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 法 有 緣謹以此書獻與亞瑟華頓先生﹝劍橋大學碩士﹞能入讀牛津並有幸成為大律師皆出先生所賜與法有緣余叔韶 著 胡紫棠 譯目錄第一輯導言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第八章第九章第十章第十一章第十二章第十三章第十四章第十五章第十六章第十七章第十八章第十九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四章第二十五章第二十六章負笈英倫寸草春暉春風化雨入學試之謎何事嘮叨真相大白人才輩出香港大學香港淪陷前後戰事歲月之一戰事歲月之二戰事歲月之三:惠州險境劫後團圓梅頓學院天涯若比鄰風雲色變勇下決心在官言官告別牛津所願所得天道憐勤瀟灑歲月大馬機緣失之東隅首任華人檢察官雪廠街九號荷蘭行第二十七章第二十八章第二十九章代 序無心插柳布衣前瞻作者是本港大律師行業中的前輩,久負盛名,備受尊敬,現在出版自傳,確是難得的美事。書裡所敘述的悠長生命歷程中,自然難免有起伏和挫折,但不失為一個多彩多姿、迭經奮鬥而卒底於成的人生故事,其間更跨越香港歷史上幾個重要的階段。作者以生動的筆觸,描述了二次大戰前在香港中小學以及大學時代的生活點滴,以至他全家戰時在中國內地所經歷的困境。他戰時先後在英國海軍情報局及中國國民黨軍隊服務的遭遇也很引人入勝。作者全盛時期,在刑事法庭上所向披靡,名重一時。他具備了特別符合當刑事案律師所需的氣質和品格,昂藏七尺,器宇不凡,既善於辭令,又非常感性,難怪陪審員一經遇上無不心折。他雖較少接觸民事法,卻經辦過一宗當時罕見出動陪審團聆訊的民事案件。該案引起社會及傳媒的高度關注。作者在最後陳辭中,依其一貫瀟灑作風,不用講稿,侃侃而談,深深打動了陪審團,終於在極惡劣的形勢下獲勝訴。雖然上訴法庭後來給翻了案,但他在案中那無懈可擊的表現是眾所公認的。他在如此重要的案件中一顯身手外,該案更刊在英國本土及外地出版頗具份量的法律典籍中,成為新的判例原則。作者大可引以自豪的就是致力促成香港大學創立法律系,該系現已升格為法律學院,與時俱進,享譽國際。對於政府在薪酬及聘用條件上特別優待外籍公務員而歧視本地同級公務員的政策,作者一直堅決反對。為了政府當局遲遲不願撤銷這種不公平政策,先是一怒掛冠而去,不再擔任香港首位華人檢察官,其後又拒絕接受委任為高等法院大法官。作者毫不留情地批評了眾所稱羨的委任御用大律師﹝今稱資深大律師﹞制度。雖然承認所表達的並非主流意見,但那些尖銳的論調縱使未犯眾怒,也難保不會在那一干欽點精英之間引起詬病。另外作者又以生動而翔實的筆法,敘述了幾宗精選而具特殊情節的案件。由案情的起落變化中,備見作者技巧精湛,機智過人,對人類心性的洞察尤其敏銳。自傳由始至終都洋溢著作者對中國傳統家庭價值觀的尊重。他此刻已擁有融洽的大家庭,身為一家之長,備受愛戴,對生命的無盡熱忱更一直感染著他週遭的人。相信一般律師以至法律界以外的人士,還有身居海外而情繫香港的有心人,都會認為這書大有可觀之處。此書的中譯本亦同時出版,好讓更多讀者能欣賞這著作。胡禮一九九七年八月作者按:胡禮罹病不久,一九九八年二月二十二日,在香港養和醫院去世。他執筆為本書作序時諒已自知患上不治之症,但不到終需入院治療,卻連最親密的朋友都不透露真相,這就是他的為人。自從胡禮於一九四七年來港,本港大律師行業以至整個法律界都深受裨益。如今遽失典範,恐怕一切都無法再複舊觀。