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妍笑道:“既然是表孝心,要哄您高兴,当然要自己来才显得诚心。” 安王不由大笑起来,笑完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有什么事情,直说吧。” 洛妍便直接道:“父王,您能不能告诉我,您这腿疾,到底是怎么得的?” 安王不由微微变了脸色,皱起了眉头:“自然是战场上的旧伤,当年没有注意招了寒气,发作成了如今这样。” 洛妍叹了口气,“平安逾矩了,其实也不是平安想追问当年的旧事,只是父王,您可知道,驸马这两个月值守之外日夜在安王府侍疾?每天睡眠不过两个多时辰,因为担心王妃的身子,我也问过太医,说是并无大碍。但据平安所知,这两个月,但凡值守之外,王妃不见驸马便不吃饭,不睡觉,驸马虽然打熬的好筋骨,这样下去也受不住。更让我忧心的,是最近还发现,驸马书房里西北的图册越来越多了……” 安王想了一想,才明白她的意思,脸色一变,“云峰的事,并非你和扬飞的错,她怎么能这样!我今天就过去看看!” 洛妍轻轻摇头:“父王,此事您出面,只怕也是没用,驸马的性子你也知道,王妃所言,莫敢不从,想来一则是王妃辛苦养育之恩,二则王妃身边的确寂寞,三则……”犹豫着收住了话头。 安王皱眉道:“你直说就是。” 洛妍这才道:“父王有所不知,我去重阳宫前,原本是发生了一些事情的,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求问天师。天师当时回答说,世人幼年经历其实最是顽固,譬如经父母不和之伤、离散之变,成人之后要么会循环重复当年经历,要么就是矫枉过正,拼命弥补,伤人伤己亦在所不惜,这是心病,无药可医。”——要给古人普及心理学常识,还真是蛮困难的,幸亏她有天师这一万能型法宝。 安王沉默半晌,重重的叹了口气,“你的意思是?” 洛妍站了起来,郑重道:“当年之事,本不是平安可以过问的,只是这次写您的传记,我也看了一些资料,我才发现事情有些蹊跷。父王心胸宽广,平安十分佩服,然而当年之结不解,驸马一生只怕……我只求父王,将事情原委告知驸马,以解他的心结。” 安王的脸色顿时复杂难言。洛妍也不出声,只静静的坐下,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看来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 洛妍在见过小薛氏后就一直有些奇怪,小薛氏容貌只是中上,安王对她的态度也只是随意淡然,若说安王是为了她与王妃决裂,搬出王府,且再也没有回去住过一日,实在说不过去。而她无意中又注意到,就在那年,当时年仅三十武艺出众的安王竟然得了足疾,以至于无法再上马领兵,这事情来得太蹊跷,时间又太凑巧,旁人大概不会想里面的问题,但她是见识过王妃“壮举”的人,未免会多想一想。这次来,索性就试探了一下,果然还真让她猜对了——安王妃大概真是一个令人惊喜的存在,无论你把她想得多疯狂,她都能超出你的想象。 眼见安王渐渐陷入沉思,半晌才喃喃道:“我当年跟太后说过……”突然惊醒般闭口不言。 洛妍蓦地想起当日贤妃的一席话,顿时有了几分了然,想了想才道:“当年的事情我也听宫里的娘娘们说过,王妃本是太后想召入宫里的,真是幸亏了父王使此事未成,王妃才安然到了今天。” 安王不由惊异的看着洛妍,“此话怎讲?”——当年太后的确是想让她进宫,皇后当时已经去世,贵妃之位尚空,以她的容貌家世,加上太后那般的宠爱,至少是一个贵妃,封后也不奇怪,自己在太后面前发誓永不立侧妃,才说动了太后,但谁知道事情却会成为今日模样! 洛妍微微一笑:“父王,我父皇的性子如何?王妃的性子又是如何?我记得在我母妃去世之后,还曾有过一个淑妃极其得宠,但就因打杀了父皇宠幸过的一个宫女,第二日便被打发到了冷宫,没出一个月人就没了。父皇最厌女人嫉妒,最恨别人想左右他,王妃若真是入了宫,太后在还好说,太后一旦去了,不过是又一个淑妃而已。” 安王怔了半晌,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苦笑:的确是一句话惊醒梦中人!这么多年来,他总觉得是自己欠了她一份母仪天下的无上尊贵,却一直没有去想过,太后虽然宠她如同亲生女儿,却并不算寿长的,永年皇帝又是那样的性子,她若真进了宫,太后一去,大概她就会渣子都不剩了……难怪太后竟会同意自己的求亲,原来并不是被自己说服,说到底还是为了她好! 想明白此节,只觉得就像搬开了多年来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洛妍察言观色,忙乘热打铁:“父王,今日洛妍所言之事,请您三思,平安实在不忍……” 安王已断然道:“明日我会让人去叫扬飞过来。” ……………… 从御林卫的大营出来,想到要面对的王妃的眼泪与抱怨,澹台扬飞只觉马蹄声都格外沉重一些,刚想让亲兵跟上,却突然看见营门对面,洛妍一身红衣,骑着那匹大宛马,笑微微的看着他,顿时只觉得如在梦中。怔了半晌,才一磕马肚迎了上去,却依旧说不出话来。 洛妍今日穿的,正是他记忆中最多的大红色胡服,整个人就像一团火焰一般——她已经很久没有穿过红色了。 洛妍微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澹台这才笑了起来,眼里露出明亮的光彩。洛妍一拨马头:“走,跟我去一个好地方!”澹台立刻跟了上来,走了一会儿却突然勒住了马缰道:“我打发个小子去王府报个信。” 洛妍回头笑道:“我早打发你的人去了,说是宫里有事,你就当奉旨陪我喝酒可好?”澹台怔了一怔,笑容顿时更深了些。 洛妍也不多说,一路便向城北而去,澹台跟在后面,却见她七歪八拐,越走越是熟悉,没多久就到了一家四合院前,那四合院比一般京城的院子院墙更高,门也更宽,两扇粗犷的黑色大门,门口挂着两串火红的辣椒,又挑出一个“酒”字。澹台不由眼前就是一亮:这正是他与西北战场上一起下来的兄弟常来的酒家,里面的抓羊肉、西凤酒都正宗得紧。 