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恐怕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人事处次席长官,还没这么大的本事……”“你的能力我清楚,”修罗笑得极狡诈,“大人,现在时间可不早了,您是不是……”笔递到眼前,那柄刀也不经意的又靠近了几分。迪斯马斯克瞪看了眼前的男人片刻,终于认命的叹了口气,接过笔,落下时,意外的又打了个滑,才发现刚刚擦干的手心不知什么时候又布上了细细一层汗珠。看着迪斯马斯克签好了字,修罗满意的接过来收好,然后“唰”的一声,前一刻还在迪斯马斯克胸口画着圈的猎刀已经无影无踪,换成了修罗伸过来的手掌:“伙计,从今以后合作愉快,多多指教。”迪斯马斯克重叹了口气,然后抬头换上明朗笑容:“多多指教。”双掌一击,修罗吹了声口哨:“不用不甘心,互相都被摆了一道,扯平了。好了,我走了,东西给我,回头见。”迪斯马斯克从桌子的材料堆底部抽出一个薄薄的小本扔到他手里:“小心拿着!”然后又低声嘀咕一句,“怎么忽然就会变得那么精明!”修罗接过本子,已经走到了门口,回过身来很好心的给了个解释:“只要是涉及到和钱有关的事,我一向都十分的精明!”门“砰”的关上,迪斯马斯克抽了抽嘴角坐回椅子上,喝一口凉掉的茶,叹一口气,现在要心烦的,就是那个“报酬”的问题了。狂风沙第十九章 祸起萧墙 之 红玫瑰之夜所谓帅才非将才,大概就是他们所需要做的是统筹全局的谋划而非真正的在战场上撕搏吧,至少,亚历士是,史昂也是。这时的史昂正在宫务部的办公楼内,与圣皇宫宫门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够他清楚的听到那场攻守双方都红了眼的战争的撕杀声而又不至威胁到自身的安全,高雅华丽的办公室内只有三人,陪在他身边的除了安兹坦罗外,就是宫务部的首席长官齐耶·塞丽佛准爵。齐耶·塞丽佛是少数几个从开始就表明了站在史昂与童虎一方的贵族之一,与史昂同期的军校毕业生,也曾参加过三十年前近半程的希德伦保卫战,虽然他的长处在文书方面,但却偏偏能成为史昂为数不多的几名好友之一。与史昂那种似乎能够将三十年岁月完全从身上抹去的奇迹般的俊雅不同,他完全有五十过半的贵族男人应有的一切,沉稳、和蔼、有着被岁月磨蚀过的成熟。史昂一直在半侧着耳听着外面的混乱声,这时回过头来,向着齐耶·塞丽佛微微一笑:“哎,好象还是很激烈呐,我已经把那三千护兵也投进去一个多小时了,想不到亚历士的实力也很不容小觑嘛!”齐耶·塞丽佛的表情没有他那么轻松,忧心忡忡的:“没想到他连中禁军中的一部分都收买到手了,再僵持下去,会不会惊动了圣女皇陛下的驾!”史昂哼了声:“齐耶,如果已经打成了这样,陛下还没被惊动的话,那才让人担心呢……”“……”齐耶·塞丽佛被他噎得一顿,苦笑,“你怎么还是这么利的口气!”史昂也笑笑:“不挖苦点的话,我早就在业绩和太平上睡觉了,今天,这里恐怕也就早就是亚历士的天下了。”齐耶·塞丽佛无言以对,史昂也就扭头去叫安兹坦罗:“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中禁军那边有消息没有?还有索罗侯爵和大神官那,已经半夜了,是好是坏也该有消息过来了吧!”“下官这就去看。”安兹坦罗啪一个立正,一丝不苟的行礼、转身、出去。看着他的背影,齐耶·塞丽佛叹了口气:“有时还真羡慕你,有个这么千里挑一的副官。”“你也不差啦!”史昂拍拍他的肩,“夫人温柔贤惠的,儿女双全,哪像我,现在还是孤苦伶仃的!”“亲王殿下和沙加和你的亲生儿子有什么区别……唉,我那个女儿啊……”齐耶·塞丽佛一幅头疼的样子,欲言又止,唉声连天。两人有些不合时宜的在战场上扯起了家常,不过这似乎也是他们目前唯一能做的事,史昂的运筹帷幄谁也猜不透,齐耶·塞丽佛却是确确实实的除提供办公室外再无其他的工作可做了。但这也只持续了一会,片刻后,回到办公室的安兹坦罗,手中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记事单:“大人,索罗侯爵那里已经控制全局,在场的王议会成员全部拘禁,但优尔斯克菲侯爵下落不明,索罗侯爵对此深表歉意,希望可以亲自前往优尔斯克菲侯爵府,并请大人派官员协助。大神官府混战结束,但因为中禁军部分内部倒戈,隆奈狄斯旗准阵亡,仅九名士兵生还……”史昂一惊:“大神官怎么样?”“报告大人,据生还的梅安准骑所说,神官府后墙坍塌,大神官阁下不知所终,但应该没有落入叛军手中。”“派人全力去找。”“是。还有,圣都军援军已到,由艾俄洛斯副旗准率领,已经投入战斗,预计一小时后,战斗可以结束,我方胜算百分之七十。”“喔——”史昂搓揉着下颚,一条条理顺入耳的最新动态,眉一挑,“没有撒加副旗准的消息么?”“撒加副旗准已经回到圣都军驻兵营安顿骚乱,结束后也会赶过来。”顿了顿,安兹坦罗又加上一句,“这是艾俄洛斯副旗准说的。”“沙加怎么说?”史昂忽然无头无尾的冒出这么一句。安兹坦罗一愣:“大人,还没有听到什么有关沙加少爷的事情。”“……”史昂眼中有不明意义的光芒一闪而过,挥挥手,“没有就算了。啊,齐耶。”“什么?”一旁静听的齐耶·塞丽佛意外的听到自己的名字,转到正面,看到史昂一脸公事化的表情。史昂揉着手指,换上“御政官大人“的口气:“卿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陪索罗侯爵走一趟优尔斯克菲侯爵府吧,如何?”“是。”更意外的任务,不过齐耶·塞丽佛仍然接下了,不明白用意何在的准备离开,史昂又叫住他,“哎,齐耶,如果侯爵府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只管看就好,不用插手呦!”“?”迎上史昂含义不明的微笑,齐耶·塞丽佛放弃深研的一点头:“好的。”“安兹坦罗,你也去传我的口令,叫艾俄洛斯调一队兵去保护军统长府邸,马上动身,越快越好。”“是。”各有任务的两人正要离开,办公室的门这次是被“嘭”的砸开,踉跄进来的士兵狼狈不堪:“大人,报告大人,圣皇宫西门忽然被攻陷,请求急援……”“什么?”这是这场政变发生以来史昂第一次的真正变色,“西门攻陷?不是我方占有优势么?斯基拉督统干什么吃的!”“大人,斯基拉督统的防区在东门。”安兹坦罗适时的开口。史昂重哼了一声示意听到,一转身又面对那名报信的士兵:“怎么回事?”“报……报告大人,西门忽然出现新的兵力投入,编制不明,守备军措手不及失了守,正在组织反攻,请大人调派一队援兵。”“新兵力?”没想到圣都中还有不在自己掌握中的力量,史昂有瞬间的错愕,一股空前的危机感涌上来,将他本来要匆匆出去的步子阻了下来。齐耶·塞丽佛见他莫名的开始发愣,清咳了一声:“御政官大人,现在敌方的来历不是最重要的,请调援兵吧。”“喔——”史昂立刻被拉回了神,似乎刚刚的神游只是人们看花了眼,“好,塞丽佛卿,你去找索罗侯爵,安兹坦罗,你和我亲自去西门。”“好。”“大人……”一声是塞丽佛准爵的应答,另一声则是安兹坦罗的犹豫。史昂站住步子:“安兹坦罗,怎么?”“大人,以您的身份亲临前线十分危险,大局还要您的指挥,是不是……”史昂笑笑:“如果亚历士真的肯和我单挑的话,现在早就天下太平了。走吧,我去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是。”一行人离开宫务部的办公楼,塞丽佛准爵向东,另三人则向西,分开大概二十多米的距离后,史昂忽然停步:“安兹坦罗。”“在。”“传令调……撒加的准团,清扫圣都内所有有嫌疑的贵族,再叫艾俄洛斯副旗准派一部分兵力前往亲王府,无论如何要保殿下平安。还有,尽所有力量找到大神官阁下的下落,生要见人,死,也要确保玉玺玉印的安全。”“是。” 时间调回三个小时前,瑚园路大神官府邸。已经抱定了玉碎心态的阿布罗迪在手指碰触到包裹玉玺玉印的锦缎的同时,身后一尺厚的砖墙毫无预警的坍塌,所有人都被这突来的变故砸乱了手脚,其中当然也包括目瞪口呆的阿布罗迪。