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原上的局势无论怎样看似乎都倾向于圣都军一方,两翼的骑兵也已经同时出动,两把尖刀般直插入了位于中间部位的叛军。银月旗与金狮旗交叉相交、分开,再相遇,再分开,兵器碰撞的声音声闻十里,杀喊连天,但真正的热激烈程度究竟如何,似乎除了身临其境的士兵们,没有人可以完全说得清。满目是深蓝的海洋,叛乱方、平叛方,同样的军服、同样兵器,甚至是同样的攻击方式,混杂着、交战着在一起,却形成了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视觉效果。未御外敌,却先有同室操戈,同一个国家,甚至还有同一个政区、同一个行省的人们似肩负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在撕杀,白的骨、红的血、黄的脂肪,随着每一下军刀的砍击或长矛的穿刺飞舞着,离开一个人的身体,再进入另一个人的身体,进行着最深刻的交流。战场上的一切似乎都进行得很顺利,完全按照着马里亚德雷勋爵的剧本在发展着。圣都军投入的兵力在逐渐的增加着,排山倒海般的方阵冲击,佐以势如破竹的骑兵配合所到之处,就像滚汤泼雪一般,北疆叛军苦力难支。梅安有一眼没一眼的观着战,很无聊的玩着马鞭:“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北疆叛军就这么不堪一击,他们究竟是怎样打过碧水河的啊!”加隆没有吭声,仍紧盯着小平原内的每一个变化,口中念念有词:“奇怪……真奇怪……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啊?”梅安一脸茫然,“哪里奇怪了?”“有什么地方不对,一有什么地方不对,我有直觉……是什么呢?”加隆继续念叨着,竟然是没有听到梅安的问话。梅安无可奈何的耸肩膀:“莫非这个林子不干净,你中邪了……”话音未落,加隆忽然“啊”的一声叫起来,一把抓住马缰跳上马:“不好,他们危险了!”“什么?……”梅安探探头伸出树丛,向小平原望去,“怎么……啊!”血色刹那间从他脸褪去一半,梅安目瞪口呆的杵在原地,“这……这是……”狂风沙第二十六章 坦伦尔会战(下)第八准团的前锋部队一路势如破竹的在敌阵中冲杀,北疆叛军的先遣已在节节败退,几乎溃不成军。银月旗大片大片的放倒,配以士兵失措的哀号、战马的嘶叫……这一切一切听在马里亚德雷勋爵耳中,不啻于弦歌雅乐,及在庆功宴上的庆曲飞扬。马里亚德雷勋爵一直在中军方位观战,一切详细情况自有随行副官频频来报。虽然只是在方圆几里内的压倒性优势,也足以让他意气风发、得意万分。“传令,叫第八准团的余部也上去,第九准团准备,给我狠狠狙击那些叛军!要全歼、全歼,让他们一个也跑不掉,见识见识我们圣都军的厉害……喔,调骑兵团在前冲击,把他们的阵脚都连根拔了,快去!”“是……”“等等。”随行的参谋队伍中站出一名少年军官,阻止了传令兵的动作后向马里亚德雷勋爵行礼:“大人,坦伦尔小平原面积有限,投入过多兵力只能造成尾大难调的局面,对真正的扩大战果没有什么实质的帮助。并且前方已有山丘拔起,不适于骑兵作战。大人已经打击了叛军的锐气,现在正是乘胜收兵的时候。”马里亚德雷勋爵的脸色沉了下来,十分不悦的看着那名少年参谋:“现在叛军的前锋部队惨败后退,正在动摇他们的整体军心。我军应该乘胜追击,扩大战果才对。亚鲁哥路列骑,你的看法太保守了,你下去吧。传令兵,快去!”“是!”传令兵一路小跑着撤下,亚鲁哥路急忙又上前一步:“大人,下官……”马里亚德雷勋爵不耐的扬手,碍于亚鲁哥路的平爵家名不便呵斥:“第七准团的参谋人手有些不足。亚鲁哥路列骑,你就去佐助加隆副旗准吧!”“大人……”亚鲁哥路还想说些什么,有同僚在后面连连扯他的衣角使眼色,只好不情不愿的低了头,“是。”“你现在就去报到吧。”马里亚德雷勋爵轻松的耸耸肩。看着他离开后,对左右笑笑,“这个孩子啊,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固执。什么时候等他继承了他父亲的平爵爵位,哎!”接到命令后的第八准团余部与第九准团迅速行动起来,层层兵马大河决堤般向小平原冲击。一时间,放眼望去,人如潮水,刀剑生光,巴掌大的平原盆地似乎已容纳不下,直要满溢出去。北疆叛军在汹涌扑来的圣都军面前,微薄得不堪一击,全线都在拼命的后撤。偶尔有勉强组织起来的防线,也在骑兵部队横冲直撞的铁蹄下灰飞烟灭。第三十七兵团统领马沙勋骑带领着轻骑兵队冲在最前方,长矛早在冲锋发起时就已留在了叛军士兵的胸膛里,手中的重铁剑在他一身恐怖的蛮力的撕杀下已染得血红,他犹跃马冲在第一列,狂热的追砍着四散奔逃的北疆叛军。残肢断头一片片在他周围扬上半空,再伴随着喷洒的血雨落下,甚至连本部士兵都避在他三米之外,惟恐一不留神就冤死在已杀红了眼的长官手下。马沙策马又冲入一队溃逃的小股步兵中,手起处,一面银月大旗与扛旗兵的半个脑袋同时飞上半空,夹着半声凄厉的惨叫。马沙得意的带马踏上士兵残躯,手中重剑斜指前方:“给我冲,把这群兔崽子统统解决掉!”回应着他的大吼,热血沸腾的骑兵队也同时举剑:“佑我神圣之军!”开始了新一轮的冲杀。时值夏季,坦伦尔小平原盆地与四周的大小山坡上绿草如茵,碧水河两岸特有的白柯草已有尺长,浓密得如绿色波涛。草心中挑出的穗状白花随风摇曳,婀娜多姿。但只是顷刻之间,饱满肥厚的草叶在人马纷杂的践踏下成泥,雪白的穗花、浓绿的干叶,到处喷溅上红稠的鲜血与脑浆。无数的死者与伤员在丛中扑倒,生不如死的呻吟。沾满了血与泥土的手死死抓住一束青草如溺者抓住求生的浮木,青筋与血管在手背上凸起,然后,痉挛,任生命力一点点被抽离。被攥出浆汁的草叶无奈的随之伏倒。草木无辜,亦用它无辜的方式注视着它们所不懂的人间。小平原上血战惨烈,每一分钟都有人在告别生命。僵倒的人体、深蓝的制服、黑色的轻甲、染血的刀枪……然后,接下来的人与马又会在不知是敌是友的尸体上碾压而过,继续一次循环。事后的史学家们在记载北疆叛乱时,无不以沉痛的笔调提及这场狙击,希亚国学的人道协会更是悲痛的指出:“……且不论胜败如何,立场怎样,此刻在进行的已完全是一场无人性、践踏人道的屠杀。家国不幸,士兵何辜,他们不过是权力之争下可怜的工具与牺牲品。正所谓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圣都军也好,北疆叛军也罢,我们都是同胞、是手足,我们有交流的余地,有和平解决的机会,为什么要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来进行对话?人的生命是宝贵的,一国人血浓于水的事实是不可忽略的……”不过这篇措辞沉痛的人道文章经由某种渠道流入军政界上层时,得到的是史昂的一声冷笑:“和平交流?说得轻巧!叫他们去试试战场上是刀剑利,还是舌头快,一群吃饱了撑着的无聊人……啊,午饭拿来了?胡椒猪扒?不要弄脏桌子。来来,就放这篇废话上吧,也算是废物利用……”残酷的战争,或屠杀仍在继续着。随着叛军先遣部队的逃窜,战场已不满足于小平原上的方寸之地而开始向外转移。开始还只是低缓的丘陵,随着地势逐渐的升高,渐渐变为三度、七度、甚至十五度、三十度的山坡。骑兵追击的速度不着痕迹的被慢慢削弱,而在带队的马沙还没有察觉这一情况时,正前方的山坡后忽然黑压压涌起一片浓云,尖利刺耳的利哨声刺激着毫无准备的耳膜。“什……什么声音?”不明所以的圣都军兵将纷纷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才发现所谓“浓云”实际上是数百只毛色发乌的飞禽,鸽子大小,翅膀却异常的宽大,振翅起落之间,刺耳的哨声正是从那里发出。那群飞鸟的速度极快,几分钟内就已散向四面八方,并且飞翔高度远在弓箭射程之上。圣都军的绝大部分甚至还没有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哨声已渐渐远离。马沙同样在茫然之列,但很快又大吼起来:“不要理他们的把戏!想求援?他们的援兵还在通阳公路上呢!给我冲!”马蹄声隆隆,杀喊震天,冲向放出飞鸟的山坡。在马沙的指挥下,全部骑兵向山坡发起猛烈的冲击,脚下的大地似乎也因其气势而动摇。加隆与梅安看到的,正是这百鸟齐飞的异景。“这是什么?”梅安懵懂的指着那些陌生的飞鸟。“鹘鹞,北疆的特产,飞行速度比老鹰还快。当地人拿来传递信息,比人力快了不知多少倍。”加隆敲敲额头,“叛军在求援?”“线报不是说这一路只有北疆第六师团么!离他们最近的第一旗在通阳公路行军,到这里最快也要四、五天才能到达,他们求哪的援!”加隆慢慢捏紧了马缰:“北疆第六师团的的兵力真的全部都在这一条路线上?”梅安愕然,脊背上慢慢爬起一股凉意:“莫非,他们也有……”加隆板着脸下令:“传令,第七准团全体备战,不用理会马里亚德雷勋爵的计划,听我命令。一有不对,马上撤退。”“是!”梅安亲自下去传令,加隆一手紧紧握住军刀,扬起眉毛:“北疆叛军?这次让我掂掂你们的斤两!”马沙带领的全体骑兵已经一鼓作气冲到山坡下,开始向上冲击。较陡的坡势大大减缓了马速,而四散奔逃的北疆叛军却可以灵活的迅速脱离杀伤范围。