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密德拉……”看着转眼间又生龙活虎的少年一溜烟冲出门去,阿布罗迪连他的一片衣角也没捞住,只好盯着自己的指尖叹气:“外面很危险的啊!”拿自己这个一向急性子的内侍没办法,阿布罗迪转身两步踱向一旁大瓶怒放的红玫瑰,“夏之女神啊,请您保佑一切平安……”正如阿布罗迪所想,隆奈狄斯在接到报告的第一时间率兵赶到了中庭,立刻指挥手下的中禁军队伍投入了战斗。与寻常卫队完全不同的迅猛、敏锐、整齐划一,让甫尝到甜头的督检营宪兵立刻碰了个不大不小的硬钉子,碰掉了不少的锐气。战局被渐渐推回到中庭与内庭之间,隆奈狄斯站在内庭大门前,一如既往的低沉着脸,箭镞般的目光盯着身前不到十五米远处的战场,发下一个个命令。“叫第五小队后退成凹字阵,准备近程弓箭,把左一队诱割出去。”“第三小队,向西突进,抢回长廊。”“第二小队,替补第一小队,向大门推进……”所有的指令都得到严格的贯彻执行,在双方实力不相上下的局面中,中禁军作为皇家禁卫军队的高超素质逐渐披露出来。与督检营定位在政治军警上所偏倚的冷酷、个体强战斗力不同,中禁军一方拥有完全军队化的整齐、严谨、号行令止、协合作战的优秀。在这种大规模的战斗队形交锋中,占有了极大的优势。“不擅长群体战……”隆奈狄斯低吟,心中对在半个小时内结束战斗已经有了九成以上的把握。“这种战法,只适合抄家,与正规军队抗衡,还是差了点。”站在他身后的是副手拜蓝副旗准,一名颇具手腕的参谋人才。这次计划外的调动部署,隆奈狄斯再三考虑之下还是把他一同调了来。圣皇宫中的人手已足以应付是原因之一,拜蓝自己的强烈要求也让他很难拒绝。“旗准,不知道对方带兵的军官是谁。这么烂的战术,难怪他不敢出来丢人。”拜蓝看得连连撇嘴,语气很是不屑。隆奈狄斯负起手:“督检营的宪兵与军队是完全不同的兵种。要换成是封锁追缉的事,我们连他们一半的效率也没有。”“那倒是……旗准,看样子这里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我去后面看一下大神官阁下是否安好。”“恩。”隆奈狄斯随意的一点头,目光马上又被大门处出现的人影拉走了,“莫耶耳准爵?”同是旗准军装,只是肩上饰有督检营红章的莫耶耳站在中庭的大门处,表情阴鹫的同样也在打量战局,但他所处的位置似乎比隆奈狄斯还要危险一些,刀光剑影几乎就在他身前五米处闪动,忙得四周的卫兵刀剑并用,不亦乐乎。带兵的军官是他么?隆奈狄斯脸上的肌肉微微牵动了一下。和莫耶耳在几乎二十年前就已经认识,两人同是希亚军校的一届学员,只不过一在战术科,一在军管科,若论深交谈不上,点头之交还是有的。在这种各为其主的情况下交手……隆奈狄斯冷哼了一声,还真有点不舒服:“看在同学一场上,活捉你就是了!”莫耶耳显然也发现了隆奈狄斯的存在,两人的目光穿个层层混战一遇即分,莫耶耳的眼中闪过一瞬的阴郁,招手一挥,对一名亲卫兵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大人,拜蓝副旗准求见。”阿布罗迪喝掉第三杯玫芽,密德拉又“砰”的跑了进来,但和上次不同,这次是满脸欢喜,兴冲冲的合不上嘴,“大人,隆奈狄斯旗准真的好厉害呦,三下两下就把那些宪兵都打回去了。好神气,就站在那……”看他比比划划的开讲,阿布罗迪放下茶杯,笑眯眯的一摊手:“我知道隆奈狄斯旗准很厉害!你不是说拜蓝副旗准要见我么?不请他进来了?”“啊?啊!”密德拉不好意思的一伸舌头,“对不起,我忘了……”“大神官阁下。”拜蓝大步进厅,行了一个礼,“请问您安好?”阿布罗迪一欠身:“有劳贵官与隆奈狄斯旗准了,外面的情况怎么样?”“隆奈狄斯旗准已经掌握了局面,退敌只是早晚的事。旗准想请大人到中庭去,招抚督检营的残兵,以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喔。”阿布罗迪了解的点头,“那当然好。拜蓝副旗准,我现在就可以过去么?”“当然。”“那好。”阿布罗迪站起身,“密德拉,我们走吧。”“是。”密德拉忙不迭的捧过一件丝绒披风,“大人,外面风冷,多穿点。”如拜蓝所言,中禁军的禁兵队已经占有了绝对的优势,正在将战局步步推向中庭之外,但督检营显然也不肯轻易的作出让步,死钉在中庭大门,苦战不退。若大的庭院中一片狼籍,称不上尸横遍野,但伤亡之惨烈,也让阿布罗迪闭了闭眼,有些不忍目睹。隆奈狄斯的指挥位置已经移到了中庭门外的旷地,全心全意关注着战况。拜蓝先过去行了个礼:“旗准,大神官阁下来了。”“什么?”隆奈狄斯十成十的一愣。转身,果然看到那张炫目的容颜,就近在身后几米之遥,在很有礼貌的微笑:“隆奈狄斯旗准。”“大神官阁下,您怎么出来了?这里不安全。”“不是你让拜蓝副旗准来找我,要招抚残兵的么?”“我什么时候说过……”一阵不好的预感闪电般从脊椎蔓延上全身,隆奈狄斯的瞳孔突的收缩,听到身后一片大乱:“旗准大人……”刀!一股刀的寒意直逼过来,隆奈狄斯猛的转身,本能的去抽佩刀,但一阵凉意已经比他的动作更快的在胸前爆开,一阵透骨的冰寒。“怎么回事?”隆奈狄斯喝问,但声音一出口,是陌生的喑哑,几名亲兵悲愤的大吼倒是清清楚楚传入了耳中:“大人!”“拜蓝,你个畜生……”我……?隆奈狄斯一低头,才发现一片对军人来说毫不陌生的红色正从自己的胸前喷涌出来,下一刻,一种撕心裂肺的巨痛雷击般传遍了全身。“拜蓝……,你……”突变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交战双方的距离又实在太短,没有什么屏障可以去阻挡所有士兵目睹这一剧变的全过程。空气一瞬间似乎也凝固了,但仅仅只是一秒钟后,节节败落的督检营发出一声齐吼,转头开始冲杀。“隆奈狄斯旗准……”阿布罗迪倒退两步,被满眼的鲜红冲击得有些眩晕。拜蓝手中犹有鲜血滴落的军刀已经逼了过来:“大神官阁下,得罪了……”“不许伤害大人!”一个半高的身影斜刺里冲出来,舞着一柄和身高很不相称的长剑,狠狠的向拜蓝冲过去。“密德拉,快回来……”“砰——”“哇!”拜蓝的一击被荡开,密德拉则被甩开六七步,噔噔噔倒冲入了身后混乱的战团。“密德拉!”阿布罗迪惊呼一声,要向前冲,一双手迅速的从旁边伸过来拦住他:“大神官阁下,请小心。”“放手!密德拉……”“来不及了。”看到乱刀向那名摔在人群中的少年招呼下去,阿布罗迪被飞快的拉到一个人身后挡住视线:“中禁军准骑梅安,列骑贝尔达,奉命保护大神官阁下。”“密德拉……”阿布罗迪几乎是呻吟一声,转开头,“我有能力救他……”他右侧,也是刚刚拦住他的人,梅安准骑回答他:“您的安全最重要,阁下。”战局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禁军被反扑的督检营压制得全面收缩,最后逐渐被迫形成了圆形防御阵势,将阿布罗迪围在中央。最外层的士兵不断有人在惨叫声中负伤或死亡,却没有一个人退开。翻飞的鲜血溅到阿布罗迪的衣摆上,像雪上开了一朵朵的红梅花。