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欣赏自己的人,是难以快乐的。 当然,由你的来信中,很容易想见你部分的心情,你表达的能力并不弱,由你的文字中,明明白白可以看见一个都市单身女子对于生命的无可奈何与悲哀,这种无可奈何,并不浮浅,是值得看重的。 很实际的来说,不谈空幻的方法,如果我住在你所谓的“斗室”里,如果是我,第一件会做的事情,就是布置我的房间。我会将房间粉刷成明朗的白色,给自己在窗上做上一幅美丽的窗帘,我在床头放一个普通的小收音机,在墙角做一个书架,给灯泡换一个温暖而温馨的灯罩,然后,我要去花市,仔细的挑几盆看了悦目的盆景,放在我的窗口。如果仍有余钱,我会去买几张名画的复制品━━海报似的那种,将它挂在墙上……。这么弄一下,以我的估价,是不会超过四千台币的,当然除了那架收音机之外,一切自己动手做,就省去了工匠费用,而且生活会有趣得多。 房间妞置得美丽,是享受生命改变心情的第一步,在我来说,它不再是斗室了。然后,当我发薪水的时候━━如果我是你,我要给自己用极少的钱,去买一件美丽又实用的衣服。如果我觉得心情不够开朗,我很可能去一家美发店,花一百台币修剪一下终年不变的发型,换一个样子,给自己耳目一新的快乐。我会在又发薪水的下一个月,为自己挑几样淡色的化妆品,或者再买一双新鞋。当然,薪水仍然是每个月会领的,下班后也有四五小时的空闲,那时候,我可能去青年会报名学学语文、插花或者其他感兴趣的课程,不要有压力的每周夜间上两次课,是改换环境又充实自己的另一个方式。 你看,如果我是你,我慢慢的在变了。 我去上上课,也许可能交到一些朋友,我的小房间既然那么美丽,那么也许偶尔可以请朋友来坐坐,谈谈各自的生活和梦想。 慢慢的,我不再那么自卑了,我勇于接触善良而有品德的人群(这种人在社会上仍有许多许多),我会发觉,原来大家都很平凡━━可是优美,正如自己一样。我更会发觉,原来一个美丽的生活,并不需要太多的金钱便可以达到。我也不再计较异性对我感不感兴趣,因为我自己的生活一点一点的丰富起来,自得其乐都来不及,还想那么多吗? 如果我是你,我会不再等三毛出新书,我自己写札记,写给自己欣赏,我慢慢的会发觉,我自己写的东西也有风格和趣味,我真是一个可爱的女人。 不快乐的女孩子,请你要行动呀!不要依赖他人给你快乐。你先去将房间妞置起来,勉强自己去做,会发觉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而且,兴趣是可以寻求的,东试试西试试,只要心中认定喜欢的,便去培养它,成为下班之后的消遣。 可是,我仍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最深的快乐,是帮助他人,而不只是在自我的世界里享受━━当然,享受自我的生命也是很重要的。你先将自己假想为他人,帮助自己建立起信心,下决心改变一下目前的生活方式,把自己弄得活泼起来,不要任凭生命再做赔本的流逝和伤感,起码你得试一下,尽力的去试一下,好不好?享受生命的方法很多很多,问题是你一定要有行动,空想是不行的。下次给我写信的时候,署名快乐的女孩,将那个“不”字删掉了好吗? 你的朋友 三毛上 不要也罢 亲爱的三毛∶我是一个在工厂做事的女工,因为一个人在外谋生,心情很孤单,认识了一群事实上内心并不满意的朋友,我也在里面跟他们混日子,内心十分迷茫、矛盾,很想离开这些品德不好的朋友,可是,若离开了他们,便觉得孤单和无依,真不知如何是好? 三毛阿姨,不知您是否愿意在这件事上给我一些指导与建议,好让我能作一个正确的抉择? 麦玲敬上 麦玲∶坏的不去,好的不来。 品德不好的朋友,不如不要。 三毛上 回不出的书信 亲爱的朋友∶翻阅了将近一整夜的书信,却找不出一两封可以公开回信的题材。书信专栏原本应该多采多姿、各色各样才叫美丽活泼,可是手边的来信,归类起来却是如此的相同━━千篇一律的抱怨和苦痛,好似没有几个人对自己拥有的生活现况感觉欣赏与赞叹,也少有几个人除了看见自己之外还看见其他的人和事。 