没有人能搞清楚是出了什么事,一片滚滚烟尘中,阿布罗迪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毫不客气的一把抓住,一股大力猛的将他拖向外,迅速得让他连发问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在兵慌马乱中,挟带着身怀国宝的大神官阁下扬长而去。“什……什么人?”从遮头盖脸的灰尘中穿出来,阿布罗迪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但回答他的是一个极不耐烦的恶劣口气:“救你的人!”“喂……咳!咳!咳咳咳!”这算什么答案,阿布罗迪再要问,一片烟灰呛进嘴里,还没吐出的话立刻变成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墙外的街道上也有少数被布置在外围的督检营的士兵,大概是听到这边的异响后围过来的,人数虽然远少于墙内,但也在几十人之上,阿布罗迪拼命用还自由的左手在眼前挥动着,驱赶铺天盖地的灰尘,同时听到拖着自己右手的人不耐烦的一哼声:“麻烦!”“?我?”有些错愕的努力睁开眼,只看到黑色的骑官军服和一头明亮的蓝色长发,很不羁的在夜风中晃来晃去,接着,不分先后响起的惨叫几乎近得就在身边,一蓬腥热的液体泼了自己一头一身。“啊!”阿布罗迪相信自己的这声惊叫只能用“凄厉”来形容,即使剑术再高明,气度再清华,但大神官毕竟是大神官,从小被众星碰月般的照顾,特被是那个高贵的身份,食不净不食,衣不洁不着,皿不清不触,言不正不行,在那样的环境中生活了近二十年,没有多少染上一些洁癖才是怪事,更何况是被这么一大蓬还新鲜火烫的人血劈头盖脸洒了一身。拉着他的人显然也被他的惨叫吓了一跳,紧紧张张的扭头:“怎么了?你受伤了?”“啊,没……”一张也同样沾染了血迹的脸忽然探倒面前,阿布罗迪已经说不清这是今晚受到的第几次惊吓了,“只是血……泼过来……”“没受伤你叫鬼什么,还是不是男人!”那个人显然没什么耐心听他解释,马上转身又专注于和眼前的敌人撕杀。阿布罗迪被他骂得一愣,不觉得对方的不礼貌,却真真切切反省起自己的冒失来了,紧紧闭上了嘴,打定主意下次就算有人头飞到自己身上也不再乱叫,但那个人似乎也小心了一些,尽量不再下“血雨”到自己头上。向前闯出十几步远,身后落下一片血腥,阿布罗迪很乖巧的闭着嘴,努力忽略自己身上那些腥腥热热的东西,谁想到片刻之后,又被没好气的训了一句:“喂,没死就知一声,别像死人一样!”“啊?”阿布罗迪好生为难,“那个,喂……”“我叫加隆!”“喔,加隆,你不是不叫我说话!”“不叫你鬼叫,谁不让你说话了!”加隆口气极度恶劣,一挥军刀又砍倒两个偷袭的士兵,心里连咒自己在发什么疯,跑去救这个迟钝的家伙,费时费力还要搭口水,这样想着,下手更加的不留情面,把怨气都发泄在阻路的士兵身上。阿布罗迪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终于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每走上十步左右,就用加隆可以听到的声音叫一句:“我没事!”这样一米一米的杀出去,加隆不再怒骂,阿布罗迪也终于有了机会打量这位“救命恩人”。看不到五官,但听那活力十足的声音就不会把他划入“老”字一族去,阿布罗迪看看他还抓着自己的左手,只凭一只手,一柄军刀,就能轻易突出几十人的全力包围,并且手落处,又快又准,似乎还没有哪个人费过他第二刀的时间,偷偷在心里赞叹,和这样实战经验充足的高手相比,自己那被称为“经明师悉心指点”的剑术也不算什么了,看来插手也是多余,还是乖乖的被他救就好了。眼前就是巷口,追兵渐渐被甩在后面,加隆忽然叫一声:“抓住!”还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下一刻,阿布罗迪感觉自己的腰被人一把挟住,“呼”的一声,几乎是腾云驾雾般的向前冲去,反射的闭眼,只听到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也不知跑出了多远,自己被“砰”的丢下地,摔得“嗳呦”一声。“重死了!”加隆很大声的抱怨,看着揉着膝盖从地上爬起来的阿布罗迪,“喂,你知道哪里有能躲一阵的安全地方么?那些追兵像牛皮糖一样,跟得还真紧。”“呃……”阿布罗迪被他摔得钝钝的,眼前朦朦胧胧的像有一层红色的玻璃,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本能的给出答案,“枫叶河后面,有一间小玫瑰花圃,现在,好象不会有人……”话音未落,身体骤失平衡,又被加隆拦腰半挟半抱起来:“好,就去那!”有了上一刻的经验,这次阿布罗迪明显适应了很多,虽然姿势有些尴尬,但也不能不承认这是唯一能跟上加隆脚程的办法,朦朦胧胧的辨着路,大概半个多小时后,前面终于出现了一片黑祟祟的影子。“就是那里,只要再穿过……”阿布罗迪的话音未落,加隆已经脚下加力,向前面一片青碧色也许是青苔的地面冲了过去。“小心,那里是……”一脚踏上,虚飘飘的浑不着力,加隆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里哪是什么青苔,而是枫叶河上结集的大片的青萍,下面就是清清河水,不深,三个加隆摞起来刚好到底。好在加隆的功夫不错,反射力更是一等一的强,脚下触感不对时,猛的一加劲,竟然从萍叶上冲起直接跳向对岸。力道、角度、甚至落脚点都目测得分毫不差,可偏偏在人到半空时,迟了一步出声示警的阿布罗迪本能的手上用力抓紧加隆的腰,更偏偏那一抓不偏不倚的抓在了他刚才的混战中左肋上不深但也不浅的一道刀口上,加隆倒吸一口冷气,左手一软,阿布罗迪立刻笔直的、毫无阻碍的、大字形落入了枫叶河中,“噗嗵”一声溅起好大一片水花。加隆也因为半空中的意外勉勉强强够到了对岸,脚一落地,立刻回身:“喂,那个大神官……”回答他的是枫叶河河面上响起的哗哗水声,星光下,一个淡白色的纤长人影姿势极优美的游了过来,双手在水中轻巧的连划几下就到了岸边,伸出水面寻找支撑点,加隆飞快的伸手一把拉住,“哗”的一声,水浪分开处,阿布罗迪灵巧的破水而出,银蓝长发上的水珠借了星月的光芒,一时好不耀眼。拉了他上来,加隆有些好奇:“你会游泳?”“会一点。”阿布罗迪揉揉眼睛上的水花,哇,能看清了,脸上的血污被水冲掉,再次能清楚视物的感觉真好。“唔,游得不错,像……一条鱼……”加隆挠挠头发。阿布罗迪回他一个真诚的微笑:“谢谢。”两人都没什么话可说的在河边站了半晌,加隆先找到了话题:“那个……你说的花圃呢?”深一脚浅一脚在软软的河滩上跋涉了两百米左右,一片玫瑰花海出现在眼前,火红的玫瑰即使是在夜晚,也有着似乎就要燃烧起来的绚烂,浓郁的花香一浪接着一浪,几乎将两人没顶。摸进花圃找到一个露天的席棚,加隆“嗳呦”一声就瘫在那唯一的一张木板凉床上:“累死我了,混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使!”阿布罗迪坐在床的另一边,好奇的上下打量他:“加隆,呃……勋骑?你是中禁军的人么?”加隆瞟了眼自己那招牌一样的皇冠肩章,不情不愿的点头:“是啦!”“呃……”阿布罗迪没有听出他口气里的忿忿,送上一个很完美的微笑:“加隆勋骑,谢谢你这次的援手,不然玉玺玉印一旦落到叛军手中,后果就不堪设想了。”“玉玺玉印?”加隆不着头脑,“什么玉玺玉印?”阿布罗迪一愣:“你不是中禁军中调派来的守卫队成员么?督察官亚历士意图谋反,进攻大神官府的目的就是抢夺国宝啊。”“守卫队?”加隆更加茫然,“这一旬我在的师团轮休啊,我在放假。”