五十年來他熱愛香港,情同故鄉,又廣結人緣,這一別不知給多少人留下無窮的思念和追憶。他在辭世前不久,出資設立教育基金,目的是用教育來加深中港雙方對彼此法律及法律制度的認識。基金命名為「胡禮中港法律教育基金」,正好藉以讓後世永遠懷念這位在香港歷來備受尊敬的大律師。序言中提及的民事案件,就是為人熟知的獨臂刀案;涉及本港電影業兩大鉅子對簿公堂,由胡禮領導代表被告。主審的赫健士大法官在有關偽冒及知識產權這兩方面作出了堪作案例的判決,實在可以歸功於胡禮的協助。胡禮以他一貫的謙遜作風,特意在這兩方面都沒有提及。余叔韶一九九八年三 月二 日鳴 謝本書第一輯的首十章和第二輯的八宗案件,由一九九三年底動筆,直至一九九六年八月完成,這期間由黃安儀當秘書,並負責整理稿件。其後至今則由葉美倫接替,本書餘下的十九章就是由她協助編纂;她度假時就由丁月芳及李自蘭暫代。我實在很感謝她們的辛勞,否則這書也許還要遲些才能出版。關淑馨對這書作出很大的貢獻;她不但力主我執筆,還給我看稿和考據日期、人名、地點與事件細節,所花的時間為眾人之冠。另外,莫若志和長子國充為這書亦花了不少工夫。胡紫棠則努力而認真地將稿子隨到隨譯。但在無可避免的情況下原稿需多次改動,累得她要將譯稿修改好幾遍。在此一一致謝和道勞。摯友羅煜文得悉我要寫作後,給予無限支持、鼓勵和協助,深為感激。香港大學法律系韋利文教授給這書起名為《ASeventh Child and the Law》,較我原來的《The Law and I》生動有趣得多,而且更貼切,在此道謝。定居加拿大多倫多市的九弟季皋、侄兒國威,住在美國密芝根州的妹妹詠年,在英國伯明罕大學執教的子婿 Dr Richard Cauldwell,兒媳 Marianne 和女兒慶冬、夏卿,他們在不同範疇內皆幫忙不少,在此一併致謝。第 一 輯導 言我從八零年代初期開始不再出庭辦案,幾年後才正式退休。這十多年來都閒著,全不過問法律事務,終日寄情於各種嗜好如閱讀、打麻將、上馬場和外遊等以自娛。特別喜愛彈琴,相信寶雲大廈的眾鄰居一時都難免飽受噪音折磨。記得那是一九九三年秋季,我正要往倫敦為幼子國靖主持婚禮。當時辦公室內的三位成員關淑馨、莫若志和長子國充齊來游說,極力慫恿我把一些舊案的始末寫下來。我於是在其後的兩年裡,放下一切喜好,專心寫作,這才體會到寫作的難度有甚於出庭辦案。從來沒有寫作經驗,感覺倒有點像在大學裡初次提筆寫論文,加以自己的舊紀錄早已不存在,又料不到政府的檔案部門竟沒能提供甚麼協助,只找到破腎案的卷宗和鍾世傑案內鶴健臣法官的判辭,其除各案都只能憑記憶寫出來。執筆期間六兄平仲病重,須多次長期住院治療,至一九九六年二月辭世。在他病中不論在家或住院,我每天都相陪數小時,兄弟二人自然追憶起童年,以至中學、大學和戰時的歲月,緬懷舊事,無限溫馨,遂將這些點滴和個人生命中值得一記的往事亦一併記錄下來。1 負 笈 英 倫一九四六年初,香港政府為慶祝日本投降,宣佈頒發五份勝利獎學金,無條件資助香港學生前往英國大學肆業,結果在眾多申請者中選出七人平分那五份獎學金,我與舍弟季皋都僥倖榜上有名。當時空運遠不及今天普遍,加上許多船隻在戰時沉沒,航運亦因此受到嚴格限制。直到同年八月,我們才能乘搭一艘航行南中國海的貨輪先到新加坡,再等候了頗一段日子,辦好了官方的繁複手續後,才登上了不列顛尼號輪船啟程前往英國。獲獎學金的七位香港學生,其中三人進入倫敦大學,另二人分別入讀里斯大學和曼徹斯特大學。我幸得牛津的梅頓學院取錄,修讀政治哲學經濟這三藝課程,九弟季皋則獲劍橋的龐貝祿學院取錄修讀經濟。