我将回不出的书信放在桌上,走到窗口去站了一会儿,想到书信中一个一个自找苦痛的生命,看见高楼下深夜的灯火,心中禁不住要问━━难道在这片灯火下的人群真的那么不快乐吗? 好似书信中的每一个人都在羡慕他人,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的遭遇是人间最不幸的,每一个人都只强烈的抱怨自己的命运甚而怪责社会与家庭,而极少极少在文字中对自己之所以形成今日的局面有所检讨和反省。 反正自己永远是对的,总而言之,社会和生命是对不起人的。 存著这种心态生活的人,是没有法子通信的,这很难,真的很难,要改也很难,如果自己不改,他人也是没法进言的。 其实,任何一份生命都有它生长的创痛与成长的过程,这些过程仿佛是种子,在日后的生活中都会彰显出来,于是我们的生命便在这许多的历练中愈见成熟生命的成熟过程其实避免不了挣扎和伤感,而生命之美,却也是人间作人加以赋形和圆全的,这十分主观,见仁见智,各有所得。可是,如果只是一味的抱怨,这份在我看来极有价值的存活,便显不出来了。 有人问过我,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脱口而出的回答是━━智慧。后来想了想,觉得不太周全,难道除了智慧之外,快乐不重要吗?真诚不重要吗?金钱不重要吗?爱不重要吗? 自由不重要吗?勇气呢?健康呢?家庭呢?友谊和了解呢?难道这些都不重要? 我又告诉自己,这一切,其实都已被智慧所涵盖,在智慧的大前提下,其他的东西应该自然而然随之而来的。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是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的计谋之一。如果我们对目前生命的局面不能满意,而且已经尽力而为了,仍然不成,那么为什么不由这一个局面中跨出来,再去开发一个更新的局面呢?许多人说∶“我不能。”这句话没有道理。你能,如果你下决心去做,你能的,问题是没有决心就真的不能了。当然,在有计划的开始一个新的局面时,知己知彼却是不可忽视的要素。没有能力去摘月亮的时候,我们便去摘果子吧。不喜欢桔子可以去摘葡萄,不喜欢葡萄还可以去种菜呢。 这封信其实也是写给自己的,也是写给许许多多来信中对上司不满、跟丈夫不和、向社会反抗、同父母争执、与同学处不来……这种种人生普通现象抱怨的朋友们。 让我们彼此共勉,期许自我的生命得到接近完美的展现,尽可能减少缺陷的心情,在心灵上脱离一层又一层的束缚,使得生命达到某种程度的自由,而这种自由并不是白白便能得来的,如果我们不提升━━或说返璞归真,不痛下决心去调整局面,一切都是枉然。 圣经上说智慧,佛经上也说智慧,我多么愿意自己是一个追求真光的勇者,不怨怪客观环境的一切,尽力将生命的舵交给智慧之星的引导,航向无边无涯的广阔人生。 亲爱的朋友,包涵吧!尊重吧!这里面包括了对自己的那一份看重。偶尔抱怨一次人生可能是某种情感的宣泄,也无不可,但是习惯性的抱怨而不谋求改变,便是不聪明的人了。 西班牙有一句谚语∶“如果常常流泪,就不能看见星光。” 我很喜欢这句话,所以即使要哭,也只在下午小哭一下,夜间要去看星,是没有时间哭的。再说,我还要去采果子呢。 许多来信,在这里做一个总回,同样性质的信,便不再另回了。敬祝安康三毛上小朋友好陈姐姐您好∶我们是一群爱看您文章的小朋友,第一次接触到您的文章,是老师印的补充文章∶《悬壶济世》。经过老师的介绍,我们对您的文章很感兴趣,便把零用钱省下,跑遍书店搜罗您的作品。 大家最喜欢您的《撒哈拉的故事》,我们常想,沙漠这种物质文明缺乏的地方,您还能如此坚强的度过,想必是个很有毅力的人。 