阿布罗迪冷静了下来。这个圆形防御阵由中庭大门又一寸寸的被逼回了内庭,放眼看去,外面尽是密密层层的督检营宪兵,隆奈狄斯与密德拉的尸体已经被人流或更多的尸体淹没了,眼中可见的,只有红与蓝两种颜色。红的血,深蓝的军装,站着的,躺倒的,还在战斗的,已经死亡的,别无他物。阿布罗迪绞紧了双手,随着人流慢慢的向后移动,已经可以看到神殿大厅的屋顶了。寸步不离护卫在身边的两个人是梅安准骑与另一名贝尔达列骑,似乎是余兵中阶级最高的两名军官,身手十分利落,配合得也默契十足。“他们只是想要抓我吧,你们……何必这么拼命?”阿布罗迪冲口问出这句话,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在一片混乱的兵器撞击与呼喝声中,他不指望谁能够听到。但梅安与贝尔达的耳力似乎都很好,两人同时扭头,听到的是贝尔达坚定认真的声音:“阁下,我们为您而战。”战况愈加惨烈,整队禁兵队余下的兵力已不足百人,并且大部带伤。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阿布罗迪自己也加入了战团,这位“美人神官”竟也有着不俗的剑术,让人始料未及。但这也不过是将失败的到来再推迟一段时间而已。似乎不会有人能活着离开了是每一个人都有了的觉悟,就看是什么时候来发出这最后一击了。督检营的进攻在这个时候却奇怪的缓了下来,有人在战团外高声下令:“都先住手。”莫耶耳大步走入人群,脸上挂着阴郁的笑:“大神官阁下,让您受惊了。”阿布罗迪握着佩剑,肩上与左腿都有伤口在汩汩的浸出血来,脸上血汗交织,银蓝丝缎般的长发也散乱了,该是一副十分落魄的狼狈,但他笔挺的站在那里,就像在华美的祭台上接受礼拜一样,依然高贵得让人不敢亵渎。“莫耶耳准爵。”莫耶耳行了一个宫廷礼:“大神官阁下,很抱歉让您受惊了。我们接到督察官大人的指示,有人意图逼宫闹事,特意前来保护阁下。现在局面动荡,危机四伏,请阁下将玉玺玉印暂交下官妥善保管,以防不测,下官与所属宪兵一定全力保证阁下的人身安全。”阿布罗迪微笑,眼睫轻轻扇动:“说这么多干什么呢!莫耶耳准爵,你就是想要玉玺玉印吧,是督察官阁下的授意么?”“请大神官阁下配合,下官必然以礼相待。”“以礼相待?”阿布罗迪低头,默默的环视身边。仅余的数十名士兵全身浴血,军装上早已看不出原来的底色,但握着兵器的手没有一个人放松,也没有一个人因为身上纵横的伤口动容,就都那么毫不退缩的挺立着,像是自己才是拥有强兵猛将的一方。“已经死了好多人……八百卫队,就剩下这些了么?”阿布罗迪声音低低的,更像是在扪心自问,若大的庭院中一片安静,对峙的双方都在等着他作出最后的决定。莫耶耳看他的目光像盯着势在必的猎物,嘴角的笑痕渐渐清晰。他已经猜出阿布罗迪的选择了,眼前的战骨狼籍就是一剂最有效的猛药。没有谁会拒绝生存的权力,这是一个最简单的真理。相较之下,中禁军中的安静更接近死寂。站在最前列的梅安与贝尔达互相用目光交流着。贝尔达紧抿着唇,不肯接受这样惨烈的牺牲换来的是一个苟且的耻辱。梅安一扯嘴角,像是在无声的笑:“你的‘女’神看来也要堕落了,老弟!”“对不起,大家……”阿布罗迪的声音轻轻得像在叹息,残存官兵的心也因他这声叹息凉了半截。贝尔达握着军刀的手像是要把刀柄捏碎一样,目光死死的盯在前方一点上,是战友们还淌着鲜血的尸体……白白,牺牲了么?“请大家,再为王国而战一次吧!”什么?阿布罗迪一扬头,长发在周围跳动的灯光下闪出耀眼的美丽光泽,直视着莫耶耳:“玉玺玉印,是皇权所在,无圣皇谕令擅夺,即是叛逆。我身为大神官,护持国宝是职责所在,莫耶耳准爵,请你自重。”没想到阿布罗迪回拒得如此决绝,莫耶耳有瞬间的愕然,随后就后退了几步,似乎连再劝说一次的口舌也不想费了,举起右手向下一挥。蓄势待发的督检营立刻报之一声呼喝,开始发起最后一次冲杀。“保护大人!”梅安吼了一声,舞动几乎已经砍得卷刃的军刀迎了上去,百忙中抽空对并肩的贝尔达漾了一个微笑。贝尔达明白他的意思。那是:值了!这是一场必输的决战,每个人都洞若观火但却无人放弃。战线被一点点的向后压缩,每将这个浴血的圆形防御圈压后一步,督检营都要相对的付出二到三倍的代价。莫耶耳的脸色更加阴沉,在战圈外不断的敦促手下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强攻。从内庭退到前殿,从前殿又退向后庭,中禁军的余兵越来越少,单薄到似乎再一个汹涌些的人潮就能将其彻底淹没。再向后已经是后院砖墙,绿色的蔓藤植物葱葱茏茏,在阳光下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现在却像是在闪着幽幽的绿光冷笑着。“大人,退不了了。”有人哑着嗓子说出这么一句,在一片杀喊声中格外刺耳。阿布罗迪点头,竟又淡淡微笑,笑得高贵典雅:“我知道。”应该已经是绝路了,奇怪的是心里并没有半分恐惧。历代大神官的训执:爱每一个生命。但同时也这样告戒他:生命与死亡都是人生的一部分,你无法拒绝诞生,同样也就无法拒绝死亡。那就去迎接它吧,平和的正视它的降临。身后的卫兵只剩下十几人左右,无论如何是当不起再一轮悍攻了。阿布罗迪右手握着佩剑,左手探向里囊。指尖已经碰触到柔软的锦缎。玉玺玉印,皇权的象征,宁可毁掉,也不能失落。阿布罗迪忽然有些庆幸身后是坚硬的墙壁而不是草地或其它。虽然已经筋疲力尽,但最后这一摔的力气还是有的,就算是在这个刚刚任职了不到三个月的位置上做的最后一件公务吧。“怎么样,还有力气吗?”又一刀砍翻一名宪兵,梅安大口喘着粗气,问贝尔达,“还能对付几个?不杀够本就死,那可就太亏了!”没人回答他,只有兵刃的交鸣与利器砍入人肉的钝响十分刺耳的在前后左右搅成一片。梅安心里一沉,猛的甩过头去,看到的是贝尔达脸色苍白的挂着一缕微笑,左手捂在胸腹间,大股大股的猩红正不断从指缝间溢出来,黑色的列骑军装也掩盖不住那种色彩了。“贝尔达!”贝尔达的双唇一开一阖,笑得虚弱的满足,梅安努力的也只能听到几个极轻极弱的字:“为……而战……”“贝尔达!”混乱,大混乱!圆形的防御圈终于被完全瓦解,顷刻在洪流中灰飞烟灭。唾手可得的胜利是最上乘的兴奋剂刺激着士兵的神经,几乎忘形的狂吼着,而一个并不太微弱的奇异的声响也就这样被淹没了。“轰——”“躲开,快闪开!”“墙……”“怎么回事?”“墙塌了!”“哇——”一尺厚的砖墙毫无预警的坍塌,砸出一片惊天动地的巨响和无数的惨叫。危险区域外的宪兵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突变,像是得到了最有力的号令,一瞬间所有的动作都被定格。这段古厚的砖墙全是由一尺半长的特制青石砖砌成,特殊在不是由灰泥胶合而是凸凹咬嵌,最初的立意只是出于别致,现在却颇一呼百应的将塌倒的声势放大了数倍。一段数十米的长墙骨牌般砸塌过去,好一派烟尘滚滚,呛眼冲鼻。倒得,真是时候……“一千、一千零一……一千九百,一千九百一……”长出一口气,艾俄洛斯从铁门旁的小通气孔移开,一转身倚到墙上,“又一个士团被调出去了。