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了望我,道:“我不爱你了。”我知道,有谁会在被害后,继续爱那个害自己的人呢?何况,我害的是他的姓名,我当然已经失去了他的心。“哦。”我漫不经心道。“我恨你。”他又道,语气依旧平淡,平淡到根本听不出丝毫波澜。不错,他本来就不应该这么轻易表现出自己。他本就是一个很有城府的人。“哦。”,又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他不恨我才有鬼呢。“所以,”他邪笑着看着我,“往后,你的日子会很难过。”没关系,我无所谓。木头迟早会来救我。事实证明,我的日子确实很难过。我从天堂一下子回到了地狱手里拉着一把肮脏恶臭的刷子,上面沾满了无数人群粪便残留下来的污垢,那确实是一件非常让人作呕的事情。仆人提着马桶来回跑,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惟恐发生什么错误,庄家是不是也这样的呢?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关心过?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拉着刷子,在倒掉排泄物的马桶上刷两把。每天,我都会看到无数人对我指指点点,说我红杏出墙的有,说我薄情寡意的有,说我没心没肺的也有。我没关系,他们的话,不会伤得了我。确实,从正牌夫人沦为刷马桶的,任谁都会去猜测。而我,宁愿每天对着又脏又臭的马桶,也不再愿意看到冷雨潇。更重要的一点是,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铸成大错。我已经辜负了一次爹娘了。我没有杀死他。边拿着刷子重复以往的动作,边打量着四周,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可供我逃跑。外面高手如云,最近又增了几个,应该是冷雨潇在防着我吧,我武功又不高,所以逃得出去几乎不可能。可是我不甘心啊,如此深密的地方一般人是不会来的,木头要救我也很难找到这里,何况外面几个武功高手也不是吃白饭的。难道我真的要困在这里一辈子?“原来你真的在这。”后头传来一阵响亮悠闲的女声,我转过头,笑了。是她。冷萱孜勾着嘴角,却不见丝毫笑意,我也跟着笑,好啊,又来一个兴师问罪的,老天真够不公平哦,我老爹老娘死了,他们却能在这里安然悠闲地关着我,不受世俗唾骂,而我,因为报仇,恐怕现在已是臭名远扬了吧。“对啊,我在这里。”我很配合地道。她对我不同以往的反应怔了一下,道:“陈枫……不,应该是庄菲雪,这才是你真的面目吧?”我的真面目?其实,我并没有在她面前特意伪装什么,如果那时候我没有那么单纯,也不会靠成亲才有对冷雨潇下手的机会。“此话怎讲?”我明知故问。“至少,你以前不会这么‘含蓄’。”她笑眯眯道。我笑,她不是也变了吗?她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心情隐藏得这么好。“大小姐过奖了。”我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可是,她让我失望了,她已经变了脸色。“你为什么杀我哥?”口气不客气,表情凶神恶煞,样子很标准。只是,对我不管用了,我现在,如果逃不出去,对死倒也无所谓。我抿嘴笑,道:“我杀了你哥,我巴不得他上西天,你恨我吗?”她的脸涨红,很生气。我摇头,她还是老样子,我高估她了,刚才本来是想伺机讽刺我的吧,可惜我不在意,她也等于对牛弹琴。“恨。”她非常诚实道。我的目光霎时变冷,咬牙道:“所以我恨你们南鹤。”她惊愕地望向我,膛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能她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吧。“我恨你们,你们杀了我全家,粉碎了我最最最幸福的生活。还让我在这里过上非人的生活!你们有什么资格?你们凭什么亲手扼杀别人的幸福?!”更可笑的是,她还在这里指责我。“你在说什……么。”她结巴道。她还没有听懂?也对,她是睡在温室里,南鹤门的事物一向与她无关,这种“小事”,冷雨潇怎么会跟她讲。“讲了你也不懂。