及至我們終於各自抵達學院安頓下來,秋季學期業已開始。抗戰期間季皋在國內嶺南大學唸經濟,自然希望再在龐貝祿學院進修經濟科。我選修三藝課程卻另有原因。事實上,離港前父親曾敦促我唸法律,然後在大律師行業謀發展。可是我卻另有打算。首先,我就像當時絕大部份居港的中國人一樣,對法律和法律界,尤其大律師這行業,一無所知。家中各人一向都不認識任何在本港大律師行業裡闖出名堂的人物。其次就是我在戰時的中國過了幾年,曾目睹神州大部份地區上人民普遍貧窮和無知的苦況,因而暗自許下諾言,他日學成回歸,定必竭盡綿力改善同胞的處境。在此心態下,就不免覺得很有理由不去考慮父親勸我唸法律的事了。當時若有人預言,我結果會在倫敦的林肯法律學院唸法律,然後回港執業大律師,我準會說他妙想天開,一笑置之。怎會料到轉眼間世事的變遷令我對前途有新的看法,因而終於加入了法律界,並成為家裡最早成全父親夙願的一員。這始末容後再談。2 寸 草 春 暉有關我出生的事,我一無所知,只知出生證上說是一九二二年八月二十二日。父母育有四子七女,我是第三子,排行第七。父親亦排行第七。依照中國人的說法,排行第七的人所生的第七個孩子,會特別好運道。一向以來,我的確較許多我認識的人幸運。能清楚記憶的都是搬進些利上街十五至十七號以後的事。那是幢一式兩間相連的房子,樓高兩層。入住時我還不到六歲。些利街分為兩段。些利下街上接堅道,下接荷李活道。些利上街是條寬不足二十呎的行人通道,長約二百碼。下端橫著的是堅道,上端是摩囉廟街。從堅道步行上些利街,斜坡很陡,兩旁都是民居。走約五十碼,由右邊一處路口進去的橫路就是太子台,過了這路口再繼續向上走五十碼,就來到些利上街十五至十七號。房子對面是回教寺,有圍牆直伸到前面的摩囉廟街,中間開著正門,門內左邊是個大菜園。這一帶的房屋都很擠迫,房子的牆壁縱然不是緊貼著也挨得極近。我們在些利街十五至十七號的房子卻有個特色,全區就只有它在二樓上有個三四呎寬的露台,佔房子的寬度那麼長,像簷蓬般伸出街上。站在露台上不但能將些利街上下景物一覽無遺,更可看到週遭的動靜,甚至可遠眺部份海景和對岸的九龍。有時候露台上排放著色彩繽紛的盆花,就更把這房子獨有的特色點綴得非常別緻。可惜這座在我家族史上極有意義的故居,已在一九五零年代出售。如今原址上只見一幢毫不起眼的多層大廈。露台、遠景都不存在了。六兄平仲、九弟季皋和我都是在這房子長大的。入住不久,長兄伯泉和長姊湘婉先後離家留學英國。四姊洪鈞跟五姊敏生已入學。一九二九和一九三一年,添了妹妹詠年和昆鳴,都在些利上街的房子出生。尚有一姊一妹不幸在繈褓時夭折。父親任香港政府高級視學官,每天都要上班。他愛在飯桌上給我們講些古時聖賢豪傑的軼聞軼事,寓教誨於閒談中,令我們印象深刻。到了星期天,他通常帶我們看場電影或足球賽,然後上熟悉的館子晚飯。那年代真是無憂無慮。平仲較我年長一歲半,在一九九六年二月故世。我們在些利上街家裡一同由認字開始讀中英文。父親請來一位歐亞混血的岑女士教我們英文和算術,姓李的先生教中文。記得平仲比我聰明多了,自然讓這兩位老師寵著,這還罷了,那位岑女士卻不知道為了甚麼理由,總是無緣無故跟我過不去。她每次發作起來時,平仲都站在我一邊,對我百般安慰和開解,雖未能完全平復我受創的自尊心和不忿,我們兄弟倆卻因而結成同仇敵愾的忠實伙伴,共同進退。自此以後,我們從入學到升讀大學,由抗戰直到勝利後,這份牢固的手足之情從未變改。季皋比我小兩歲,亦在些利上街家中接受中英文啟蒙教育,但不跟我們一起上課,而是由老師另行教導。三兄弟課餘總玩作一團,愛把家裡假作分成三國,各據一處稱王。