马沙怒极的大吼:“不许放走他们!快给我冲,快冲!”连连鞭马,猛向上窜,速度竟加快不少,很快攀至半山坡的位置。遥遥观战的马里亚德雷勋爵满意的看着勇猛冲锋的人潮,唾手可得的巨大战果已让他喜不自胜。正陶醉中,随行副官突然惊讶的叫起来:“大人,大人,您看,那……”马沙正在攻打的山坡制高点上忽然战鼓齐鸣,一面大旗缓缓撑起,上面的鹰隼图案极为醒目,血红的双睛目空一切的瞪视着下方的嘈杂。“拉吉特里银阶旗准!”同一内容的惊呼在战场的数个不同方位同时响起。依照希亚王国军队的惯例,除中禁军外的四支正规军队中,军阶在银阶旗准之上的战将有权拥有自己的标旗,用以象征地位与身份,可以在战场上获得与军旗同等的资格。姑且不论这一惯例的原始用意,但时至今日,有些标旗的作用与威力甚至已凌驾在军旗之上。即使是正规军队,统兵军官的能力同样存在良莠不齐的情况,可每一面标旗,都有其特定的主人。一面名将的旗帜,往往比数面笼统指向的军旗更令人胆寒,而此刻出现在山坡上的鹰隼旗,所代表的正是北疆军中战斗力最强的三名主将之一的拉吉特里银阶旗准。北奥丁一族中素以骁勇著称的铜罴军三战冰滩,都未曾在他手下讨到丝毫好处;军统长童虎也曾在圣都军界的年会上对其实力大加称道。这样一员猛将,任何人都不会希望与之对敌,一时间,圣都军中,讶声四起,一些人甚至已萌生退意。不过马沙及其部属甚至还来不及等待这股怯意萌芽,在鹰隼旗撑起的同时,金鼓声中,数十辆形状奇异的推车已出现在山顶。说是推车,更像是一块安装在轮子上的大木板。上面密密麻麻排满了几尺长的狼牙长刃,闪着雪亮的白光。每块木板离地一尺有余,一米宽,三米长,二十余辆,已将山坡正面封锁得水泄不通。随着一声令下:“放!”雷响轰轰,二十多辆刃车从山顶直冲下来,以雷霆之势压向半山腰的圣都军骑兵。刃车速度极快,刃挂金风,不消片刻,寒光闪闪的刀山已近在眼前。面对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兵器,正在冲锋的圣都军中突然暴出一声:“妈呀!快逃——”一名骑兵肝胆俱裂的掉马向后没命奔逃。一声响,百声应,前一刻还占尽上风的骑兵队阵忽喇喇土崩瓦解,潮水般向山下退去。马速快,刃车的速度也同样在飞速增加。二十米、十米、五米……不断的在拉短与圣都军间的距离。终于,第一声惨叫响起,一名落后的骑兵已经整个人被刺穿在长刃之上,手脚犹在抽搐。随后,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的惨叫连成一片,几十辆刃车已完全冲入圣都军中。一时间,血肉横飞,每辆车上都如冰糖葫芦般钉满了被万刃穿身的士兵,而车速依然不减,一直横扫入小平原百米深处,圣都军的步兵方阵之中。在刃车的速度渐趋于零后,山坡上鼓点响起,随着整齐如一的一声呼喝,刃车上的长刃全部被从后方抽出,叠成摞的尸体与木板轰然倒地,露出后面军容严整的长刀队来,灵猱般跃过尸堆,砍杀向惊慌失措的圣都军。小山坡上大旗翻卷,黑压压的北疆士兵呼啸着冲下,开始了激烈的反攻。十几分钟前还在盘算着战果的马里亚德雷勋爵已经如木调泥塑般僵在了原地,不敢置信的瞪着忽然间战斗力暴增的北疆士兵,木然的掀动嘴唇:“这就是拉吉特里……”“大人,局势有变,请您暂避。”副官已经拉过马来,婉转的提醒马里亚德雷勋爵逃命。“不对!”马里亚德雷勋爵激动得几乎跳起来,挥舞着手臂大吼:“给我顶住,给我顶住!传令,第八准团不准再退后一步,给我把叛军打回去!第九准团,让第九准团也上,把第七准团也给我调来,我要和叛军一决雌雄!”“大人……”“快去,快去!听到没有,想让我砍你的脑袋么?”马里亚德雷勋爵暴跳如雷。“……是。”事实上,在马里亚德雷勋爵的命令下达前,一些实力未受重创的部队已经在开始组织反击。摆脱了最初的惊慌失措,圣都军的战斗力依然不容小觑,北疆叛军的攻击速度逐渐减缓,双方进入了犬牙交错的胶着局面,即使对手是拉吉特里的骨干军队,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突破圣都军的防线。北疆叛军的整条战线呈半月状在小平原内展开,紧紧咬住圣都军的迎战部队。从表面上看,似乎双方力量处于持平状态,圣都军已经慢慢站稳了溃退的阵脚。但实际上,第一线的圣都军正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中。阵地收缩的同时,在马里亚德雷勋爵的命令下,更多的士兵却在不断的进入,不要说彼此间距两米半的战斗队形,即使是间距仅一米的行军队形都已经是奢望。大量军队肩挨肩的集中在小小的阵地上,甚至挥动一下军刀都会扫到战友。前一线的军官一面指挥战斗,一面拼命的大喊:“后面的人,疏散!疏散!不要再挤过来了!”而后线的军法队却在严酷的监督着更多的士兵冲入小平原阵地,如果有人后退,迎接他的就是军法队无情的利箭。拉吉特里本部的强悍攻击使得圣都军的防线在一寸一寸的后退。相较起圣都军,他们的活动范围十分轻松,十几队以小队为单位的轻骑兵在整条战线上机动游移,四处寻找着圣都军防线上薄弱的地方,灵活的进行着防不胜防的扰袭。接到马里亚德雷勋爵命令的加隆气得几乎破口大骂,狠狠的向着空气挥拳头:“前调?他竟然命令我们前调?小平原上的圣都军已经快挤成沙丁鱼罐头了,他竟然还叫我们往上冲?他要我们去玩叠罗汉么!”梅安苦笑着安抚他:“你在这里骂破喉咙他也听不到,何必呢!还是想想怎么执行军令吧……”“执行?他做梦!我要是叛军弓箭手,已经连瞄准都不用了,闭上眼睛保他也一射一个准!”加隆觉得自己二十多年中抓狂的次数都没有这几天多,“不要理他!梅安,我有接到命令么?”梅安立刻心领神会,四处张望:“啊?什么命令?我们一直奉命驻守在这里啊,哪还接到过什么命令!”周围的卫队也齐声附和:“没有啊没有……”加隆换上一脸和蔼拍着那名传令兵的肩膀:“兄弟,你怎么被叛军给冲到这来了呢!好在咱们都是自己人,没关系没关系,你就先编在我的准团里吧。”那名传令兵也是难得的机灵,立刻行了个军礼:“是。多谢统领。”加隆满意的挥挥手让他下去,自己继续眺望战局:“梅安,你说万一防线崩溃,我是随军后退好呢,还是杀杀叛军的锐气好?”梅安笑眯眯的摆手:“这可不在我的权限范围内。大人,您拿决定就好,下官一定会全力配合。”意料之中的答案,加隆不在意的挑挑眉:“没创意的回答!不过,叛军里这个家伙的指挥还是满带劲的嘛,真让人手痒得想和他比划比划……”一面念叨着,加隆一面继续观战,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圣都军的防线已经渐渐趋于薄化,叛军完全可以再增加部分兵力然后一举突破,但这样明显的机会摆在面前却不见他们有丝毫的动静,仍在一寸寸的与圣都军进行着拉锯战。此时战场上北疆叛军投入的兵力,甚至还不足一个准团,他应该完全有能力再增加一倍甚至两倍的兵力。放着这样明显的便宜不占,实在有些诡异。加隆的脑筋飞快的转着,斯尔瓦拉行省的作战地形图不断在脑海中浮现:“梅安,派上两队探嘹,向东西两个方向搜索侦察。如果发现军队,立刻回报。快去。”小平原上的混战仍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但相较起圣都军的死战,北疆叛军一方却似乎并不急于发出决定性的一击,而反以困住对手为目标。马里亚德雷勋爵坐立不安的兜着圈子,不断的低声诅咒:“我要给你们点颜色看看!我要给你们点颜色看看……”对面山坡上飘扬的鹰隼旗鬼影般在眼前晃来晃去,搅得他心神不宁。“报告!大人,第七准团有通讯兵到。”“带他过来。”气喘吁吁的通讯兵出现在视野中,马里亚德雷勋爵立刻发问:“你们准团的主力调到了?马上投入战斗,一定要消灭这股叛军!”“大人!”通讯兵给出的却是截然相反的答案,“加隆统领请您马上撤退。叛军有对坦伦尔进行三面包围的迹象,如果拖延,随时有被围歼的危险。”“什么!”加隆在小山坡上不住的兜着圈子,频繁向前方的小平原方向眺望。对峙依旧,混战依旧,没有半分结束的征兆。他心烦的抓抓头发,拧着眉回身:“梅安,马里亚德雷勋爵那里还没动静么?”“已经派出四路通讯兵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梅安也不断的向山下张望着。探嘹的侦察结果已经完全证实了加隆最坏的猜测。所谓的“叛军第六师团进军路线”上实际只布有一个准团的叛军兵力,而另外两个准团则分别在偏离十五里的方位平行进军。在接到鹘鹞发出的信号后,两个准团都在迅速向中央靠拢,而预测出的交汇地点,是在坦伦尔内偏南的位置。也就是说,一旦这两个准团到达预期汇合地点,就完成了对第三师团的战术合围。以第三师团现在所处的位置来看,没有占领任何一个真正具有意义的制高点,叛军的合围一旦完成,就是瓮中之鳖,第三师团面临的将是全军覆灭的灭顶之灾。所以,在得出这个令人胆寒的结论后,加隆立刻命令第七准团作好随时撤退的准备,同时派通讯兵联络前方的师团指挥部,请求马里亚德雷勋爵马上将第八、第九两个准团撤出战斗,火速撤离坦伦尔。但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派出的通讯人员却都像石沉大海一样,半点回音也没有。