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衡臻心性大动,想要做什么却忍住了,只是淡淡地说:“实则----这也不关你的事。若你们不进来,朕如何得知那个瓷娃娃在惠妃那里?你还是去恳求淑妃原谅吧。”“皇上?”怀容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一直愣愣地呆在那里,容色温婉,别有一种风情。百里衡臻终于忍不住抬手示意:“怀容----你叫做怀容是吗?上来吧,我们去富锦宫。”富锦宫是皇帝的寝宫,也是嫔妃侍寝的地方,怀容怎能不知?她定定地看着百里衡臻,他少经征战的面孔已经露出些许上了年纪的皱纹来,虽然那双眼睛还是那么炯炯有神,但常年游幸后宫的生活已经让他显出了老态。看着他伸出的手,怀容突然想起班婕妤却辇之德的典故来,不由得开始自嘲。班婕妤可是一代才女和名门淑媛,若不是恰巧撞上个赵飞燕,她定是当仁不让的皇后,只可惜生不逢时,遂落得那般下场。不过她也算是聪明人,终究是保住了自身的性命。而自己呢?不过是个乱臣贼子,是怀柔的工具,哪有却辇这一说?她的身份让她没有选择,除了爬上帝辇,似乎就没有其他的出路了。怀容知道,与皇上玩这样的暧昧肯定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但是事已至此,她又有什么办法?稍加推脱之后,她说:“皇上厚爱,罪婢实不敢当。若皇上原谅了奴婢。还请您移驾承元宫,让奴婢与淑妃娘娘说个明白,不然她是怎么也不肯原谅奴婢的。”她说着,灵巧地转身跃上宫车,对着姜禹大声喊道:“姜总管,圣驾移往承元宫。”她的声音如此清脆。听得姜禹浑身一震,没有多想就驾车转了方向。百里衡臻只顾着玩味她敏捷的姿势,没有注意到她话音中的丝丝颤抖。她地话如一泓清泉流过。百里衡臻突然意识到自己瞬间的失态。他坐正些,眉间有了一些怒意。怀容一直低着头,神色间没有丝毫的不屑与失敬,倒是像雕像一般纯洁,让人反而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猥亵。百里衡臻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女子,所以也没有动过真正生气的念头。反正天下之大,所有地女人都是他的玩物,也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存了几丝逗弄地想法,他慢慢地挨近怀容。握住了她冰冷而轻轻颤抖的手指,道:“看你不穿鞋子,冷到了吧。”听着他温柔的语音,怀容心里麻麻地一颤,一团绯红染上脸颊,热热地烧红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做说,突然车身一晃,怀容正好抽出手来扶住车厢。顺便托着皇上的手臂,温和道:“皇上您当百里衡臻看着她,眼里似乎有什么在燃烧着。怀容感受到他越发温热的手掌。不由得有些恐惧。幸而这时车停了,怀容正好再次抽出手来,掀开了车帘,正色道:“皇上,承元宫到了。”百里衡臻虽然不悦,却也无话可说。只得咳嗽一声。磨磨蹭蹭地下了车。姜禹对着承元宫的人使了个眼色,扶着皇帝慢慢地走进去。只听一声声“皇上驾到”的唱念此起彼伏着。待百里衡臻走到正殿的时候,季淑妃已经和衣端端正正地跪在殿中,俯首正色道:“臣妾不知皇上驾临,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爱卿何必客气。”百里衡臻一见到季芸香,凝重的面色顿时生出乐呵呵地笑意来,他直接上前将她扶起。季芸香柔柔一笑,轻声道:“衡君怎么今夜这般有兴致?现在可过了晚饭的时辰了,婢妾这里可没有什么可招待您的啦。”百里衡臻看了一眼怀容,笑容随意:“是你的宫女带我来的。”季芸香顿时面色一寒,眼神凌厉地扫过,转向皇帝是,却又转成可有可无的柔媚:“是吗?皇帝日理万机,还有时辰能想起婢妾?都这时辰了,还不去那位的寝宫?百里衡臻走了上来,双手拂过季芸香的双肩:“爱卿做事不要太认真了,累着了你,朕怎么舍得。”看着多年夫妻地淑妃,又想起那个小宫女,顿时觉得她比不上季芸香半分,方才的自己又失态了。一念及此,他不禁有些后悔,对季芸香也起了丝丝歉疚之意。没有多想,他一把将季芸香打横抱起,呵呵笑道:“爱卿,都这么晚了,就留我一宿吧----朕有佳丽三千,也不过只有你能慰藉我心。如此良辰美景----”季淑妃满脸羞红,不禁伸手捂住百里衡臻的嘴,想要翻身下来。不料百里衡臻却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放她下来地意思,反而抱得更紧了。掌心火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印在身上,季芸香知道挣扎的后果,也只得顺从他的意思,由着他抱往寝宫。一行内监宫女连忙冲进内殿,各自忙活起来。第二日,皇帝照例又赏赐了好多奇珍异宝,怀容这下得了见识:虽然皇帝生性好美色,后宫新宠不断,但季淑妃的地位,却是无人可以撼动地。在这深宫里,可以称得上是皇帝地妻子的人,大概只有淑妃一人了。怀容听着内侍报着赏赐地数目,手里一边记着,心里也默默地感慨。“可记好了?”听着内侍不再报账,棠薇收拾着东西,顺口问了句。不待怀容回答,就看见一个宫女走了进来,福身道:“棠薇姐姐,笙仪姐让我来请示您,昨天没有打扫好路面的那个宫女,该如何处置?”“贬去浣衣局。”棠薇一面做着自己的事情,头也不回地说。怀容心知昨天宫车颠簸了一下,大概就是因为路面没有打扫干净的缘故。这个宫女也太不小心,若是酿成大错,可就是性命之忧了。正思忖着,惜辞抱着几件衣服走了进来,对棠薇眯着眼儿一笑:“我本来还以为怀容会给她求情呢,啧啧,当了女官的,就是不一样了。”怀容脸上一阵飞红,细声道:“奴婢受了姐姐们这么久的调教,哪里还能那么不懂规矩?”“有进益就好。”棠薇看了怀容一眼,“若她再不受教,我等纵是想护,娘娘也留她不得了。”她从怀容手里接过登记册子,一条一条仔细地核对。怀容看着她严肃的神情,不觉有些紧张,生怕她挑出什么差错来。这时一个内侍在殿外打了个千,道:“娘娘起了,唤人进去服侍呢。”