听声音是弓箭兵,大概是一师团的第三准团吧。”在他对面的木板床上坐着的是圣都军副军长安德金阶旗准,房间中的光线微弱到只能勉强看清人的轮廓,看不到那张清正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艾俄洛斯知道,那绝不会比自己的愁容好到哪里去。回答他的是安德的一声苦笑:“已经调出了那么多兵力,也不差这一支了。”“要调进圣都么……”艾俄洛斯的眉结夹得死苍蝇,又一转身,躁动的在地上走来走去。“没想到郭布真督统会做出这种事,他一直保持中立,没想到……”“所有与督察官对立的军官都被监禁了,现在完全联系不到手下的部队……一个消息都传不出去。万一被用假军令调进圣都,后果……”艾俄洛斯闷哼了一声,一拳擂到墙上。这间充做临时牢房的禁闭室四壁都是用极厚的砖石砌成,打在上面,发出闷闷的钝响,艾俄洛斯的拳面倒被反震得隐隐做痛,嘴角不自主的抽动了一下。安德叹了口气:“看来是已经策划良久的了,进行得这么隐秘,恐怕军统长大人和御政官大人也要措手不及了。”“童虎大人……”艾俄洛斯一愣,才记起童虎的暴病还一直是一个对外封锁的消息,安德昨天才匆匆从外围营地赶回来,看来对这件事还是一无所之。已经发展到这种局面,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艾俄洛斯向床边走了几步:“安德大人,我这几天听说了一个消息,童虎大人在一周前暴病,现在还是卧病在床,恐怕这次……很难来主持局面了。”“什么?”安德忽的站起身,“艾俄洛斯副旗准,你说什么?童虎大人……暴病?哪里得到的消息?”“这个……”艾俄洛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要他说:是撒加告诉我的。甩了甩头,“下官也是从一些闲话中听来的,但童虎大人的官邸在三天前就被督检营的精兵秘密监禁是下官亲眼所见。如果童虎大人无恙的话,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出现,所以……”“我知道了。”安德有些无力的点头,坐回床上。以艾俄洛斯的严谨个性根本不可能去听信一些没有根据的空穴来风,无论童虎的暴病是真是假,但已陷入了劣势的困境已经是十之八九的事情了,“连童虎大人也……只有史昂大人一个人了!”艾俄洛斯一时也无话,静静站着,一片沉默。但在沉默中流动的焦虑、慨然、忧心,已经积累到了几乎漫溢出来。先打破局面的是安德,长吁了口气:“我太大意了。这种情况下,应该是留在第二、三旗的营地而不是回来参加什么庆典,被人有机可乘。如果这次真的变成什么不能挽回的局面,我难辞其咎。”“安德大人,这并不是您的疏忽,参加庆典这种约定俗成的事……”“艾俄洛斯副旗准。”他没说完的话被安德打断,“这只是借口。战争中,没有什么约定俗成,只有慎密和疏忽。错了就是错了,为自己开脱不是一名军人该做的事。”艾俄洛斯对安德忽然严厉起来的语气怔了怔:“大人,您……”“要懂得反省。艾俄洛斯副旗准,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更要明白这一点。没有任何的失败是完全由于对手的强而有力,主要的败因,永远都出在自己的身上。”“是,下官明白。”虽然是在黑暗中,艾俄洛斯仍是习惯的立正,表示对上级教诲的尊重。对于安德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把话题突然拉扯到不相干的“反省”上,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这位颇有学者文才的副军长的“批判”癖好又发作了。战略与军法研习出身的安德,在各方面都称得上是一名十分称职的带兵名家,但唯一一个让人褒贬皆难的怪癖就是对任何事物都有一种批判分析的执着。一旦有感,即使是在战火纷飞的前线也同样要正色起来指点一番,让不少直属在他手下的军官都头痛不已。“对属下进行公正的教诲是好事,但一旦频繁得出了格,可就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了……”忽然想起从前还是和撒加并肩进退的时候,一次训话结束后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那张甚至比对自己的五官还要熟悉的脸在脑海中无比清晰的一掠而过,艾俄洛斯呻吟一声,一手遮到眼前盖住:“撒加……”“艾俄洛斯副旗准,你要说什么?”“哦……下官在说,反省是做为军人最宝贵的品质之一,任何时候,都有着无法替代的重要性,都不能被忽略……”狂风沙第十六章 祸起萧墙 之 兵乱“放我们出去!开门,听到没有!”“你们无权私下拘禁现役军官!”“你们这是以下犯上,触犯军法!”“……”两名装备整齐的上阶兵一左一右倚在冰凉的石墙上,对厚重铁门中传出来的怒骂和打击声充耳不闻,自顾自的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话。两人都是圣都军中寇鲁华沙副旗准下属准团的士兵,但却比较走运的没被派去围困亲王府,而是留在驻地值勤。寇鲁华沙的专横蛮强全军有名,对待下级士兵的态度只能以“野蛮”来形容,即使是他的直属部队,也常常会受到毫无道理的迁怒和训斥,能够有一刻不在这位“比贵族还像贵族的野蛮军官”眼下执行任务,是大多数人都求之不得的幸运。在今夜的猝然发难中,寇鲁华沙与另一名同属亚历士阵营的副旗准伊沃尔平爵一同被派往亲王府,两人各自带走了部分直属兵力,而余部则暂时并入郭布真的亲属部队,等待时机到来后对圣都发出最致命的一击。但叛乱也好,“清君侧”也罢,对于还穿着深蓝色军装的士兵们是没有太强烈的影响的。在他们看来,执行直属上司的军令,看守好这间临时牢房才是最主要的任务,至于谁输谁赢、成王败寇,与他们的切身利益并没有什么十指相连的关系。甚至,此时身后的禁闭室中关押的是副军长安德金阶旗准,还是叱咤疆场的前线军官,也不与他们相干。他们的任务,只是“看押”而已。听着里面的声音闹了一阵,歇了下去,几分钟后再响起来,再静下去,反反复复了不下五六次后,两个人都有些烦了。耸眼瞟着走廊对面的墙,左手的士兵先开始抱怨:“我说这里面是怎么回事,骂了快一个小时了,累不累啊!”他的伙伴也是一脸不痛快:“本来以为捞了个看人的好差事,用不着和他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最后论功行赏时也一样能捞几张好处。结果摊上这么两个人,吵的老子耳朵都疼了!”“哎,听说艾俄洛斯副旗准的肉搏可是数一数二的,他骂急了不会冲出来吧!”“蠢蛋!”他的担心换来一颗白眼,“你以为这门是纸糊的,踢一脚就开?他们还带着手铐呢!”“也是……喂,老兄,那就算了,他喜欢骂就让他骂,反正又骂不死人……”“嘭!”