天色渐暗,隐隐中潜伏着的危险也越来越接近,加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离撤退时间的底线只剩下不到半个小时,小平原上的战斗却连减缓的趋势都没有。“不然,我亲自去一趟?”梅安被加隆晃得眼花,只好开口。加隆还没来得及回答,山道上响起一阵泼风般的马蹄声,一匹快马飞一般冲来,上面的士兵跳下来直扑到眼前:“大人!”梅安认得他是自己派出的第四路通讯兵,急急忙忙开口:“怎么回事?其他人呢?”通讯兵一脸泥汗:“大人,马里亚德雷大人斩了前三名通讯兵,并说正是决战关键,谁敢惑乱军心,一律处决。马里亚德雷大人还命令您立刻带第七准团前去增援,如果继续抗令,就要派军法队来……”加隆气怔在那里,半天,挤出一声冷笑:“这个人疯了!他要找死是他的事,犯不上咱们也陪他送命!再最后派人给他送一次急报,我也算仁至义尽了。梅安,传令,第七准团,立刻出发,向西南方向撤退。”“是”梅安转身要走,却险些和迎面跑来的探嘹兵撞个满怀:“大人,东路的叛军第十七准团,比预计的速度快了二十分钟,已经进入坦伦尔境内了!”“第三十一兵团与第三十二兵团为左右纵队,其余三个兵团和我走中路。从第三十五兵团抽调一个士团断后,向东南方向迅速撤退。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命令,一分钟也不许停留,知道了么?”加隆指点着铺在马鞍上的地图,在斯尔瓦拉行省与亚格兰行省之间虚虚划出一条线,“要用最快的速度撤离。”“是。”在他周围站成一个半圆的五名兵团统领齐声应答,立刻上马,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去执行自己的任务。加隆卷起地图,向梅安招手:“咱们也走吧!”两个各自上了自己的战马,在卫队的簇拥下也准备转移。但才刚刚离开小山坡,斜刺里一人一马不要命般冲过来,还在几十米外时就扯开喉咙大喊:“大人,加隆大人……”加隆一愣,那个人已不顾卫队的阻拦冲到了面前,几乎是滚下马背:“大人,请大人救救六千多人的性命!”“什么意思?”加隆皱眉,勒住马缰,“你是谁?”来人一头汗水的狼狈,腰背却绷得笔直:“大人,下官是负责辎重押运的准骑摩西斯。马里亚德雷大人将辎重部队留在最后方,大人派出的探嘹两次经过得到有叛军部队从后面包抄的消息。辎重部队六千余人,有三分之一是老弱病卒,如果大人只带领本部军队撤走,叛军一到,辎重部队必然首当其冲的难逃厄运。大人,六千多条人命啊,请大人无论如何不要弃之不顾!”“辎重部队?”加隆呆了呆,用手揉了揉下巴。“大人,”梅安见他有考虑的意思,策马凑近他轻声道,“辎重部队笨重车马无数,如果带上,会拖累整个准团的行军速度。叛军已经近在眉睫,如果撤退速度再被牵制,后果不堪设想。”梅安本是用最小的声音在加隆耳边咕哝,没想到摩西斯的耳力极好,听得真切,立刻开口:“大人,辎重部队,也是活生生的无辜士兵。大人弃他们而去,他们是非战斗部队又如何自保!”“大人,”梅安被他戳穿得尴尬,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保存实力才是当务之急。如果要安全离开,撤退速度要在每小时三公里以上,这已经是底线了……”“大人……”“大人……”加隆被他们的争执吵得头都大了,不得不扬起手:“都给我停下!”两人一同住嘴,齐唰唰望向加隆,等着他作出最后的决定。加隆掀掀眉毛,笑嘻嘻的把手搭到梅安肩上,顺手再拍两下,眼睛却看向摩西斯,满口大包大揽:“没问题,摩西斯准骑,既然你肯把他们的性命交到我手上,怎么也不能让你失望嘛!传令,辎重部队中把无关紧要的东西丢丢扔扔,编入中路纵队,再叫第三十一兵团在左翼以弧形队列展开前进,全力作好掩护工作。恩,快去吧快去吧,马上出发。”加隆答应得痛快,摩西斯反到有些出乎意料。对于这位新走马上任的统领,还没有人有机会去探个深浅,但据说,是位一个多月前还在备役中混吃混喝的预备军官。只这一点,就无法不让人在他的能力一栏上打个大大的问号。不过心中犹豫,摩西斯还不至于当场去问“您真的能把我们安全带出去么?”这种愚蠢的问题。病急时只能乱投医,辎重部队目前除他之外确实也找不到什么可靠的救命稻草,也就只好权信这位新鲜出炉的副旗准大人以前不过是明珠投暗怀才不遇一夕伯乐识马大展奇才……:“谢大人,下官这就去准备。”摩西斯跳上马,以不逊于来时的速度原路冲了回去。梅安扭头,看着加隆的眼神恨不得咬他两口:“大人,你……你怎么答应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加隆左手轻轻在佩剑的手柄上摩挲着,扬起头,自信又张狂得让人手痒的一笑:“梅安,听我的命令,让叛军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预测战术指挥!”第七准团开始以最快的速度从即将成为风暴中心的坦伦尔盆地一带撤离。虽然从命令下达到执行只有不到半个小时的过渡,但正规军队的强纪律性已足够弥补这一不足。看着军队有条不紊的渐渐从危险地带开出,即使是对整个第三师团的形象多少都抱有一些不满的加隆也不得不承认:正规的骨干军队,无论如何也必然有其强悍的一面。同样的情况,如果面对者换做地方或备役军队,想要达到同样的效果至少还需要一倍甚至一倍半的时间。“马里亚德雷勋爵也许会成为一个不错的战术家,”加隆有些感慨,“前提是他如果不那么神经质和傲慢得只相信纸上谈兵的话。”梅安很严肃的点头:“大人您也会成为一个不错的战术家,前提是咱们果真能从坦伦尔安全撤离的话。”显然梅安还在为刚刚加隆冲动式的决定气愤,加隆也明白这一点,心里却忽然冒出个不舒服的念头来:如果今天这么做的换成撒加或艾俄洛斯任何一个的话,还会要面对这么多的质疑么?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掠过脑海,加隆一时没了再详细解释的兴致,懒洋洋的扬了扬马鞭:“那就做给你看吧!”军队在一步步的撤出,时间也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几乎所有知道军情内幕的人的心里都紧紧的绷着一根弦,而弦柱的最高音,正在相间不过几百米的另一条与坦伦尔相通的道路上行进。加隆很悠闲的在马背上东张西望,丝毫也没有自己这是在率军逃命的自觉,甚至当军队全体撤出最狭隘的隘口后,发布了“不必急进”的命令,让梅安几乎就那么从马上冲过去捏他的脖子。“加隆大人,你到底在想什么?”梅安咬牙切齿的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双手几乎扭断了牛皮的缰绳。加隆撩撩眼皮:“赶路啊!”“现在可是任何时间都可能就和叛军碰头,我们应该做的是急行军而不是散步吧!”“我没有做丧家之犬的癖好。”加隆皱了皱眉,“梅安,你不懂指挥。”“?”梅安愣了愣。“是你自己说的,你不是行家。所以,你只要负责传达与执行我的命令,不必管其它的事。”加隆看了眼前方蜿蜒不见尽头的队伍,将马鞭卷成环状在手里把玩着,“传令,辎重部队现在停止前进,进入前方树林隐蔽,一个小时后开拔。第三十五兵团停止前进,原地休整五十分钟,然后以急行军速度出发。其余兵团正常行军。叛军出现后,第三十一兵团以行军队形投入战斗,第三十二兵团做后备队,战斗七十分钟后,立刻撤离战场继续前进。哦,另外告诉他们,把带有番号的旗帜都给我卷起来,一面也不许留,违者,军法处置。”“这是些什么命令……”梅安心里抗议,但加隆胸有成竹的样子让他把话在舌尖滚了一圈后又吞了回去,像是自暴自弃的一摊手:“反正你是老大,随便你玩了,大不了大家一起做烈士,谁也跑不掉!”“要做你做,我没兴趣!”加隆白他一眼,“还有,命令必须在五分钟内下达执行,怎么传令你自己想办法,我只要结果。”“加隆大人——”装做没听到梅安的哀号,加隆马上加了一鞭,向第三十三兵团的队伍赶去。凉凉的风吹在脸上,他忽然心情大好,路过一名士兵时顺手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我要让你们成为王国中的无敌军队,哈哈!”一骑绝尘,沙土之后只有几乎被拍坐到地上的士兵抱着可怜的肩膀哀悼自己的无妄之灾:“大人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他如是说。因为几道命令都是以分散形式下达到各支部队,很多人对着一封军令都有满头雾水的茫然形象出现。在后世军史学家的点评中,“海龙将军”加隆有着被喻为“鬼才”的军事才华。他所经手的大小战役,作战指挥常是由许多看似荒谬的章节拼结而成。散乱而无章的诡异命令,经由巧妙组合后却完美精密到可称为艺术的收效,甚至军史研究系素以严谨著称的权威学者也宣称:“加隆大人的头脑可比一架高速运转的数学机械,他所指挥的战役,一向是速度与精密数据的完美结合。如果不是投身军旅,他很有可能会成为一名具有断代意义的数学家……”而这一狭路相逢的撤退,在他的正式军旅生涯中打开了一个完美精彩的开篇,更为日后军事理论中“时间战术学”的兴起打下了莫可磨灭的基础。当然,后世的发展当局者们不可能先知先见的预测到,加隆也无法得知自己日后的赫赫威名——虽然他对这一点是有毫无保留的信心的。