棠薇应了一声,跟着那内侍走了。殿门外突然闪进一袭绯红的身影,见到怀容,迟疑了一下便扑了过去,稚嫩的童声道:“怀容姐姐,你去哪里了?这些日子都没有说来看本公主一回,都想死我啦。”怀容哭笑不得,求助的眼光望向惜辞。惜辞明眸含着笑影说:“你怀容姐这下不是又回来了么?若不是因为您,她说不定就不回来了呢。”“哼,我才不信。”恬伊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定是母妃唤她回来,她才回来的。”“好好好,小祖宗,您说什么都好。”怀容无可奈何地笑笑。皇宫里就连小孩子也不是好伺候的,等他们长大了,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第092节 初定这几日过的还算平静,除了对惠妃那件事依旧介怀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可烦心的。她的工作依旧是服侍恬伊起居生活,顺便也指导她几回吟诗作对。虽然有时候有些无聊,但与公主搞好关系还是有好处的。万一师父的谋划失败,她说不定还有机会随公主嫁出去呢。八月的天气已经渐渐转凉,夜间也要多加一层衾被。她现在也算是女官,吃穿用度自然与从前不同,尚衣局新制的锦衾她也能早些盖在身上。这就是跟对了主子的好处吧。虽然高兴,可她也知道,不论什么好事,都要付出代价的。所以,即便现在身处荣光,也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今后的日子又是如何。不早些做好从天国掉下地狱的准备,若是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有谁能受得了?是以皇宫中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人,经不起大起大落而癫狂甚至自毙。她现在仍然与笙仪同居一室,稍有不同的是,窗台边的案几上放着一盆新开的凤梨月季。它的颜色月白中透着淡淡的粉红,像极了豆蔻少女娇羞的面色。据皇帝身边的内侍姜敏说,这是内务府多了放不下,才移来淑妃这里的,让怀容好生照看着。可是任谁也知道,这样名贵的品种,定是皇帝派他送来的。大概是百里衡臻觉得对她有带着只有三岁的皇四女琼华的许美人纷至沓来。怀容入宫这么多时日,竟是第一次见到皇帝的诸多女儿,不觉很是开心。她正陪伴着恬伊与这些皇女们嬉耍,突然听见皇后的呼喊。连忙上前去行礼:“皇后娘娘安好。”钟歆抬手示意她起身,略显病态的面容浮上温柔得体的微笑。她本是大家闺秀,出身名门。所以即便身体不适,也不会对他人显露出丝毫地倦意,始终是笑意温柔,让人不觉心生陶醉之意。宜家按着皇后的示意用红色锦帕托着一对松针翡翠石青玉镯子,递在怀容面前。只觉得面前拂过一阵幽香,怀容有些不解地看着皇后。不知她是何意。所以也不敢接过。“好丫头,你上次晋封了女官。本宫一直都病着,竟没有想起送你贺礼,你可不要埋怨呀。”钟歆浅浅一笑,眼神中早已没有哀怨的风情,只觉得如同一个慈眉善目的长者,在与自己的小辈说着闲话。“皇后娘娘这么贵重的东西,奴婢实在是受之不起啊。”怀容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地抬起头来看了皇后娘娘一眼。见她稍显遗憾之色,宜家忍不住把镯子往怀容怀里一塞,有些不耐地道:“皇后娘娘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哪里还有推辞一说?也太没规矩了。”怀容连忙道知罪,接过了那一对石青玉镯子。细观玉镯纹理细腻,如松针一般层次分明,拿在手上顿觉一阵幽寒。这寒气中又夹杂着丝丝薄荷一般沁人心脾的芬芳,双环一扣,声音玲珑清脆,如同天籁一般。捧在手心,怀容生怕它骤然碎裂,忙用手帕包好。这手帕上绣着九只彩峦凤凰,是只有皇后娘娘才能拥有的殊荣,而今却到了她地手里。她只觉得沉甸甸的,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涌上心来,眼角涩涩地想流泪。“这才好嘛。”钟歆整了整姿势,露出阳光一般明媚如少女的笑容,“你今后若是能好好服侍淑妃,尽好自己的本分,六宫和谐安宁了----本宫觉得,你一定会平步青云的。”她柔柔地说,没有一星半点开玩笑的意味。怀容连忙叩首:“皇后娘娘太抬举奴婢了。奴婢定会好好服侍淑妃,娘娘和皇上,不敢有丝毫怠慢。奴婢做事就是为了尽好自己应做的,并不是为了图什么。什么平步青云,奴婢惶恐,不明白娘娘地意思。”钟歆听了她地话,连连点头,很是欣喜地说:“怀容,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她招手示意怀容到自己的身边来,轻轻地道,“你要相信,这皇宫虽然险恶,却也总会有对你好地人。不论别人如何,都要牢牢把守自己的内心,决定的事情,千万不要随意改变,否则,陷入后悔的境地,想脱身也来不及了。”今日不知为何,她竟然与一个没有见过几次的宫女说上这么多话,而且都是发自内心的。她这么多年傍在帝王身侧,早已经心灰意冷,自以为看透了人世冷漠。没想到,那次眼见怀容为上官皓雪求情的时候,她仿佛找回了孩提时候的自己,那样的为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而执着,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看着钟歆盯着自己看,怀容心里也不禁一叹。皇后娘娘真是个好人,若不是因为病弱而把治理六宫的权力旁落,她就是被称作当世的长孙皇后也不为过。可惜----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她知道,虽然皇后生性善良,也得皇上的尊重,但是这样懦弱无能的性格,哪能在皇宫长久地生活下去?恐怕最终有一天,她头顶上的凤冠,就会落到不知谁人的手中吧。虽说她若是诞下皇子,太后之位就已经没有悬念,可是依她这样多愁善感的性格,真的能保住自己的孩子顺利地降生吗?