最近老师要我们进行一个“心灵的探访━━拜访我所喜欢的作家”活动,我们恳切的希望能与您见面访谈,所剩时间不多,必须在六月以前完成访问工作,我们知道您很忙,但我们会尽力配合您的时间,敬祝健康快乐市师专附小五年一班学生林静玉、郑卓伦、吴彦璋、史宇豪、谭志宜、江旭敏、赖意如亲爱的台北市师专附小五年一班的朋友∶收到你们的来信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欢喜。各位想与我见面访谈,是我极大的光荣。 因为你们目前只是小学五年级,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是我居住的地方与贵校的地区仍是远了些,如果小朋友们结队来看我,这一路的乘车、换车仍然是很费周章的,同时也会使我担心,又怕各位麻烦老师领路,浪费了老师的时间,是不敢当的。 想来想去,最方便的方法就是我将自己送到贵校来,在贵校指定的地方,接受访问,这么一来,便不会劳师动众了。 这样的安排很可能使各位失去了一次远足的机会━━我的家很远,十分抱歉。一切请各位安排,以上只是我的意见而已。 希望这一次“心灵的探访”能够使各位满意,我愿将我的心打扫干净,欢迎各位进来看看,而且,每一个心房都因为小朋友的来访而畅开,有问必答。 欢迎,欢迎!小朋友好! 三毛敬上 不会忘记你要的明信片 三毛∶我们是本家,我叫小禹,国中二年级学生,我最爱看您的《背影》,尤其是前两篇。 您的故事,常常都有些“离奇”,那些英国人真的把您留在拘留所?和您同时留在内的人都出来了吗? 克里斯和莫里是不是还和您有联络?这些人都很可怜又可爱。 回信时请给我在加纳利群岛的地址或台北您父母府上的地址好吗?我知道您常在国外走来走去,我有个请求,能不能在搭飞机时替我拿个航空明信片留作纪念。请多保重身体,祝福您! 陈小禹 小禹∶我的确进过英国的拘留所,那儿的伙食相当丰富。同时间留在里面的人想必是出来了,因为这已是许多年前的往事了。 克里斯来过台湾看我,一共两次,在去年。他正在用极少极少的金钱环游世界。 莫里目前好似在日本东京,四年前通过信便没有音讯了。 我目前住在台湾,加纳利群岛只是一幢空房子而已。今年六月又会去坐飞机,一定记住你要航空明信片。问题是,飞机上的明信片通常只是一架飞机照片,不如旅行的时候替你买有风景或人物的,你说要两张,我觉得太少了,十张好吗? 你的地址我记在通讯簿中带著,不会忘记,可是要等出国了才能替你办事。 我也祝福你,亲爱的小妹妹。 三毛上 又及∶你给我的来信没有邮票也没有地址,看来是丢在我父母家信箱中的,那么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地址了吗? 如何死得其所 陈阿姨∶我很喜欢您的书,主要是朴实自然,又没有啥大道理,不知您自己发现了吗?(小弟也喜欢您的书,他的原因是∶对话多。)最近《华视新闻杂志》有了您的消息,很高兴见到您的生活图片,只不过搞不清为何叫您“谜样的女人”?上至大伯母,下至我们,都等您回信,因为我们大家都有一个问题三毛是真的死了吗?其实,死也没什么好怕,只是没有死得其所。 李恩伟 李小弟弟∶谢谢你的来信。 我的书的确没有大道理,这一点自己也知道的,与你的看法十分相似,很喜欢你有同样的发现。 至于《华视新闻杂志》中一篇访问叫我━━“谜样的女人”,你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兵们为何如此说。 事实上,大人的头脑和小孩子长得不一样,我们却又知道得很切实,那就是∶大人们总有本事将很简单的人和事想成特别复杂。你说是谁比较聪明? 你问三毛是不是“死”了,信中你将死字涂得又大又深,看得令人失笑。好孩子,如果要复杂的回答你,我可以说匣例如精神死了而躯体活著,或者名存而实亡等等曲折的句子来吓唬你,可是我不说,我只说三毛没有死,不然这封信就不会写出来了。 你又说∶死也没什么好怕,只是没有死得其所。这个句子真是好,令人深思。谢谢! 我很喜欢听你说说∶三毛如何死才叫死得其所?