两人面面相觑,回应他们的只有花丛中此起彼伏的虫鸣声……经过好一番努力,两个人终于理清了一部分事实,轮休的加隆虽然在耳濡目染中早就对亚历士叛乱的动机耳闻能详,但一直没有接触到什么实质的信息,旬假开始后,躲在家中大睡了两天错过了紧急集合的通知令,第三天,也就是今天,本来是专程赶去索罗侯爵府为丹兰庆祝生日,但还没走到街口就被以“戒严”的名义堵了回来,无聊之中四处乱逛,在发觉到街上的气氛越来越不对的时候,恰巧来到大神官府附近。之后,就是听到混战声,从一名落单督检营士兵口中挖出叛乱的消息后,跑到后院墙出其不意的掀倒砖墙,救出阿布罗迪了。错愕的听完加隆的经历,阿布罗迪一时很难在自己所知的词汇中找出合适的来奉送给他,只好先讲起大神官府中发生的一切。话音落时,只见加隆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拳头攥得咯咯做响,阿布罗迪吓了一跳:“加隆勋骑,你怎么了……”“拜蓝那个混蛋!”加隆猛跳起身:“我去宰了他,那个卑鄙小人,无耻下流,竟然……竟然……”后面的话有些说不下去。虽然他与隆奈狄斯的交情不是很深,但彼此间的印象一直不错,现在忽然听到被内贼所害的噩耗,三分悲伤外,是七分的愤怒,只觉得火向上冲,恨不得立时立刻就把那两面三刀的小人五马分尸。阿布罗迪半分迟疑都没有的冲过去拽住他:“等等,你去也没用!圣都这么大,你去哪找他,如果叛军胜了,连你的立锥之地都没有,如果御政官与军统长阁下胜了,拜蓝那个凶手就一定逃不掉……”“他竟然对自己人下手……”加隆甩开他,气冲冲的将军刀插入地下。阿布罗迪低下头:“我知道隆奈狄斯旗准死得不值,但生老病死毕竟是人之常情,逝者已矣,做为一个生命,在认识到生活的宝贵的同时,也该以同样的安详来面对死亡……”“够了!”加隆粗鲁的打断他的话,“说得好听,死的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权臣,自然有的是士兵来保护你们,做你们的替死鬼,说得好听,你自己去死一次试试,哼!”“加隆勋骑……”阿布罗迪张了张嘴,背开脸,“我理解的,我也有好朋友死在里面,密德拉是一个好孩子,他今年才十五岁,我……”“喂!喂!”听到身后的声音越来越不对,渐渐低不可闻,加隆转过身,“哇,你不要哭啊,男子汉大丈夫的,淌什么眼泪,喂,我又不是在骂你!”阿布罗迪静静站在那里,头半垂着,还湿漉漉的长发一半贴在身后,一半挡着面颊,一个静极的姿势,却有一种很沉重很无奈的悲哀泛滥出来。加隆惯走花丛,但却从来没有学过怎么安慰一个男人,还是一个身份高贵,辉夺日月的大神官阁下,只是手忙脚乱的围着他转:“喂,你别哭,我不说了,喂……好歹你也是个大神官,像女人一样说哭就哭像什么样,男儿有泪不轻弹没听过么?喂……”骂又不是,哄更是开玩笑,加隆束手无策了好一会,好在阿布罗迪自己恢复了过来,揉揉眼,对着他一个微笑:“对不起。”“呃?”怎么又是对不起。“老师一直说我还没有达到做为大神官完全超脱自我的境界,仍然喜怒形于色,让你见笑了。”加隆嘴里像被塞了一个馒头,好半天才合上:“这是什么境界,是人哪有不哭不笑的,你那什么老师啊,竟教些稀奇古怪的!”“这是做为一名合格的大神官的要求,不是稀奇古怪。”阿布罗迪很认真的纠正,看加隆的眼神简单纯净到像一片毫无杂质的透明天空。就这一个眼神,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或动作,却狠狠的敲在了加隆心上,在他自己还没有发觉的时候就完全的缴械投降,溃不成军。等到两人都平静下来,已经是十几分钟之后,互相对看着傻站了半晌,加隆叹了口气,把阿布罗迪拖回凉床边,一个床头一个床尾坐下:“算了,当我没说,你好歹一个大男人,又是大神官,掉眼泪好看么!”“对不起……”阿布罗迪揉揉眼睛,“只是想到密德拉死了心里真的很难受,我平时不是这样的,我很少哭的……你……生气啦?”看他小心翼翼试探的问,一副不会和人交际的样子,加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今天一晚叹的气比活了二十多年加起来的还要多,翻了个白眼:“谁跟你生气,我有那么闲么?”阿布罗迪想了想,认真的点点头:“应该是吧!”气得加隆一个发晕,甩开头不看他。加隆不开口,阿布罗迪也没什么话题,两个人背对背坐在凉床上,样子说不出的奇怪。这样子保持了十几分钟后,加隆终于确定两人间有着“本质”上的鸿沟,面前这位天人一样的大神官阁下,不是天真得像一张白纸就是心计深不可测,但打破头他也不认为会是第二种可能,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把他和撒加那个能将一干人耍得团团转的家伙中和一下,两个都是那么让人头疼。心里抱怨了一通,加隆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又将那个发誓“再也不要理”的人搬出了水面,不知道他现在是在为亚历士出谋划策还是在策动兵变,一股又恼又烦又气的感觉直冲上头顶,加隆“嘿”了一声,发狠的一拳头砸在身边的床板上,“混蛋!”“啊?”在另一边的阿布罗迪一跳,“我又怎么了?”回答他的是加隆一声忍不住的抽冷气的声音。都说人的身体有在其它官能繁忙时暂时忽略肉体感官的功能,姑且不去谈论这一说法的合理性,但在经历了刚刚走马灯般的一串事件后,由着发泄的一拳,加隆才想起了自己身上还有“伤口”这一回事到是真的,代价是狠狠的抽痛肋下,疼得他不住的呲牙。阿布罗迪立刻凑了过来,看到他手捂软肋的狼狈,红色的血液沾在黑色的军服上并不显眼,可流到手背上时就有些骇人了:“啊,对了,你受伤了,让我看看。”向前迈步,在加隆还来不及反对或是做出其它反应之前,阿布罗迪忽然也闷哼了一声,脚下一软,险险又坐回地上。“怎么了?”这次发问的是加隆。阿布罗迪摸摸左腿,又碰碰肩头,一边无辜的笑一边抽气:“想起来了,我也受伤了。”两名伤患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地上大眼瞪小眼,加隆终于恶声恶气的开口:“那还愣着干什么,包扎啊!”“喔!”阿布罗迪扶着床沿站起来,这才分明的感觉到了左腿上那道几乎见骨的刀伤一阵阵钻心的疼痛,用右腿一跳一跳挪回床上,“那个,加隆,没有伤药。”加隆白他一眼,看他的脸都痛得皱成一团的样子很好心的没再抢白,伸手到衣服里袋摸摸掏掏,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药瓶扔给他:“我有。”阿布罗迪接住,翻来覆去的看:“你随身带着伤药啊!”“碰巧!”加隆粗声嘎气,总不能跟他解释这是因为自己天生手快脚快大伤小伤不断才养成的习惯吧,这种给自己拆台的事傻瓜才会说。阿布罗迪倒不在乎他的态度,拔开瓶塞嗅嗅,又倒些在手心看看:“很好的药嘛,药效应该和圣皇宫里的差不多。”“你管他什么药,还不快点!”“?”见他又是一头雾水,加隆只想狠狠在他头上来上一下:“我的伤在后腰肋,你不伸手,叫我自己怎么包!”小心翼翼的脱下军服,再揭开里面的衣服,一道十几公分长的血口狰狞的横在腰侧偏后的地方,伤处血肉向外翻开,虽然不至见骨,但筋肉翻卷,紧贴要害,并且伤口扭曲得十分厉害,只怕真直直一刀砍到骨头还要比这好受一些。阿布罗迪抽了口气:“好严重!”加隆也斜眼瞟到了,撇撇嘴:“这算什么,比这重的也不是没挨过。”“那你忍一下,我上药了。”阿布罗迪纯熟的一手压住伤口四周的几个止血点,右手拿起打开的药瓶,刚要凑近,又停了下来,“呃……加隆,你又什么可以包扎的东西么?”“包扎?”加隆皱皱眉头,“谁会带着那个……啊,你等等。”他本来是半侧着身歪在床上,这时把自由的一只手伸到衣袋里,翻出一个漂亮的小礼盒来,丢给阿布罗迪:“原来是要送礼的,这下自己先拿来用吧,绝对够大又干净!”阿布罗迪拆开盒子,里面是一捧淡黄色轻轻软软雅致的织物,握在手中感触极佳,一层层打开后才发现几乎有两米方圆,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淡香掩盖住原有的血腥味道而又不刺鼻:“香茜罗?”