第093节 横生枝节恬伊却容不得她这样发呆。又拉着她与几个孩子一起嬉闹起来。这样的场合,皇长子自然又是不能参加的,所以今日这里全都是小女孩。看着这些金枝玉叶们,怀容不能预知她们今后是怎样的锦衣玉食,却也知道,她们的生活也是一样辛苦。她们今后的嫁妆象征着自己的地位,今日的地位也关乎自己的母妃。若是母亲不得宠,她们势必就像皇长子一样,过着没有人疼爱怜惜的冷宫一样的生活。这几位金枝玉叶中,皇三女琼华是最不爱说话的一位。她的母亲怀容甚至从未听说过,今日也才是第一次得见。这位皇三女传说中的母亲许美人果然一见就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容貌虽然还算清丽,可惜被多年生病所起的浮肿遮盖住,让人见而生怜。怀容想,她没有进惠礼宫修养的原因大概就是清扬的缘故吧。德妃一向为人低调,在宫里甚少露面,所以怀容并不识得。她也是百里衡臻在做太子的时候的妃子之一,虽然现下并不得宠,在后宫中却也颇受人敬重。膝下的婉伊公主也专注学习诗词歌赋,在各处筵席也显得十分低调。皇三女清扬公主并不是萧琮亲生女儿,只因她母亲早亡,百里衡臻遂将清扬公主交给她抚养,如今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并且知书达理,很得皇帝的喜欢。听宫里资历较老的宫女说,萧贵妃曾经有一个皇子,可惜在三岁的时候夭折了。为着这事,她大闹了好久,皇帝渐渐与她生出不少嫌隙来。恰巧这时季淑妃正得珠胎,兄长又立下汗马功劳。于是盛宠不衰,直至今日。也许萧贵妃是与淑妃早有嫌隙的吧,怀容没有多想。宫里的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谁要是再提起就是存心给自己找不舒坦了。今日来到这凤仪宫的,除了几位有子女地嫔妃。许久闭门不出的昭妃和惠妃也来到此处。皇后唤那四个皇女上前,一一过问了身体,气色一下子好了许多。嘴唇也红润了起来。这时,忽然听见惠妃幽幽一叹:“这里全是是皇女,姐妹们还应该为皇家多添几个男丁才是。”她这话一出口,便纷纷引得众人侧目。除了淑妃依旧是浅笑盈盈,其余几个有皇女的嫔妃面露不忿之色。宫里的气氛一下子冷淡下来。见贵妃悠悠朝自己这里看过来,惠妃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语,似乎连自己要依傍的贵妃娘娘都触犯了。不禁有些后悔,她连忙与旁人说起别地话来。众人又坐了一会儿,许美人告病辞去。皇后深恐她病情加重。忙让宜家送她与皇三女婉伊一同离开。几个嫔妃也觉得无趣,便纷纷散了。看着她离开,昭妃突然对皇后璀然一笑,声音柔媚如水:“皇后娘娘,既然您这般喜欢孩子,依臣妾看,许美人总是病着,皇三女琼华平日也没人教育。不如就寄养在皇后娘娘这里吧。”她这个话让人赞成不得,更不能驳斥。清扬公主是因为年幼丧母才被萧贵妃托养,可是让年幼的琼华生生离开自己还活着的母亲。哪个孩子能受得了?就遑论亲生母亲了。昭妃此言是为了讨好皇后,可是却极大地挫伤了许美人。可是,她一个小小地美人,又怎么能反对皇后呢?许美人不由地紧紧攥住琼华的小手,眼神极是戒备,仿佛生怕别人从她手里把自己的骨肉抢走似的。皇后看着许美人孱弱而坚定的眼神。心知她定是不愿意的。她向来不愿勉强他人。怎能眼见着旁人因为自己而生气?淑妃察言观意,放下茶盏懒懒地道:“昭妃妹妹是一番好意。可是皇后娘娘现在怀着身孕,怎能受到孩童的惊扰呢?”“是臣妾疏忽了。”昭妃无话可说,却也不能表现出不屑来,只淡定地低头一礼。众人这下才纷纷散开。谁知殿堂内突然传来一声夸张的惊呼,接着就是惠妃大声呵斥:“你这丫头怎地这般冒失,没看见本宫在走着吗?巴巴地往本宫身上撞!”皇三女琼华被她这个阵势吓住了,楞了半天,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许美人咳嗽了两声,对惠妃福了一礼:“惠妃娘娘恕罪,琼华尚幼不懂规矩,还请娘娘原谅。”“不懂规矩?”惠妃的宫女许芳儿冷笑道,“我看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吧。”“娘娘恕罪,琼华实在不是有意地----”许美人的头压得更低了。昭妃哼了一声,高傲地扬起头来,居高临下地训斥道:“小孩子不懂规矩,你也不懂规矩么?自己管教不好女儿,还埋怨别人?有意无意又如何,做了错事就这么算了?”“婢妾不敢!”许美人不愿与她们这些得宠嫔妃争执,但想起惠妃方才的话,她怎能不生气?只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自己位分不比她们,又不得宠爱,又有什么资格与她们争执?她连忙拉回怒目瞪着惠妃的琼华,期盼她们能放过她和她的的孩子。“你还敢瞪我!”惠妃杏目圆睁,琼华的眼神让她分外不爽。凤仪宫里人多乱杂,闹哄哄地也没多少人注意这个插曲。她伸出保养得宜手将琼华推了一个趔,对许美人傲然道:“像你这样的贱人怎配做娘?简直是破坏皇室血脉!”纵是许美人一贯隐忍,此时也沉不住气了。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来,众嫔妃宫女们都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事态地发展。许美人是大家闺秀出身,自幼体弱多病,笨嘴拙舌的也说不过别人,然而在宫里混得久了,自然也看得清形势。她就势掩面而泣,楚楚可怜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地耳里:“嫔妾本就卑贱,惠妃娘娘说得一点没错。可琼华却是皇上的亲生女儿,娘娘这样对待她,若是哪里摔坏了,嫔妾还怎么向皇上交代啊!”惠妃冷笑数声,极是不屑地道:“就你这样的人,还能生出什么好种来?皇上的心思何曾在你身上!就算摔坏了她,我看你能怎样?”她这话不经意流露出明显的蔑视皇家血脉的味道。这样地话,在自个宫里说说也就罢了,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不敢说皇长子地一句不是,何况是惠妃?