我告诉你,杀了冷雨潇,我也不欠他什么!”我冷冷道,继续刷起我的马桶,看也不看冷萱孜一眼。一阵沉默,在我已经以为她离开之际,她说了一句话——“后天。紫嫇跟我哥成亲。”手中的刷子停顿了一下,继续用劲刷起来。我没有给她反应。她也没说什么,我听到细微的脚步声。这次我确定她是真的走了。他又成亲了?不错嘛,桃花运那么多。我苦笑,原来我的刀,没有报仇,反倒引出一段美好姻缘。命运真的很会捉弄人啊!爹娘,我对不起你们啊。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受欢迎了。不该来的人,今天一次性到齐了。我笑眯眯地望着低着头的旋子,猜测她来找我的目的。是愧疚?还是看好戏?也对,女人的妒忌心一向不弱,她可能是向我宣战的吧。可惜,我没有那精力。“你找我有事吗?”我笑着问道,口气很柔和。真的就像大姐姐对弱不禁风且单纯的妹妹那样。她摇摇头,道:“对不起。”语气很诚恳,我感觉不到一丝做作。我皱皱眉,不明白。她没有等我的反应,一把蹲下来,抢过我手中那把又脏又臭的刷子和呈泥黄色脏物的马桶。我愣了一下,她要干什么?在我呆愣之际,她已经开始刷马桶了。我吃惊地一把抢过来。再怎么说我也是练武之人,力气当然要比她大得多。可是刷子被她抓得很紧,我根本挪不动,只能大声吼道:“你在做什么?”她并不理会我的吼声,眼里闪着脆弱的坚决。我看得有点呆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没有松手,只是柔声道:“姐姐,这些交给我就行了。”据我所知,她似乎是哪个名太医的后代,一从未干过粗活的金枝玉叶怎能做得起这种活。我虽是大家闺秀出生,但多少身体比她强壮一点啊。“不必了。你回去吧。”我冷声道,只求能让她赶快离开。否则,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姐姐,我对不起你。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在这里干这种低下的活啊!我该这么做的,你放手吧!”什么因为她才来这里的,她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怎能乱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呢!“不关你的事。”我道。她没有理会我,只是聚精会神的刷着马桶。我的老天,现在的人都怎么了,一个比一个烦!不过很快,这种僵持就被打破了。“你在这里做什么!”我皱眉,冷雨潇怎么也来了。冷雨潇缓缓走过来,面色凝重,呵!他又生气了。“庄菲雪,你干的?”冷雨潇指着我,冷冷质问道。我死瞪着他,恨不得把马桶里的杂物全抛到他头上。“不是的。是我自愿的,不关姐姐的事情。” 旋子立刻甩下马桶,站起来,替我辩解道。眼里闪现的急切,让我再次证实——这个女孩子,不是坏人。“你在这里干什么?”冷雨潇皱眉,转移对象。“你不该让姐姐在这里做活的。都是因为我是不是?不要这样做行吗?” 旋子恳求道。俊朗的眉毛皱的更紧了,冷雨潇道:“什么关你事?别自作聪明。给我回去!”说着,负手转过来,对我笑道:“没想到。娘子你不仅有勾引男人的技巧,扮可怜也这么厉害。”刚才那股已经消退的欲望现在又席上心头,我紧握着手,打量着旁边的马桶,想象撒在他身上后他恼怒的神情。但我还忍住了,旋子紧贴在他旁边,我抓起马桶,旋子也会被害。我不能伤及无辜对吧。“相公误会了。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什么。”我解释,虽然我不想在意他的想法,可是被他误解的感觉还是不怎么好受。他挑眉道:“那就好。希望今天不该发生的事情,以后不要发生了。”说完,搂着满脸愧疚的紫嫇转身欲走。他又停住了,转身对我说:“成亲那天,这里的工作很忙,你可能走不开。”我盯着他,当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他不想让我去。哼!我还不想去呢!冷雨潇的亲事办得很隆重。就连身在阴暗角落的我,都能感觉到那个世界的灯火辉煌。鞭炮源源不尽地在黑暗的天空爆炸,却始终染不起来整片天的光明。正如他所说的,这天,我真的忙得想撞墙。我喜欢这种忙,至少没有平时那么空虚。空虚得想着以前的南鹤生活,把痛苦当成快乐。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想法,我与冷成亲的那天,是不是也是如此繁华,如此明亮。