加隆扬扬眉毛:“你认得啊!喂,告诉你,这个玩意贵得要死又不产在本地,我这次贡献出来,改天你可得找东西补偿一下,亏本的事我才不干……嘶,轻点!”阿布罗迪已经找来那柄被丢到一旁的军刀将纱料破开,一手掩合伤口,一手飞快的清理、上药、包扎,手法意外的娴熟,三下两下,漂亮的处理好,再在上面轻拍一掌:“好了。”加隆一翻身坐起来:“没看出来你处理伤口还有两下子嘛,不做大神官改行当医生也不错。”“你动慢点……”阿布罗迪紧张兮兮的看着伤口没被扯开,“这个,是老师教的,也是必修课啊。”“还真是什么都要学,累不累啊!好了,腿伸出来。”加隆一脸吃不消的表情,手上动作也快,拉过阿布罗迪的左腿,“嚯,你的伤也不轻嘛,呵呵,还好没伤到筋,不然你就要当瘸子大神官了,丑死了。”阿布罗迪“荷”“荷”的吸着气:“呃……加隆,轻一点,好痛,你用力太大了!”“我自己收拾时也是这个力道,娇气什么,就好了!”加隆手下又快了几分,不过还是把力气放小了些,“还有哪里?”“肩上,好像也被砍到了。”脱下外衣处理肩部的轻伤,阿布罗迪随手拿起衣服拧干掉进枫叶河时饱吸的水分,细软的衣料中碰到一个硬硬的凸出物,阿布罗迪一愣,摸出一个锦缎的囊袋来。“什么东西?”加隆收起药瓶随口问,但没想到会得到那么过激的反应。阿布罗迪几乎整个人都跳起来,飞快将东西塞回衣服,然后抱着衣服后退了三公尺险些掉到床下,警惕的看着他。“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加隆不满的叫起来,“当我强盗一样,我还抢你的东西不成!哼,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那个什么玉玺么,也就那些傻瓜才把它当宝贝一样,白送我都不要。”阿布罗迪眨眨眼睛看看他,再看看他,像是在考虑什么,加隆被他审视了大概二十分钟,就要受不了时,阿布罗迪眯起眼笑了:“我相信你。”“?”“一个人的眼睛是最接近内心的地方,有这么清澈坦荡的眼神,我相信你。”“清澈坦荡?”加隆脸上看不出是呆滞还是惊讶,反正是愣住了,“我么?”阿布罗迪弯起唇角笑得惬意:“所以请你护送我去找御政官大人好不好?”东平街,优尔斯克菲侯爵府。富丽堂皇的高大门墙上还装饰着精致的红纱灯,沿着围墙向外辐射状点缀着应景的艳红玫瑰,但与这节庆气氛格格不入的,是铁桶般团团围在外街的大队官兵,灯火通明,严阵以待。但侯爵府毕竟是侯爵侯爵府,何况还是王议大臣会议的执行长官邸,没有圣女皇或三公亲批的谕令,闲杂人等,没有谁有那个擅闯的胆量。带队的军官看来也是深喑此理,立足在门外三尺远的石阶上,不住向远处眺望着,凉丝丝的风不时吹过,拂起几缕柔红的发角飘过眼睫,不过他看来并不在意,右手仍一刻不离腰间的军刀,左手偶尔会将调皮的发丝掠回耳后,但次数一多也就由着它们去了。人多,刀剑如林,但很安静,不只是墙外,就是府内的深宅大院中也是难得的死寂,间或的几声犬吠就是唯一的变奏了。大概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士兵们的不耐还没来得及在脸上哪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表现出来,红发青年忽然一挺腰,声音中夹进几丝欢快:“来了!”渐渐听到长街尽头传来清脆的马蹄声,还有卫兵开道的整齐脚步,两匹马并辔在前,一阵规律的小跑,不消片刻已到了眼前。“哥……塞丽佛准爵。”红发青年迎上去,看到预料之外的人的吃惊转瞬即过。朱利安点了个头,跳下马:“怎么样,苏兰特,有什么动静么?”“没有,一直静悄悄的,不过一定有人在,人影和灯光都有。”塞丽佛准爵也下了马过来:“索罗勋骑,好久不见。”苏兰特莞尔一笑:“准爵,还是叫我苏兰特吧,又不是生人,哪天还要去看看莱恩内尔呢,他怎么样了?”塞丽佛准爵似叹非叹的摇头:“十几岁的孩子了,整天只弄些没用的东西,说他两句,他倒好,说什么将来要做宫廷乐师,现在在未雨绸缪,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苏兰特失笑:“那也没什么不好的,也是一技之长嘛。”“哪有准爵家继承人做那个的!唉,我倒宁愿他和戴尔曼德换过来,可惜戴尔曼德不是男孩子!”两人随口交谈了几句,一面跟上朱利安的步伐,刚才低压的氛围似乎一下子减轻了不少。说到索罗与塞丽佛两个家族间的交往,虽谈不上有多深厚,但在这种时局下,沾不上互相利用的边就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何况苏兰特与塞丽佛准爵的幼子莱恩内尔气味相投,都对音乐方面有着天生的浓厚兴趣,一来二往,也有了不错的交情,只是每每见面,这位长辈的塞丽佛准爵总是要来上那么一段“恨铁不成钢”的抱怨,听得苏兰特驳也不是不驳也不是,而让朱利安暗爽到底。围着大门左左右右绕了两圈,朱利安掀掀嘴角,露出一个暧昧不明的微笑:“苏兰特,还没有动过手吧。”苏兰特翻翻白眼:“您的谕令不请来,谁敢闯这位大侯爵的家门!怎么样,谕令呢?”看着他伸手过来,朱利安一把拍掉,板起脸一本正经:“还没有确切证据时不准胡说,优尔斯克菲侯爵的态度究竟怎么样还没弄清楚,乱扣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苏兰特立刻愣住,怀疑的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朱利安,“哥,你说什么?没证据……”朱利安一把拖住他,回手又拉过塞丽佛准爵:“那我们就先拜访一下吧。”也不管那两人如何吃惊如何茫然,敲门投帖一道程序也不少的进了优尔斯克菲家的大门。带路的仆役早已被外面的阵仗吓破了胆,心惊胆战带着这三位裁决着他们命运的大人物进府,七拐八拐来到优尔斯克菲侯爵夫妇的起居楼房前,气派的黑金色大理石建筑灯火辉煌,但却冷清清少了那么几分得势。叫仆役退下,朱利安笑得很纯善:“看来侯爵是在楼上,咱们就自己上去好不好,也好面谈一下他对这次政变的态度。”塞丽佛准爵与苏兰特都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相处了二十多年的亲兄弟毕竟不同,看到他那抹“人畜无害”的微笑时,苏兰特的后颈就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种奇怪的预感强烈的向大脑冲击。见没有反对,朱利安也不再解释什么,三人鱼贯进了门,迎面是宽大的雕花旋转楼梯,红丝地毯一直延伸到二楼。“侯爵应该在楼上吧!”朱利安扭头笑笑,刚要举步,楼上不知是哪一间房间中忽然传出一阵爆怒的大吼:“混帐,你竟敢偷拿我的令牌调用贵族军,你哪来的胆子!”“父亲,我……”“我们优尔斯克菲家族世代受圣皇恩泽,你竟敢帮着亚历士造反,你个贱人,我们家族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败类!”“不……不是……”“还敢顶嘴!我没有你这么个女儿,大逆不道,还有脸来劝我投靠亚历士那混蛋?我今天就拉清理家门!”“不……父亲,我没……”三人驻足在楼梯上,将上面的大乱听得一清二楚,优尔斯克菲侯爵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吃人一样,而另一个相对的女声则颤抖到极点,终于在一声凄厉的尖叫后夺门而出。“咣啷”一声,书房的门被甩开,一个纤细的女人身影跌跌撞撞冲出来直扑楼梯这面,优尔斯克菲侯爵的高大身躯紧追在后,手中高举着他那只包金手杖:“不肖女,站住!”两人追打到楼梯口,五人十只眼睛相对,都是一愣,但紧接下来,跑在前面穿着粉纱晨缕的女人似是一脚踩空了什么,惨叫一声,从三十余级的大理石楼梯上直滚下来,“咚”的一声正摔在朱利安脚旁,后脑狠狠磕在锥形梯角上,鲜红的血液立刻争先恐后般涌出来,一旁的立式大花瓶被她撞翻,玫瑰、碎瓷片溅了她一身一脸,衬的那惨白的脸色更加恐怖,犹在双眼大睁:“不是……”接下来的话,再也无法出口。