季淑妃唇角浮现出冷笑的意味,若是想除掉这个惠妃,随随便便也能找出一万个理由来,与其费心思除她,不如想些更重要地事情吧。昭妃知道惠妃这几句疯话极是不妥,纵然没有人说什么,可这里毕竟是凤仪宫。就算皇后不足为惧,那几位的手段也够可怕的,这下可让人抓住了把柄。等一下,怎地四周这么安静?她转身回头,正看见那一袭明黄闪身翩然而入,连第094节 迁怒惠妃吓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方才的失态究竟被皇帝看去了多少。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始痛恨自己管不住的舌头,竟说出如此的话来。让皇帝听去了,这下该如何是好?百里衡臻半天没有说话,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四周冷寂得可怕。过了半晌,忽听一声惊呼,紧接着是惠妃的苦苦哀求:“皇上----臣妾说的不过是疯话,求您……”她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的皇帝,不禁泪水涟涟,一时惊惧交加叫喊出来。只听一声冷哼,百里衡臻鼻孔里冒出来一句没什么感情的“滚开”!他的脸色微微泛红,皇后挣扎着起身,害怕他一生气又惹出什么事情,连忙柔声劝慰:“君上,此事也不过是众人的玩笑,还请您不要因着生气伤了身子。”百里衡臻的一腔怨怒忽地转向了皇后,他用一种从未用对皇后用过的严厉语气愤然说:“有你这样的一国之母吗?瞧瞧,这就是你治理的后宫?风气如此败坏,你还犹自不管不问,真是败事有余。”皇后满腔的悔意也无处可说,只讷讷地低下头。她本来就存着息事宁人的心思,皇上也多次赞扬她的贤德,如今却正好触到了皇帝怒气的霉头,也只能怨自己的不是。谁叫她本来就不懂如何自处呢。想着想着,纤细柔弱的指尖不由得抚上自己的腹部。皇上对她的爱,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她岂能不知?如今也只能指望他了。百里衡臻见钟歆讷讷不语,却没有如往常一样生出任何怜惜之意来。反而更加生气了。萧贵妃不由地劝说道:“皇上,皇后娘娘因着孕事在身,遂早不理后宫事务,这都是臣妾没有好好管教的缘故,还请皇上责罚臣妾。”听她一话,百里衡臻这才哼了一声:“那你说应该怎么罚?”萧贵妃低眉顺目地道:“臣妾作为失当。愿意将治理后宫之权交出。”百里衡臻楞了一瞬,随即冷笑道:“好啊,这可是你说的。朕若将你地俸禄降为从一品。你可愿意?”萧贵妃不卑不亢地叩首道:“臣妾领罚。”众嫔妃们面面相觑,却不敢露出丝毫质疑的颜色。唯有季淑妃稳稳当当地坐着,面上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惠妃失德,今日起禁足仰祥宫,若无命令不得踏出宫门一步。至于昭妃……你眼见惠妃失语还不劝说,是为何故?”百里衡臻面色不悦,隐有发作之意。四下里一片沉寂,唯见淑妃款款站起,她蹙眉对昭妃道:“还不快向许美人赔礼?”看着一度盛宠的昭妃居然对自己行礼第095节 恶讯德显十年八月《内起居注》,尚寝局女史柯氏录:淑妃季氏贤能有德,月俸增一百户;贵妃萧氏自夺治理后宫之权,月俸降为食邑一百户。尚仪局正四品女官付氏违反禁令私带违禁物品入宫,上命笞杀示众,以正宫风。“你可知道,昨夜又是司徒婕妤拦下了送上官才人侍寝的羊车,硬是把皇帝拉到自己的寝宫。”“上官才人也太好欺负了吧,就由着别人爬到自己头上。”“就是。要是我得了宠,有人敢这样,我非要----”听着队伍前面两个宫女小声的谈话,怀容心里越发烦躁,直接亮出象征着女官身份的木牌走到队伍最前面。她把木牌“啪”地往桌子上一放,信口说:“承元宫的十匹雪绒缎子。”“哦哦,来了来了。”那个本来面露不耐之色的内监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既然是最得宠主子的宫女,自然是巴结还来不及的。怀容回到了宫里,仍旧是闷闷地不说话。已经过了晚餐时辰,她还坐在自己的床上一动不动地,只望着窗前案几上前天打好的络子出神。有人推门而入,没有说什么,径直第096节 含冤见他的身影有些熟悉,怀容终于放下心来。当然不能拿出象征自己身份的东西,怀容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柔柔道:“这位----大人,听说有个叫付临筝的宫女在这里,明天就要被……我只是想见她最后一眼,求求您通融一下吧……”“不成啊。”虽然言语很慢,可老内监还是斩钉截铁地说,“姑娘,这个人你可不能见----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我这把老骨头就连个容身之所也没有咯。”怀容听着他话语里透出的绝望,不禁有些怜悯。她自然也知道他的苦处,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难道见付姑姑的最后一面,就是明天她被杖毙示众的时候了吗?这时候忽然有人推门而入,怀容扭头一看,朦朦胧胧似乎是简淑律。简淑律见到她,却没有表现出多一分的讶异之色。她从容地阖上宫门,幽幽地说:“你知道了?”那个老内监似乎与她很熟的样子,见到简淑律,蹒跚地走过去接过她手上的灯笼,道:“淑律姑娘,这次又有何吩咐?”“没有。只是来看看那位获罪的女官,她还好好的罢?”简淑律言辞冷淡。“好好的,好好的。”那个老内监忙不迭地说着,弯腰指引她往黑暗更深处走去。怀容也的……”怀容止不住泪水从腮边滑落,只得连连点头。简淑律看着她,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怀容自然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当然,她什么都知道。知道这是诀别的话语,怀容却不愿承认,她甚至希望时间在这一刻永远地停滞,如果可以的话,回到从前又该多好。那时她不谙世事。