跟著就捉迷藏再打鬥,戲作維護國土而戰。些利上街十五和十七號各有一道螺旋樓梯由地下通到二褸橫跨兩屋的飯廳,由十五號那邊的飯廳行過狹窄的通道後,另有較小的螺旋梯通往樓下的廚房工人房和天階。房子設計巧妙,非常好玩。平仲眼明手快,多佔上風。季皋與我在幾堂樓梯之間奔跑角逐,務要把對方智取,我們玩起戰略來倒也頭頭是道呢!一九三二年初,父親認為該送他的三個小兒子入學了,於是帶我們去羅便臣道二號的華仁書院謁見校長。羅便臣道和摩囉廟街東邊出口相接,隔些利街不過咫呎之遙。學校當時分為八班,最高班是大學預科班,稱為第一班。最低是第八班。平仲和我入了第七班,季皋入了第八班。就是這樣,九歲的我開始在華仁書院上學。3 春 風 化 雨每天上下午,都在住處和華仁書院之間徒步往返,不單鍛鍊了體魄,令我感到自豪的是自己可以天天拿著書包走上些利街,經摩囉廟街到羅便臣道,終於不需父母時刻監視,並且可以照顧自己了。我們四十人一同上課,既新奇又好玩。以前在家裡,同學只有平仲一人,總令我有自卑感,上學後發覺班上很多同學都比我好不了多少,有些更連我都不如,這就感到好過得多,心中也略感安慰。各科老師看到全班數我年紀最小,卻又能言善道,因此都對我有點另眼相看,家裡的岑女士和李先生就從未如此看待我,於是開始有點自信心。華仁書院由徐仁壽先生在一九一九年創辦,校址在荷李活道,初期學生人數很少,及後與年遞增。一九二一年,華仁遷入羅便臣道校址,並於一九二一年成為政府補助中學,當時學生已逾百人,其後學生人數及班次再逐年增長。一九三一年,該校全部售讓與愛爾蘭都柏林的耶穌會,後來由該教會成員接收,在愛爾蘭耶穌會教士專業管理及監督下,校務蒸蒸日上,而且繼續擴展,早已進入香港最卓越的名校之列。一九三二年,平仲、季皋和我由父親領著,到華仁報名入學時由嘉利華神甫接見和取錄。華仁書院由愛爾蘭耶穌會教士擔任校長,以他為第一人。嘉利華神甫賦性溫和敦厚,至公無私,藹然可親。初時見他道貌岸然,難免有點害怕,後來相處下來,大家都覺得他非常友善,也就放了心。其實他當上校長不久後,已羸得全校教職員和學生的好感和尊敬。我必須向唐納理神甫致最深的謝意。一九三六、三七和三八年,他是我在華仁的數學老師。我在家裡由岑女士教算術時總學不上,在華仁入學後的最初三年,即從一九三二至三五年,這情況並無改善。到了一九三四和三五年間,我開始學習代數、幾何和三角時還是有點問題,不過已較前略為好些。說來也奇怪,到了一九三六年,由唐納理神甫執教這些科目後,我忽然像撥開雲霧見青天般,一切困難都迎刃而解,但卻說不出甚麼原因來。從前我恨極數學課,但同是那些課程,自一九三六年由唐納理神甫接手任教後我就每天都盼望上他的課。他極有辨法提高我們的學習興趣,常拿些課本以外的數學難題來考考我們的腦筋,看誰能解答。在數學科取得好成績不但提高了我在班上的名次,於一九三七年中學會考和一九三八年的大學入學試,我數學科的成績還獲優異呢!特別是在一九三八年,這對我後來能獲獎學金有極大的幫助;當時父親還不一定有足夠的經濟能力把平仲和我都送入大學。到今天我仍不知道唐納理神甫如何能夠那麼快就把我徹底改造過來。在華仁的日子,要數跟我最投緣、亦師亦友的人物,當首推龔樂天先生和譚壽文先生。都是來自愛爾蘭未發末願的讀書修士,年紀很輕,受派來香港吸取些經驗。龔先生教歷史,幾年來給我的績分特別寬鬆。記得他常極力強調歷史事件都是某些原因所造成的結果。譚先生則銳意提高華仁學生對課外活動的興趣,例如辯論、演講和戲劇等皆頗見成績。歷年來他把好幾齣粵劇用英語改編,非常精彩。每次演出都逗得觀眾哄堂大笑,極受歡迎。