如果在这件事情上━━三毛当死的场所━━有什么宝贵的意见,我是乐于听从的。 亲爱的小弟弟,你的来信使我十分快活,感谢你的关心。 祝你 继续快活下去 三毛敬上 不 讲 了 三毛∶上次的信怕你没收到,或是看了第一行就顺手丢到垃圾桶去了,所以现在再写第二封。 虽然我们从未见面,我和你也无亲无故,但邀请一个真性情的人来与我们说话,如果你是我,相信你也会试试看。我是以一个私人的身份先邀请你的,因为系上的同学都不相信请得动你,我想朋友何必说要互相认识,冥冥默默之中,有人会在报端上注意你的踪迹,听你的故事,这样不是很好吗? 你不会吝啬给予社会一点关爱吧? 陈政佳 政佳∶我从不将任何人的来信丢做垃圾处理,这种事情不顺手,不可以做的。问题是,许多来信因为转信地址不一,由收信到拆信的时间便会拖长,再说迅的时候我不在台湾,便要等回台时才会看见了。 你的第一封来信和第二封是同时开启的。 谢谢你想到我,要我去贵校和同学们见面,我不必想理由才答复你,因为理由本身就是存在的━━我不能来。 要求见面的信实在太多了,见面是必须时间的,这很难,因为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而我们也只能有七八九十年可以生存。 我不吝啬给这个世界一点温暖,也尽力在做了,无论做得周不周到,自问已经尽了全力。只因本身太渺小,能做的也只是微小的一部分,而做不成什么大事,时间也不够用。 有时候我对于自己的健康状况总是耻于向人启口,事实上因为每天的工作压力太大,睡眠时间极少,体力和脑力已经透支了很多很多,如果再不休息,只有病倒下来。在这种情形之下,实在不能再和任何人见面,才能完全休息。 请你了解我,包涵我好吗? 今年下半年我便不再教书了,因为身体实在不好。对于这份本身爱之如命的工作和学生都得暂时放下,这里面必然有我说不出的无可奈何与力不从心,请你试著了解我的苦衷好吗? 能见面的时候必然会见面的,现在真的是不行。目前我一直渴想的便是睡觉睡觉再睡觉,可是时间不太够,不能睡。 谢谢你对我的友情,这种友情,心里承受了很多很多,却无法回报,想起来也是很遗憾的。 对不起,我将给你的回信另外发表在《明道文艺》上,也是同时答复了许多类似的来信,以后这一类的信,便不再回复了。 我们做一个不见面而在心灵上相通的朋友好不好?祝安康朋友三毛上说朋道友亲爱的朋友∶离国半年,来信积压了许多,“信箱”停顿数月,十分抱歉。这几天将书信做了分类,这一期不再单独回信,只想将部分相同的信件在这里做一个总答复,因为性质是一样的。 许多青年朋友来的全是长信,信中愁烦、伤心、失望、愤怒的原因都是因为视为至爱的好友改变了态度,或辜负了情意等等、等等。在此我们谈的是友谊中所发生的变化,而不是指爱情类的情感那一类书信。 对于“朋友”这两个字,事实上定义很难下,它比不得“天地君亲师”那么明确而了然,因此所谓朋友,在认知和接受上都必然难免主观。 我总以为,朋友的相交,最可贵在于知心,最不可取的,在于霸占或单方强求。西方有一句谚语,说∶“朋友的可贵,就在于自由。”这句话是深得我心的。 青年人交友,出于一片热切之心,恨不能朝朝暮暮,生死相共。这种出发点是可以欣赏而且了解的,因为人类常常觉得内心荒凉,期望有一个倾诉的对象。而青年朋友许多心事羞于向父母启口,朋友便成为极为重要而急切的精神寄托,这也是十分合理的心态。 问题是,当人一旦忘记了距离的“极重要”和“必需”时,太过亲密的交往,往往将朋友这一个随时可能改变的关系,弄成复杂,甚而难堪。 总结所有的来信,对于朋友的失望,大半来自对方所言、所行达不到自己对他所要求的标准。而我却认为,朋友是不能要求的,一点也不能,因为我们没有权利。 古人一再的说,“君子之交淡如水”,这句话实在是不错的。那就有如住在小河边,每日起居中听见水中白鹅戏绿波,感到内心欢悦,但不必每一分钟都跑到门口去老看那条河。因为河总是在的。 朋友的聚散离合,往往与时间,空间都有很大的关系,当一个人的大环境改变了的时候,内心也是会有变化的。