“扑!”“啊!”禁闭室里突如其来的一阵乱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中间还夹着一声痛哼,接着听到安德的喊叫声:“来人,快来人!”“怎么回事?”窄小得只有一尺见方的透气窗“哐”的打开,外面走廊中的光线漏进黑洞洞的小屋里,可以看到床角边的地板上歪倒了一个人,汩汩的鲜血从鬓角处流出来,很快的积了小小一摊。“没见过这种人,拿自己的脑袋去撞石头,我看就是活腻了!”看着五六个流动值日哨兵把艾俄洛斯从禁闭室里拖出来,一路向医务室的方向走去,两名看押兵之一大摇其头。另一人“咔”的将铁门重新落锁:“不是喊什么‘一死以报天下’么!人家要当个殉节忠臣,关咱们什么事!”“我呸,什么主子还不一样跟,闹腾什么啊!”“行啦行啦,那叫有气节,人家和咱们不一样,你懂个什么。”“嘿嘿,我懂这一阵子过去了,发了薪水回家看看老婆。我都二十八了还连半个娃都没有呢……”“噗——”“耶?什么声?”“什么啊,哪个脚底下没跟的走路绊了个跟头吧。”“切,今年的新兵没几个象样的,一只手就能扒拉一打!”……动作利落的撂倒最后一名哨兵,艾俄洛斯有些庆幸自己的好运。大概是被一个半死不活的重伤号忽然生龙活虎的跳起来吓了一跳吧,在这支五人小组被解决掉的几分钟时间内,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还可以大喊求援的,让他可以好整以暇的个个敲晕。虽然说以强欺弱不是大丈夫所为,不过这种时候,也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了。拣了柄比较称手的军刀,艾俄洛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手铐砸开,看看双腕上数道深浅不一的血痕,想到刚刚只不过几个小时的监禁,竟让他有了种再世为人的感觉。不过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揉揉手腕,再摸摸衣袋里硬硬的令牌,隐隐中,是千斤重担已经压在了自己肩上。迈步要走,脸颊上的一股稠流提醒他是不是忘掉了什么。艾俄洛斯一抬手摸到左额,触手一片温稠的血液,本来已经开始凝固的伤口,经过刚刚的一番剧烈运动又迸开了,一条血线沿着左脸上的轮廓蜒蜒流了下来。为了力求逼真混淆视听,方才在床角的那一撞艾俄洛斯半点也没有手软,鲜血流下来的同时头上的剧痛蔓延向全身,要不是安德及时出手恐怕就真的昏了过去。但接下来的一连串绷紧了神经的进展叫他半点不敢分心,倒也将痛楚暂时的压下,如果不是发觉到脸上的湿腻,就这么抛到脑后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简单的在衬衫上扯了根布条扎住伤口,拜从小受行医的父母熏陶所赐,这种小来小去的止血包扎还是不在话下的。用了几分钟打点停当,艾俄洛斯立刻拔步冲向外面。离开还不到百米,一通低沉浑厚的军鼓声入耳,那是召集全体官兵整装集合的令鼓,一声急过一声,三迭三落,响如闷雷。“御政官史昂勾结私党,伙同朝臣逼宫叛乱,督察官大人力挽狂澜,调集义军勤王。我圣都军将士即食国俸,绝不可袖手任乱党横行,这次举兵圣都,令出即行,希望诸位奋勇前进,诛灭乱党……”听着副官霍迪列骑朗声诵读着出兵檄文,号令台上的郭布真自己都觉得有些滑稽。“勤王”、“讨逆”这两顶大帽子还真是好用,只要通滑一些就完全是义正词严的师出有名,至于背后的真相……低哂一声,郭布真一一看过廊厅中的两名师团统领与两名副旗准,没有人会不明白吧!撒加副旗准被密调,艾俄洛斯副旗准失踪,寇鲁华沙副旗准与伊沃尔副旗准率部分兵力进入圣都……这里没有呆子,一系列的反常代表了什么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就看是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了。聪明人,就聪明在懂得审时度势。耳朵里听着外面士兵的喧嚣,不外乎喊喊口号、表表忠心之类,郭布真的目光只在面前的四人身上打转。第一师团的贝克里塞银阶旗准出身卿爵,必然会站在亚历士一方——没有人会怀疑督察官与王议会之间的连带关系;第二师团的典立恩旗准虽然有些摇摆不定,但略加压力也会伏首,那帕希准爵副旗准一向唯姨父贝克里塞马首是瞻,当然也没有问题,只有……他的视线停在最后一人身上。林杰副旗准尽可能的去忽略郭布真审视的眼神。只有他一人选择中立在当前情势下确实尴尬——不只尴尬,已经是危险了。他明白自己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只是因为如果六个准团有一半以上同时没有了直属统领会是一件十分不好操控的事情。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就是马上重新表明立场,可是……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原则他无法让步。静悄悄一片,外面的声音就相对的更响亮起来,郭布真盯着没有表情的林杰半晌,终于调开脸:“各位,去准备一下,二十分钟后发兵吧。”“是。”敬礼、离开,四人各自奔回自己的属队,郭布真同时下令全军整队准备出发,传令兵离开后,片刻,“嗵嗵”的军鼓就响起来,嘈杂立刻变成了井然有序的列队声。回到自己的第一师团第二准团,林杰在整理队伍的副手斯伦卡身后默不作声的站了好一会,而斯伦卡显然也没有用后脑看人的本事,直到注意到前几排士兵有些怪怪的眼神,顺势转身,才发现了林杰的存在。“林杰大人。”好不尴尬,斯伦卡急急忙忙敬了个军礼。“喔,”心不在焉的回礼,林杰的心里闷得慌,“出发的准备做好了么?”“一切准备就绪。大人,我们可以第一个开拔……大人?”志得满满的汇报工作情况,忽然发现林杰的表情并没有因他的报告舒畅,斯伦卡立刻知趣的闭了嘴。林杰用手指压着太阳穴,看着面前整齐待命的士兵,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就随时可以出营开拔,攻向圣都,也就会……成为“叛军”。没错,是叛军,无论谎言再怎样冠冕堂皇,仍不能掩盖其谎言的本质,这次逆国举兵,自己也会成为推波助澜的一份子,遗唾后人……林杰烦躁的转了个圈子,心里的正义感在一个角落不停的叫嚣,但有些懦弱的天性却不允许它掌握主导。整队已经接近尾声,但左翼部队却忽然起了一阵骚动,阵脚不受控制的乱成了一团,林杰猛的从沉思中拉回注意力:“斯伦卡,怎么回事?”“下官不太清楚,好象是阵形出差错了。林杰大人,我过去看看。”斯伦卡匆匆离开,林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竟偷偷的松了口气。