伙计也认识澹台扬飞,忙上来牵了两人的马,笑道:“将军又来了。” 两人下了马,澹台刚说了一个“你……”,洛妍就道:“你竟是常客,那就好,我包了最里面的一个小院子,又让准备了烤全羊,我倒想看看,你到底能喝多少酒。” 待走到最里面的院子,却是搭起了一个粗布的庐舍,地上堆好的炭火上,一只羊羔已经被烤得微黄。洛妍也不客气,按照西北的风俗席地而坐,扬声道:“把你们最好的酒拿一坛来,再上一壶果酒。” 澹台扬飞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只觉得眼前那明媚的笑容,飞扬的神色,分明是自己最熟悉,却让人有种特别的不真实之感,这真是三个月来那个神色疏离戒备、总是客客气气拒人千里的洛妍么? 伙计自然一声得令,不多时就上了一坛高度西凤酒,拍开封泥,刚要往大碗里倒,洛妍却道:“且慢。”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酒瓶,往那酒里就兑了一些。澹台还没开口,那伙计已奇道:“这是什么,好一股酒香!” 洛妍正色道:“这是最好的迷药,你若喝上一口,保证连你心上人叫什么名字都会告诉我。”伙计顿时笑了起来:“贵客真会开玩笑。”说着便倒了一碗出来,澹台伸手拿起喝了一口,点点头道:“倒比平日更多了一股浓香。” 洛妍不动声色,自己也倒了一小杯清淡的果酒,举杯道:“请!”澹台仰头就喝掉了手里的这碗酒。一时凉菜上齐,伙计们又把烤好的羊羔拿下切盘装好,这才退了出去。 洛妍并不说话,澹台也不敢贸然开口,隐隐的只怕一开口,眼前的一切就都会消失,只是一碗一碗的酒喝下去,就觉得一股热流渐渐从胸腹之间向全身流淌,暖洋洋的好不惬意。眼见对面坐着的洛妍小口喝酒,小刀切肉,虽然不说话,嘴角却是笑意盈盈,眉宇之间也尽是轻松适意,只觉得酒未到头,人已先醉,半年多以来压在胸口的苦闷忧伤绝望,渐渐消散在这股暖意里。 直到一坛酒已经下去近半,洛妍才抬头笑道:“今天的酒可是比平日的更好?”——加料的喔! 澹台不由自主便点了点头,终于还是犹豫着开了口:“洛洛,你怎么想起,要请我喝酒?” “因为我不想放弃!”跳动的火光映照在洛妍的脸上,她仰头喝下了一杯酒,微笑着在心里道,“因为我要帮你,我要让你知道,你的人生还有另一种选择。” 第129章揭开伤疤 十月中旬的京城,夜里的气温早已降到了零度以下,街道上渐渐已经见不到来往的行人,偶然有一两个,也是缩着脖子行色匆匆。不过,在这家叫做“西府凤翔”的酒家最里面的那个小院子里,或许是因为不断添加的炭柴,也或许是因为那一坛几乎见底的高度西凤酒,温度却似乎在不断的升高。 澹台的眼睛已微见迷离,洛妍的眼睛却越喝越亮——她的酒量虽然相当一般,但特意吩咐店家上的这壶果酒其实不过是最淡的甜酒水儿,喝起来跟喝水也没啥区别,也就借点米酒的香气而已。而澹台却是把一坛加料的高度酒几乎都喝下了肚子,如今整个人已经完全松弛下来,虽然并不主动多话,却已是有问必答。包括洛妍试探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想起,要娶我的?” 澹台眯着眼睛想了想,答道:“你八岁那年。” 洛妍顿时很想把手里的碟子直接飞过去——太流氓了吧你! “那一年,阿峻给你弄到了一匹雪白的矮种马,你穿着一身红衣服骑在马上飞驰,笑声好远就能听见。我那时候就想,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让你一辈子都能笑得那么开心。” 洛妍想了一想:那一年,他好像也只有十四岁……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澹台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也不知道,只是那时候经常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但若是能让你这样开心下去,也许这辈子还算有点盼头,不会白过。” 洛妍心里一动,轻声追问:“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活着没意思?” 澹台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良久才道:“那时候,我已经是军校里最好的子弟,可是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什么意思,家里永远是冷冷清清的,母亲的笑容越来越少,脾气越来越大,责骂也越来越多,好像我越努力,她就越失望。就算我把一切时间都用在练武、看书上,就算我拿完军校所有的奖,最后也没有什么区别。我回家,便总是看见母亲的眼泪,听到她的责骂,可要是不回家,情况就会更坏。也就是和阿峻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开心一点。” “但最开心的时候,还是和阿峻一起带你玩,你总是那么高兴,笑起来就像百灵鸟一样,就算给你抓只蟋蟀,你都能高兴上半天。那时候,所有的人都在要求我努力再努力,上进再上进,做大燕最出色的男儿。只有你会跟我说,扬飞哥哥,我们一起玩吧;会说扬飞哥哥,你真好……” 澹台看着洛妍,眼神温柔如水,却又似乎穿透了她,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洛妍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楚,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低声道:“我听说,那时候的我和你母亲年轻的时候,有点像。” 澹台眼睛微微一亮,“对,我听好几个人说过,说你们都爱骑马,爱穿红衣服,而且都是一入宗学就门门功课最出色的小贵女!