不知道,失去的我已经失去了,回忆也无作用了。我发很劲的刷着马桶,动作似乎比以往跟神速,旁边那些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看到他们脸中的内容——我没有妒忌,只是,还有稍许的不适应。我不会妒忌紫嫇那样的姑娘的。她坚决的神情,给我的震撼太大了。现在已经很晚了吧,我洗了洗手,遥望天际,月亮显得很阴沉,若隐若现,显得不透彻。好冷,最近雪一直在下,太阳好久都没有出来了。想着想着,雪就真的来了。软绵绵似棉花的柔软物体,轻飘飘地洒在我身上,我却奇异地不再感到冷。雪花缤纷飘荡,以白称黑,显得和谐又矛盾。这种唯美的场景不常有。我抬头仰望,笑了。突然,我感到后面有个人,而且气息很熟悉。砰。砰。砰。我听到心跳的声音,急促而不平衡,似乎被什么硬物狠狠撞击了,莫名地感到不自然。是他吗?我下意识地回过头,那张熟悉却陌生的人曾是如此远在天边,如今却近在眼前。近得能让此时冰冷的寒气变得灼热。也许是累了一天的缘故吧,我变得迷糊了。“你怎么来了。”我的声音。他没有说话,抿着嘴。我反观自己,呵呵,猛然间发现,自己身上雪白色的衣服,与此时的美景真的很协调。我眨眨眼,示意他配合点。不要破坏了难得和谐的气氛。他轻轻走过来。我感到心速更快更猛了。身体下意识往后退,不要,庄菲雪!冷静点,不要被他迷惑!他喝多了,全身散发着刺鼻的酒味。我慢慢审视他,他变懒了,胡须懒散地挂在下巴,他几天没有刮了。我皱眉,他不是新郎官吗?怎么跑来这里了?传出去,对他不太好。“你喝醉了,需要醒醒酒。”我提醒道,竭力忽视他眼里的内容。“知道吗?”他喃喃开口,“你的眼睛,很亮。”我吃惊地瞪大眼睛,然后来个标准的膛目结舌。他这是什么意思?冷雨潇被我滑稽的表情弄笑了,笑得与以往不同,显得温柔和……宠溺?呵呵,我真傻,怎么会想到这个词呢。拼命甩甩头,直觉告诉我,在跟他呆在一起,会很危险。我现在宁愿回那个狗窝都不如的地方睡觉。“活我都干完了。”我道,“可以回去休息了?”悄无声息,我甚至听见苍蝇的声音。他真的喝醉了,眼睛迷离地眯着。不等他说什么,我转身就走。但是我没有走成,冷雨潇抓住了我,紧紧带入怀里。我该做什么,顺从地趴在他怀里?可是我没有!一股无言的恼怒适时地充斥脑海。我一把推开他。“今天是你跟旋子的婚礼。”我冷然道。他把女人当什么?可以像物品一样,想扔就扔,想要就要?他似乎料到 我的反抗,轻笑,却没有丝毫退步,手依然紧紧贴着我的肩膀。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他似乎忘记了说话,只是开始了动作。我沉迷了,最后一丝挣扎被击溃,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醒来的时候,天空灿烂明亮得刺眼。我默默穿好衣服,起了床,他已经走了。我慢慢推开门,雪没有再下,只是地上有一堆堆厚厚的积雪,没有人来扫。也是,这种小地方,谁会来顾忌。太阳照射在我脸上,我下意识地闭上眼,不愿面对那道道热腾腾的光和热,它让人很不舒服!还是比较喜欢雪,温和而冰冷,软绵而舒服,而且很快就会融化成水,不会永远纠缠着你。不想思考这么多,下身依旧隐隐作痛。我皱眉,开始新一天的工作。他没有再来找我。他与旋子的结合,成为家喻户晓的佳话。这样也好,我的存在,没有影响到他们。就这样,我又过了几个星期,木头没有出现救我,我无所谓。竟也喜欢上这样的生活,虽然累了点,可是很平安很自在。我开始不再留恋往日的享受,但是,没有办法不把报仇一事放入心中。我该怎么办,杀了他还是成全他?其实,我还是恨冷雨水潇的,毕竟他是我的杀我父母的仇人,我必须恨他,也必须杀他。但是我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啊。我是个下人,能跟他接触的机会几乎等于零,如何动手啊!所以,我只能利用一个人,一个对我心寸信任的人,在这里,只有一个人还会信任我——紫嫇。她很单纯,所以我能有机可乘。虽然这种方法很卑鄙。虽然我还是爱着他,但是我有这个责任报仇。“姐姐,你找我。” 旋子发现了门外衣着邋塌的我,惊喜道。我有点难受,这样对她不公平。但是不管了!“是啊。”我强笑道,“你有时间吗?”她使劲点点头,样子显得乖巧可爱。更难让我狠下心肠了。不行,心软之人,必难成大事!“嫇儿,你得帮帮我。”