如果真的是队形被打乱,重新整队至少也需要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准团的出发时间可以延后——如果可以按兵不动,那就更好了。调查的结果很快传了回来,是左临的准团右翼调整横纵队列,发生混乱,波及了过来,连带冲散了自己的左翼部队。“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林杰有些纳闷。即使是最无能的花花公子型的那帕希,也不会犯这样的军事错误。在密集集合场地转换横丛队列,连一名上阶兵都知道会周转不开,“那边是哪个准团?”“第二师团第一准团。”斯伦卡放低声音又补了句,“是艾俄洛斯副旗准的……”“艾俄洛斯……”林杰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心念一转,在斯伦卡肩上一拍,“斯伦卡列骑。”“在。”听到林杰少有的换了正式军衔称呼,斯伦卡“啪”的立正。“我们的右翼是撒加副旗准的准团吧?”“是。”“好。传我的命令,右翼兵团,横纵队列互换,列距,十拳,步型,穿插,马上行动。”“……是。”呆了两秒,斯伦卡明白了林杰的意图,立刻一路小跑去了。林杰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孩子成功了一个得意的恶作剧,有种想要偷笑的冲动。掩饰性的低头,悄悄嘀咕了一句:“虽然是低级错误,也还是会有人犯的啊。”听着军鼓响了两通,郭布真舒了口气,看看时间,还不到九点,十点之前进城是毫无困难的了。吩咐副官备马,他也开始准备动身。但刚刚从椅子上起身,就意外的听到外面一阵混乱,人喊马嘶,好不热闹。“怎么了?”郭布真连连皱眉。他的疑问很快的得到了答复,乍听之下,与林杰几乎是同一个反应:“这种低级错误!”郭布真气得咬牙,“那三个准团的统领是饭桶么!叫他们马上给我整队,十分钟……不,五分钟,用军鼓传令。”“是。”传令兵匆匆撤出,郭布真一拳砸上桌面:“这种时间给我捅娄子!第一师团第二准团、第二师团第一、二准团……林杰,你也敢给我玩障眼法!”军鼓声催魂般的入耳,斯伦卡几乎跳起来:“五分钟整队?这是准团,不是士团,开什么玩笑!”林杰也有些不安。一时冲动下作出了这种布署,竟忘了考虑惹恼郭布真后可能会有的后果,想要以一名副旗准的身份与一军统领抗衡,似乎太不自量力了些:“算了,快去整队……”“嘣噗——”一声闷响嚣张的在校场前方响起,军鼓声嘎然而止。“什么?”“军鼓破了……”“有人射鼓!”这一刻不只校场中人马乱行,号令台上也乱成了一团,那面一人多高的牛皮军鼓,鼓心处不偏不倚的射入了一支金羽箭,箭尾犹在颤动不已。“艾俄洛斯副旗准的金羽箭!”认得那支金黄色的箭尾的护鼓兵失声叫出来后,立刻开始庆幸自己的大难不死。以艾俄洛斯出神入化的一手神射,如果目标不是鼓而是人的话,只怕十条小命也已经断送干净了。一骑快马旋风般掠过人群,马上人一手挽弓,一手擎着一块令牌:“安德副军长手令,圣都军第一旗第一师团,不许发兵;圣都军第一旗第二师团,不许发兵。”声音响亮,底气充沛,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的送入了各级统领耳中。“艾俄洛斯?”林杰一愣,有些窃喜。“艾俄洛斯!”那帕希也一愣,咬牙切齿。“艾俄洛斯,他竟然来坏事!”正匆匆登上号令台的贝克里塞银阶旗准脚下一停,半是错愕半是恼火。“艾俄洛斯大人!”这是第二师团第一准团,一片惊喜。停在号令台下,艾俄洛斯举着安德托付的令牌,一字一字的高声道:“督察官亚历士卿爵权倾嘲野,包藏祸心,意图谋反。郭布真督统与其勾结,私自将安德副军长扣押,并要以圣都军与圣都相抗,举兵叛乱。这里有安德大人手谕令牌,召告全旗兵将,不可叛君叛国逆行……”“艾俄洛斯,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污蔑督统大人,好大的胆子!”几句话在下面的士兵中掀起了一阵喧然大波,大乱中,第一个飞马赶来的是那帕希副旗准,怒气冲冲的打断他的话,一副要撕碎他的表情:“督统大人是要去勤王护驾,你们才是企图谋反的逆臣。”艾俄洛斯看他的目光不屑之极:“那帕希副旗准,请不要颠倒黑白,谁忠谁奸,你心里也清楚。”“你别不识好歹,艾俄洛斯!”那帕希吼得气势十足,却不敢催马接近过去,连连命令身后亲兵:“给我抓住这个叛贼!”几十名亲兵拔刀张箭就要一拥而上,艾俄洛斯还没有什么动作时,不远处马蹄骤响,一小队骑兵飞驰过来,最前面一人扬声大喊:“谁敢动我们大人,叫他尝尝第一准团的飞箭!”“贝卡多!”援兵打头的正是第一准团的副统领贝卡多勋骑,飞骑一到,五十骑兵立刻“唰”的散开,将艾俄洛斯护在二线,横眉立眼的向那帕希的亲兵队迎了上去,大有“再向前一步,我们射你十个八个透明窟窿”的气势。“你、你、贝卡多勋骑,你也要反不成!”那帕希的头顶冒烟,破口大骂,但拿自己的亲兵队和骁勇善战的第一准团硬碰那么愚蠢的事,他还做不出来。“多谢,贝卡多。”艾俄洛斯把手从军刀上挪开。要不是他来得及时,只怕自己就不得不对同是圣都军的士兵出手了。“大人,回准团吧,我们都跟着大人走。”贝卡多连拍胸脯。见到这位年轻了自己十几岁的优秀上司平安,让他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我要见郭布真督统,”艾俄洛斯扬眉,“不能让他发兵。”“大人,先回准团,有大伙给您嘹阵,他就是把五个准团都鼓动起来也没用!”事实证明,郭布真今晚的万事不顺归根究底够可以归结到艾俄洛斯身上,三个准团队形大乱是,以安德的令牌阻止出兵是,最后导致第一旗的六个准团分兵对峙、剑拔弩张还是。“艾俄洛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名字,郭布真额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原以为自己兴兵的最大障碍只是安德,没想到却坏在区区一名副旗准身上。不是不知道艾俄洛斯的能力,但一个疏忽,满盘皆乱。“典立恩旗准,艾俄洛斯不是你的下属么?把他给我抓起来、抓起来,是死是活没关系!”“督统,”典立恩犹豫的开口,“这个……现在军心十分不稳,这个命令发下去,恐怕……”“恐怕什么,收拾不了他么!”郭布真一眼瞪过去,“贝克里塞银阶旗准,点你的兵,我亲自去。”离了号令台,进入校场,郭布真才发觉局面已经失控到了什么程度。放眼望去,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分成两个阵营,中间只隔了不到二十米的距离,还有大批士兵一旁观望,举棋不定。远远就可以听到艾俄洛斯的声音,响在耳边一样清晰,一条条慷慨陈词,列数亚历士的罪状,而那帕希底气不足的回骂则苍白得可笑,半点气势也无。“这个人……”接近了,郭布真反而冷静下来,“不能留他。”“不容易呢!”贝克里塞不太乐观,“第一旗的精锐之一就是他的直属准团,听说他刚一露面,就全体倒向他一方,要和这个准团交手,代价可不会小。”