其实我也依稀记得小时候,父亲还没有离开的时候,母亲虽然脾气急躁,却的确爱穿红衣服,也爱说爱笑,可惜,后来父亲走了,母亲就全变了。” “我发誓,等你长大了我一定要娶你,我发誓娶了你之后绝对不会做一点点让你难过的事情,我要让你一辈子都爱穿红色的衣服,要让你一生一世都能那么开心的笑。结果,我现在才知道,我和我父亲,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我甚至还不如他,我连几年开心的时间都没有给过你……” 澹台慢慢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洛妍看着这滴眼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几乎是一生下来就认识他了,但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的眼泪,也从没听说过他会流泪,他是著名的石头人啊!无论是什么时候,就算他要崩溃,要疯狂的时候,他的眼睛也只会有痛苦像火焰一样燃烧,却从来没有流出过泪水。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炭火发出的噼啪声和风吹动布帏的声音静静的回荡,澹台闭着眼睛,仰头又喝下了一碗酒,再睁开时,眼睛里只有一片苍凉。 洛妍心里忍不住一阵酸楚,一阵犹疑,但最终还是开口缓缓的道,“那你还记得你父亲走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请吗?” 澹台怔怔的看着手里的碗,一言不发,直到洛妍几乎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开口的时候,才听见他低低的声音:“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走的,我只记得那时候母亲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天天呆呆的坐在厅里,看着院子外面,我知道她在等父亲回来。我早上起来给她请安的时候,她就那样坐着;我晚上再给她请安的时候,她还是那个姿势,坐在那个地方,看着那个方向,我觉得她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块黑色的石头。” “后来突然有一天,她抱着我哭了起来,说她只有我了,只有我一个人了,问我会不会离开她,会不会也会像父亲一样令她失望。我说,我说……我说我永远不会离开母亲,我永远不会让她失望!” 说出这句话,他的身子似乎轻轻的震了一下,洛妍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这句话就是他生命里的魔咒,但任何魔咒,只要说出来,就已经解掉了一半。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句话你是做不到的,你怎么努力怎么牺牲自己,都不可能做到。就算你做了一切她要求你做的事情,也不会有任何作用。她需要的东西,你永远都给不了她,所以无论你怎么努力,她都会失望。” “因为你母亲真正需要的,是一个丈夫,而你永远都只是她的儿子!” 澹台慢慢抬起头来,眼神突然变得清明起来,把手里的碗往地上一放,站起来沉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记得我刚才说了什么。我先走了。”说完转身便大步向外走去。 “你知道的,你也会记住的。你不会忘记!”洛妍斩钉截铁的扬声道。澹台的身子僵了一僵,随即更快的走了出去。 炭火还在噼啪的燃烧,澹台面前的碗里还剩了半碗酒,洛妍微笑着把酒碗拿起来,闻了闻,又试探性的尝了一口,顿时被辣得呛住了嗓子,她一边咳着,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帮她完成这第一次心理治疗的,竟然是这么难喝的东西! 喝了一口甜酒水压住了嗓子里的辣意,洛妍招呼伙计结账备马。走出院子大门时,迎面而来的夜风顿时把她吹得一哆嗦,搓搓手上了马,刚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 “你怎么回来了?” 澹台一言不发的勒住马,脱下身上的披风递给了她。洛妍接过来裹在身上,披风上有他的温度和气息,这种气息她曾经迷恋若狂,曾经反感痛恨,但此刻,却只觉得安心和笃定。 直到回到公主府,澹台一直没有开口,眼见公主府的角门打开,门房上来带住了洛妍的马缰,才默默的一拨马头转身离去。洛妍回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微笑着拍了拍马的脖子:“小金,我们回家。” 这匹一身缎子般淡金色皮毛的大宛名驹哆嗦了一下,认命的低了头。 ……………… 从京城“粮门”朝阳门往北四里地左右,皇家粮仓附近,是后世里北京保利集团的所在地,如今也有一家占地极大的门脸,正是飞字号的“保利拍卖场”的所在。洛妍第一次知道这地方、这名字,差点没撑住笑出来——这飞公主原来和燕太祖一样,也是个能恶搞的,还“保利”,她干嘛不起个名字叫“佳士得”算了? 然后她才知道,飞公主的另外一家拍卖场就叫“佳士得”,规模略小且只拍精品。好吧,她啥都不说了。 因不惜人力物力,《京报》的这场“慈善义拍”组织得甚是快捷,洛妍布置下去的第二日,官员们就上交了礼品,其中姚初凡占了近一半,晏柏雄占了三分之一。洛妍让人登记造册,又估算价值按半价换算成现钱发给了官员,晏柏雄与姚初凡却坚决不要,洛妍想了想也就由他们去了。 到了第三日,简单而醒目的“《京报》义拍”的海报已贴满了所有的京报报栏和街头巷尾。 这是第五日,就是“义拍”开锤的日子。洛妍因头天晚上和澹台扬飞喝酒烤羊,出门时热身子吹了寒风,早上起来就有点鼻塞身重,热热的喝了一碗姜梨汤,又回去捂了身汗出来才好些。