此刻的副旗准大人,在近从军官们哀怨得几可滴出水来的目光中浑似不觉,自顾自的放任着思绪在思想原野上驰骋。梅安黑着脸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对自己为什么没有一怒之下跑到其它兵团去找着借口:这个死小子,要不是怕他犯了众怒被大伙一窝蜂涌上来砍了我才懒得管你!你被群殴事小,我是副手可要承担责任的,我是不想被罚俸关禁闭哼哼……不过加隆的神游天外还是梅安的怨念都没有持续太久,在几分钟后,第三十一兵团前部与叛军第十七准团,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对方的行踪,一场预料之中与预料之外的遭遇战,进入了倒计时的状态。是日下午六点四十七分,双方尖兵接触,叛军第十七准团以一个轻步兵士团的兵力,向第三十一兵团的散兵防阵开始了猛烈的进攻。瓢泼的箭雨、雪亮的长矛和刀剑,令这小小一方丘陵山地上空的空气也隐隐兴奋起来。在坦伦尔地带东部行进的北疆叛军第十七准团,是以三角之势对坦伦尔进行合围的叛军第六师团中唯一一支不满编准团。自希德伦起兵前夕,其下属八十五兵团统领艾斯梅尔斯准骑乘雨夜反出驻营,率领驻扎在帕洛的本部兵团投奔当时唯一没有被策反的北疆军第二旗驻地特伦德,也由此一来,凭空被削弱了五分之一实力的第十七准团还未出师先已折兵,承受了古兰卡一顿暴跳怒火外,从正式出兵到目前为止的半个月中,也一直处于被有意无意的摆放在“坐冷板凳”的尴尬位置。对军人来说,无论国家军队,还是反叛军团,这都是一种对其实力及人格的极大侮辱。也正因为这样,第十七准团的指挥官在接收到合围指令后,完全以最大的热忱和斗志投入其中。对于整体局势,这次合围无非只是扫荡前进障碍的手段,而对第十七准团来说,却是一雪前耻的最佳时机。不过第三十一兵团前锋的出现,像是原本布局周密的棋盘上忽然被毫无章法的洒进了一把莫名其妙的棋子,也让叛军第十七准团大大惊愕了一番。淡灰蓝的天幕下,隐隐可见的人水马龙、刀剑生光、旌旗招展,一列列的士兵军容肃整的前进着,整齐的队列、多兵种的合编、严密扎实的阵脚,让叛军甚至判断不出这支军队的战略方向。说是坦伦尔的逃兵,却完全没有仓皇撤退的杂乱与慌张;说是前线援兵,又没有半分急行军的轻装迅发;说是调军,也没有每支独立活动的军队必不可少的辎重粮草……一干军官参谋在十几分钟内交换了上百条意见,却除了险些因意见不合而大打出手外没有任何的建树,最后不得不在摸棱两可的状态下发起了接触攻击,而第三十一兵团的弧形防御战线,也在瞬间展开。完全是有备而来的强势姿态,让第十七准团眺战军官的后背上刮过了不大不小的一股阴风。“报告,敌军兵种不明,似乎是大型混编军队的部分僚军……”“报告,敌军番号不明,无法确定其所属……”“报告,敌军防线十分坚固,没有速战速决的迹象……”“报告,敌军规模不明……”“你们这群饭桶!什么情报都不明,这仗还怎么打!”权做叛军第十七准团临时指挥部的大树盖似乎也颤抖了一下,气急败坏的大吼使所有在场的人无不噤若寒蝉,偷瞟着几乎喷火的长官。而几乎是同时,“给予敌人最混乱的情报……”加隆要掉不掉的挂在马背上,听着身前百余米外的杀喊声,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目测着挂在西天的太阳,“再过二十分钟,太阳就该沉到地平线了吧!喂。传令兵,去给第三十一兵团打打气,告诉他们,再过十几分钟对方的攻势就会进入高峰,叫他们无论如何都得顶住。只要抗过三次猛攻,就算大功告成。”“是。”回头,看到梅安写满问号和怀疑的眼神,加隆对他呲呲牙:“不信?要不要打个赌?”梅安看着他一脸飞扬的自信,把本要脱口而出的“赌就赌”咽回去。自从初见起,眼前这名青年身上就散发着一股让人无法否定的气势。这次撤军行动中,虽然云里雾里的指挥让人恨不得抓过他咬上几口,但自己嘴上的抱怨却丝毫没有停滞过命令的运行。似乎从潜意识里,真的冥冥相信着这位“备役转正军官”的决策,被他身上流转着的霸气在不知不觉中震慑折服……“喂,不敢赌也说话啊,怎么整个人傻呆呆的了!”加隆从马背上探过头去看走神的梅安。梅安摸出一本小册子在他鼻尖前晃了晃:“大人,军中禁赌,违者视情节轻重罚俸或禁闭……”“去你的!”加隆又歪回马背,视线移向前方的战场。流矢在目光清晰可及的距离内飞舞,他视若未见样不动声色,伸出一根手指向梅安点了点:“看到没有?叛军的耐心已经差不多了!”梅安顺势张望,入目一派兵荒马乱刀箭乱飞外别无它物,于是很直白的回答:“没看到。”加隆看他的眼神如同在打量一块朽木,指了指脑袋:“用这里看,大哥!这股叛军不会和咱们耗太长时间的。他们摸不清咱们的底细又有任务在身,天色一暗还可以大布疑兵迷惑他们,所以太阳落山前的这一段时间就是他们耐心的底限,几次猛攻也不过是回光返照而以。你等着看,辎重部队从树林开拔的时候,就是他们结束遭遇战继续向坦伦尔开进的时候。有时,十几分钟的时间差可以胜过百万雄兵!”胜利女神果然是青睐着加隆这一方的,事态的发展出乎意料的顺利按照他的预测进行。第三十一兵团强有力的防线使叛军半个多小时的进攻收效甚微,天色渐暗山岚四起,在有心人眼中就是无数兵卒隐没。随着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叛军第十七准团的指挥层面开始逐渐的动摇,被拖入持久战的泥潭而决胜与合围两头落空的忧虑愈见清朗的浮出水面,迫使他们作出一个最终的决定。七点三十分,西南向的大道上烟尘又起,奉命原地休整五十分钟的第三十五准团按计划向前开进,看在遥遥相望的第十七准团眼中,则是渐渐向这个小战场汇集来的援军主力,被咬紧然后以优势兵力一举歼灭由虚象投影成了真实。在又一次的进攻受挫后,第十七准团终于迟疑着缓下了战斗的节律,由攻击改向安全撤出持久战的旋涡努力。目送战场上敌人的数量逐渐减少,拼命抵挡住一次又一次猛烈进攻的第三十一兵团也喘息着撤下了火线。正在庆幸自己的安全脱身的第十七准团并不知道,如果他们肯再以同样猛烈的攻击做半个小时的持续,看似坚韧却纵深严重不足的第三十一兵团防线将会因为突破了极限而一溃千里,而在他们撤军后继续前进的同时,六千人的辎重部队正在与他们几乎是擦肩而过。然而,历史就是由这样许多的巧合和遗憾所构成。也许日后终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第十七准团的指挥官们将会因为恍然自己错过了多么唾手可得的战果而垂胸顿足,但在此刻,胜利的果实确实是被加隆毫不谦让的收入了自己囊中。第十七准团的退却,在另一种意义上代表着第七准团与辎重部队在狭路相逢的窘境下全员大撤退的成功,也在某种程度上挽救了第三师团全军覆没的悲惨命运。加隆精妙而华丽的时间战术屏护了近六万军队的同时,也为自己的真正实力打下了一个分明的注脚。接到叛军第十七准团退兵的确切消息后,加隆精神抖擞的在马背上翻身坐正,一扫前一刻的散漫,嘴角向上撇起一个傲然的角度:“不过如此而已!如果叛军的作战能力都在这个水平的话,最后的胜利是完全没有悬念的事情!”“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梅安的口气中多了的是认同。加隆向前扬手:“所有军队,急行军前进。将骑兵部队混编入辎重部队,所有军资车辆上加马加辕,三天之内,务必抵达亚格兰行省的华林城。”“又要急行军么?”梅安询问。“不,”加隆挑起一边眉毛对着他坏笑,“是逃命!”七月十六日下午,猎猎的鹰隼大旗飙卷过昨日黄昏的战场。终于发觉到第十七准团所犯的错误的拉吉特里银阶旗准率领第十六、十七准团对这条漏网之鱼衔尾急追。大军过处,蔽日遮天。七月十八日晚,第七准团安全撤入亚格兰行省西北部的华林城,经过三日三夜的强化行军的疲惫之师,终于得以休整。七月十九日上午,北疆叛军第六师团三分之二强的兵力抵达华林城,熊熊的战火终于席卷至了希亚王国腹地阳东政区的亚格兰行省。狂风沙第二十七章 变奏之序曲七月十五日的圣都迎来的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夏日清晨,数千公里外的斯尔瓦拉行省所酝酿的暴风并未触及这座王国心脏的任何一个边角。北疆军的叛上作乱,似乎只作为市井间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而存在着,悄悄流窜在军、政上位者之中的隐患潜流,牢牢的被三辅区高大坚厚的围墙所拦截。“民众所需要关心的并非对局势的不安及政策的插手,而只是胜利之后的武勋罢了。”御政官史昂在军政督临时例会上优雅的喝下香茶而吐出这句话。平叛脚步的运行从未间断,但更详细的进展情况存在于高阶要员将官等的案头而非普通官吏的文件夹中。所以,在坦伦尔会战的阴霾悄悄自遥远的外行省结集的这一天,圣都之中,普通民众的生活仍在波澜不惊的进行。就职于军政府参谋处的书记官之一瑞贝亚·沙法尔也是这类民众中的一员,他的一天在共同居住的姑母肯欣·希兹卡夫人一手炮制的早餐香味飘进卧室的那一刻开始。熨叠整齐的准骑军装在前一天的晚上就已在床边的置物橱上就位,所以他可以在离开浴室走向兼做餐厅的厨房的途中不需停滞的穿戴整齐。