“翡倩……”优尔斯克菲侯爵似乎也惊呆了,“嗵”的跌坐到地上,盯着那冒血的身体双眼发直。同样双眼发直的还有塞丽佛准爵与苏兰特:“优……优尔斯克菲卿爵夫人?”被三人搀扶到二楼转角处的靠背椅上的优尔斯克菲侯爵似是一下子老了几十岁,整个高大的身躯都萎缩下来,双手撑住脸,嘴里反反复复只念着一句话,凑近了才能听出那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几个字。赛里佛准爵与苏兰特面面相觑,试探着与他沟通,但直到二十多分钟后,优尔斯克菲侯爵才慢慢镇定了下来。颤悠悠抬头,目光散乱的好久才对准了焦距,一把抓住朱利安的双手,老泪横流:“索罗侯爵,索罗侯爵,我优尔斯克菲家家门不幸啊!”朱利安面无表情的在他背后轻轻拍着,平直的声线带不出半丝情绪的波动:“侯爵这话是什么意思啊!”“索罗……”塞丽佛准爵对他的无动于衷有些不满,但刚一开口就被苏兰特拦了下去,扯着他倒退了一步,为那两人让出一个交谈空间来。优尔斯克菲侯爵似乎也没有在意朱利安语气中的无礼,依旧拉着他的手:“那个逆女、那个逆女,竟然帮助亚历士那小人叛乱,偷了令牌去调贵族兵逼宫,那个孽障……我们优尔斯克菲家族二百多年来对陛下忠心耿耿,想不到就坏在她……她手上……我……咳咳咳……”一口气接不上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朱利安听到这里笑了,微微扯开唇角一个冰凉的淡笑:“优尔斯克菲侯爵,出了这种事情我也很同情您,但王议会的重担还在您身上,还是请节哀顺便吧。”“索罗侯爵,索罗侯爵啊!”优尔斯克菲侯爵的声音像秋天里的败叶,“起兵造反,这是全家的死罪,那一个孽女害了我优尔斯克菲整个家族啊,还有什么为王议会,如果圣女皇陛下能法外开恩,我只求带着族人急流而退,安安稳稳把这一个徽号传承下去,也就是一个善终了!”朱利安剔起眉尖:“怎么这么说呢,王议会这么多年都是您主持大局的,您这一走,不是群龙无首了么!”优尔斯克菲侯爵摇着头:“新人辈出啊,索罗侯爵,要是能把这个王议会执行长的担子交到你手上,我是死也无撼了。”“晚辈怎么当得起!”朱利安一挑唇,这次笑得十分轻快,那种神情颇有几丝得到了中意的玩具的小孩子的神气,“优尔斯克菲侯爵,您是三朝元老,是忠是奸陛下心中自然有数,何况意图不法的是亚历士卿爵与翡倩夫人,阁下大义灭亲,忠心可嘉,即使有什么过失,也可以互抵了。塞丽佛准爵,您说呢?”站后几步的塞丽佛准爵完整的听到两人间的对话,撇过头看看下面翡倩·优尔斯克菲的惊恐尸体,回过头来:“索罗侯爵说的是,虽然优尔斯克菲卿爵夫人有罪,但阁下却是我国忠心耿耿的标榜,何况现在夫人已死,天大的法律也不会拿来套在死人身上,倒是阁下还请节哀,国事浩繁,还要阁下的一臂之力。”优尔斯克菲望向楼下,忽然就老泪横流:“她毕竟是我的女儿啊……索罗侯爵,塞丽佛准爵,今天走到这步田地,我再也没有什么豪心壮志,二位这次,就把那王议会执行长的印信带回去吧,请转告陛下与史昂童虎两位阁下,就说我在家中侯罪,请陛下,请陛下……”说到这里,声堵喉塞,再也说不下去。朱利安站直身子:“阁下请放心,我们一定传达到,请阁下保重,将来还要登门多多请教公务上的经验,现在就不多扰了,我们有事在身,这就要回去复命。”优尔斯克菲侯爵哆哆嗦嗦摸出精致的印信塞到朱利安手里:“不送了,就请索罗侯爵将这个转交吧,优尔斯克菲全族在这里待罪。”说完,将朱利安的手一合,扶着椅子向圣皇宫方向跪倒。三人次序离开,在翡倩·优尔斯克菲的尸体旁经过,那曾经是希亚王国中最华美、最高贵的暗金色长发上此时布满了黑红的血块,散乱的披覆在苍白的脸颊上,美丽,或者说是原本美丽的双眼向外翻出鱼肚的死白,犹带着几分不甘。没有人说什么,一瞟之后,依然步伐平稳的走出大门,就像躺在那里的不过是一个损坏了的玩偶,最多的,也不过分她几缕对玩具曾经美丽的惋惜。塞丽佛准爵走在和朱利安并肩的位置,黑夜中清楚的看到他依然挂着一丝淡笑的嘴角,耳边响起史昂那句含义模糊的轻笑:“哎,齐耶,如果侯爵府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只管看就好,不用插手呦!”“有趣的事……有趣的事……”反复在嘴里轻声嘀咕着,眼里有那么几丝苦笑。这就是,有趣的政治的游戏啊!路过敞院时,朱利安忽然停下来,在修成花墙的夹路上拉过一朵玫瑰,凉滑的丝绸的触感:“哎,好漂亮的花啊!”一直沉默的苏兰特开口,在花枝上轻轻一弹:“还不是被剪下来。”朱利安拍拍他的手,又向塞丽佛准爵一笑:“那可是要奉供夏女神的,那是,花的福气啊!”狂风沙第二十章 祸起萧墙 之 第二天的黎明相较起中禁军内禁部队的门门设防、关关加卡,兵力虽弱的督检营与贵族军却有着集中突破的优势。对于督检营统领塞德银阶旗准,姑且抛开立场问题,单就用兵技术上来说,还是颇有一些值得借鉴的地方。东、南、北三门的详攻,将原本就因分兵而薄弱的内禁部队主力又牵制住大半,而其中犹以东门、即主门的表面文章作得最是栩栩如生,近半数的攻关器械在战场上一字排开,由副统领亲自督战,攻势凶悍之极,甚至史昂也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三千护兵全部投入,以求速战速决。在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被东门白热化的激战吸引时,优尔斯克菲家族主控的贵族军悄然登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西门,联合原有的督检营兵力,一鼓作气抢关夺门。一瞬间提升了三到五倍的攻击力让守军措手不及,只在短短十五分钟之后,依托护城河而建的防御就被瓦解,负责防守的军官阵亡,圣皇宫西门被一举攻破。之后,人如潮水,一拥而入,在塞德的引领下直插希亚纱织的寝宫。西门沦陷的消息以正式形式传达到其它三个战场时,已在二十多分钟之后,在此期间,最早判断出情势危险而调转兵力的是南、北二门的次席调度官亚尔迪副旗准与巴比伦勋骑,两地与西门距离相当,发出援兵也在同时,只不过区别在于一从外围支援西门守军,一队直接由南门反突进圣皇宫腹地。此时的圣皇宫中,火光熊熊,杀声震天,无数华宫美榭沦为血肉杀场,大片大片的珍异园林在军靴与马蹄的践踏下化为浆土,各种圈养禽鸟也加入到御敌或逃命的滚滚人潮,这希亚王国几百年来最神圣庄严之地,陷入有史以来最大的恐慌。圣女皇的寝宫与绝大多数重要建筑都分布在偏于东南及向东的位置,这一方面成为西门防守兵力配置较为薄弱的主因,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叛乱军所需攻克的路程也大大增加。非常时期安置在圣皇宫内围的皇家禁军骁勇十分,成为通往圣女皇寝宫的道路上最难突破的阻碍。希亚纱织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身为圣女皇,这个高贵的身份便要凌驾在各种天性之上,外出与民同乐就目前的局势来说任谁也不会愚蠢的赞同,高歌雅宴对于一名还不满十岁的孩子实在是形同虚设,所以,即使是夏典佳节,希亚纱织也只是在圣皇宫中欣赏了一场小规模的宫廷焰火,九点不到,已然就寝。宫内宫外的人手都在围绕着迎战和镇压叛乱高速运转,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大势力旋涡的中心一在亚历士,一在史昂,完全忽略了希亚纱织这一真正的焦点环节。所以,直到时近午夜,宫禁内外一片火光冲天,寝宫中的人们才懵懵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圣女皇寝宫位于东南的人工湖畔,两面环水,一边是四季如锦的宫廷花园,环境极其清雅。