谷雨给她找出件牙色素面的小袄,丁香色水纹绫的长裙,外面配条深铜绿色的披帛,比平日更多了一份典雅,洛妍看看时辰已经不早,这才带上青青与谷雨,又拿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出门一路往保利拍卖场而去。 到达拍卖场时,这场拍卖已经进行到一半多,不但偌大的场内坐满了休沐日从京城各学院赶来的学子教授和一些爱好文墨的商人,场外也有不少看热闹的老百姓——毕竟“义拍”这种事情,已经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洛妍不欲惊动众人,只坐了辆不甚起眼的青帏车,直接到了拍卖场的后门进去,拍卖场的掌柜立刻和姚初凡一道迎了出来。 姚初凡开口就道:“公主,这拍卖和原先预料的却不大一样。” 第130章炒作手段 洛妍微微吃了一惊:因为本来就不计较收入多少,她把拍卖的底价和起拍价都定得极低,难道这样还拍不出去? 那掌柜是五十出头的胖胖的老者,样貌和蔼,已笑容满面道:“如今已拍了七十多号,成交价却比原来估计的要高出一倍多。” 洛妍这次是真的愣住了:因这次拍品多是笔、墨、砚台、笔洗、书籍等物,送礼之物自然多是良品精品,但真要拿出去卖却未必能卖出原价,拍卖则应该更低一些,怎么会超出估价一倍?那不是比市价更高了? 姚初凡已经笑道:“公主出的这‘义拍’的名头果然是好,我们开拍之前就再次说了全部所得都捐给太学院的贫寒学子,每次落槌又要感谢拍得者对贫寒学子的捐助,不料这气氛便渐渐火热起来,学子教授也就罢了,那二十几个商家却斗了起来,但凡略好些的东西,竟会被拍到市价两三倍的价钱。” 洛妍想了一想,不由哑然失笑:这不是前世里富翁们在慈善义拍上一掷千金的翻版么? 掌柜引着洛妍从专用的楼梯上了拍卖场二楼正中的单间,洛妍看了一眼,这设计类似于后世的歌剧院包厢,前面有珠帘低垂,从里面看出去还算凑合,但外面是看不进来的。 只见着拍卖场本身就像一个极大的剧院,座位是前低后高的设计,至少能容下五六百人,每个人都能清楚的看到前面正中的拍卖台。 此时,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拍卖师正举起第七十九号拍品:一方品相颇佳的澄泥砚,口若悬河的介绍:“此砚为前朝之物,为澄泥砚中之上上品。色若鳝黄,观若脂玉,抚若童肌,用以磨墨,储墨不涸,积墨不腐,厉寒不冰,呵气可研,不伤笔,不损豪,难得更是写字作画不招虫蛀,使诸君墨宝,流传百世而后人可瞻……” 此时没有扩音设备,该拍卖师浑厚的声音却足以响彻大厅,兼之用词排比雄辩、声音激情洋溢,让人听了颇有热血沸腾之感。洛妍不由笑了起来:飞字号里当真是藏龙卧虎!这个拍卖师本身就是一个宝贝。忍不住回头问道:“这样的拍卖师,你们这里有多少?” 掌柜笑道:“这位拍卖师姓房,是我们这里最好的拍卖师,另外还有三位,却都不如他。”洛妍笑道:“多谢了!”掌柜连称不敢。 说话间下面已经开拍,起拍价不过二两银子,每次加价半两,拍卖师话音刚落,已经有人举牌,几番竞价下来,最后是以九两成交。姚初凡笑道:“这样的砚台,在市面上大概也就四五两银子而已。” 洛妍以前就没到过拍卖会现场,更别说这古代版的,看得倒也有些兴味,姚初凡跟下面的商家教授多打过交道,便一一介绍那抢拍御制墨锭的瘦子是如意斋的老板,那拍得了一套古籍的是太学院文学院的教授…… 见百来件礼品已将拍罄,洛妍就向青青使了个眼色,青青忙附耳与掌柜说了几句,掌柜先是一惊,随即满脸笑容的引着青青下去了。 待最后一件拍品落槌,拍卖师刚想宣布拍卖结束,掌柜已上去与他交待了一番,这拍卖师立刻笑道:“却还有一件大喜讯!平安公主殿下有令,此次拍卖不为获利,只为行善,因此拍卖中善款捐出最多的三位,公主殿下特各赏赐李墨一枚,以兹鼓励!” 拍卖场中顿时一片哗然。所谓李墨,乃是著名墨工奚氏父子所制之墨,因南唐后主李煜的赏识,奚氏赐姓为李,其墨便被称为李墨,所谓“黄金易得,李墨难求”,百年之后的今天,早已是有价无市的文人之宝,没想到平安公主居然就这样赏赐给了此次参加拍卖的人! 姚初凡也吃了一惊,苦笑道:“公主也太大方了,这全场拍卖的东西,只怕加起来也不及三块李墨……” 李煜淡淡的道:“不如此,何以使此事传遍京城!” 从决定做这场拍卖会开始,洛妍要的就是名,而不是利,做海报,捐义款,都是为了博名声,但毕竟“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拍卖官员所收礼物捐赠学子虽然新鲜,却绝不如她拿出三块李墨赏人来得出人意料。 那拍卖师便向洛妍包厢所在的地方拱了拱手:“多谢公主厚赏!”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平安公主也来了拍卖会,不由纷纷回头去看。洛妍站起身来,谷雨打开珠帘,洛妍上前一步,手扶围栏,缓缓朗声道:“古人有云,日行一善,积善成德;今日诸君能来此处,便是善行,平安所为,也不过与诸君一道聊尽微薄之力。行善者,助人危困,而自得神明,所谓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平安愿与诸君共助京城贫寒学子,而自留此善德之余香!” 在宽敞的拍卖大厅里,她的声音就像拍卖师一样清晰明朗,久久回荡在众人耳边。 ……………… 姚初凡从公主府出来时,已经是下午酉初(五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他觉得颇有点头昏脑胀,索性也没叫轿子,沿着街,慢慢步行向北边的住所而去。 如果说,这一天,他上午主要是被那三块“李墨”震住了,接下来回到公主府的震撼就更大了些:公主居然给晏柏雄和他也一人送了一块李墨,又说“我在笔墨上有限,留着也是浪费”——谁不知道平安公主是当今第一才女!就今天那一句“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就不是一般人能脱口而出的。她还有限,那自己是不是只能算文盲? 