建国会在春节之后才与邓仲和讨论此事,不料朱建国就耐不住性子。但两人之间的谈话,气氛还是比较平和,并不是如外界传闻的那样“拍了桌子”毕竟都是大有身份的人,林庆县最高的两位领导干部,不能这么没有素质。就算朱建国态度不好,邓仲和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跟朱建国拍桌子。要是被朱建国一状告到地区,不管怎么说,都是邓仲和理亏三分。怎么,新书记刚来没两天,你就摆老资格了?此番康书记归西,邓仲和作为林庆县长,未能顺序接班,本身就意味着他在地区尚未获得足够的支持。而朱建国,则是陆大勇的亲信。这中间的利害关系,邓仲和焉能搞不清楚?当然,这不代表着邓仲和就会无条件的服从朱建国。根据中央有关文件,党政分家,经济建设本就是他这个县长的正管。朱建国以前又没有主政地方的经历,刚一莅任,便将他的总体规划方案改得面目全非,几乎是全盘否定。叫邓仲和心服口服,自是难能。而且一旦在此事上让步,也就意味着邓仲和自动服了软,从今往后,这林庆县的干部们,自然会唯朱建国的马首是瞻,邓仲和自动降为“配角”这是邓仲和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以前康书记在的时候,邓仲和也不是完全的配角,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内,很有权威。一般情况下,康书记也并不插手政府的具体工作,只是牢牢抓住官帽子不放手。朱建国这一过来,抓官帽子的手段如何,暂时尚未领教,却径直将手长长地伸进了邓仲和自家的“院子”完全不按规矩出牌。这让邓仲和很恼火,一时又不好发作。这样的谈话,自然是单独进行的,不可能有第三者在场。到底“谈判”的结果如何,外人不得而知。但刘伟鸿很想知道这个结果,决定直接登门,当面向朱建国咨询。这又是一个大大犯忌的动作。朱建国如果愿意告诉你,那就无须你去询问,时机合适的时候,自然会说的。如果不找你谈这个事,便说明朱建国另有想法。身为下级,而且是直属下级,这么“杀上门去”未免过分。搞不好就要在朱建国心里留下“居功自傲”的坏印象。何况这事成不成还得两说,暂时连“功”都还没有,就自傲了,更加离谱。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刘伟鸿清楚得很,但刘伟鸿不在乎。最终林庆县是实行邓仲和的发展规划,还是实行他刘伟鸿制定的发展规划,事关重大。往大里说,关系到林庆县八十万人民群众的福祉。如果按照邓仲和制定的规划去实施,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肥了一小撮暴发户,对整个林庆县的发展,没有丝毫益处,只会败坏林庆官场的风气,让越来越多的干部,“紧密”地跟个体煤窑老板联系在一起。这个不是刘伟鸿杞人忧天。在他经历的另一个平行世界,煤炭行业的官商勾结,已经成为一个全国性的问题。甚至惊动了中央,专门为此下发了文件,要求严加整顿:要么要乌纱帽,要么要煤窑股份,二者任选其一!事实上,这也就是说说罢了,当利益纠葛错综复杂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任何红头文件,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都说善财难舍,让官员们将到手的好处丢出去,何其难矣!规定再严密的文件,也得由人来执行。当上上下下的关系网都和利益纠葛在一起时,文件也就只是文件了,没谁当真!刘伟鸿想要将这种情况消除在萌芽状态。别的地方,他鞭长莫及,既然自己到了林庆县,那就要全力以赴,力争搞出一个新气象来。和这个大方向一比较,小小犯忌,也就无所谓了。何况朱建国对他还是很欣赏的,料必也不会因为他的“迫不及待”引起太大的反感。刘伟鸿是晚上去的朱建国家里。在家里和朱建国谈话,气氛会更加随意一些。朱建国住的三室一厅,房子装修得很洋气,和地区农业局那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就算青峰农校新建的宿舍楼,也不能比。走进朱建国的新家,刘伟鸿才算是隐约见到了一点后世套房的痕迹。“呵呵,伟鸿来了,过来坐,过来坐!”刘伟鸿登门时,朱建国一家正围坐在暖炉边看电视。