扣上最后一粒扣子时,与端着五年间不曾有过任何改变的早餐麦饼与红茶的姑母一同出现的还有自己六岁的儿子雅可夫·沙法尔。接下来,就是一家人快乐而平凡的进餐时间了。唔,关于这一点请不要奇怪,这确实就已经是“一家人”概念中的全员了。沙法尔的妻子曾经是一位有着水色眼眸与波浪般的柔软棕发的平民美女,但这对他而言也已经是一个过去式而已。雅可夫满月之后,这位棕发的美女在指责丈夫“冷漠寡言到已丧失了最基本的夫妻情趣并且又是胸无大志的平庸”之后,毅然与她那沃科行省绸布商人的情夫私奔。自那以后,这个小小的家庭圈子就再未容纳过除肯欣·希兹卡夫人外的任何一位女性。事实上,在这幢有着五十年房龄的住宅周围的邻居们,反倒认为这位年轻的沙法尔先生更适合的是目前的这种生活。横亘在他与婚姻间的沟壑也许并不是他的胸无大志而是每天在脸上流动过的表情绝不会是三种以上的漠然姿态。这位有着砂灰色头发的年轻人似乎天生就与人类多姿多彩的面部表情绝缘,而他那偏瘦单薄的中等身材流露出的显然更多的是书生气而非少女们所憧憬的男人气概。唯一能与女性希望的“成熟的男人”交叉的大概就是他今天刚刚步入三十岁的年纪了。然而,他看起来更象是初出茅庐未久的青涩青年。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直到沙法尔踏入位于军政府大楼内的参谋处为止,这一天仍与平时毫无二至的平凡。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走向属于自己的那个十分不起眼的办公角落。不过,就在他路过参谋处首席长官尼森金阶旗准的办公室时,虚掩的门内传出一道年轻而尖细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充满着恶意的嘲讽:“所以说,撒加旗准,请你把这些一无所用的垃圾还原到它理应存在的地方去吧。虽然我的伯父不在,但这种毫无实际性的建议是不会在任何一位高级参谋的脑海里引起回响的……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还是考虑一下如何让你在半空乱飞的思想落回实地上来吧!”片刻的沉默后,另一个优美的有着毫无杂质通明蓝宝石般清澈的声音响起:“如果你确认,你可以完全带行你伯父的思想的话。”门被重重的拉开,撒加一脸平静的走出办公室。不过,在他那蓝色的眸底燃烧着的愤怒的火焰是任何人都可以发现的。沙法尔退后半步,将路让给正被怒火包围着的年轻军官,同时以手册上规定的尊敬行了一个礼:“撒加大人。”沙法尔的出现是在意料之外,一想到这个人也分享了刚刚恶意的中伤的对话,撒加就没办法从本来就高涨的怒气中挖出微薄的好感。以平生最冷淡的姿势转回身,撒加丢给他的唯一一句话是:“十分钟后将去年准团级以上的战术活动资料拿到我的办公室来。”就踩着清脆的军靴声离开了。撒加的“高级参谋特别助理办公室”位于与高级参谋办公区遥遥相隔的走廊另一端,这种带有滑稽恶意的距离似乎也象征着他在这个参谋处中的真正地位。机要部门中高级军官的数量实施的是定额制,他的“空降”使原本可以进入参谋处供职的费拉·尼森旗准不得不继续他已经持续了三年的无所作为的日子。对于这种意外,固然尼森金阶旗准可以在资深上司的位置上给予适度的宽容,但作为侄子的费拉·尼森显然还缺少这种修养。而参谋处中原有的高级军官们也有不少在为这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进入理当聚集着饱经风霜与智慧的老人的部门而报以冷笑与白眼。所以,撒加在就职的半个多月中被有意无意驳回提交的全部八次修整与战略战术提案也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再好的修养也会有被不知深浅的恶意打破的一天,更何况撒加并不认为无欲无求的圣人境界是自己追求的目标。冷笑着将手中的提案丢到办公桌上,撒加端起手边的茶杯,想要籍着温润的茶水舒缓一下自己的怒气。不过上天似乎还在开他的玩笑,那个白瓷的器皿中没有半滴水物质的存在。撒加气恼的掼下茶杯,一个不知死活的平板声音偏偏挑这个时候在门外响起:“撒加大人,没有逾级审批的手令,资料室不会将战术机密资料外借。”猛的甩过头,撒加才发现沙法尔竟然一直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身后,丝毫没有眼前的长官已经是一座快要喷发的活火山的自觉。撒加投过去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参谋处中不都是精英么?有批令的话还叫你干什么,没有批令拿到资料才算本事!”话一出口,撒加也发觉自己是在迁怒了,不过上冲的怒气让他并没有收回前言的打算,重重的坐回椅子上整顿桌上的文案。“是,大人。”沙法尔沉默了一下,依旧以那种毫无起伏的声调做了个慢吞吞的答复,行了一个礼后离开了“高级参谋特别助理办公室。”沙法尔的影子转瞬就被撒加丢到遗忘的角落,他的头脑开始为如何给那些器量狭窄的小人狠狠一记反击高速运转。对于史昂两他丢到这个遍布敌意和不友善的机要部门的用意,就如同刚刚接到调令那一天艾俄洛斯所说:“实在是难得的重用”而绝非左迁之策,所以,撒加也认为自己有必要在这个实在不怎么开阔的空间里开辟出一条可以大展拳脚的大路。“也许这也是史昂大人希望的吧!”这个念头从他的脑海里摇曳而出。除此之外,正在几千里外如火如荼展开的平叛战争也是催促他不得不加快在这里抢关夺塞的脚步的一个主要原因。自己的兄弟与好朋友都被摆上赌桌而只给予微薄的筹码,如果再不能在力量可及之处给出一些微末的帮助,撒加就真的要质问起自己存在的意义何在。就在撒加推敲着反击的方法时,那个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第三次出现在听力范围内,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厚厚的标有“机密”字样的黑色文件夹:“大人,您要的去年准团级以上的战术活动资料。编号三四七零二。”撒加微微的吃了一惊,目光沿着抱着黑色文件夹的白皙但绝对没有什么武人力道的双手慢慢向上移动,最后入目的是一张斯文却偏于清瘦的普通面孔,黑色的老框眼镜遮住了深棕色的眸子,碎削到肩的砂灰色头发也有几缕垂在那“心灵的窗口”前,遮挡住一般人窥探的目光。撒加忽然对眼前这名看来干净利落却又流露着几分慵懒闲散的文人气质的军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坐直了身子投过去一道玩味的目光:“没有批令也能拿到机密文件么?看来我要从新评估你的能力了。”沙法尔的目光很低调的平视着:“下官在执行大人的命令而已。”“而不管用什么方法?”撒加立刻追问一句。“命令的下达是长官的事情,而实际执行是下级的义务。”沙法尔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象是照本宣科的念着手册上的话。撒加对他的反应不以为意,一个隐隐成型的构想在脑海深处蠢动:“你的能力似乎并不该安于一个小小的书记官?想换一条路来走走看么?”“谢谢大人,下官很满足现在的生活,并不想去争夺那些不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真的遇上了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么?还是说,这只是暂时性的胸无大志!撒加搓揉着手指,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暧昧微笑:“这么说,你只打算奉献上与本职工作相等的勤勉与心力了?”“诚如大人所见。”“这样至少也比只拿薪水不做事要好上很多啊!并且,只要是你的本职工作,你就都会尽心尽力的完成吧。”撒加意有所指的看着他,然后在沙法尔还没有嗅出语句间隐隐的阴谋气味前给了他离开的权力。看着那个略有单薄的细瘦背影消失,撒加觉得自己在无意间拾到了一块水晶。这个几乎没有表情的青年书记官似乎是一直站在权力场外冷眼看着角斗。一种恶作剧般的心态在爬升,撒加开始觉得让他闲置着不仅是浪费人力资源,也对不起自己这段时间在参谋处的辛苦。打磨掉那种不想把权力踩在脚下也不会被权力踩在脚下的闲散后,这颗水晶折射出的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光彩呢?撒加下意识的敲打着桌面,翘起嘴角。那副笨重的黑框眼镜之后,拥有那种棕色眸光的人可不会仅仅是一个因循守旧的人啊。撒加眼前浮现出一张正直英挺的面孔,如果是为了他去挖掘一座宝藏的话,绝不会是一件让人感到枯燥无味的工作。回到工作位置的沙法尔并没有自己已经被纳入了算盘之内的自觉,这一天对他来说没有丝毫的特殊。如果一定要挑出一个不一般,也不过是刚好是他三十岁的生日罢了。“迪斯马斯克,我再问你一遍,你什么时候才回去?”晚七点的人事处内,静悄悄的已经没有几个还会勤勉加班的人在走动。