“除了林杰,还有四个准团在我手上。第一旗的精锐部队不只他一个,撒加副旗准手下的兵力不比他弱,再把寇鲁华沙准团的余兵调上去,告诉他们,我功行赏,谁抓到叛贼,升他三级。”郭布真略一沉吟,发下命令。“撒加的准团么?”贝克里塞眼前也一亮,“那可就是一场名副其实的龙争虎斗了。撒加对艾俄洛斯……精彩!”知道贝克里塞一向对撒加抱有敌意,郭布真也乐得顺水推舟:“叫那帕希副旗准也去试试身手?抓到艾俄洛斯,大概就可以再升一级了吧。”“哈哈,我那个外甥早就想和他比试比试了。”贝克里塞看重的是“升级”那两个字,不假思索的点头。典立恩在一旁完全没有了建言的立场,也只好按他们的决定对第二准团下令。远远眺到他们接到命令后立刻展开队形准备投入战斗,喜忧参半,偷叹了口气。在军队中,有时朴实无华的诤言比华丽的演说更能打动人心,虽然在艾俄洛斯身后的还只是他的直属准团,但开始倾向他一方的士兵却已经大超了这个数目,甚至还有个别人悄悄从自己的所属队列中溜出,进入中立的第三方,再伺机转换阵营。唯一没有一个人动摇的,只有第二师团第二准团——撒加一手训练起来的直属部队。艾俄洛斯也尝试了去说动杨歧副统领不要助纣为虐,但得到的回答大出他的意料:“我们只是在执行撒加大人的命令,撒加大人的立场,就是准团的立场。”一时有些语塞,艾俄洛斯忽然想到,自己身后的贝卡多,还有五万官兵,是不是也只因为自己的立场在史昂大人一方才义无返顾的站过来的呢?不是因为王国,不是因为正义,而只是因为一个人。“好可怕!”林杰低叹,声音只有斯伦卡能够听到:“大人,怎么?”“五万官兵,都成了一个人的亲兵。能把个人的意志凌驾到军队之上、国家之上,这不可怕么?更何况,这样的人,眼前就有两个。”“大人是说,艾俄洛斯副旗准和撒加副旗准?”“这两个人……这两个人……”林杰只是重复这一句,却不把话说下去。而这时,正是典立恩的命令发到,杨歧犹豫了一下接令,然后一声号令,将全员成散兵线调至了双方对垒的第一线。两支圣都军的王牌精锐,隔着二十米的距离,刀矛并举,一触即发。校场上的空气是与天气相呼应的凝重,危险气氛的因子无处不在。五万对十五万,艾俄洛斯额上的青筋微微抽搐,右手手指潜意识的在弓背上摩挲着。其实最终出现这种情况也是意料之中。军队中的森严制度,把每一名士兵的人身都完全系附在了他们的直属军官手上。在这里,阶级越是低下,他的个人意志就越可以被忽略,人心向背不过是委婉些的自我平衡,真正大规模的阵前倒戈,在历代战史上少之又少。所以,能达到军心浮动的效果他已经很满意了。“贝卡多。”艾俄洛斯叫自己的副手,“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冲出驻营。圣都的安危,就看这一仗。”“大人,您放心,别说这些,就是再多上两倍,我们也顶得住。”“不,不是要顶住。”艾俄洛斯摇头,“是要‘擒王’。他们斗志不强,如果统领失手,就会不攻自破。从那帕希的准团切入,避免和杨歧勋骑的指挥硬碰硬。”“这个……”贝卡多有些为难,“第二师团第二准团是第一线,不突破他们,根本接触不到后面的纵深。”“带一个兵团,右翼迂回,把灯火熄掉,散兵线掩护。”“呃……”贝卡多吓一跳。在与对手对垒不到二十米的眼皮底下战术迂回,这种用兵方法闻所未闻,稍有不慎,就会在调头的间隙被对方强袭,更何况那还是与己方旗鼓相当的精锐之师。艾俄洛斯明白他的顾虑:“没关系,传令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们只能赌一赌。”“赌?”贝卡多险些叫出来,艾俄洛斯什么时候也喜欢上这种风险把戏了!“赌杨歧,也赌林杰副旗准。”正面是杨歧的散兵线,右翼是林杰中立准团,与自己这一方都有着十分微妙的关系,如果能将尺寸拿捏准确,也许就可以一举抢占优势,不需要大规模的血战,而是攻心,攻心为上。“怎么回事,为什么还不进攻?”郭布真站在校场的一个高点,距混乱圈大概二三百米左右的眺台遥望。虽说是要亲自动手,但他也不会贸然到带着亲卫兵团直闯风暴中心。主帅只需要运筹帷幄是他根深蒂固的观点,而导致下属准团这种“只知统领,不知督统”的情形也不能不说是他的间接功劳。“和第一准团交手,小心谨慎些是应该的。”典立恩解释得有些口不对心,骨子里的摇摆天性又有些抬头。但贝克里塞显然不是这么想:“没那么简单吧!这两个准团都是你的麾下,典立恩旗准,关于他们之间的私交怎么样你也该知道一二。”“阁下怀疑他们对督统的军令阳奉阴违?”“哼哼!”贝克里塞哼了两声,不做正面答复。如果说典立恩心中没有这种疑虑有些不切实际,但面对郭布真的怒火,贝克里塞的冷讽,他必须有一个绝对的把握来巩固自己的处境,而不管这个把握是不是真正的有力:“贝克里塞阁下,撒加副旗准的立场你们都清楚,如果你对他的准团有疑虑的话,不就是间接的怀疑督统和督察官大人的用人眼光么?艾俄洛斯准团能征惯战,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万全准备就贸然一击的话要冒很大的风险。杨歧勋骑的指挥我认为完全合理,如果阁下认为需要回避同属一个师团的私交的话,我很愿意把这个建功立业的战机奉送给第一师团。如何,想来那帕希副旗准也早就跃跃欲试了吧!”跃跃欲试去送死么!贝克里塞还不到被人一激就接下这个烫手山芋的程度,立刻反击:“如果典立恩旗准认为自己对麾下的准团无法控制的话,出于同僚立场,第一师团必当援手。不过,没想到旗准大人也是个喜欢推卸责任的人,还真叫人意外啊!”“如果将自己的所属部队都安置到第一线还叫推卸责任的话,那请问阁下对身先士卒的定义又是什么呢?”“好了!”郭布真黑了脸,终于开口打断他们的唇枪舌剑,“现在还不是拆自己墙角的时候,二位统领请自重。典立恩旗准,你再发一道手令过去,叫第二准团开始行动。没有时间再耗在这里,督察官大人还在等我们进驻圣都。”“我亲自去督战。”典立恩乐得从这个叫人如坐针毡的鬼眺台上离开,立刻捞住籍口转身就走,贝克里塞瞪着他的背影许久,尖刀似的目光像是要在他身上刺两个洞出来。双方的肉搏队形已经排开了十几分钟,却一直保持着胶着状态两厢对望。在处于防守的艾俄洛斯一方来看并无不妥,但杨歧迟迟不下攻击命令,倒是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古怪。艾俄洛斯退到右翼押阵,准备亲自掩护迂回,但对方不发动攻势,本部迂回部队就无法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出发,贝卡多看起来比他还要焦急,在马背上坐立不安:“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艾俄洛斯揉揉头:“僵着也好,拖到圣都里面平安了,我们也免了一场火并。”“大人真这么想?”贝卡多狐疑的看他。艾俄洛斯给他一个苦笑,“当然不是”的眼神:“他们要去为叛党助阵,我们也要去助史昂大人一臂之力。”