所谓一家子,自然不仅仅包括于阿姨,朱玉霞也在,穿了一件黑色的套头毛衣,似乎刚刚洗过澡,乌黑油亮的头发很随意地披散在浑圆的肩膀上,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两朵红晕,配合着她苗条柔软的身材,显得颇有几分娇艳,却是与平时冷冷淡淡的神情大相径庭,刘伟鸿不由多看了几眼。朱玉霞略略扁了扁嘴,给了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感觉上,两个人之间已经有了某种默契,有往朋友发展的趋势,至少不再是初次见面时那样的“别扭”刘伟鸿走过去,在沙发上落座,朱建国便抓起面前的香烟,递了一支给他。朱玉霞眼波流转,没有说什么,起身给刘伟鸿倒茶水去了。朱建国便压低声音说道:“伟鸿啊,你来得正好,不然,我得上卫生间去抽烟……”刘伟鸿差点没忍住就笑出声来。别看朱建国平时威风凛凛,一把手派头十足,在家里,却被女儿“管”的够呛,堂堂县委书记,抽烟都只能上厕所去!如今算是沾了刘伟鸿的光。不过这种氛围挺好的,有利于谈话。“书记,和邓县长谈过了?”刘伟鸿开门见山地问道。朱建国点点头,脸色变得有点阴沉。可见谈话确实不投机。“现在外边都在传着,说你和邓县长闹矛盾了。”刘伟鸿实话实说,这也是一个合格秘书必须要做到的。朱建国的脸色随即回复正常,淡然说道:“闹矛盾倒是没有,只是意见暂时不统一。邓县长坚持发动民间资本,有利于本地乡镇企业的快速发展,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刘伟鸿笑了笑,说道:“那就要看了,看这个田怎么区分。我看啊,在咱们县里,公家才是自己的田,一小撮暴发户,恐怕代表不了林庆县的广大干部群众……”朱建国瞥了他一眼,说道:“现在中央提倡党政分家,经济建设工作,是县政府该管的,小邓这样坚持,就不大好办。就算陆书记,在行政事务上,也是很尊重曹专员的……”一听这话,刘伟鸿马上敏锐地意识到,朱建国和陆大勇通过电话,而且陆大勇可能还吩咐过他,刚刚莅任,要和同志们搞好关系。至于是陆大勇主动打电话给朱建国,还是朱建国向陆大勇汇报,那就不好猜了。刘伟鸿沉吟着说道:“书记,我倒是有个建议。过完年后,你亲自去拜访一下陆书记,把你的新方案给他看看,看他有什么具体的指示!”根据刘伟鸿一贯的行事宗旨,这个他花了四天时间加班加点搞出来的新方案,又变成朱建国的了,似乎他刘伟鸿真的就是一个打字员。果然朱建国双眼一亮,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嗯,我也正是这么想的。我相信,陆书记的眼光,一定比我们看得更长远些……”只要朱建国将刘伟鸿给他分析过的那些理由,在陆大勇面前当面解释一遍,估计以陆大勇的眼光和官场阅历,自然能分辨得出好歹。见朱建国赞同自己的意见,刘伟鸿便笑了笑,不再多言。目的已经达到,再喋喋不休地唠叨,就惹人厌了。朱玉霞端着一个青花瓷杯,走了过来,轻轻摆放在刘伟鸿面前,嘴角一撇,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呀,总是干方百计想要影响别人。”刘伟鸿顿时就有点讪讪的,不好怎么回话。朱玉霞这话,算是讲到了点子上,说起来,刘二哥还真是有那么点“控制欲”见刘伟鸿有点尴尬,朱建国便给他解围,笑着问道:“伟鸿啊,今年过春节,打算回首都去不?要不就是去浩阳?”原本朱建国想要说是不是去浩阳和小唐一起过年,瞥了朱玉霞一眼,又咽回去了。刘伟鸿忙即答道:“回首都。我爷爷年纪大了,想多陪陪他老人家……”这个倒也是实话,刘伟鸿此番就打算回去和父母商量这事呢。“好,有孝心。”朱建国便夸奖了一句。朱玉霞脸上,也浮起一个浅浅的笑容。第155章撞车大年初二,京城银装素裹,好一场瑞雪。为了保证春节期间,市民正常出行,天还没亮,环卫工人就挥舞着铲子,扫把扫雪,将主要交通要道清理干净。大约十点钟左右,一台进口的本田小轿车,缓缓驶入了某国家部委的干部宿舍区,在高干楼前慢慢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个戴着眼镜,穿着黑色毛绒西装,神态沉稳异常的年轻人,从车里下来,打开后备厢,从里面拎出一些烟酒礼品。无疑,这位神态俨然的年轻男子,走到这里来走亲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