得到付姑姑无微不至的照拂,如今她是女官,而付姑姑却成了待罪之人……世事就是这样无常。让人在最失落的时候伺机把你捧上天去,又让你在容极之时突然跌入谷底。不仅是付姑姑,就连自己也是一样。怀容知道,自己从前地生活多半是蒙了付临筝的照拂,如今她只能眼看着这个姐姐一样的人被处死而无能为力。没有权利的人,在宫里。性命不过如同蝼蚁草芥一般。她眼里泪光闪闪。哽咽道:“付姑姑,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她抚上付临筝的双手,只觉得一阵沁入骨子里的寒意顺着手臂传入心里。付临筝摇摇头,挣脱了她的手:“你,你错了。没有人冤枉我,都是我地错----就算你不这样想,事实就是如此,不是么?此事就以我死为终结吧,今后,再也没有我付临筝这个人……”看着怀容悲恸不止的神情,她扯出一个苦笑:“你要照顾好自己,做事之前要思虑再三,不要顺着自己冲动的欲望行事。从今以后,要保护好自己----”她虽然是笑着说地,可笑着笑着就流下泪来。简淑律本来有些担心地看着付临筝,听她这样说话,就放下心来。想着自己的作为,她却不敢露出哀戚之色,只是深深地低着头,不敢看付临筝的眼睛,似乎生怕自己的心虚会被人看出。怀容知道这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所以听到最后,竟然泣不成声。付临筝神色突然狠厉起来,蜡黄中透着青紫的脸上似乎是扭曲着:“这冷宫,也是你该来的地方?还不赶快回去!”说着拼尽了全力推开怀容,自己坐在一旁喘着粗气。简淑律低着头说:“明天一切仍是照旧,这是姑姑让我来说地。今夜可不能出任何状况啊。”“是,我知道了。”付临筝神色如常地说着,仿佛要被处死地人不是自己而另有其人,不卑不亢地道“请淑律姑娘与奉御大人放心,罪婢的姓名早就不是自己地,任由摆布就是了。”“姑姑。”简淑律说着跪了下来----对一个待罪宫女跪下,本来就是不合礼制的行为,然而她不仅跪下,还磕了三个响头。她神色分外严肃:“付姑姑深明大义,淑律承蒙教诲多日,未曾答谢半分。若哪天得势,定会为您一雪冤屈。”付临筝挥了挥手,神色不耐地想要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堵住了话头。怀容还想说什么,却被简淑律拉出了宫门,她回头想要望去,可触目所及,只不过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就连那一声比一声剧烈的咳嗽也湮没在无边的漆黑里了。上秋的微风稍有些寒冷,简淑律在前面握着衣领匆匆行路,怀容连唤了好几声都没有搭理。怀容有些心急,几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衣襟。简淑律顿了顿停下来,只听怀容焦急而气愤的声音问:“付姑姑一定是被冤枉的吧!你们为何要对她屈打成招?”只听一声冷笑,简淑律的声音冷漠得全然陌生:“分明是她自己承认的,谁把她屈打成招?”“不是屈打成招,她如何会变得那样憔悴不堪?”怀容步步紧逼,“你方才那话又是什么意思?”二人沉默了好久,似乎是谁叹息一声:“谁都有苦处的---若她不选择牺牲,死的人会更多。付姑姑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宁可自己受累,也不要牵连更多的人。只是便宜了那些得志的小人们……”说着说着,简淑律分明激动起来,她紧紧握着怀容的手臂,“她的牺牲,更是为了成就你,你知道吗?你一定不能辜负她!你可知道她受了什么样的刑罚?”联想起付姑姑浮肿着蜡黄中透着青紫色的脸,怀容不禁打了个寒战,话语间不经意颤抖起来:“什么刑罚?”简淑律摇了摇头,眼里噙着怀容看不见的泪水:“我亲眼见着掌刑内监把她绑起来,鼻子以下的全身浸入冰冷的井水里,就那样……折磨了整整一个晚上---谁能受得了那种罪?就算是三伏天气,井水也是冰冷刺骨的,何况已经初秋?姑姑在一旁,噙着泪监刑,我不忍心看她渐渐青紫的脸色,却又无能为力……”她说着说着,竟掩面泣不成声。第097节 事理付姑姑竟然被人捆绑着,在冰冷的井水里浸了整整一夜?怀容不敢想象这样的情景----这么残忍的刑罚,竟然也能加诸一个堂堂正四品女官的身上?一阵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一个又一个寒战使得她颤栗不止,难怪付临筝的手如此冰凉,脸色那般青紫……付姑姑,你为何要这样做?为何可以为了别人,不惜牺牲掉自己?想着她那些时日对初入宫门的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怀容心里一阵揪痛。简淑律冷冰冰的话语敲击着她的心房:“从今之后,此事再也不要提起。明天她就要被杖毙示众了,多想无益,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淑律姐!”怀容眼睛一亮,突然抓住她的衣袂,“你那里有毒药吗?如果----”“想都别想!”简淑律稍有愠怒之色,她甩开衣袖,冷然道,“你还想多少人因此而被牵连?若你想如此,我倒有一个办法----”“什么法子?”怀容眼睛一亮。简淑律哼了一声:“唯一的办法就是,有人代替她去死!可是这个人是谁,你愿意代人去死吗?”怀容紧紧地抿着嘴唇,轻轻地摇了摇头。她自认为从不贪生惧死,可是到了这个关头,竟然犹豫起来。她知道,自己的性命不是自个儿的,而是师父赐予的。她又能如何?叹息了好一阵,她终于道:“既然如此,还请姐姐将事情真相告诉怀容,行吗?”简淑律看着她,半晌才叹道:“你就权且当那个受过蛊术的瓷娃娃是付姑姑带进宫来。妄图卖给秀女,让她们得到圣宠的物什。却没有想到被内务府的人拿去,想要讨好惠妃,惠妃娘娘又送给了淑妃娘娘。她们都不知道,这个瓷娃娃还有让女孩子短命的咒术。事实就是如此,你再也不要多想。”她说完。竟头也不回地走了。“可是----”怀容心里有太多地疑点,可是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跟不上淑律的步子。简淑律低着头。逃也似地离开了冷宫的地界,往尚宫局去了。