我唱功不佳,但亦有好幾次參加演出。由於我的個子高大,總是扮演將軍。一九三零年代中後期,譚壽文先生還製作了好幾齣莎翁戲劇,自兼導演,演出十分成功。我在每部戲都粉墨登場。最難忘是「威尼斯商人」一劇,我在劇中的法庭上扮演波西亞,讚頌慈悲的福佑,平仲飾演總督,季皋則扮作他侍從,這幕記憶猶新。但到底還是讓扮演夏洛克的林祖善搶盡了鏡頭。回想起來,不知是否早已命中注定我二十年後會在法律界謀生。環觀所有朋友及同學,以林祖善最具表演天份。其父林海瀾;是我父親要好的朋友,在一九二零年代,曾任華仁校長,成績昭著。林祖善和我當時都沒料到,其後在香港大學文學系攻讀時,我們尚有多次合作演出戲劇,還頗收旺台之效。龔樂天先生和譚壽文先生這兩位在華仁的讀書修士,年歲較我們都大不了多少。他們課餘指導我們學習英語會話和作文,我們就教他們學中文。他們在校舍裡各處一室,我幾乎每天課餘、週末和假期都常去盤桓,共度不少時光。雖說是師生,但感覺上更像朋友。後來他們都受任命為耶穌會神甫;師生關係結束後,跟我以至我們全家都成為摯友。龔樂天神甫後來在香港大學任講師多年,教授邏輯學,同時亦任利瑪竇宿舍舍監,這是大學的天主教學生宿舍。他後來受委任為香港耶穌會的領導人。我在一九五二年結婚,亦是由他主持婚禮。一九六七年香港發生騷亂後,我決定讓子女到外國受教育。長子國充就是由他代為安排入讀英國蘭開夏郡英國耶穌會主辦的史東尼赫士學校。那是一所很有名氣的寄宿學校,跟著許多朋友亦循這途徑把兒子送去就讀。幼子國靖在一九八一年亦成為該校學生。龔樂天神甫在受任命為神甫五十多年後,在香港安返天家。譚壽文神甫卻在五零年代在馬尼拉遭橫逆而早逝,雖無兇殺之議,死因卻有點不明不白。愛爾蘭耶穌會教士在我少年時代給我最大的影響並不限於開拓了知識領域,當我在華仁與年俱長,漸變得較懂事後,觀察到他們如此學識淵博卻絕不浮誇,待人寬厚仁愛,所選擇的生活方式卻極為恬淡簡樸。除了在課室上宗教科外,從不把宗教掛在口邊宣揚或勸人信奉其教派。所留下的典範常令我暗自思維,這一眾澹泊自持的高人,甘於放棄世俗所嚮往的一切,到底甚麼才是他們終生所追尋的目標呢?4 入 學 試 之 謎到了一九三八年六月,平仲與我已在愛爾蘭耶穌會教士熏陶之下度過六年半。當我們還在準備考大學入學試之際,香港大學已彷彿向我們招手歡迎。看來這場考試難不倒我們兩人,所以都理所當然地認為終必走進大學的門牆。可是一天夜裡,父親把平仲和我叫到他的起居室談話,這是從來沒有的事。他向我們表示,為了供應長兄伯泉和長姊湘婉在英國進修,以及兩位姊姊洪鈞和敏生在香港大學攻讀的費用,他已耗盡積蓄,因此恐怕不能讓我們一同在那年升讀大學。父親繼續解釋說,因為平仲較我年長,他有意升學的話,一定要讓他先去,我就必須等洪鈞和敏生兩位姊姊畢業後再說。不過若我能考到獎學金,那又當別論。這真是晴天霹靂!因為我自己心中有數,雖然在上一年的中學會考成績不錯,但在正常情況下,要在華仁及全港精英中勝出,贏得獎學金入大學,我實在沒有多大把握。父親顯然亦了解這事實,因此才提議我遲些考入學試,在華仁重讀一年,好待來年再專心去考取獎學金。也不知從那兒來的勇氣,我直截了當地表示不打算考慮延遲考試。這心態其實不難理解,從第一天開始認字,我就跟平仲同班上課,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強保持平手,到現在好不容易趕上了,自然不肯無辜落後。可是命運自有其奧妙和不可捉摸之處;倉卒或不依常理的決定,到後來往往成了最聰明的選擇,我只能說在一九三八年夏天所作的決定就正屬此類。