老友重逢,如果硬要对方承诺小学同窗时说的种种痴话,而以好朋友的身份向对方索取这份友情的承诺,在处事上便不免流于幼稚和天真,因为时空变了,怨不得他人无力。 再来说大部分的来信,其中多多少少涉及友谊之后而产生的金钱关系。虽说盯友有通财之义,但是急难时,总得等对方首先提出愿意相助,才叫不强人所难。如果情感真切,而对方不能以金钱支助,他人可能有本身的困难或对金钱处理的态度,不能因为受拒而怪责那是不够朋友。一个好朋友,首先必须为对方设想,金钱之事,能不接触,是最体谅朋友的一种行为。除非生死大事实在走投无路,可开口商借。但如芝麻小事或要朋友一同“上会”被拒,该怪责的当是自己,不是他人。 也有来信中说,被朋友出卖了,一再告诫不可说给第三者听的秘密,告诉了朋友,因而传扬开去,使人窘迫。其实,这是我们自己的识人不精,也是自己出卖了自己。这也愤怒不得,谁让你忘了“见人只说三分话”这句谚语的真理呢?反过来说,不做见不得人之事,一生光明坦荡,哪来的秘密叫人给传了出去会受到难堪?一个没有秘密的人,当然很少,如果实在是有,又想倾诉,那就请静心看看对方是否值得信任如果心存怀疑,便不要一时冲动脱口而出,悔之不及。 更有来信说,自己对待朋友出自一片真心,想不到对方并未以真心回报,因而十分痛苦,甚而痛骂朋友狼心狗肺等等。这些来信中,“想不到”三字用得最多。这不能怪别人,只怪自己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人情作故都“没有想到”,他人不是自己,我们要精准的控制自己都难,更何况控制另一个人? 也有一些优柔寡断性格的来信,说明自己正与一群朋友同流合污,又下不了决心脱离那个圈子,请问三毛要怎么办? 我说,就这么办,跳出那条污水河,比如壮士断腕,起初可能麻烦,事后想想,幸亏下了决心,不然失足千古,是不得一再拖延的。一个影响不好的人,不能叫朋友,只能叫敌人。 当然,也不必去跟敌人对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快走快走,迟了来不及了。更有来信说,对于某个死缠烂打的朋友实在极不欣赏,苦于情面或怜悯,不忍深拒,因而感觉感受束缚,又不能告诉对方,怕对方受伤。这种处理,实在是小看了他人,高抬了自己。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说━━“没有他我活不下去”。 人,在本身体内自有韧性与生命力,不会因为朋友疏远而去跳河,了不得十分悲伤,但时间久了,也是会过的。我们实在不必为对方想得太多,而低估了对方失友之后的再生。不会死的,请对方自己处理去吧。 朋友这种关系,最美在于锦上添花,热热闹闹庆喜事,花好月更圆。朋友之最可贵,贵在雪中送炭,不必对方开口急急自动相助。朋友中之极品,便如好茶,淡而不涩,清香但不扑鼻,缓缓飘来,细水长流。所谓知心也。知心朋友,偶尔清谈一次,没有要求,没有利害,没有得失,没有是非口舌,相聚只为随缘,如同柳絮春风,偶尔漫天飞舞,偶尔寒日飘零。这个“偶尔”便是永恒的某种境界,又何必再求拔刀相助,也不必两肋插刀,更不谈死生相共,都不必了。这才叫朋友。 话说沂来,朋友到了某种地步,也是有恩有情的,那便不叫朋友,叫做“情沌手足”,手足已入五伦之内,定义和付出当然又不同了。 两性之间的朋友,万一一方有了婚姻,配偶不能了解这份友谊而生误会,那么只有顾及家庭幸福,默默退出,不要深责。人间“不得已”的事情不是只有这一样,如果深爱朋友,必须以对方幸福为重,不再来往,才叫快乐。 男女之间,以纯友情转化为爱情,也未曾不可,相知又相爱,同组家庭,两全其美,不也很好?何必犹豫呢? 其实,天地可以称朋友,爱民为民的一国之君也是某种朋友,父母手足试试看,也有可能亦亲亦友,老师学生之间也能够亦师亦友,这也是教学相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