不知怔了多久,突然感觉有人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拍,她吓出一身冷汗,待看清了来人,浑身一抖跪了下去,稍稍有些疑惑地颤声道:“娘娘?”季淑妃的身形在将尽的黄昏中显得有些落寞,她笑意还是那样温柔:“你怎么在这里?”“娘娘恕罪!”怀容千思万虑,也万万不知淑妃为何出现在这里。与其欺骗让她动怒,还不如说了实话:“奴婢在谨礼宫时的教习宫女获罪,奴婢素日与她感情较好,一时冲动想来见她最后一面……恳请娘娘饶恕。见她几乎将自己地额头磕破,季淑妃这才懒懒地说了句:“起来吧。”宫女私自出去,本来就应该受到责罚,何况是一向赏罚分明的她?可是今日毕竟不同,真正的用处还没有发挥出来。不能白白浪费每一颗棋子。怀容被她柔软地手臂托了起来,只听她软软地道:“本宫也想进去瞧一个人,你可介意同去?”自然不敢否决。怀容连忙应了声是。侧眼一瞟,正见淑妃身后跟着四个内侍,皆是一脸让人心生畏惧的严肃。有两个人的手上分别托着一个盘子,盘子上盖着一层布。她有些害怕,甚至有种不好的预感。后面两个内侍一进却芳宫就点上了所有的灯,灰蒙蒙的却芳宫也没有方才那样阴森了。转过几层内殿。季淑妃突然间停了下来。只听着一阵骚动,身后的那个内侍随即唱了出来:“段珠衾。还不快跪下,淑妃娘娘来了!”“淑妃娘娘?”一个衣着破旧,满面尘垢,却依旧神色倨傲的女子从柱子后面转了出来,叉着腰站着,单手指着季芸香,尖刻地说,“这里哪有什么娘娘?进了冷宫里,算哪门子娘娘!让老娘跪下,门都没有!”她话未说完,已有一个内侍冲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按倒在地。怀容响起就是自己将她害至如此境地,不由得有些心虚,只深深地低着头不敢说话。季芸香冷哼一声,话语软媚中透着凌厉:“你当然不是什么娘娘了----可是我们毕竟是不同地。我今日来贵宝地,就是来送你上路的。”她转过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人,那个端着盘子的内侍立刻会意,掀开盖布拿出里面的小瓶子来。眼见着那人旋开瓶盖,段珠衾突然尖叫起来:“你……你要干什么!”她剧烈地挣扎起来,可是被两个内侍按得动弹不得。她努力地挣扎着,绝望地看着那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内侍,不由得大声哭骂起来:“季芸香,你就是一个卑鄙小人!你陷害了多少人还不够,又来陷害我!我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为什么还不能放过我!”看着一步步逼近自己的死亡,段珠衾声泪俱下,话语突然软了下来:“娘娘,我再也不敢了,恳求您饶了罪婢一条贱命吧!求求您了----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她哑着嗓子,平日高傲的神色变成了摇尾乞怜地模样。从小娇生惯养在宰相府里,她过的从来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哪里能想到,自己地生命竟然会被操纵在别人的手中?哪会想到今后有这么一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死亡却毫无办法?因为锦衣玉食,她总把自己高看一等,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她总是自负地以为所有的人都敬畏她地地位,而却没有想到,自己竟一直都在被人所利用,最后地结局,竟是被人想蝼蚁一样碾死!她如何能甘心,如何能甘心啊!听着段珠衾撕心裂肺的呼喊,季淑妃似乎有些动容。她前行几步,居高临下地问:“你地皇后表姐对你哪里不好,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害她?我不懂,为了一个凤位,你就能不顾骨肉亲情?”“娘娘----”段珠衾仰头看着她,神色没有半分怨悔,“你不知道,打小起,我就与表姐一同长大。她性格柔弱,我虽是妹妹,却能处处护着她,在府里贵为千金,自然也没有人敢欺负。如今她是皇后,身后有多少人虎视眈眈!与其把凤位拱手让人,不如让我取而代之。至少,我得势后不会害姊,而别人却不一定!淑妃娘娘,这些事理,你可懂得?”见季芸香冷笑不语,段珠衾语气因为激动而高昂起来:“若我当了皇后,顶替懦弱无能的姊,有什么不好?我错在哪里了?我出处处为姐姐考虑,而你们呢,就知道争风吃醋,也不知道图个啥!”“哼。”季芸香冷然道:“你至多也就知道为了自己,顶多也就能想想姐姐,还能想到什么?你可知道她为何这样懦弱?钟皇后为了家族的利益,忍辱负重了这许多年,如此用心良苦,居然还不得妹妹的支持!她若不这样保持低调,不与人争执一分,哪能保护好参知政事钟家上下这么多人?”季淑妃一番激烈的说辞后,面色微微潮红,可她似乎还是意犹未尽:“你什么都不懂,所以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你的存在只不过让人利用罢了!”段珠衾本来听得不发一语,待听到“你不配活在这世上”,一句时,突然抬起头来,眼神不像方才那般决然,却有一种认命的感觉。她就这样怔怔地看着淑妃,嘴里喃喃地道:“我就只能被人利用么?”季淑妃点点头,语气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柔:“相比起来,你死了,比活着更有价值。真的,相信吧。”她笑意盎然间,退开一步,身后的内侍冲上去扒开她的樱唇,灌进整整一瓶毒酒。段珠衾面色灰噩,也不再挣扎,任由别人摆弄自己。灌了毒药,那内侍将她随手推在一边,转身恭敬地执起宫灯,指引淑妃往门外走去。第098节 谜团怀容不敢回头看身后的事物,只低着头默默地跟着。方才她们二人所说的“利用”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利用段珠衾做什么事情?