站在环宫回廊上,东望碧波渺渺,西眺姹紫嫣红,但此时,目光所及,红红的火光耀亮了半边夜空,杀喊声随风送至,让一干安居成性的使女仆役慌不择路,东突西逃。纱织茫茫然从床上坐起,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卧室的门忽然被打开:“陛下!”从华丽的鎏金顶大帐中探出头,依稀看到一向稳重的女侍长星华脸色苍白,三两步赶到床前:“陛下,您醒了?”“恩,星华,怎么了?”星华顺了顺紊乱的气息,让语调尽量平稳下来:“外面好象出了一些事,还不太清楚。陛下,您千万不要离开房间,现在很不安全,我去打听一下情况,兰娜队长会带人守在外面。一定不要轻易离开,记住了么?”纱织点头,从最表面的情况也看得出发生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不过趋利避害也好,临危不变也好,在于她还都只停留在纸上谈兵,当下乖乖应声,又缩回帐中。大神官有教过:“物顺其态,人为甚微,有力助之,无力任之,唯不可盲使之。”在出不上力的情况下,还是让有能力的人去奔波好了。对于圣女皇陛下在这次“二五六年夏典政变”中一直稳坐寝宫,任风雨飘摇而不动,后世的评价是:陛下当时虽然年幼,但已表现出身为圣女皇的大气魄,从始至终在圣皇宫中坐镇,带领各位有识之士对抗叛党。以这样的幼龄来面对如此规模的叛乱,在有史以来都是极为罕见的,这种胆识与魄力,准确判断情势而不是贸然行事,即使在成年人身上也不多见……不过据知情者透露,事后大神官阿布罗迪阁下的反应是:“那些是我在农务课上教的作物生长内容,陛下,您究竟有没有在认真听课?对不起,为了确定一下,我要从今天起增加随堂抽测,希望陛下能够交出满意的答卷。”星华安顿好纱织,又奔出门去。寝宫内人心惶惶,乱成一团。她一路赶向大厅,远远见到兰娜高挑的身影站在高处,一手叉腰,中气十足:“都乱什么乱,一点风吹草动就慌成这样,当初怎么百里挑一的选出你们来服侍陛下!都给我回自己的位置去,谁再没头没脑的乱撞,撞到圣卫队执勤,别怪我的剑没长眼睛!”她的声线本来就高亮,再加上底气十足,威风凛凛的一吼,该听到的没有错过半个,效果立竿见影。前一刻还吵嚷成一片的寝宫内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每天的朝夕相处,没有人怀疑再乱下去这位雷厉风行的圣女皇卫队长会一剑先结果掉吵得最响的倒霉鬼。环视四周,兰娜对自己达到的效果还算满意,俏眼一瞪:“还都愣着干什么!使女回内殿,男人都给我在外殿守着,快点!”稳住了寝宫内的局面,她半点不耽搁的向外走,被匆匆赶来的星华一把扯住:“外面究竟怎么了?”“天啊,星华,你刚刚去哪了?”兰娜转头见是她,声音立刻扬了起来。“我在安顿陛下,宫里到底出什么事了?”兰娜左右看看,把她拉到一边:“督察官叛乱,整个圣都已经打成战场了。四门都有督检营的人在围攻,听说御政官大人在坐镇平乱,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叛乱?”星华捂住嘴,一脸惊恐。“别慌,至少现在这里还是安全的,最好不要离开寝宫。我得出去了,圣卫队现在也是一级战备,寝宫里你可要压住,别让他们胡说八道自己先乱了!”星华点点头,忧心忡忡:“中禁军能不能挡住啊?”兰娜冲她皱皱鼻子:“放心,万一挡不住了,我第一个冲回来护着你和陛下走,圣皇宫里还没有我找不到的小路!好了,我得走了,记住,我不来的话,千万别出来。”“你也小心……”话未说完,兰娜已经一阵风样卷了出去,留下星华犹捂着胸口,消化着刚刚得到的惊人消息。希亚纱织抱着被坐在床上,即不敢离开又不可能继续去睡,立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尽一名九岁女孩所有的智慧去揣测到底发生了什么。渐渐东奔西走的声音小下来,慢慢消失,等到最后一点动静也没有时,也就是兰娜喝止住众人的时候,一种静极的冷寂爬满了华美的卧室。寂静对任何孩子来说都是最可怕的天敌,希亚纱织也不例外。在豪华的大床上静坐了五分钟后,恐怖一点点从心底的角落爬出来,一发不可收拾。卧室中只有昏暗的迷离灯光,将不知什么家具的影子黑祟祟的打到纱帐上,张牙舞爪。一点唏唏祟祟的声音从门的方向传来,刚刚开始时还以为是听觉的谬误,但响声越来越大,似乎还带有隐隐的脚步声,纱织一瞬间感觉到一股冷气从身后冒出来,小手抓住帐子,闭上眼睛喃喃自语:“朕是圣女皇,是最伟大的人,没……没什么可怕的……”一鼓作气,猛的将帐子扯开,扑入眼先是一片昏暗,然后在门口看到了一个晃来晃去的影子。“谁……谁?”她自己都没发觉声音抖得厉害,那一刻真想摔下帐子缩回棉被,捂上耳朵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在最后关头还是顾及了圣女皇的尊严。只是手指死死揪住布料,像要在那上面抓出五个洞来。门口的人影渐渐清晰了,探进来一个棕黑色翘翘头发的小脑袋。纱织“啊”了一声,又忙捂住嘴,认出了这个在白天时刚刚陪自己痛痛快快玩了一个下午的小伙伴:“星矢?怎么是你?”男孩站出来,并没有因为面对的人的高贵身份瑟缩:“我找我姐姐。喂,你知道她在哪么?”先前的一切恐怖猜想都被推翻,纱织立刻坐直了,板起小脸:“你怎么用这种口气和朕说话?连敬语都不用,今天下午星华是怎么教你的!”星矢倔倔的顶回去:“我姐姐是你的使女,我又不是,你管不着我!下午是下午,那是姐姐让的,才不是我自愿的!”“朕可以叫人杀你的头。”“哼,小丫头片子,连赛跑都跑不过我,还吹牛!”纱织扬起头:“赛跑不是淑女的必修课程。”星矢回她一个鬼脸:“那杀人就是么?喂,我姐到底去哪了?”“朕怎么知道?”“哼,我自己去找。”星矢转身要走,但坚决不想再一个人面对吓死人的黑暗的纱织可不想放手,小小的脑袋飞快运转起来:“喂,你等等。”“干嘛?”星矢脸臭臭的回头。纱织又向帐外探了探:“你答应朕一件事,朕就帮你找星华。”“你?”虽然只是九岁小孩的质疑目光,但来自同龄人的轻视还是让纱织很不服气:“当然。圣皇宫是朕家,里面所有的人都要听朕的,要找一个人还不容易。不信你自己一个人去试试,累死你都找不到!”听她的话似乎很有道理,星矢转回来:“喂,那你叫我干什么?”纱织得意洋洋:“朕叫你守在这个门口,不许让坏人进来,还要陪朕说话。”“谁要给你守门!”“那你还要不要找姐姐?”两个人互瞪了半晌,星矢终于妥协:“守就守,有什么大不了的!喂,不过你可要记住你答应我的话。”“朕从来不说谎。”纱织的目的达成,想一想又一抬下腭,“那个,守门也不能空着手,星矢,朕赐你天马剑,你拿着站在门那里。”她向一边的墙上挥挥手,金钩上挂着一柄红白二色装饰的长剑。星矢凑过去看:“什么嘛,一柄剑,还说得那么宝贝!”踮着脚摘下来,抱着和自己身体不成比例的剑鞘,站到门边。战事如火如荼,每向前推进一步,对督检营与贵族军来说都是一剂最美妙的强心剂。不成功即身死,非天堂即地狱,这种极端的选择,可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成为疯子,更何况已经在到达了距胜利举手之劳的地步。皇家禁军的训练有素在面对这样的军队时也有些力不从心,渐渐退出了向后的第一步,但触发的局势却一发不可收拾。每一分战果带给叛乱军的都是更高涨疯狂的勇猛,越勇猛,越迅捷,皇家禁军也就越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进的愈进,退的愈退,宽坦的正道与幽雅别致的小路上,最大片的颜色是鲜血,最多的装饰是尸体,与满宫的红玫瑰相映,诡异异常。塞德位于向前推进的中路大方阵中,士兵们嗜血的狂呼几乎震聋他的耳朵。在这种狂热的局面下,他难得的保持着冷静,一路布置下兵力把守预留的后路。这种明目张胆的逼宫,无论成功与否,接触到最终目标后都必须马上撤退,行动稍慢,胜利的战场也会变成捉鳖的大瓮,除非已经控制了整个圣都,否则多延搁一分钟都是莫大的危险。