更确切些说,应该是只有次席长官迪斯马斯克、随行秘书杰诺·克维斯,以及一个怎么看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金融部执行官修罗三人。办公室内灯火辉煌,迪斯马斯克一如既往的埋首于公文中笔耕不辍,克维斯抱着大大的热水壶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不时站起来为快要见底的水果茶杯内添上热水,或是小心翼翼的调整着窗户打开的角度,使凉爽的晚风即能提供宜人的室温又不会吹飞满桌的纸张文件。不过,在做这一切时,他都会小心谨慎的躲避正在屋子中间咆哮的那个金融部长官。对这位魔术般出现在金融部,对外号称是“国学金融经济科系不出世的天才,一直在外游学近日才归来的高级学者”的修罗大人,他唯一的了解也仅仅局限在人事资料中不超过五行的简历上。直到看到本人之前,还一直抱有这位大人该是有着深邃而锐利的目光,线条柔和的脸上有丰富历练凝结出的智慧,半长的柔软头发微微的挡住眼睛……总之该是一个学者气浓厚的智儒而非面前这个时不时就吼着要杀人放火的暴力青年。而更让他迷惑不堪的,是这位修罗大人竟然与自家长官有着“非同一般的深厚”交情,明了了修罗目前借住在迪斯马斯克比良湖畔的宅子中时,克维斯更是险些张掉了自己的下巴。迪斯马斯克无视于抓狂边缘的修罗,应付般嘟囔了两句:“快了快了!”就又埋首工作。修罗显然无法忍受这种程度的安抚,气势汹汹的冲向桌子:“迪斯马斯克我告诉你,修罗大爷我饿急了连你的骨头也照啃,你信不信我这就把你料理掉!”“修罗大人,修罗大人,请不要冲动……”一直在旁边如同钓者对水面上的鱼漂情况般关注着的少年急忙扑上来抱住他的腰,死命拖回三米外的安全界线:“请您再等等,大人很快就能把工作处理完了。您如果饿了的话,休息室里还有我准备的点心,您可以先垫垫肚子。”“那就快拿来!”听到有东西可吃,修罗才稍稍收敛了一些。克维斯立刻跳起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隔壁的休息室,再端着盘中的糕点以同样的速度跑回来。把自己敬爱的长官和那个危险人物留在一间办公室内,他可不敢担保一旦迟了回来后还能不能看到一个完整的迪斯马斯克。有了食物填进肚子,修罗高涨的戾气也平和了许多,倒在椅子上喝着热乎乎的香茶。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迪斯马斯克的笔头在快速移动着,每签署好一份文件,他仿佛就能看到每月要签发的薪金表上又多出了一个数字。虽然支出的并非自己的钱,肉痛的感觉却是一样的。他抓了抓自己硬硬的黑发,大声的抱怨:“那个该死的平叛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已经砸入几百万了那个烧钱的的大坑!”可惜的是,办公室中仅有的两位听众都没有附和的意思,修罗只好又抓了一个油圈,狠狠的填进嘴巴里。三个人终于可以离开时已经在八点左右,目送克维斯轻巧矫健的身影离开,迪斯马斯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要吃东西么?听说回去的路上正好有一家茶点店,里面的糕点味道很不错。”“休想!少再拿那些花花绿绿的玩意应付我。我要去吃鲍丝锅,你不要说堂堂一个人事处长官连那点小钱也拿不出来!”“一个只会白吃白住的人没有挑肥拣瘦的权力!”迪斯马斯克坚决维护自己的钱包,“不然你去吃你的鲍丝锅,我去买我的糕点。”“有白食不吃不是我的原则。”“对于一个爱钱如命的小气鬼,我没有供养的义务。”“我已经交过这个月的食膳费了,我告你敲诈。”迪斯马斯克冷笑:“是啊,二百制币,你拿到大街上去吃住一个星期,不饿死才是怪事。”“二百制币怎么了?”修罗理直气壮的回击,“可以买一百二十斤米面,或者三百斤青菜,或者五十斤猪肉,或者……”“或者吃一顿鲍丝锅,喝一瓶青果上酿?”修罗不屑的撇嘴:“我为全国上下的财政操劳,当然也包括了你的那份工资。你也是受益者,理当从其中拿出一部分作为回报。”“我要回报的那部分已经作为税金上缴了,直接供养你可不是我的责任,你该去找圣女皇陛下。”“陛下把友爱的精神传达给臣民,她不会坐视你亵渎友情的。”“我不认为一个冲进我的办公室砸烂桌子进行人身攻击的人会是我的朋友。”迪斯马斯克吸着凉气。“那是因为你平白无故增编了二千人的计划外支出。”修罗伸出两根手指,“就算是保守估计也会平增两百万的薪水。”“那是合情合理的战时扩编……”“你明明是在浪费国家财产滥用职权……”“我从来没有做过超出准则外的人事安排……”“你敢说那两千人中就没有一个冗员?”……没营养的争执还在继续,在他们身后大约二百步远的地方,一个人影站在背光处静静的观察着他们。良久,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真的可以拜托给他么?还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转过身,黑影以轻灵到点尘不惊的身法悄然离去,一缕发丝不经意的暴露在皎洁的月光下,发稍漾起一抹大海的蓝。“大人,这期的《战略战术周报》上,受到最热门点评的是撒加旗准的《论实战与模拟战争的区别——在常规之外寻求视点》,这份是军统长大人送来的剪报,请您过目。”史昂笑盈盈的接过报纸,翻到做有标记的那一版:“连他都另眼相看了,想必是篇不可多得的手笔啊!”安兹坦罗顿了一下:“军统长大人说,这里面深藏不露的犀利指向,才是更重要的一个暗示。”“有暗示么?”史昂喃喃一句,稍稍端正了身子,“那我倒要仔细研究研究了。”安兹坦罗安静的侍立在一旁,若大的房间内只有风吹过窗棂的声音,然后史昂带着慵懒笑意的嗓音响起:“他终于反击了呀,我原本以为他能忍耐更长一段时间的。”“大人是指,撒加旗准?”史昂伸出一根手指在纸页上轻轻画着,像是在勾勒着某样东西:“安兹坦罗,这篇文章想来你也读过了,难道还没有发现这里面有的放矢的痕迹么?”“诚然。”安兹坦罗微欠了欠身:“撒加旗准在文中选取的作为驳斥对象的战术勾画,显然做出了适当的变动,不过仍然能看出是取材于去年由参谋处上报的战术模型。如果下官的资料正确,那个战术模型是尼森金阶旗准提出草议后,由高参军事会议完善提交的。也就是说,撒加旗准在以此对整个军事高参阶层提出挑战。”“不过他的驳斥论据确实是天衣无缝啊!”史昂合起报纸,“但还称不上挑战。一个还击而已,有些让我意外啊!”“大人认为撒加旗准草动了?”安兹坦罗仍然微垂着眼,不过说出的话到是一向很合史昂的拍子。史昂微笑着靠向椅背:“不,只是觉得现在似乎还不到他的底线而已。这样急促的做出反应,甚至对是否会造成急进的影响也不多加考虑,看来,他只能是为那件事了。”安兹坦罗领会的点点头:“平叛军……”“任何人,再如何的天纵英才,也不会没有弱点啊……安兹坦罗,叫尼森金阶旗准下午来我的办公室一趟。”“是。”靠在椅背上的史昂微合起了眼,有些要闭目养神的意思。安兹坦罗安静的收拾从不离手的文件夹准备离开,走到门前时,史昂又吩咐了一句:“晚上请殿下到府里用餐吧,让Kiki也来住几天,唉,沙加这一走,空荡荡的宅子里冷清了不少啊!”“需不需要也请上军统长大人呢?”史昂淡淡一笑:“不用了,改日吧。要是三公在私宅里聚首,不知道有多少好事之徒又要在街头巷尾挑起话端了。”安兹坦罗沉默了片刻,再要回答“是”时却发现椅子上的史昂鼻息均匀,竟然已经睡着了,立刻咽回了那个音节,悄悄的抽身离开。“先生!先生!”穆从高得几乎埋过了自己的公事堆里抬起头,呻吟了一声:“不会又有公务吧!这段日子捱过去,我绝不再当这个累死人的督察官!”Kiki笑嘻嘻的小脸从门外探过来,另一半身子还藏在门后:“是啊,八百里加急快递呢,马不停蹄的从前方传回来的,先生要不要看?”穆无力的把头枕到手上:“我的亲王府都要被公文山埋了,早知道当初说什么也不会一时冲动就答应了老师!”“先生,您到底要不要看啊?不看可是会后悔的!”Kiki努力眨着眼睛,笑得象一朵太阳花。“拿过来吧。”穆认命的叹口气,坐直身子,抄起刚刚被扔下的笔。Kiki笑得灿烂的从身后捧出一个白瓷大肚坛子,坛口上层层扎着的荷叶似乎还是湿润润的:“哈哈,就是这个!”穆一愣,但马上就反应过来,飞快的推开椅子站起身:“是沙加!”“沙加叔叔专程叫人快马送回来的新鲜水晶蜂桃啊,早晨刚摘的还带着露水呢……啊,还有封信!”淡青封皮的信笺放到穆手上,外皮上只有简简单单三个劲秀的字体:穆 亲启隐约还嗅得到淡淡的“莲沁”清香,让穆觉得似乎一股热流正从手中传向四肢百骸去,沉静的安适感包裹住了疲惫的身心。狂风沙第二十七章 变奏之序曲七月十五日的圣都迎来的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夏日清晨,数千公里外的斯尔瓦拉行省所酝酿的暴风并未触及这座王国心脏的任何一个边角。北疆军的叛上作乱,似乎只作为市井间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而存在着,悄悄流窜在军、政上位者之中的隐患潜流,牢牢的被三辅区高大坚厚的围墙所拦截。“民众所需要关心的并非对局势的不安及政策的插手,而只是胜利之后的武勋罢了。”御政官史昂在军政督临时例会上优雅的喝下香茶而吐出这句话。