接下来半日,就是敲定《京报》《邸报》日后的办报流程,这件事情,姚初凡自己也已经琢磨了好几日,自己便先说了一番见解,与后来晏柏雄所提倒是颇为接近。 可是当平安公主一开口,他只觉得自己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平安公主的想法是,《京报》的所有事务说到底只有两样,一曰“文”,就是所登的文字;二曰“事”,就是印刷、广告、发行;“文”需按不同板块落实人手,例如第一部分只需摘录邸报,有四个人执行一人总领就已经足够,而最后一部分内容驳杂,至少需要十几人,且还需要细分。至于“事”这一部分则以“印”“发”“广告”而分…… 公主又就办报本身流程提出“选题”“采写”“编辑”“初审”“校对”“二审”“终审”七步,每步均有时间限制,专人负责……姚初凡已经听得目瞪口呆。公主却叹了口气道:“都是我思虑不周,这些事情早就应该在办报之初就定下来,那时我却忙着别的事情去了,结果生生耽误到今天,白白浪费了许多人力。” 当下三个人便根据这个思路将公主府所有属官重新做了分配。此事上,晏柏雄与姚初凡倒是轻车熟路:半年多下来,他们对属官的性格、特长都已相当了解,何人适合做何事大致都心中有数。三个人足足商量了两个时辰才将初步的人员分配敲定,但按新的思路,具体章程制定却还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公主便划定了一个大纲,让两人分别下去拟定。 姚初凡总觉得有点恍惚:公主的想法听起来都发前人之未闻、不可思议,细细思量却是合情合理、严密周到,她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倒像是已经办过无数回报纸了一般,自己也就罢了,就连晏柏雄这样经验丰富老到的官员,听到后来,也只有惊讶叹服的份。 只是晏柏雄有一点的感慨却一定不如他深:就在一年前,他第一次在运河的车船上担任公主的邸报讲解时,公主还全然是个不谙政事的天真女子,他甚至还记得她对着邸报问出的那些幼稚问题。然而只不过一年的时光,她已经全然蜕变,从里到外散发出一种冷静、自信、决断的气势,让人渐渐不得不心悦诚服的跟随她的步伐。 从一个引领者,到一个追随者,期间的复杂滋味,这世上大概不会有一个人比他姚初凡还领略深刻。因为这是他三年来第二次重复这样的经历:当年的邺王殿下,同样最早不过是一个对政事不甚关心的闲适王爷,但也不过是一两年时间,就变成了一个深谋远虑、杀伐决断的出色头领。两兄妹的变化是如此相似,但期间所付出的代价,只怕也都是一样的惨痛。 不过,要说这认识以来基本没变的,却要数那个青青姑娘。现在的她虽然穿上了女官的服色,但依然是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经常毫无仪态的跑进跑出,或是说出些直率到让人惊讶的话来。姚初凡自认也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但每次看到那张喜怒必形于色的脸,还是相当自愧不如的…… 正在思量间,突然路上马蹄声响,姚初凡随便看了一眼,顿时睁大了眼睛:那骑着一匹黑色大马疾驰而过的身影,不是驸马还能是谁?看那方向却并非回公主府,而是往北而去。他这是急着去什么地方? 第一百三十一章当年隐情 从千骑营营房到安王别院的路程并不算太远,先从紫禁城往西再转北,一条大道就直接可以到。这条路澹台扬飞三个多月前经常走,但从来没有一次,像此刻这样心情复杂而急迫过。 昨天晚上一定是一场梦:他并不是一个喝酒之后话多的人,那一小坛酒也不足以灌醉他,但也许是一身红衣的洛妍笑得太过温暖美好,他竟然不知不觉就说了那么多话出来,有的,甚至是他自己都早就忘记了的。他也很想再次忘记,可是她的那一声“你不会忘记”就像钉子钉进了自己的脑子里! 当然他更想忘记的,还是洛妍最后说的那奇怪的,甚至是大逆不道的话,她怎么可以这样说……他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说法!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休沐日,他却根本不想去安王府了,也没有勇气回公主府,只能呆在大营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呆。 当安王府来人到大营外找他,询问公事何时完结、王妃在等他吃饭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回答:“我还有事,今天不过去了!”——话一说出口才发现,原来拒绝,并没有那么困难。他值守的时候也没见母亲饿着过,她怎么可能不见到自己就不吃饭不睡觉?就算是真的,难道还要自己一辈子什么都不做就守着她?他只是儿子,又不是她的丈夫……老天,他怎么会这么想?怎么会像她说的那样想?他一定是疯了!彻底疯了! 因此当亲兵报信,说安王爷叫他回别院吃饭的时候,他想都没想上马就奔驰过来,他突然很想见到父亲,很想跟他说:你回去吧!那是你的家! 直到在安王别院下马的时候,澹台还觉得有点心思不属。 眼见已经到了上房,才定了定心神,大步走了进去。 进门便是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澹台这才想起已经到了初冬,父亲足疾最容易发作的季节。丫头打起帘子将他让到东次间,只见安王一个人盘膝坐在暖炕上,炕上设着案几,摆放着数道下酒菜和一壶酒,看见澹台扬飞就招手:“来,上来坐,陪我喝一杯。” 澹台扬飞怔了一怔:这样的情形在普通父子之间是及其常见的吧,可是在他们这对父子之间,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屋里着实有些太热,脱掉身上的外衣,澹台穿着单衣上了炕,也盘腿坐下,安王已经给他倒了一杯酒,澹台微微欠了欠身子,双手捧起,一饮而尽。 