拒絕延期考人學試無非是一時的面子問題。父親當然無法令我改變主意,而一力支持父親的見解要我在華仁重讀第一班的級任賴恩神甫也辦不到。總之,我已立定主意要在一九三八年應考大學入學試,再也無心聽取任何異議。但誰會知道我隨即悄悄地背著眾人來到華仁的聖堂向天主許願,若能在當年考獲獎學金,今生就會實踐一些諾言,以謝上主的恩寵。我就是在這般情況下參加這大學入學試的。後來的過程真有點像神話,令我回味無窮。首先,我在考試前七天一直發高熱。第一天考中文科時更看錯試題,題目要就歷史上某著名戰役寫評論而我卻寫了另一戰役。返家後和平仲討論時才發覺。他也像我般嚇了一大跳,卻表示極為同情。眼看我受的打擊不輕,就安慰著說我應該暫且放開懷抱,免致影響其他科目。這當然是金玉良言,但是談何容易!整個晚上怎樣都闔不上眼,只痛苦地想著這謬誤可能帶來的種種後果。翌日早上身心委頓地來到試場,參加代數科考試。當時整個心神都記掛著所發生的事故,完全不能集中精神應付那些代數試題。結果離場時已記不起那天上午做過些甚麼事,只知道不曾碰過那些試題。此時陣腳大亂,好像一切都完了,真正禍不單行。那天上下午各考一科,中間空出午飯時間兩小時。午飯時平仲馬上看出我的精神已瀕臨崩潰,想必已出了事。這次他收起了一貫的同情態度,因為同情亦於事無補;卻一反常態,聲色俱厲地把我告誡了一頓。其實真多謝他這一當頭棒喝,我才突然頓悟過來。他說若我自己不振作,就連天主都幫不了忙。須知他跟我不同,並不篤信宗教。這次出其不意地提到天主,驟然令我記起在華仁的聖堂所作的祈禱,於是不再自怨自艾,反而慚愧起來。結果午餐後回到試場,我回復鎮定,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當作一切從頭開始。幸運地,就在當天下午,事態的發展把形勢完全扭轉過來。那時候華仁預科班每天有一小時的自修時閒。一九三八那年有一位留法歸來的中國籍老師,他精通法文。由那學年開始,教務主任特別批准本班四人包括平仲和我在自修堂上跟這位老師學法文。在老師的鼓勵下,我們在大學入學試額外報考法文作為第三種語文。我本來對此科不大認真,並不在乎及格與否。怎會料到這大膽的嘗試,到了開考第二天,竟然成了我的救星。那天下午,那具有決定性的重要時刻終於來臨。原來法文科試題較預期容易,而且起得正中下懷。試卷分兩部份,上半部全是法文文法,其餘是法譯英和英譯法兩篇譯文。奇怪的是,文法試題幾乎都讓老師料中,因此我可以很從容地把極為有限的法文文法全部派上用場。雖然翻譯題比較困難,但不管怎樣,考完這試,我幾乎以法文專家自居了。當時我想不論中文科成績如何,它亦不致為害太深。這法文試卷不獨令我平復了情緒,還教我想到有些考試規則可能於我有利。考生可以在入學試四科數學中選考三科。那就是說,只要我隨後在算術、幾何和三角這幾科考得好成績,還是可以挽回大局的。這想法的確給了我新希望。於是由第三天開始,我在試場內就恢復了常態,幸好再無阻撓,每科都非常順利。等候入學試放榜的幾個星期不免叫人患得患失。終於在八月二十二日放榜了,那天剛好是我十六歲生日,還記得那天是星期一。從報上細看合格考生名單時上開始又差點給嚇昏了。那年華仁有兩班預科生,約有八十名學生應考。光是合格的華仁學生名單就相當長。名字順著英文字母排先後,姓余從「Y」字排。平仲即時在報上最下一行看到自己名字。我的名字應是緊跟著他的,卻明明不在。只消這麼一瞥就心中有數,到底還是名落孫山了。正在垂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