平叛脚步的运行从未间断,但更详细的进展情况存在于高阶要员将官等的案头而非普通官吏的文件夹中。所以,在坦伦尔会战的阴霾悄悄自遥远的外行省结集的这一天,圣都之中,普通民众的生活仍在波澜不惊的进行。就职于军政府参谋处的书记官之一瑞贝亚·沙法尔也是这类民众中的一员,他的一天在共同居住的姑母肯欣·希兹卡夫人一手炮制的早餐香味飘进卧室的那一刻开始。熨叠整齐的准骑军装在前一天的晚上就已在床边的置物橱上就位,所以他可以在离开浴室走向兼做餐厅的厨房的途中不需停滞的穿戴整齐。扣上最后一粒扣子时,与端着五年间不曾有过任何改变的早餐麦饼与红茶的姑母一同出现的还有自己六岁的儿子雅可夫·沙法尔。接下来,就是一家人快乐而平凡的进餐时间了。唔,关于这一点请不要奇怪,这确实就已经是“一家人”概念中的全员了。沙法尔的妻子曾经是一位有着水色眼眸与波浪般的柔软棕发的平民美女,但这对他而言也已经是一个过去式而已。雅可夫满月之后,这位棕发的美女在指责丈夫“冷漠寡言到已丧失了最基本的夫妻情趣并且又是胸无大志的平庸”之后,毅然与她那沃科行省绸布商人的情夫私奔。自那以后,这个小小的家庭圈子就再未容纳过除肯欣·希兹卡夫人外的任何一位女性。事实上,在这幢有着五十年房龄的住宅周围的邻居们,反倒认为这位年轻的沙法尔先生更适合的是目前的这种生活。横亘在他与婚姻间的沟壑也许并不是他的胸无大志而是每天在脸上流动过的表情绝不会是三种以上的漠然姿态。这位有着砂灰色头发的年轻人似乎天生就与人类多姿多彩的面部表情绝缘,而他那偏瘦单薄的中等身材流露出的显然更多的是书生气而非少女们所憧憬的男人气概。唯一能与女性希望的“成熟的男人”交叉的大概就是他今天刚刚步入三十岁的年纪了。然而,他看起来更象是初出茅庐未久的青涩青年。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直到沙法尔踏入位于军政府大楼内的参谋处为止,这一天仍与平时毫无二至的平凡。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走向属于自己的那个十分不起眼的办公角落。不过,就在他路过参谋处首席长官尼森金阶旗准的办公室时,虚掩的门内传出一道年轻而尖细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充满着恶意的嘲讽:“所以说,撒加旗准,请你把这些一无所用的垃圾还原到它理应存在的地方去吧。虽然我的伯父不在,但这种毫无实际性的建议是不会在任何一位高级参谋的脑海里引起回响的……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还是考虑一下如何让你在半空乱飞的思想落回实地上来吧!”片刻的沉默后,另一个优美的有着毫无杂质通明蓝宝石般清澈的声音响起:“如果你确认,你可以完全带行你伯父的思想的话。”门被重重的拉开,撒加一脸平静的走出办公室。不过,在他那蓝色的眸底燃烧着的愤怒的火焰是任何人都可以发现的。沙法尔退后半步,将路让给正被怒火包围着的年轻军官,同时以手册上规定的尊敬行了一个礼:“撒加大人。”沙法尔的出现是在意料之外,一想到这个人也分享了刚刚恶意的中伤的对话,撒加就没办法从本来就高涨的怒气中挖出微薄的好感。以平生最冷淡的姿势转回身,撒加丢给他的唯一一句话是:“十分钟后将去年准团级以上的战术活动资料拿到我的办公室来。”就踩着清脆的军靴声离开了。撒加的“高级参谋特别助理办公室”位于与高级参谋办公区遥遥相隔的走廊另一端,这种带有滑稽恶意的距离似乎也象征着他在这个参谋处中的真正地位。机要部门中高级军官的数量实施的是定额制,他的“空降”使原本可以进入参谋处供职的费拉·尼森旗准不得不继续他已经持续了三年的无所作为的日子。对于这种意外,固然尼森金阶旗准可以在资深上司的位置上给予适度的宽容,但作为侄子的费拉·尼森显然还缺少这种修养。而参谋处中原有的高级军官们也有不少在为这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进入理当聚集着饱经风霜与智慧的老人的部门而报以冷笑与白眼。所以,撒加在就职的半个多月中被有意无意驳回提交的全部八次修整与战略战术提案也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再好的修养也会有被不知深浅的恶意打破的一天,更何况撒加并不认为无欲无求的圣人境界是自己追求的目标。冷笑着将手中的提案丢到办公桌上,撒加端起手边的茶杯,想要籍着温润的茶水舒缓一下自己的怒气。不过上天似乎还在开他的玩笑,那个白瓷的器皿中没有半滴水物质的存在。撒加气恼的掼下茶杯,一个不知死活的平板声音偏偏挑这个时候在门外响起:“撒加大人,没有逾级审批的手令,资料室不会将战术机密资料外借。”猛的甩过头,撒加才发现沙法尔竟然一直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身后,丝毫没有眼前的长官已经是一座快要喷发的活火山的自觉。撒加投过去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参谋处中不都是精英么?有批令的话还叫你干什么,没有批令拿到资料才算本事!”话一出口,撒加也发觉自己是在迁怒了,不过上冲的怒气让他并没有收回前言的打算,重重的坐回椅子上整顿桌上的文案。“是,大人。”沙法尔沉默了一下,依旧以那种毫无起伏的声调做了个慢吞吞的答复,行了一个礼后离开了“高级参谋特别助理办公室。”沙法尔的影子转瞬就被撒加丢到遗忘的角落,他的头脑开始为如何给那些器量狭窄的小人狠狠一记反击高速运转。对于史昂两他丢到这个遍布敌意和不友善的机要部门的用意,就如同刚刚接到调令那一天艾俄洛斯所说:“实在是难得的重用”而绝非左迁之策,所以,撒加也认为自己有必要在这个实在不怎么开阔的空间里开辟出一条可以大展拳脚的大路。“也许这也是史昂大人希望的吧!”这个念头从他的脑海里摇曳而出。除此之外,正在几千里外如火如荼展开的平叛战争也是催促他不得不加快在这里抢关夺塞的脚步的一个主要原因。自己的兄弟与好朋友都被摆上赌桌而只给予微薄的筹码,如果再不能在力量可及之处给出一些微末的帮助,撒加就真的要质问起自己存在的意义何在。就在撒加推敲着反击的方法时,那个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第三次出现在听力范围内,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厚厚的标有“机密”字样的黑色文件夹:“大人,您要的去年准团级以上的战术活动资料。编号三四七零二。”撒加微微的吃了一惊,目光沿着抱着黑色文件夹的白皙但绝对没有什么武人力道的双手慢慢向上移动,最后入目的是一张斯文却偏于清瘦的普通面孔,黑色的老框眼镜遮住了深棕色的眸子,碎削到肩的砂灰色头发也有几缕垂在那“心灵的窗口”前,遮挡住一般人窥探的目光。撒加忽然对眼前这名看来干净利落却又流露着几分慵懒闲散的文人气质的军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坐直了身子投过去一道玩味的目光:“没有批令也能拿到机密文件么?看来我要从新评估你的能力了。”沙法尔的目光很低调的平视着:“下官在执行大人的命令而已。”“而不管用什么方法?”撒加立刻追问一句。“命令的下达是长官的事情,而实际执行是下级的义务。”沙法尔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象是照本宣科的念着手册上的话。撒加对他的反应不以为意,一个隐隐成型的构想在脑海深处蠢动:“你的能力似乎并不该安于一个小小的书记官?想换一条路来走走看么?”“谢谢大人,下官很满足现在的生活,并不想去争夺那些不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真的遇上了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么?还是说,这只是暂时性的胸无大志!撒加搓揉着手指,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暧昧微笑:“这么说,你只打算奉献上与本职工作相等的勤勉与心力了?”“诚如大人所见。”“这样至少也比只拿薪水不做事要好上很多啊!并且,只要是你的本职工作,你就都会尽心尽力的完成吧。”撒加意有所指的看着他,然后在沙法尔还没有嗅出语句间隐隐的阴谋气味前给了他离开的权力。看着那个略有单薄的细瘦背影消失,撒加觉得自己在无意间拾到了一块水晶。这个几乎没有表情的青年书记官似乎是一直站在权力场外冷眼看着角斗。一种恶作剧般的心态在爬升,撒加开始觉得让他闲置着不仅是浪费人力资源,也对不起自己这段时间在参谋处的辛苦。打磨掉那种不想把权力踩在脚下也不会被权力踩在脚下的闲散后,这颗水晶折射出的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光彩呢?撒加下意识的敲打着桌面,翘起嘴角。那副笨重的黑框眼镜之后,拥有那种棕色眸光的人可不会仅仅是一个因循守旧的人啊。