父子俩默默地喝酒、吃肉,虽然澹台扬飞自六岁起就几乎没有跟父亲一起生活过,但两人的口味其实很像,喜欢肉食,喜欢辛辣味重之物,不喝酒时吃东西就会极快,为了这个,澹台扬飞从小不知道挨过多少训斥,自己也常常郁怒:他明明不想像这个父亲,为什么竟然会有和他一样的模样一样的习惯?但此刻,他突然觉得,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看着儿子敞开衣襟却不断冒汗的胸膛,安王感慨的叹了口气:“我二十年前,就和你现在一样,最怕燥热,冬天进屋就要开窗,你母亲却怕风,最恨我这样做,我就只好进屋就穿着单衣,还敞开着……” 澹台扬飞想了一想,穿单衣的父亲自己似乎没有见过,但小时候父亲脱掉外衣跟自己打雪仗的印象还是有的,忍不住道:“我记得那时候您跟我打雪仗,打到后来会只穿单衣!我也跟您学,然后我们就一起挨骂。” 父子相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起来,随即都默默的低头喝酒:那样的日子太少,太短。 澹台扬飞沉默片刻,还是开了口:“父王,当年的事情我也听说过,母亲虽然气是大了些,做得过了些,但是现在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年纪也这么大了,您的气还是不能消吗?她现在一个人在那边府里,真的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安王眯起了眼睛:“当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又听说了多少?” 澹台扬飞一愣,犹豫道:“不就是母亲打了那薛氏,结果她怀着身孕,母子都去了吗?后来又打伤了小薛氏,您就……” 安王冷冷的笑了起来:“你还忘记了一件事,就是那一年冬天,我的腿毁掉了,你也是练武的,我们这样的人一点旧伤着了风雪就会废掉?你信吗?” 澹台扬飞震惊的瞪大了眼镜,西北下来的老军人冻坏手脚都不罕见,父亲的足疾又是从小就知道了的事情,他也一直没有多想过,但的确,如果父亲和自己是一样的功夫境界,外伤固然难以避免,但风湿足痹却是不应该得的,至少不应该这么重,父亲的意思难道是……“对,就是拜你母亲所赐,我的足疾本来并不重,冬天吃两剂药,针灸几次就能过去,但那一年因为春天有薛氏的事情,秋天又有小薛氏的事情,俊飞那时候才不到两岁,我不敢把他接到府里,本来照顾他的小薛氏又伤了,只好自己三天两头的跑去看他。在家里也因为这个事情与你母亲时时争吵。你母亲那时候就发狠说,让你天天往外跑,有一天你动不了了,你才知道谁是真正待你好!” “我原本也没往心里去,但没想到她真是这么想的,结果那年冬天,她就在我的祛除风寒的药里加了两味至寒至阴的药物,又在我的饮食里加了引动风痹的发物,等我察觉的时候,寒毒已入关节,一双腿就此毁了。我当天就让自己的亲兵抬着自己出了那个府门!” 澹台扬飞看着父亲,很想说,你是不是弄错了?但母亲给自己喝的那杯茶却突然出现在眼前——只不过为了羞辱洛妍,她就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么当年为了让父亲不再出门,她会那样做,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半晌之后,澹台扬飞艰难的问出了口,声音干涩得自己都觉得陌生。如果自己早知道这样的事情,小时候就不会过得那么痛苦了吧?拼命地逼着自己上进,拼命的想让母亲开心……如果自己早知道母亲有这么的疯狂,他一定不会因为无法拒绝母亲,而做出让洛洛那么伤心的事情,也不会一次有一次的落入同样的圈套……“因为我不想让你恨你母亲,我已经不是好丈夫了,我希望你能是一个好儿子,现在看来,却是我错了。她已经毁了我,我不能让她再毁了你!”安王看着澹台扬飞,眼里流露出少有的温情。 “儿子,其实四年前我帮你向皇上求婚的时候,心里并不赞成这门婚事,但这是你二十多年来唯一求我做的事情,我没办法拒绝;一年前,你自己向皇上求婚了,我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其实不是因为我怕太子,而是因为平安公主和你母亲太像,你和当年的我也太像,我实在不想看到你和我一样毁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安王凝视着手里的杯子,目光变得深远,“我当初为了娶你母亲,简直把所有能做不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娶到她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简直立刻死了都行。所以我知道你有多想娶公主。” “可是,日子总是两个人过出来的。慢慢的我才发现,跟你母亲过日子,高兴的时候当然高兴,但更多的时候……唉。她不许我有别的女人,没问题,我连小时候服侍我的丫头都打发了出去;她不喜欢我看兵书,我就到外面再看;她不喜欢我吃辣,我在家不吃;她让我一出兵营就回家,我就不再出去……这一样一样都没什么,但加起来我就觉得渐渐喘不过起来。我的一举一动她都要知道,一言一行都要符合她的标准。我不知道她是把我当丈夫,还是当成别的什么。” “我也有错,我在新婚的时候太让着她,太想让她高兴,后来很快就有了你,更是把她捧在了手心里,一两年下来慢慢的也就成了习惯。你祖父早就战死疆场,你祖母在我成婚之后住进了庵堂,府里一切都是她说了算,把这脾气养得越发大了。你三岁那年,因为有一次我和同僚出去喝酒回来晚了,她后来竟然天天打发下人在营门口守着,我实在受不了同僚们那些嘲笑的眼光!” “正好西北有边事,我就去了。到了军营我才觉得惬意,就像鸟出了笼,正巧那时候救了被辽人打边谷掳去的薛氏姐妹,我又受了点伤,元帅就让她们在我的帐里伺候。薛氏当时才十八岁,我很惊奇,世上怎么还有这种水一样的女人?不是像丫头那样的谄媚讨好,而就是全心全意的照顾人体贴人。” “后来我的伤好了,就在边城给她置了宅子,然后就有了俊飞。这件事情,的确是我不对,回京之后我也没敢告诉你的母亲,只是把薛氏母子藏在外面。