叛乱军在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前进,塞德“再快一些、再快一些”的口令不断发到最前端。但他不知道的是,亚鲁哥路带领的北门防守军已与他的押后部队在宫门交火,亚尔迪的南门军也在以最快的速度赶奔过来。隐隐中暗潮涌动,所有的目标都指向圣女皇寝宫,谁抢得了先机,也就是抓住了整个希亚王国的命运。庞大的宫廷中,为数最多的除了成百上千的使女与仆役外,大概就是那些无所不在的条条小径了。或曲折或幽深,或别致或隐蔽,四通八达,贯穿着整座圣皇宫。放在平时,这些不失为别有情趣的小格调,可一旦被卷入巷战之中,就是进攻者与防守者都无法掌控的转机或危机。圣女皇寝宫四周的七个路口与三道桥头兰娜都布置下了强有力的防御阵,迄今为止已至少与五拨误打误撞来的小股叛乱军交锋过。圣卫队的人力并不雄厚,要反复顾全十个防御点确实有些捉襟见肘,兰娜与几名实力最强的手下只好担起救火队的工作,眼观六路,来往奔波,一旦有三个以上的地方同时出现危机,就会是一场莫大的考验,通常,也是最无奈的办法就是直接冲上去近身肉搏,用刀砍,用剑劈,拳打矛戮,死也不能在路口退下一步,好在同样是不要命的打法,完全选自精英的圣卫队在经验与战力上都有较强的优势,一时之间,还只是有惊无险,将寝宫的方圆百米内保护得铁桶一般。但面对这暂时的上风没有人会乐观,人数上的劣势注定了这是一场会越来越艰苦的绝对消耗战,即使有地利作为依托,但每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叛乱军像是杀不尽一样一次一次试图突破,更何况还有对外面局势的最坏猜测沉甸甸压在心头。包括兰娜在内,在每打退一次进攻后,都觉得全身的能量已一扫而光,手臂酸痛得甚至握不住武器,可在下一拨敌人出现后,不知哪来的力量又生龙活虎的跳起来,拼个你死我活。每个支撑下来的人都是靠着最顽强的那份毅力与希望,谁也不知道还能够坚持多久。又一波进攻结束,卫队战士们将剑插在地上,身上的制服湿透大半,分不清是血是汗,每个人肯定的都只有一件事:如果两个小时后还不见援军,这里所有的人就都要与明天的太阳无缘了。但夏之女神的庇佑似乎还没来得及降临,一波声势浩大的进攻同时在五处通道发起,火光与星光混杂在一起,照见的是滚滚人流,隐见的旗帜是明黄的底色,上面鲜红的督检营标志格外刺眼,一种静极的沉默蔓藤般爬满了每一个人的心。援兵未至,督检营与贵族军的主力已来到这最后一道防御前。在真正无望的时候,语言成为最无用的工具。圣卫队与撤下来的皇家禁军残部合并在一起,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要论对希亚王国、对圣女皇的忠诚度,在场的任何人都是无可挑剔的完美,可再高度的忠诚,再完美的品德,死去的,仍无法复活,还生存的,也仍面对着将被榨干最后一丝体力的命运。兰娜也许是其中唯一的异数,这种牺牲到底的战法不是她赞同的。进攻的人流来自正面,她在两条相临的道路出口往来,四五个小时毫无间歇的高密度作战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但却在私下保留起了最后几分体力。抵挡不住,也不能死在这里,她心里有另外的计划。以自己的身手,在最混乱的时候孤注一掷,将希亚纱织与星华偷偷由最隐蔽的小路护送出宫的成功率大概有百分之八十,当然,也许只带走纱织全身而退的可能性最高,但她不想抛下最好的朋友。在这些似乎已失掉理性的叛乱军面前,寝宫一旦陷落,等待着里面的人们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她连想都不敢想,这也成为她迟迟没有抽身的原因之一。除非是冷静理智得如同机械的人,在身后托付着几百人的生命的情况下,谁又能够置之不理?似乎后退一步都会被良心鞭笞得体无完肤,又怎样脱身而去。脸上湿漉漉的血汗交织,勋骑制服也早已破烂不堪,所幸的是圣卫队特殊配备的贴身软甲护住了几大要害,战力的受损程度大大降低。兰娜带队拦截在主道的最前沿,脚下的尸体越积越多,挥剑的速度也越来越慢,面对似乎杀不尽的叛乱军,她的心似乎也沉到了黑渊的最底部。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自己的撤退计划也会没有了实施的本钱,兰娜一咬牙退向后线,正准备奔向寝宫,南侧的甬路上兀的掀起一片骚动,兰娜心中一紧,飞快冲过去:“怎么了?”甬路几百米远的地方一片灯火明亮,大批军队从天而降般出现在那一端,迅捷而势不可挡的向这边飞扑,兰娜几乎从头凉到脚底:“叛乱军?”在她身边的一名上阶兵跳起来大叫:“不,队长,是援兵,是中禁军!”近两个兵团的生力军浩荡开来,所到之处势如破竹,一举将南路上的叛乱军从中剖开,兰娜那一刹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的站在那里,手中的剑犹平举在胸前:“援兵?”蓝色的大旗在视野中撑起,上面的赤金皇冠光芒万道,带队的军官一马当先,特制的长型重剑当者莫敌,在一片火光与杀声中,威风凛凛。而于与此同时,叛乱军来处的正后方,北门防守军的前锋也终于赶到,发起了大规模的冲击。大约二十分钟后,中禁军与圣卫队、皇家禁军在南路上首先会合,入眼是仅剩半数的残损大队,每个人的军服上,最浓重的不是纯黑的底色,而是大片大片干涸了的鲜红。自己的、敌人的、战友的,大小的伤痕纵横,没有一个人的武器再是完好的锋利,而更多的人,甚至连挥动军刀的力气也没有了,互相扶持着,勉强保持着站立不倒。亚尔迪默默看着这些狼狈的残存者,地上是堆积如山的几十倍以上的叛乱军尸体,这究竟是怎样的四个小时?怎样惨烈的死斗?两厢对望,一时间都是无言,兰娜忽然越众而出,来到亚尔迪面前,扬手狠狠的一记耳光:“混蛋!”亚尔迪低头看着她:“对不起,我们来晚了。”兰娜盯着他,四周人人无言,然后就撞到他怀里一把揪住衣襟:“混蛋!混蛋!”潸然泪下。东方旌旗如云,战鼓隆隆,中禁军正东主力的嘹亮冲锋口号声响彻云霄,似乎将那沉沉黑夜也震开了一道缺口。是时希亚历二五六年六月二十三日凌晨四时二十八分,御政官史昂、亲王希亚穆,在中禁军军长斯基拉督统率领的中禁军主力护持下,进入圣皇宫,亚历士一党在圣都内的最大兵力至此全部瘫痪。艾俄洛斯带领直属准团抵达圣都是在午夜时分,黑暗中高大的城门巨兽般蹲距一方,包铜大门紧闭,巍巍城楼上不见半个人影。贝卡多从前锋部队中过来,脸上明显的怒气腾腾:“大人,叫不开门!守城的士兵半个也没有,他XX的不知道都死到哪里去了!”艾俄洛斯抬头观望,高达四丈的城楼上一片死寂,连平时夜巡士兵所用的灯光也不见半点,而远处的天空却隐隐一片红亮,有经验的军中人都知道,那是夜战中照明的灯火映像。只看那彤云似海,就可想而知此刻的圣都中正在经历着怎样一场大战。城门不见守军,不知是出自史昂或亚历士哪一方的谕令,但眼前没有去靠虑这些细枝末节的余暇,当务之急是火速进城。艾俄洛斯一扬眉:“叫不开门?贝卡多勋骑,调工兵团队上来,用撞城车、云梯,什么都好,十分钟内务必给我打开城门。”“是。”贝卡多得令立刻离开,少时,工兵队被调到城下,迅速的装备起攻城器械。由于是轻骑简装的急行军,巨大笨重的工具不可能随身携带,工兵队搭起简易云梯与绳索,架上城头,片刻之后,一个小队的攀缘兵没入黑暗,异常顺利的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进入城楼。又过了大概四五分钟,城门发出“轧轧”声响,缓缓向两旁分开。挥兵入城,穿过两条街道,俱是家家闭户,噤若寒蝉。再向前,渐渐就有残垣破壁,战火余烬入目,阵阵焦土与血腥气入鼻,像是在对未知的战局预示着什么。军队沿着内库尔大街前进,这是通向圣皇宫的最近捷径。越接近目的地,路上零星的小股战斗也渐多了起来,大多是中禁军外禁部队在与叛乱兵巷战,大军过处,如汤泼雪,轻易将所经之处的逆兵镇压荡平而速度不减。艾俄洛斯将准团分为骑兵与步兵两部,快马加鞭赶赴圣皇宫。