旋子很乐意接受我对她的称呼。然后,按照意料中剧情的发展,她答应了。我一点力都没有费,只是浪费了几滴分文不值的泪,很快它就干了。“你找我?”我悠闲地斟着手中的低等劣酒,道:“是啊,本以为她劝不住你呢。没想到,她的分量挺重的。”恩~有一股冷气。我慢慢抬起头,看到他正抿着嘴巴,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是,我刚刚明明感到天寒地冻得紧啊。“今天的天气真糟糕。雪飘啊飘,飘得我头晕眼花的,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我笑眯眯地望向他,最后一次,今天一定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他望着我,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什么内容,我很配合地死命对他笑,内心说不出的滋味,反正很不舒服。“你找我来,就是给我讲天的?”他笑道,眼里没有一丝表情。何时,我长大了,学会看人了?“不。”我爽朗答道,从破陋的椅子上站起来,椅子发出一阵很难听的声音。我视而不见,若无其事地从旁边给他搬来一更烂的。非常斯文客气地笑道:“坐吧。”他神色古怪地看看椅子,又看看我。是呵,这千金之体,愿意坐这种破椅子吗?可是他还是坐了,坐下来的时候没有一丝停歇。究竟是大人物,在这一堆马桶边都能显得气宇轩昂,能让破不堪视的烂椅子都显得气派非凡。人与人,真的就是不一样。“一个人太无聊,想找个人喝酒。”我很不淑女地用手粗鲁抓抓长发,道:“我是不是有点不可理喻?”不可理喻,专门找他来浪费时间。他的表情更深邃了,让我看不懂。“很好,我也很想喝喝酒。”过了半晌,他打破了沉默,爽快地答道,脸上那些阴沉的表情都没拉。他竟然答应了,答应得这么干脆。我瞪大眼睛,望向他,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接话。我的样子一定很傻,从他脸上越来越丰富的表情看得出来。但是我很快就冷静下来了,哼,给他看好戏的机会,以后不会再有了!“我没什么钱,喝不起什么太昂贵的酒,所以你就将就点尝尝吧。”说着,把酒倒入壶中,再倒入他的杯中。他却拦住了我——“这酒太烈,不适合你。”他的神色很坚决,“换种酒。”我好笑望着他,他的理由实在很笨拙,让人相信都难:“你怕我下药?”也是,谁不疑心曾经杀害自己的人。他定定望向我,道:“如果你喜欢喝这种酒,也没关系。”他的意思是放弃了咯?不错,不错。我没有换酒的意思,他也跟我喝了一样的酒。其实今天的夜色很好,月亮明亮,皎洁的光芒轻柔地环抱我。只是这里的苍蝇臭虫太多了,坏了气氛。然后,我望向冷雨潇,他已经倒地了,手脚无力地下垂着。没有骗他,我没有下药,只是下了毒。沉月毒。只适合夜晚。出自蓝钰之手。我,已经和外界取得联系。拖旋子之福。我掏出那把匕首,还是成亲当日刺杀他的那只匕首。死命瞪着他。我没有再闭眼了,我要亲眼看着他死去,绝对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犯那个不应该犯的错!可是,手里的刀却似乎有自己的意志,任我如何使力,它都定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要下手啊!我怎么总是这么软弱。细细打量那丝尖锐的刀芒,我知道,只要我心狠点,用力往下刺,他必死无疑,我也了了这无边的折磨。终于,刀渐渐往下划,心脏似要蹦出胸口,不由自主的,双手竟微微发颤。我不可以心软!我要杀了他,我怎么能忘了娘死时那种绝望,那种痛彻心扉?!对,我杀了他,也不会对不起他!终于,我下定了决心。用力提上刀柄,准备用力刺过去。但是,那个昏睡的人竟然已经醒了。冷雨潇冷笑着望着我,眼睛没有一丝感情,冰冷得让此时的天气雪上加霜,从他的瞳孔深处,我看到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绝望人儿。手又是一颤。啪。我把最后一件武器都给扔了。“怎么,”冷雨潇笑望我,道:“不下手吗?这不是你盼望很久的吗?”他笑得很美,很可怕,浑身散发着陌生的气息,象雪山上最冷的那块冰,不留情面地扑过来。我知道,我必死无疑。哎,为什么我总是这么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