或者说,有人将利用她……虽然段氏曾经因为落水一事陷害过她,如今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死去,却有一丝怜惜。毕竟是一条人命啊。想着她的死状,内心犹如狠狠地被攫了一下,空空落落的。段珠衾死了,付姑姑也要死了,眼前的人,就要一个个这样消失么?她慢慢地行路,不敢再看淑妃略有些孤寂的背影。季淑妃走着走着,突然放慢脚步,怀容正低着头,险些与之撞上。季淑妃与她并排着走,柔软的话语如和风一般轻拂耳畔:“你去见那个获罪的女官了?”“是的。”怀容不敢与她并排,故意放慢速度,稍稍退后了一些。风里似乎传来一声叹息:“此事既然被萧氏执意揽下,就不能再期盼什么好结果。既是皇帝下令严查的,我也无能为力。”她话语分外温柔,似乎有些歉疚的意味。怀容沉默了半晌,道:“娘娘不要这么说----奴婢惶恐。”“那我就不说了。”季淑妃也减慢了速度,依旧与她并排而行,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皇后为了家族,能牺牲至此,宁愿被人暗地里瞧不起,也不愿在皇上和中嫔妃面前多出风头,就怕让别人心怀愤意。萧氏也是一样。此时此刻,似乎是不应该发生什么事情了。但是未雨绸缪还是必要的,怀容,你说是不?”怀容不知道她话中的含义。却也不敢不答,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所以我说,是时候了。如今的形势,我想你应该已经考虑周全,该做什么事情,不用我多说了吧。”淑妃对她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什么,只加快了步伐。后宫的生活是极烦闷无聊地,虽然先帝曾下令严禁后宫干政。可是后宫里的这些女人们,有几个不是与处在朝堂争斗中的人息息相关的?朝堂上的针锋相对,传到后宫虽然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处在权利中心地女子们,还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朝野这几日颇不宁静。首先是北方的羌族在统一了整个部落地大汗领导下,进攻大滦北部,转眼拿下了幽冀九州,铁蹄踏处,所向披靡。守城官员竟无一不降。镇远大将军金翎抗敌不力,寡不敌众,竟然也投降了。这是大滦建国十四年来首次遇见夷族的大举进犯,更是百里衡臻即位以来第一次遇见这样迫在眉睫的险情。因为皇帝没有心思沉迷脂粉,后宫不再歌舞升平,众人都循规蹈矩,过着安安稳稳的日子。最终,皇帝听从了参知政事钟斐的意见。破格提拔了枢密院的从事官苏语淮,任命为抚远副大将军,与季淑妃的兄长。太尉季澜兴一同上前线作战。朝堂之上,户部侍郎苏清当堂弹劾萧宰相贪污军饷,致使两派人在朝堂上大声争吵,百里衡臻宣布退朝,意犹未尽的两派人还犹自争吵着,不知什么时候才结束。不知道是不是父亲被人弹劾的缘故。虽然皇帝将这联名奏折压制了下来。萧贵妃还是懒懒地不出门,也不再与人交往。所以宫里地一些传言。她也知晓的并不多。不过这些个流言蜚语,不知道也罢。如今宫里风头最盛的,莫过于柳烟凝的得宠了。根据当月彤史记录,半个月来,皇帝有将近十天都召她侍寝。昨日又晋位从四品承旨,六宫诸人纷纷侧目,但这个关节上,谁也不能多说什么。何况柳氏晋位是逐级而来,本来就是符合规矩的,执事人不说什么,旁人也只能羡叹而已。柳烟凝家世普通,没有什么背景可言,所以得宠在情理之中。但是另一个人的得宠却让人嫉妒不已,那就是司徒柳岸。自从她前几次拦住上官才人侍寝去的羊车后,不知为何,皇帝又开始宠爱她来,昨日竟然晋封了贵嫔,赐予封号“姝”,成为为数不多的主位之一,移居蘅芳宫柔容殿,月俸与侍子皆按例擢升,一时间风头竟无人能及。怀容随淑妃等人游湖回来时,正遇见几个宫人簇拥着柳烟凝从勤政殿出来。勤政殿是皇帝寝宫富锦宫地正殿,也是皇帝闲暇时分处理朝政的地方,从来不许嫔妃随便进入,为何竟能让她随便进出?可见柳承旨风头之盛。只见柳烟凝身着紫色鎏金团衫,盘着一丝不苟的望仙髻,发髻上垂下地流苏遮住了小半边脸,越发显得娇媚动人。她本来就有种雍容的气度,如今这样装扮,更是让人不敢轻易亵渎。她似乎急着去做什么事,并没有看见淑妃一行人,更别提过来行礼的事情。淑妃跟在她后面慢慢地走着,眼神看不出喜怒。棠薇秀目四下一瞥,走上前去颔首道:“娘娘,起了些微风,请回宫吧。”季芸香颔首算是答应,于是众人转上一条较为窄小的芳径。怀容走在最后,看着她昂首阔步,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彻底让她改变看法的,还是昨天知道的那件事。昨日听总管内侍姜禹对淑妃娘娘说,付临筝姑姑地事情,有大半地原因是柳氏从中挑拨的。本来内务府找出地证据,处处矛头都指向了惠主子。柳烟凝却执意要说是曾经在谨礼宫看见过。谨礼宫的掌事宫女现下是拂烟,经过审问,拂烟说那个瓷娃娃是付临筝交给她保管的,被她送给内务府的内监作为孝敬了。尚宫局的奉御女官温大人亲自审问了付临筝,她供认不讳。怀容知道,柳烟凝与付临筝原来是同年入宫,二人私下里的关系不错。就算那个娃娃真的是付临筝的,想要加害恬依的并不是她,而是惠妃啊。付姑姑至多能算同谋,为何却不惩主谋,却让同谋受刑?难道柳烟凝的得宠,竟也有这样一层关系?皇上定是觉得她行事得当,所以更加爱怜----那么付姑姑呢?为了自己的得宠,就能牺牲自己往日的好友么?就算是贵妃逼迫,也不应该这样做啊。回到承元宫,淑妃一直闷闷地不说话。怀容垂首站着,心里一直在想柳烟凝的事情。想当初自己初入尚衣局,多半承蒙了她的照拂,觉得她是一个好人,可是现如今,怀容竟对她如此地憎恶。到底是因为什么?难道是一向圣洁的形象被突然间打破,让她一下子接受不过来?在后宫里都呆了这么久了,按理说早该习惯了啊。缓过神来的时候,恍然竟发现淑妃竟一直盯着自己。怀容吓了一跳,只见淑妃对自己招招手说:“过来。”怀容只得走过去跪下来,略有迷茫地问:“娘娘?”季芸香忽地璀然一笑,坐直了身子:“想好了罢?我想你可以拿出来了。”“什么拿出来?”顿了一会儿,怀容不解地问。季淑妃楞了一会儿,忽地变了脸色,半天不说一句话。