但到底纸包不住火,你母亲找上门区,结果薛氏,还有一个当时已经成形的女娃,就那样没了。我第一次向你母亲发了火,这场气足足生了好几个月,刚刚好一点,结果她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把小薛氏接来照顾俊飞,又打了一次,其实那时候我待小薛氏就像妹妹,可她这一闹,还有什么办法?再然后就是冬天……” “那个府,我是再也不可能去住了,只是到底是我先对不起她,我总不能把这件事情说出来,真说出来,她就完了,不进宗正府,也只能去碧云寺里过下半辈子了;我也不忍心把你带走,真的让她一个人守着那个府过下去。如今看来,我也许错了……”安王慢慢抬起头,神情复杂的看着澹台扬飞。 “我现在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太迟。” 第132章风雨欲来. “小天师让我有时间去一趟?”坐在公主府议事厅的长条案几后面,洛妍有些奇怪的看着青青。 青青点了点头:“小天师是让小厮来传话的,说是他前几天回嘉福寺,是特意去拿一样重阳宫里才有的东西,公主说不定有兴趣一观。” 他的意思是,未来世界的高科技产品?好奇心顿时蠢套欲动起来,把那点犹豫干净利落的扼杀在了喉咙里,“好,我处理完公事就去。” 抛开这点杂念,洛妍重新翻开手边这份新鲜出炉的奏章,认真的一行行看了下去,在前阵子零星的造势之后,这是出现的第一份指名道姓弹劾她的奏章,罗列的罪状无非几条: 与民争利,说的是《京报》的售卖;盘剥商家,说的是“广告”收费;以俗害政,说的是京报的新闻录、洗冤录太过低俗,降低了邸报的严肃性;以新巧奇淫之物乱人耳目,将朝廷之政事沦为妇人之玩物,这个简直是不知所云,难道推出新的东西就是新巧奇淫?就会乱人耳目?大家都爱着的报纸就是妇人之玩物?这厮确定自己学过语文?最后一段则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说的是自己不守妇德,不事姑舅;骄奢无度,光中秋月饼一项就超过纹银百两……洛妍冷笑起来,还好,宇文兰亭之事已揭穿,云峰又无恙,不然大概还会有毒打侧妃、致落男胎、毒杀庶子等更惊悚的内容出现,再来几道这样的奏章,众口铄金,她难道还满天下辩解去,就算是罚了御史们,天下人也只当是她心虚!果然,当初的伏笔,都在这里等着她呢! 想了一想,便请人叫来晏柏雄与姚初凡,两人早上都已看过这份奏章,进来看见洛妍放在案上的东西,自然心里明白。正想劝洛妍莫往心里去——御史这种生物,本来就是没办法认真与之计较的。却听她吩咐道:“这一期《京报》全文刊登此奏章,京报第一页我要写一篇文论,畅述办报理念.并驳斥奏章里的文字。这篇文论就叫‘社论’,代表《京报》立场。 晏柏雄与姚初凡不由大吃一惊:这不是把小事情闹大么?御史弹劾这种事情,哪个上位者不会遇到几回?像这种成都的弹劾,不理会也就是了,最多上折子辩解一二,哪有登在邸报上公开辩论的?晏柏雄忙道:“公主,此事请三思,御史本来便可风闻奏事,不好太过计较的。” 洛妍摇头笑道:“宴府令,你以为只是一篇奏章的事么?若是如此,前些时候,那些含糊奏请朝廷不得与民争利的奏章又为何来?这不过是第一篇,之后就会越来越多!若不乘砚在就立刮驳斥,以后只会众口铄舍,我们就辨无可辨了。” “姚府城,你去邺王殿下那里,查一下这位御史袁正刚的底子,查好之后交给我,然后找一位文笔犀利的文吏来,我口述,他行文。宴府令,上期所征《君子与利》的辩论这期继续登,正反依然是各四篇,主张君子不必耻于言利的四篇文章都要择优中之优,主张君子不能言利者,我也看过,平平持旧论者本来就居多,就选这样的登。还有,上次义拍的结果一定要登在新闻录醒目的位置。” 看着晏柏雄与姚初凡惊疑不定的眼光,洛妍不由微笑起来:“是否觉得此非君子之道?”她是女人啊,想当君子也没那个条件不是?当然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姚初凡忙道:“公主误会了,此等事情有何君子小人之分?只是依公主所言,发下官之深省,原来从上期征文起,公主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应对今天的事情,实在令下官……意外。” 姚初凡看来是学油了,这话说得让人舒坦!洛妍笑着摇摇头:“你们赶紧下去吩咐人做事吧。” ………………. 心远坐在小院的石桌边,手里摆弄着一个宛如水晶小圆盘的东西,听见洛妍的脚步声才抬起头来,轻快的道:“骆晓飞,上午好。” 洛妍只觉得被哽了一下,转念便决定装作没听见,微笑道:“你去嘉福寺拿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心远摊开手,让洛妍看到那个透明的圆饼状物什,洛妍好奇的上下看了好几眼,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能量结晶体,你可以理解为超浓缩的电池。” “有什么用?” 心远抬起头,指了指内院的那座大假山,“我发现你们府里的假腹之中,有个运输点,类似于你在嘉福寺的白塔里使用过的那种装置,只是规制略小,一次只能运输两个人,是单向的,到嘉福寺。” 洛妍瞪大了眼睛:虽然从嘉福寺到重阳宫来回了一趟,两次经历过瞬息千里的神奇体验,但她至今根本不知他们是怎么办到的——因为两次她都服下了那种安眠药,按天师的说法是:“让你醒着经历这种运轮,就像让这个时代的人突然坐上太空飞船到宇宙上去,没有任何好处。” 不过每次想到第一次她根本就是已经到了重阳宫,然后花了一天一夜被扯到了三百里外又重新走了回去,她就很想吐血。现在.心远居然说她府里的假山里面就有这种神奇的装置,自然不可能是父王安的,那么,“难道,是飞公主当年留下的?” 心远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了,难道现在还能用?” 心远一言不发,只用眼睛扫了扫手里的那块能量结晶体。