“那这么拖下去不就……”贝卡多眨眨眼,想到一个有些荒唐的假设,“会不会是杨歧也不想打,只是摆个样子给别人看?”“他当然不想打!”艾俄洛斯叹气,觉得老了对方十几岁的不是贝卡多而是自己,“派你带兵去和撒加的准团交手,你想么?”“唔……也是!”贝卡多撸着马鬃,“那我们该怎么办?他们不动手,但也不撤兵啊。”“这样才麻烦……”“请开始进攻。”“杨歧勋骑,开始进攻。”“第二师团第二准团,请马上开始进攻。”三道军令在五分钟内先后送到杨歧手上,颜色由蓝改为黄再改为红,看来是没办法再搪塞下去了。杨歧把军令在手里翻来覆去好几遍,终于决心下令,但在号令还没有离开舌尖的时候,一队膘骑从身后的方阵中硬生生插了过来,还隔着十数米就听到那帕希气冲冲的大吼:“杨歧,你带的什么蘑菇兵,在那里生了根么?为什么还不攻击?”杨歧一眼望过去,被他的幼稚举动气的几乎呕血。眼见整齐的步兵方阵被他横冲直撞得一塌糊涂,还在那里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大呼小叫,几乎是咬着牙叫过身边最近的一名士骑:“去把那个笨蛋贵族给我拦住,不会用兵就不要来给别人捣乱!”“副统领,拦不住了……”那名士骑的马头还没有调过方向,那帕希的骑队已经在步兵方阵中生生挤开了一条通路,冲进了里圈。那帕希纵马冲到杨歧面前几乎马头相撞的距离,指着他的鼻子大吼:“一直按兵不动,你在干什么,对督统大人的命令不服从么?”杨歧的脸色铁青:“那帕希副旗准,我们准团的军务不劳别人插手,进不进攻我自有分寸,请阁下检点一下自己的行为。”“轮不到你一个平民来指责我!我要取代你的兵权,马上进攻,把那群乱兵给我抓住!”“即使是准爵阁下也没有逾权指挥的权力……”“贝卡多,开始迂回。”对方阵营的骚乱尽收眼中,艾俄洛斯一时间觉得平素与自己相看两相厌的那帕希忽然可爱起来。不是他这一冲,想要抓住一个合适的调兵契机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良机一闪即纵,不会利用的人是傻瓜!“是。”贝卡多的声音响亮得震人耳膜,以最快的速度把命令传达了下去。一阵大乱,杀喊声忽然从背后响起,比什么都有效的中止了杨歧与那帕希的争执。发觉战斗声来自自己的准团的方向,那帕希脸色瞬间万变,一把揪住杨歧的军装领口:“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清楚!”“副旗准大人,”杨歧有一丝事不关己的幸灾乐祸,“据下官看,是您的准团被战术迂回了。恭喜,您可以打头阵了。”“迂回?你让那群乱兵在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内给我迂回?在校场里搞迂回?”那帕希的眼睛几乎瞪出来。杨歧拨开他的手:“打扰了下官指挥的人似乎就是阁下,恕下官不能负责。”“你……你……好,杨歧,你给我记住!”那帕希恶狠狠丢下一句,匆匆忙忙回马,“回去,马上跟我回去!”带着好不容易横穿了半个校场的自己的“精兵”又一头挤进人群,慌乱的狼狈,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杨歧冷笑着“目送”他,再把视线调回仍和自己正面保持对峙的第一准团。艾俄洛斯正从右翼赶回中军,发现他的目光,报以一笑,分明在说:“请不要让我难为。”“副统领,还要不要进攻?”下属的五名兵团统领又开始请示。杨歧握着马缰的手不自觉的绞紧:“能在校场的方圆之地成功迂回的对手……”在心中哀叹一声,“撒加大人,您丢了好一个大麻烦给我啊!”“准备……进攻。”“准备进攻?”杨歧一点头:“对,准备,叫第一线进入进攻的准备状态。”这叫什么命令!五名兵团统领面面相觑。如果现在才是准备的话,那刚刚的二十多分钟叫什么?准备的准备么!一级的红封军令似乎也被置若罔闻了,典立恩却无暇去顾及。那帕希准团的最左翼和他目前的立足之地不过十米之遥,是一个完全可以忽略的距离。右翼部队战火一起,他就在第一时间先将自己的亲兵队展开,结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防护屏,确定不会危及自己的安全后,再急调伊沃尔准团的余部增援。允许一旗兵力结集的校场方圆不亚于几座中型村落的面积和,但要作为战场似乎还是狭窄了些。中心部位是艾俄洛斯的准团主力、杨歧的“准备进攻”兵线、林杰的中立准团暧昧的三足鼎立着,余下的十万兵力在东峪一角拥挤的腾挪,什么纵深、阵形通通搅在一起,不成个数。人绊了马,马挤了人,一锅沸水相似。眺台上的郭布真几乎气晕,借着灯光,满眼是深蓝色军装的士兵,一窝蜂的冲向东、突向西,哪里还分得清敌我,更像是集会上四面八方聚集来的平头百姓,各走各路,乱不堪言。但并不是所有的军队都陷入了泥潭,一彪双线的轻骑兵穿插在人流之中显得格外灵活,尖刀一样插入那帕希准团的腹地,切割、包围、攻击,再切割、再包围、再攻击,迅速得让人眼花缭乱。贝克里塞变了脸色:“那是艾俄洛斯的骑兵,他们要干什么?”几百米外,同样的一句话也在那帕希的嘴里问出来:“你们要干什么?”被与护卫兵隔开的那帕希与十几分钟前的不可一世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没有抱头鼠窜只是还顾及着自己身为准爵和副旗准的尊严,但贝卡多显然没有为他捧场的兴致,冲他好不灿烂的一笑:“大人,您说呢?”挥刀,抬脚,四柄长军刀也呼应的扫向马腿,那帕希惨叫一声,刀飞上天,人跌下地,四五支长矛先后指住了他身上的要害,这时贝卡多才把后半句话接着说下来,“当然是抓您喽!”艾俄洛斯仍是不敢松懈,他需要的是速战速决。目前似乎是自己的迂回部队占了上风,但一旦时间拖长,给出他们重新乘队反攻的时间就不妙了。面对的毕竟同样也是正规军队,即使实力之间存在高下之分也不会冲抵了数量上的差距,他还不至自满到以为可以以五万兵力将二十万军队全部制服,更何况,真正难缠的对手还没有参战。“撒加、杨歧。”这两个名字在舌尖上翻腾出一股厚重的苦味,只要这支劲旅不肯放松,自己就不能抽出主力去扩大战果,这是最让他挠头的难题。“咚!”“咚!”“咚——咚——咚——”一通沉缓绵长的军鼓声从天而降般传入混战的校场,让三方人马同时大大的错愕了一番。军鼓……号令台上的鼓面上还钉着艾俄洛斯的金羽箭,半个鬼影都没有,一面破鼓总不会自己响起来。但那鼓声仍是连绵不绝,并且越来越疾、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是外面!”有人叫起来,“外面有军队开过来了!”像是呼应他的话一样,一声轰响,校场的旗门大开,大队官兵一拥而入,刀剑生光,齐齐指向场内,而外面蜿蜒的灯火密密层层,一眼不着边际,竟是一支不下二十万的强兵。“中禁军的军鼓!”郭布真的脸色白如墙皮,不敢置信的惊呼。正面队伍整齐分开两边,一个人策马施施然出来,似乎很满意对校场内的混乱造成的震慑效果:“奉圣女皇陛下圣谕,御政官大人政令。