身侧的棠薇一脸焦急:“娘娘叫你拿出来,你就快些拿出来吧。有些东西藏掖久了,反而就没有价值了。”怀容心里“咯噔”一下跳了。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照这个情形看,应该是她很熟悉的东西才对,为何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渐渐僵硬,怀容捏了把汗,俯首道:“奴婢实在不知,恳求娘娘明示。”季淑妃稍稍蹙起眉。她不轻易显出怒色,熟悉的人却能知道,这样的她就是极度生气时的表现了。怀容只觉得她的目光如同刀片一般割着自己的手,膝下的水磨方砖冰冷刺骨,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过了好久好久,才听得季淑妃压抑着怒气的声音阴恻恻地说:“你是不肯拿出来,还是根本就没有?”只觉得冷汗已经浸透全身,连地面都有些湿滑滑的。她越想,脑子里越是一片空白,究竟是什么事情?棠薇看着怀容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不由得也疑惑起来,难道她是真的没有?正想对淑妃说什么,忽有内侍在外面通传:“淑妃娘娘,一个尚宫局宫女来求见,请您示下。”“是谁?”棠薇急忙问。“那人不说,只道进来后娘娘就知道了。”那个内侍答道。季淑妃与棠薇相互一瞥,对门外道:“传。”嘎嘎嘎个重要的谜底就要揭示出来咯请大家期待哇哈哈着砖雨跑啊跑第五卷 雕栏玉砌 第十七章 韶龄佳人居中堂 第099节 水落石出承光殿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简淑律手握一个卷轴翩然而入,步履轻盈,衣带飘飘。她笑意温存,眼角现着一抹神秘。移至淑妃跟前,她从容跪下,叩首道:“奴婢拜见淑妃娘娘,愿娘娘福体安康。”静默了好一阵子,才听得淑妃悠然道:“简淑律,你总算是来了。若是说不清楚----纵然我动你不得,别人可要因为你受罪了。那日你来求本宫,说某人身上有一个东西----”“淑妃娘娘恕罪。”简淑律从容不迫地叩首,双手捧上那卷画轴,“娘娘要的可是这个?”季芸香瞥了一眼旁人,棠薇立刻走下去,将那画轴缓缓打开。怀容瞟了一眼,顿时眼前一亮:这个画卷,不就是那日自己在谨礼宫做事的时候,与简淑律一同在打碎的梅瓶中发现的画么!本来这幅画一直放在自己身上,只是自从那次被杖刑以后,就再也找不到了----原来在她这里!可是,这一切与淑妃有什么关系?简淑律一直低着头,倾城的面庞噙着一丝隐隐的笑意。淑妃看着棠薇呈上来的画卷,眉际顿时舒缓开来,绽开一丝耐人寻味的神情。那幅画,似乎是一个男子送给一位宫妃的,既然如此……怀容似乎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只听季淑妃缓缓念道:“臣无咎敬呈昭媛琮,不敢妄们今后就不用惧怕什么了。”听罢此言,怀容不禁都抽一口凉气:“萧贵妃她----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来?”季淑妃不语,只顾摆弄着衣襟下垂着地流苏。半晌才听得棠薇道:“这样倒才有趣。”本来还在沉默中的季淑妃突然笑了出来:“就你知道的多!”她站起身来,走到怀容面前,怀容第一次见她露出这般真切的喜色来。她言辞有些激动:“怀容,该有的我们也都有了,如今唯独亏欠的,只是时机而已。你地那卷画,发现得真是时候!”“娘娘,我----”怀容有些惶恐地看着她,话到嘴边,突然又咽了下去。“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季淑妃见怀容地脸色,不禁也严肃起来。怀容知道说了半截的话最遭人恨,也只能低着头怯怯地道:“这个问题,奴婢自知是不该相问地。那个……那个无咎是谁?”棠薇掩口一笑:“却是不该知道的问题。既然如此,你还问?”季淑妃摇摇头:“有时候知道得多了,憋在心里反而不好。这些事情,你慢慢地就会知道了。”说着,扶着棠薇就欲往门外去。怀容狠狠地握了一下手心,跪了下来:“娘娘----求您不要弃下我,行吗?”季淑妃看着怀容微微涨红的脸,不觉柔柔一笑,折回去扶起了她:“你现在是正六品的女官了,按理也可以得别人称呼一声姑姑,怎么还是这样不明白?今后的路还长着呢,我说过,只要你一心向我,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怀容看着她温柔的笑意,不觉重重地点了点头。虽然知道了淑妃当初救自己是因为那一幅画,按理说她现在已经失去效用,淑妃什么时候才不能容下她?从加害段珠衾到处死她,怀容已经知道得太多了,多得让她有些心慌。第100节 佳节德显十年八月《彤史》,尚寝局女史柯氏录:婕妤司徒氏温惠娴淑,擢封为从二品贵嫔,赐号“姝”,赐居蘅芳宫柔容殿。同时授以宝册玉玺,德仪宫金册记名。贵人柳氏晋为从四品承旨,赐居德馨宫奉祥殿,以示圣恩。因为边疆战事,萧贵妃之父萧宰相捐出纹银十万两,顿时压下了朝中不少的反对之声。同时,姝贵嫔的父亲司徒御史也捐献十万两纹银,得到圣上的称赞。在定阳王的支持下,皇帝赏赐其布帛百匹,以示欣赏和鼓励。转眼到了中秋,宫里照例要举行中秋晚会,各位王公大众臣,世子命妇都要参加。由于贵妃深居简出,所有的事情都落在了淑妃一人身上,自然也辛苦了承元宫里的几个得脸的大宫女,连怀容也没有例外。怀容刚刚给宁妃送去了份例布匹,与和宜辰说了几句话,回来的时候众人已经在准备妆饰了。她也连忙换上正式的女官宫服,梳好双鬟髻,并用上好的珠花仔细地插在发髻上。她细细地匀上铅粉,又描好眉毛,接过旁人递过来的胭脂抿了。这是她进宫以来第一次参加这么盛大的宴会,可千万不能出任何纰漏才好。想着想着,手中的眉笔不禁轻轻颤抖了一下。棠薇与惜辞倒还是一如往昔地从容不迫,她们早做好了妆容,正在替淑妃收拾端午要给皇后以及各个宫里的嫔妃送去的物品。淑妃娘娘送给皇后的是亲手所制的鸳鸯合衾绣枕,怀容亲眼见着她一针针地精细做工,不由得对淑妃又多了一分敬佩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