一路上得到的各种信息无不表示,目前两派势力的最大决战正在圣皇宫进行,救兵如救火,容不得半分耽搁。行军、分编战斗队形、投入战斗……一系列运做一气呵成,第二准团做为圣都军精锐之师的素质发挥得淋漓尽致,甚至苦战中的中禁军士兵还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身担的压力就骤然大减,环顾左右,才发现不知何时大批金狮肩章的生力军已无所不在,远攻近突,所向披靡。顾定了战局,艾俄洛斯的下一个动作才是去与斯基拉督统会合。但离开战团还不过百米,贝卡多拍马赶来,身后是一名传令兵:“大人,等一下,御政官大人的谕令!”愕然了一下,没有想到史昂这么快就掌握到了圣都军的动向,艾俄洛斯拨过马:“在哪里?”传令兵行了一个军礼,递上一张纸。虽然只是随手拿来用的便笺,但落款处的御政官印倒是千真万确。艾俄洛斯快速浏览一遍,叠起收好:“贝卡多。”一直探着脖子想看清点什么的贝卡多吓了一跳,几乎从马背上蹦起,想要掩盖的声音比起平时大了好几倍:“在!”“你带一个兵团马上去支援亲王府。另外,再点齐一个兵团的骑兵,跟我出城追击外逃的叛乱势力。”“大人,您才刚进城……”贝卡多不满的叫。艾俄洛斯一板脸:“这是军令。快去。”“是。”半个小时后,艾俄洛斯的骑兵团奉命出城追击,贝卡多也领兵动身赶奔亲王府,只是在半路上,加入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一队贸然之客——御政官史昂与他的随行卫队。一干人插在队伍最中心的位置,被保护得滴水不漏。走在与圣皇宫方向完全相反的道路上,安兹坦罗不无忧心:“大人,圣皇宫正在告急,您不去坐镇,似乎……”史昂轻笑一声:“就是因为圣皇宫告急,我才要马上赶去亲王府啊。我手里已经没有可以再投进去的兵力了!”“可是殿下那里也没有余力……”史昂扬扬手打断了他的话:“安兹坦罗,有时,知道得不是那么清楚未尝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明白么?”“是,属下逾越了。”安兹坦罗立刻退后半个马头,面无表情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事后撒加辗转由贝卡多传给艾俄洛斯再由艾俄洛斯不经意间吐露出来而得知史昂此行后,轻笑的反应如出一辙:“这个,弃帅保将,置死地而后生,御政官大人好高的一招棋啊!哎,可怜的陛下……”此时的史昂摸着唇角,似是在自言自语:“撒加卿,我已经将艾俄洛斯调出了圣都,希望接下来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凌晨两点,除圣皇宫范围内仍在激战外,圣都中的小规模战斗几乎已全部落下帷幕。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飘荡,随着夜风的涤荡而渐渐杳不可察。坐立不安了整夜的百姓们开始试探着将紧闭的门窗打开一丝可供气体流通的小缝,而一干或多或少与政变有那么些不清不白的牵连的权势之家也偷偷的松下了一口气。夜色正浓,一队由两个兵团组成的急行军悄然入城,相较起他们出现时的无声无息,谁也想不到后世在《希亚王国战史》上被描述为“令帝川之水为之飘红”的圣都大清洗正是由他们揭开了序幕。军队行进到瑚园路,撒加示意暂停。命令呈等比状迅速下传,刚刚还是游龙般蜿蜒前进的大军立刻凝成了一块蓝黑色的岩石。拨过马头,撒加若有所思的打量身后,二万余名第二准团的精锐,还有三千希亚军校学员军,井然有序的列队待命,好多熟悉的身影间杂其中,一双双年轻的眼中燃烧着的,是期待着惩恶扬善的热切。揉揉下巴,撒加发出一个无声的笑,招呼一边的杨歧:“叫李亚准骑和塞费尔安准骑过来一下,还有,到学员军那边,让米罗也来一下。”“是。”杨歧迅速离去,撒加看着他的背影苦笑:“伤脑筋啊,史昂大人!”夜色下,原本一个整体的队列迅速被分割成五个部分,李亚准骑的五千人马回守城门,塞费尔安准骑的半个兵团则担起扫荡大街小巷的清道夫责任。三千学员军暂时归划在卡妙和艾欧利亚的指挥下,直扑庐潭街。余下的一万精兵,则被一分为二,分别听命于撒加和副统领杨歧的调度。见三拨人马都已动身,撒加才拿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函递给杨歧:“这个是你的任务,只要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杨歧郑重的双手去接,但撒加的手递出一半却在空中顿住,微笑着问:“杨歧,抄家和杀人,你更喜欢哪个?”杨歧一愣,不明所以,一边听到的米罗也是一头雾水。四只眼睛看向撒加,杨歧考虑了一下:“大概杀人会容易些吧……”撒加两指夹着纸函对他摇摇:“不,你应该这样说:大人的命令是抄家,属下就绝不会去杀人;大人的命令是杀人,属下就绝不会去抄家。军令如山,没有个人喜好的立足之地……明白了么?”“是,属下明白了。”杨歧心领神会,行了一个军礼。撒加摆摆手:“你也动身吧,非贵族的官员就交给你负责了。记住,这可是御政官大人的命令,可一定要‘好好’的执行啊!”灯光迷离,打在他的脸上,头部被渲染上一抹暗色的阴影。唇角的笑很漂亮,滴滴闪闪着嗜血的魅惑。杨歧带领着五千士兵也离开了,只有撒加还没有动静。米罗终于忍不住过去:“撒加学长,你硬把我从军校那边拽过来,不是让我在这陪你发呆吧!再没什么事的话,我可要去庐潭街了。”“你和卡妙还真是连体婴一样,分都分不开!”米罗一撇嘴:“羡慕的话就说出来,要是嫉妒放在心里想就好了。”撒加失笑:“你这张毒嘴,等你毕了业从军,你的上司非被你气死不可,难为艾欧利亚就一直被你欺负!”“我欺负他干嘛!”米罗向前凑凑,“喂,说实话,你把卡妙和艾欧利亚都支走了,到底要瞒着艾俄洛斯学长干什么坏事,还要把我也拉下水!你确定我不会去告密么?”撒加神秘一笑:“要教你些有用的好东西,不过他们两个可能不会喜欢。挑来拣去,只有你还算凑合。怎么样,要不要学?”米罗的好奇心被挑拨起一些:“学什么?说得这么神秘!”“学这个,心理素质不好可不行,你准备好了么?”“唬谁啊,什么东西还能吓到我!”“好。”撒加严肃起来,笑容一敛,俊美的脸庞添上一抹冷酷的无情,手扬马鞭虚虚向前方一指,“米罗,你要记住了,这一课要学的是杀人放火。叫做慈不掌兵,斩草除根。”“斩草除根?”米罗一愣。“让你看一看披上红色外衣的圣都会是什么样子吧!”撒加的手高高举过头顶,“传令,出发。”清晰的命令在凌晨三点的夜空中回荡,五千精兵刹时化身为精悍敏捷的猎豹,闪亮的刀矛是雪亮的利齿,扑向它伺侯已久的猎物。在《希亚王国战史》上,对这场别名“血月”的圣都大清洗的记载只有寥寥数笔:“希亚历二五六年六月二十三日凌晨,清剿亚历士残党的命令发出,立刻得到全面的贯彻执行。到上午十时为止,五千余名贵族与高级官员定罪,四万余人伏诛,误伤若干……令帝川之水为之飘红。”然而,后世的人无不觉得这含糊其词的几行记录不及描述那个惊悸之夜的万分之一,但在他们翻阅了所有的史料后才发现,也许那几行字已经是流传下来的最详细的记载了。某些不知的力量似乎要将那一夜从希亚王国的生命历程上抹去,甚至连指挥这次大清洗的军官的名字都不得知。唯一的另一些痕迹出现在当时正旅居圣都的冥族事务官路尼的日记中,言简意赅的小段记叙描述出了一个疯狂嗜血的大屠杀之夜,但日记中途间断,似乎有一名姓杨的军官深夜拜访了路尼的官邸,那之后,路尼只在断章后写下了这样一句话:“那时的月亮也在反射着艳丽的嫣红。”“这已经是在屠杀而不是在平叛了!”看着一队士兵冲入监执司长官何为平爵的家中,将包含老弱妇孺在内的二十余口人全部拖出,在院中用长矛钉死,再点起一把大火时,米罗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策马冲到撒加面前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