洛妍顿时明白自己又问了一个傻问题——不能用,他特意跑回嘉福寺拿这块超级电池做什么?” “为什么会是两个人?飞公主好像一直是单身……” 心远叹了口气,洛妍立刻醒悟过来:飞公主是和她一样的土著吧?所以也没法子自己操纵这装置,一定也是当时的天师小天师之类的人带着她完成运送的,只是,“这种装置一定很复杂,为什么当年你们会在飞公主府里安装上这个?” 心远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永远想不起来问这个了,答案是——我也不知道。” 洛妍只觉得胸口一闷,皱眉道:“那你到底知道什么?” 心远看着她,“不是都说了?你这里有运输点,我去嘉福寺取到了足以启动这个运输点的能量结晶。” “也就是说,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带我从府里直接到嘉福寺?” 心远微笑起来,眼里明显是松了一口气之后的欣慰。 洛妍心里郁闷,站了起来:“多谢指教……”如今她对自己还是有些信心的,但一跟心远说话,总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痴! 心远微笑道:“难道你不想看看子自己府里的运输点藏在什么地方?” 洛妍到嘴边的“我先走了”顿时噎在了嗓子里。 从公主府的二门往西走上约一刻钟的路,过了一片桃林,就能看出假山的一条山脉。绕过山脉,有一条不甚起眼的小路随着山上淌下的流水一直向下而去,水流在低洼处形成了一个小池塘,种着满满一池塘的荷花,如今早已荷叶凋残。池塘边是一处笑笑的亭子,又有游廓环绕,让人可以在这片山凹之处栖息游赏。 这地方清幽之极,却也冷请之极,便是洛妍自己也从未来过。但心远却显然轻车熟路,一直走过亭子,到了山洼处的石壁前,不知道怎么捣鼓了一番,看着完全天然的石壁却突然一震,然后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洛妍只觉得心惊胆战,心远却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洛妍只好也鼓起勇气跟在后面,走到近前才发观,那石壁极厚,里面看着幽黑,其实有一些圆圆的东西在两边石壁上幽幽发光,走进去几步便是一间石室,中间有一个直径约六尺的浅坑,心远站在浅坑的边上,低头凝视不语。 洛妍忍不住道:“这就是那个运输点?”心远点头。 洛妍四周看了看,除了这个浅坑,这间石室完全没有别的任何花样,实在看不出名堂来,又担心来人看见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山洞,便道:“我们还是出去吧。” 见心远又点了点头,洛妍忙先退了出去,心远走出来后,石壁便自动合上,洛妍忍不住上前仔细看了一遍,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石门存在的痕迹,口中就问道:“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半响没听见心远的回答,回头看他,只见他在默默的屈指计算,不由奇道:“你在做什么?” 心远道:“我在算,需要几个小时才能讲清楚。”洛妍翻了个白眼,决心永远不跟这个人一般见识。 脑子里却突然冒出另外一个问题:“你刚才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这个运输点还能用?” 心远微笑道:“你要不要试一试?” 洛妍忙摇手:“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她可不想再吃一次安眠药,哪怕是,未来世界的高科技安眠药!再说了,睡着了,在一个地方,醒来了,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玩的? 心远却轻声道:“其安要经历这种运送,也不是一定事先要吃药的。”洛妍立刻惊喜的睁大了眼晴。 心远目光柔和的着着她,真挚的笑起来:“就像那天早上。”他做了一个手刀往下轻轻一砍的动作,居然动作依然化雅无比,“效果也是一样。” 洛妍无话凝噎的看了会儿苍天,然后才把目光转向他:“心远,我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心远摇摇头:“我只是跟你说话的时候.不想伪装。” 洛妍叹了口气:“那你告诉我,你到底看上我哪点了?我改还不行吗?” 第133章天下之忧. 安王府的上房,这两天气压一直很低,所有的丫头婆子说话声音都压到;了最低,去王妃面前伺候的时候,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世子已经两天多没过来了,包括昨日的休沐,小厮回报说是营里有事。但要命的是,据说世子傍晚却去了安王别院,而且早上是直接从那里回的大营。听到这个消息后,王妃就砸掉了她最喜欢的整套茶具,两天来,王妃身边的小丫头已经有三个不知道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被拖出去打了板子,连平日最谨慎的大丫头文慧都吃了一耳光。 此刻,眼见又快到了晚餐时分,人人更是战战兢兢。谁都知道,王妃最恨人不听吩咐、自作主张,眼见到了她规定得的布置桌椅的时候,不布置铁定是要挨骂挨打的,可谁又敢现在去问她,什么时候上饭,上几幅碗筷? 负责设桌的文馨看了看时辰,已经酉正,无论如何也要布置了,正没个抓挠处,突然就只听外面院子里传来了一声欢快的声音:“世子来了。” 上房的丫头们互相看了一眼,顿时都松了口气。文馨忍不住拍了拍胸口,便智慧小丫头们摆好两人的座位。回头时,只见世子已经直接进了东间,谁知道他前脚刚进去,却立刻传来茶盏落地和王妃的怒斥:“你害舍得过来了?我还以为你只记得你有父亲!”大家直觉的自己一颗心顿时又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