督察官亚历士卿爵不谋图反,圣都军军长郭布真督统煽动部下兵变,立刻给予收押待审。圣都军第一旗下属第二师团第一准团,发兵追捕乱党,其余各部严禁擅自行动,否则一律以叛国罪论处,令到即行。”洋洋洒洒把手中的谕领宣读一遍,那个人提马从灯影下走出来,微微一笑,挑眉:“还不住手、整队,你们真的想反么?”狂风沙第十七章 祸起萧墙 之 上流社会的游戏艾俄洛斯敢指天指地的发誓,自己这辈子,至少是自出生起到现在为止的这小半辈子中,从未有像这半个多月来这样频繁的失态过,而眼下这次,显然又是个中之最。看清楚了那张在晃晃灯光下薄笑的面孔,视神经却足足迟了三秒仍不肯将接收到的信息传及大脑,直到贝卡多在他耳边连声大吼:“撒加大人,是撒加大人!大人,您看,是……”“呃?”艾俄洛斯连连晃神,“撒加……撒加?”声音猛的拔高了八度,大梦初醒一般,“撒加!”失态的一声大吼,似乎连他坐下的战马也被吓了一个哆嗦,校场内方圆几十米内的人的目光立刻齐唰唰投射了过来,一向对外事浑不上心的贝卡多都有了种被那些视线的余光“扫荡”得坐立不安的难堪,艾俄洛斯却浑似未觉,一提马就要向前冲。“大人!”贝卡多手快的一把捉住马辔头,“大人,大人!大人……”使眼色加上打手势,贝卡多急出了一身汗,终于将艾俄洛斯拉了回来。开玩笑,如果在这种场合下冲出去……他没敢往下想,偷偷打了个冷战。艾俄洛斯也终于发觉了自己的失态,一时间进退两难的尴尬,好在他并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的人,干咳了一声,硬生生的甩头:“贝卡多,整队。”以天外神兵之姿出场的撒加仍还颇坦然平静的在灯火和卫队的簇拥下缓行入校场,身后的中禁军士兵大队并未随行,甚至绝大部分连校场的大门也未进,而是分队散开将校场合围,更显出严阵以待的高度警戒来。不过第二师团第二准团的精兵已在撒加现身的同时就由杨歧带领迎了上去,倒也没有出现四周真空的情形,余部则不需号令便直逼几百米外的眺台,骤然由云端直摔地狱的郭布真与贝克里塞。撒加对于他们的举动不发言语的驻马眺望,夜色中依稀可辨眺台上那两个惊竦的身影及下面几百犹做困兽之斗的亲兵卫队,郭布真的红色披风此刻看来极为扎眼,带着那么一丝两缕讽刺的滑稽。看着他跳脚指向这边,不用猜也知道是在对自己破口大骂。撒加十指相扣,微微的扬起一抹笑:“不过如此,成王败寇……不,还称不上王,不过是一匹借威的狼罢了!”杨歧策马向前,迎向撒加的马侧,一时间竟也有些不知说什么好,饶他胆识过人定力了得,但面对这几个小时内的瞬息万变,还是有些应付不来的无力,只好先行了一个抖擞十二分精神的军礼:“大人。”撒加斜睇了他一眼,那一瞬间,隐然有一种不自觉中流露出的暗色的冷媚,杨歧握缰的手突的一颤,可再细看时,却又和平常无二了,让他不由怀疑那一错眼间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杨歧勋骑。”撒加慢悠悠的开口。“大人。”“你去那边督战。对大逆不道的乱臣……不必手软。”“是。”常跟随在撒加身边,杨歧明白这一句话就是对那批尚在死战的亲兵卫队的死刑执行令,但这也才是他所了解的撒加大人,立刻马后加了一鞭,飞身去了。撒加再没向那边看上一眼,他关注的是眼下各支军队的缴械。胸有成竹的扫视着全场,同时也接收到一道道目光,惊诧的、欢喜的、愤恨的、敬佩的……种种不一,但独独少了那么一个人的。揉一揉眉心,撒加循着队列看过去,目光在第二师团第一准团的位置打转,不意外的看到满脸都分分明明写着“我在生气”四个字的艾俄洛斯,扎在乱兵深处整肃军纪。整座校场的局势由骚动渐趋平复,林杰的第一师团第二准团这次是毫不犹豫的站到了撒加一方。面对十五万精兵的咄咄气势,寇鲁华沙准团与伊沃尔准团的余部,加上失了统领心无斗志的那帕希准团,略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再选择顽抗,整齐划一的接受规整。见到大局将定,撒加策马下了校场,他身后一名勋骑趋前一步,似是要拦,却被他微笑着推开,只好点了一小队卫兵,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了过去。艾俄洛斯远远的见到撒加过来,心头气闷,有些百味掺杂,“哼”了一声,拨马又要向后队去,贝卡多偏偏不懂察言观色的一把拉住:“大人,您看撒加大人过来了。什么投奔督察官,原来还有这么手后棋,哈……”本来直爽的大笑笑到中途在发觉艾俄洛斯黑如锅底的脸色后生生的掐断,那生硬的颤音听在耳中说不出的怪异,左右的几名亲兵险些笑出声来,一把捂住嘴巴,艾俄洛斯却仍寒着脸:“贝卡多勋骑。”“啊?在!”“向后转。目标,本部准团右翼。纵编整队,立刻出发。”“喂,大人,大人!右翼已经整完队了啊!”贝卡多一面随着艾俄洛斯的号令转身,一面莫名其妙的回头申辩。“那就再整一遍。”艾俄洛斯转身要走,难得一见的小脾气让手下开足了眼。在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时,撒加一行已进入第一准团的范围内,标准站姿的士兵们立刻整齐的报以军礼。诈降也好,内线也罢,能在千钧一发之刻力挽狂澜的就是英雄,何况还是奉有圣女皇陛下和御政官大人政令的全权代行人。撒加脸上是一贯的温和微笑,略略颔首致意。笑容是最好的面具,这句话古来有之,但并不妨碍它被人们心无芥蒂的接受,理所当然,也就没有人有余力去窥视撒加此刻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撒加身后的三名身着中禁军军装的年轻军官却是几个异数:“撒加学长的样子有些怪。”“喂,是不是这次真的惹火了你哥,撒加学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嘘!没瞧见我哥都不看这边么!他真生气了。”“撒加学长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吧!”“才不……”撒加听着身后三个人压低声音的交头接耳,心里连连苦笑,连他们都看出来不对头,这次两人间的别扭真是闹大了!心里还在盘算着如何向艾俄洛斯开口,左手的人群中忽然一阵大乱,一个血人似的军官擎着军刀不要命般冲了过来,破口大骂:“撒加,你个小人,枉受督察官大人的栽培,你两面三刀……”“抓住他!抓住他!”随后而来的士兵一拥而上,向那名一身是血的军官扑去。“嗖——”比他们的动作更快的,是一支锐利的金羽箭,深深贯入他的左大腿,再钉进地上,卫队立刻冲过来牢牢捆了,拖了下去,远远仍能听到充耳不绝的大骂声。“大人,他是贝克里塞卿爵的卫队长……”撒加置若罔闻,策马迎向还未放下手中强弓的艾俄洛斯,脸上的笑蓦地轻松了七分。“艾俄洛斯。”艾俄洛斯瞪了他一眼,一扭头目光落向他身后,突地睁大了眼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