撒加眼前浮现出一张正直英挺的面孔,如果是为了他去挖掘一座宝藏的话,绝不会是一件让人感到枯燥无味的工作。回到工作位置的沙法尔并没有自己已经被纳入了算盘之内的自觉,这一天对他来说没有丝毫的特殊。如果一定要挑出一个不一般,也不过是刚好是他三十岁的生日罢了。“迪斯马斯克,我再问你一遍,你什么时候才回去?”晚七点的人事处内,静悄悄的已经没有几个还会勤勉加班的人在走动。更确切些说,应该是只有次席长官迪斯马斯克、随行秘书杰诺·克维斯,以及一个怎么看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金融部执行官修罗三人。办公室内灯火辉煌,迪斯马斯克一如既往的埋首于公文中笔耕不辍,克维斯抱着大大的热水壶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不时站起来为快要见底的水果茶杯内添上热水,或是小心翼翼的调整着窗户打开的角度,使凉爽的晚风即能提供宜人的室温又不会吹飞满桌的纸张文件。不过,在做这一切时,他都会小心谨慎的躲避正在屋子中间咆哮的那个金融部长官。对这位魔术般出现在金融部,对外号称是“国学金融经济科系不出世的天才,一直在外游学近日才归来的高级学者”的修罗大人,他唯一的了解也仅仅局限在人事资料中不超过五行的简历上。直到看到本人之前,还一直抱有这位大人该是有着深邃而锐利的目光,线条柔和的脸上有丰富历练凝结出的智慧,半长的柔软头发微微的挡住眼睛……总之该是一个学者气浓厚的智儒而非面前这个时不时就吼着要杀人放火的暴力青年。而更让他迷惑不堪的,是这位修罗大人竟然与自家长官有着“非同一般的深厚”交情,明了了修罗目前借住在迪斯马斯克比良湖畔的宅子中时,克维斯更是险些张掉了自己的下巴。迪斯马斯克无视于抓狂边缘的修罗,应付般嘟囔了两句:“快了快了!”就又埋首工作。修罗显然无法忍受这种程度的安抚,气势汹汹的冲向桌子:“迪斯马斯克我告诉你,修罗大爷我饿急了连你的骨头也照啃,你信不信我这就把你料理掉!”“修罗大人,修罗大人,请不要冲动……”一直在旁边如同钓者对水面上的鱼漂情况般关注着的少年急忙扑上来抱住他的腰,死命拖回三米外的安全界线:“请您再等等,大人很快就能把工作处理完了。您如果饿了的话,休息室里还有我准备的点心,您可以先垫垫肚子。”“那就快拿来!”听到有东西可吃,修罗才稍稍收敛了一些。克维斯立刻跳起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隔壁的休息室,再端着盘中的糕点以同样的速度跑回来。把自己敬爱的长官和那个危险人物留在一间办公室内,他可不敢担保一旦迟了回来后还能不能看到一个完整的迪斯马斯克。有了食物填进肚子,修罗高涨的戾气也平和了许多,倒在椅子上喝着热乎乎的香茶。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迪斯马斯克的笔头在快速移动着,每签署好一份文件,他仿佛就能看到每月要签发的薪金表上又多出了一个数字。虽然支出的并非自己的钱,肉痛的感觉却是一样的。他抓了抓自己硬硬的黑发,大声的抱怨:“那个该死的平叛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已经砸入几百万了那个烧钱的的大坑!”可惜的是,办公室中仅有的两位听众都没有附和的意思,修罗只好又抓了一个油圈,狠狠的填进嘴巴里。三个人终于可以离开时已经在八点左右,目送克维斯轻巧矫健的身影离开,迪斯马斯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要吃东西么?听说回去的路上正好有一家茶点店,里面的糕点味道很不错。”“休想!少再拿那些花花绿绿的玩意应付我。我要去吃鲍丝锅,你不要说堂堂一个人事处长官连那点小钱也拿不出来!”“一个只会白吃白住的人没有挑肥拣瘦的权力!”迪斯马斯克坚决维护自己的钱包,“不然你去吃你的鲍丝锅,我去买我的糕点。”“有白食不吃不是我的原则。”“对于一个爱钱如命的小气鬼,我没有供养的义务。”“我已经交过这个月的食膳费了,我告你敲诈。”迪斯马斯克冷笑:“是啊,二百制币,你拿到大街上去吃住一个星期,不饿死才是怪事。”“二百制币怎么了?”修罗理直气壮的回击,“可以买一百二十斤米面,或者三百斤青菜,或者五十斤猪肉,或者……”“或者吃一顿鲍丝锅,喝一瓶青果上酿?”修罗不屑的撇嘴:“我为全国上下的财政操劳,当然也包括了你的那份工资。你也是受益者,理当从其中拿出一部分作为回报。”“我要回报的那部分已经作为税金上缴了,直接供养你可不是我的责任,你该去找圣女皇陛下。”“陛下把友爱的精神传达给臣民,她不会坐视你亵渎友情的。”“我不认为一个冲进我的办公室砸烂桌子进行人身攻击的人会是我的朋友。”迪斯马斯克吸着凉气。“那是因为你平白无故增编了二千人的计划外支出。”修罗伸出两根手指,“就算是保守估计也会平增两百万的薪水。”“那是合情合理的战时扩编……”“你明明是在浪费国家财产滥用职权……”“我从来没有做过超出准则外的人事安排……”“你敢说那两千人中就没有一个冗员?”……没营养的争执还在继续,在他们身后大约二百步远的地方,一个人影站在背光处静静的观察着他们。良久,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真的可以拜托给他么?还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转过身,黑影以轻灵到点尘不惊的身法悄然离去,一缕发丝不经意的暴露在皎洁的月光下,发稍漾起一抹大海的蓝。“大人,这期的《战略战术周报》上,受到最热门点评的是撒加旗准的《论实战与模拟战争的区别——在常规之外寻求视点》,这份是军统长大人送来的剪报,请您过目。”史昂笑盈盈的接过报纸,翻到做有标记的那一版:“连他都另眼相看了,想必是篇不可多得的手笔啊!”安兹坦罗顿了一下:“军统长大人说,这里面深藏不露的犀利指向,才是更重要的一个暗示。”“有暗示么?”史昂喃喃一句,稍稍端正了身子,“那我倒要仔细研究研究了。”安兹坦罗安静的侍立在一旁,若大的房间内只有风吹过窗棂的声音,然后史昂带着慵懒笑意的嗓音响起:“他终于反击了呀,我原本以为他能忍耐更长一段时间的。”“大人是指,撒加旗准?”史昂伸出一根手指在纸页上轻轻画着,像是在勾勒着某样东西:“安兹坦罗,这篇文章想来你也读过了,难道还没有发现这里面有的放矢的痕迹么?”“诚然。”安兹坦罗微欠了欠身:“撒加旗准在文中选取的作为驳斥对象的战术勾画,显然做出了适当的变动,不过仍然能看出是取材于去年由参谋处上报的战术模型。如果下官的资料正确,那个战术模型是尼森金阶旗准提出草议后,由高参军事会议完善提交的。也就是说,撒加旗准在以此对整个军事高参阶层提出挑战。”“不过他的驳斥论据确实是天衣无缝啊!”史昂合起报纸,“但还称不上挑战。一个还击而已,有些让我意外啊!”“大人认为撒加旗准草动了?”安兹坦罗仍然微垂着眼,不过说出的话到是一向很合史昂的拍子。史昂微笑着靠向椅背:“不,只是觉得现在似乎还不到他的底线而已。这样急促的做出反应,甚至对是否会造成急进的影响也不多加考虑,看来,他只能是为那件事了。”安兹坦罗领会的点点头:“平叛军……”“任何人,再如何的天纵英才,也不会没有弱点啊……安兹坦罗,叫尼森金阶旗准下午来我的办公室一趟。”“是。”靠在椅背上的史昂微合起了眼,有些要闭目养神的意思。安兹坦罗安静的收拾从不离手的文件夹准备离开,走到门前时,史昂又吩咐了一句:“晚上请殿下到府里用餐吧,让Kiki也来住几天,唉,沙加这一走,空荡荡的宅子里冷清了不少啊!”“需不需要也请上军统长大人呢?”史昂淡淡一笑:“不用了,改日吧。要是三公在私宅里聚首,不知道有多少好事之徒又要在街头巷尾挑起话端了。”安兹坦罗沉默了片刻,再要回答“是”时却发现椅子上的史昂鼻息均匀,竟然已经睡着了,立刻咽回了那个音节,悄悄的抽身离开。“先生!先生!”穆从高得几乎埋过了自己的公事堆里抬起头,呻吟了一声:“不会又有公务吧!这段日子捱过去,我绝不再当这个累死人的督察官!”Kiki笑嘻嘻的小脸从门外探过来,另一半身子还藏在门后:“是啊,八百里加急快递呢,马不停蹄的从前方传回来的,先生要不要看?”穆无力的把头枕到手上:“我的亲王府都要被公文山埋了,早知道当初说什么也不会一时冲动就答应了老师!”“先生,您到底要不要看啊?不看可是会后悔的!”Kiki努力眨着眼睛,笑得象一朵太阳花。“拿过来吧。”穆认命的叹口气,坐直身子,抄起刚刚被扔下的笔。Kiki笑得灿烂的从身后捧出一个白瓷大肚坛子,坛口上层层扎着的荷叶似乎还是湿润润的:“哈哈,就是这个!”穆一愣,但马上就反应过来,飞快的推开椅子站起身:“是沙加!”“沙加叔叔专程叫人快马送回来的新鲜水晶蜂桃啊,早晨刚摘的还带着露水呢……啊,还有封信!”淡青封皮的信笺放到穆手上,外皮上只有简简单单三个劲秀的字体:穆 亲启隐约还嗅得到淡淡的“莲沁”清香,让穆觉得似乎一股热流正从手中传向四肢百骸去,沉静的安适感包裹住了疲惫的身心。狂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