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总是由许多偶然因素构成的,往往毫不相关的两件事,会被解释成为彼此诱发的不可抗拒因素,即使它们之间,真的——只是偶然。此刻希亚军校中的四人,完全无法预知即将发生在他们之间的这场闹剧般的谈话会留给后来的影响,在许多历史学家的笔下,甚至成为“金盏花宫事件”与“东云之乱”间因果关系的成立证题,而其野史价值,更是促进了希亚王国文化书籍事业的蓬勃发展,为国库缴入一笔不菲的税金。冲入希亚军校找人的加隆远远见到艾欧利亚后把所有的话简化成一句“艾俄洛斯出事了”,喊出口后,才觉得似乎把事态形容得太过严重,有夸大事实之嫌。脚下又快跑两步,“呃……没那么严重……”下面的话被解除石化后一跳多高的艾欧利亚粗暴的打断,可以媲美狮吼般的声音:“我哥怎么了?加隆,我哥怎么了?”“啊?啊!”加隆吓了一跳,退了一步,“你吼什么,我的耳朵啊!”艾欧利亚哪有心思理会他的耳朵,还在继续跳脚:“我哥出什么事了?加隆,你们不是……唔唔唔……”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毫不客气的连嘴带鼻子一起捂住,另一双手立刻配合灵活的架住他的两条胳膊,拖后一米附带一个爆栗:“安静。”“吓,你们!”加隆一脸惊奇,“你们不是该回‘紫晶’去了么?”架人的——米罗,笑嘻嘻放开手:“好久不见啊,还是欢蹦乱跳的嘛,有精力一大早跑来当喇叭!”卡妙也松开捂着艾欧利亚的手,当然,是确信他在一两分钟内已经喊不出来的情况下——这种在体训中被划分为小巧型近身格斗的技巧,是卡妙的拿手科目——瞪一眼米罗,然后转看向加隆:“艾俄洛斯学长出什么事了?”拉回正题,加隆明显的一脸不为眼前三人理解的气愤:“高烧。‘咚’的一声翻在我家门口,那个体温我看煮鸡蛋都没问题!”“高烧?”三个人一起叫出来,都是不可思议的声调。接着是微微冷静些了的艾欧利亚的大嗓门:“我哥怎么会发烧?他连小伤风都没有过,还烧到昏过去!”卡妙也微皱眉:“学长不是剿匪去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米罗干脆一扬手:“好啦好啦,听你刚才喊的,什么‘艾俄洛斯出事了’,我还以为是受了什么重伤!吓唬人,原来是发烧——有撒加学长在不是么,不会有问题的。卡妙,咱们先去撒加学长家探病,再去白鸥街,好不好?”“什么嘛!”加隆大叫,脸色更难看,“谁说他在我家了!我的意思是,艾俄洛斯,在我家门口昏倒,不过现在在他自己家里。自己家,懂不懂?艾欧利亚,就是你也有钥匙的那个。现在,谁跟我回去照顾病号?”三人面面相觑,最后一致看向加隆。先开口的是艾欧利亚:“我哥,不在你家……怎么可能!”卡妙摇头:“撒加学长不可能放他回去养病,也没有必要啊!”米罗干脆过去捣他一拳:“喂,开个有点创意的玩笑嘛,这个太拙了。”加隆被他们的反应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干脆眼睛一闭,放开喉咙大吼,“我说,艾俄洛斯和我哥闹翻了,撒加现在根本不管他,懂——不——懂——”很有威慑力的效果,好半天,艾欧利亚才小心翼翼的问:“我哥,和撒加大哥,闹翻了?”米罗惊讶得叫起来:“怎么可能,撒加和艾俄洛斯!怎么回事,加隆?你要说圣都军被取缔了可信度还高点!”加隆有气无力一摊手:“应该说是撒加翻脸,我也就看到个尾巴。”“什么尾巴?”三个人异口同声的追问。“他们两个脸色都很不好的站在门口,然后,撒加说了句‘恩断情绝’,艾俄洛斯脸上的血色就一下子没了,‘咚’的昏掉,要不是我捞住,怕不摔出个脑震荡!”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就这些。”身前身后响起了一片抽气声,几个人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已经聚集了一大票来看热闹的学员。不过,话又说回来,照他们那种大喊大叫、一惊一乍的谈话方式,不被人围观才是怪事,更何况无论在场的几人,还是被他们提到的撒加和艾俄洛斯,都是军校中那么耀眼的,或是曾经耀眼的存在。艾欧利亚的脸色很古怪,青白交替:“你确定?没听错什么?”加隆一瞪眼睛:“你那什么表情啊,我的耳朵三里外的马蹄声都听得见!”米罗咳了一声,笑得又诡异又暧昧:“你确定是‘恩断情——绝’?”那个“情”字被他拖得长长的还转了一个弯,让人牙酸。加隆还是拙拙的没有反应过来:“没错啊,我听到的就是这个……哎哎,什么眼神,别浪费我的鸡皮疙瘩!”卡妙的表情也有些古怪,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如果你真的没听错,那艾俄洛斯学长,是不是……被……”米罗接过来,压低了声音向前一凑,搭住加隆的肩膀:“被你老哥甩了!不过前提是,他们是那种关系么?”这次傻掉的是加隆,费了好大力气才消化了米罗的意思,脸色铁青的连退几步:“你胡扯什么,撒加和艾俄洛斯怎么会是……是那种……你懂不懂朋友的意思啊!”米罗很无辜的眨眼:“可是,明明是你说的嘛,‘恩断情绝’啊!”“什么我,是撒加说的!”加隆咆哮。艾欧利亚吞吞口水:“呃……我看也不像,撒加大哥和我哥……没有像米罗和卡妙那样……哇!”卡妙毫不留情的一拳砸掉他没出口的后半截话,冷着脸用冰点下的目光把三个人逐个扫射了一遍,艾欧利亚全身的寒毛根根立起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多说了什么。米罗垮着脸伸手到他后背狠狠拧了一下:“嚷什么嘛你,卡妙生气了!”加隆也搓搓手臂,被冰冻起来,好冷——卡妙瞪了他们片刻,一转身向外走,扔下一句:“有话路上说,不去探病的给我回去睡觉。”只见那三个人齐唰唰的转身,一溜小跑跟了上去,隐隐还能听到几句模糊的对话:“妙妙别生气……”“……这是军校,不是家里……”“对不起……”“搞什么嘛,我还以为……”匆匆离开的四人完全忽略掉的,是刚刚那段对话带给围观的人群的冲击。在他们的身影从石子路的尽头消失的下一秒,若大的校园中立刻掀起了一片喧嚣的狂潮,并在几个小时内开始出现向外扩散的趋势。事实证明,一只鼠经过十个人后可以变成一只猫,一只猫再经过一百人则等于一只虎。当这股沸沸扬扬的传闻经由各种渠道传入当事人耳中时,已经被演化成一段凄美绝卓的爱情故事,而“奉命”前来试探口风的秘书官,得到的则是撒加失态喷出的茶水的洗礼。所幸的是,以他们目前的身份,还尚不至在圣都内掀起更大的波澜,最大的流言聚集地,仍是军校而已。沙加来到艾俄洛斯家里时,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天上飘着蒙蒙细雨,时间只不过刚过中午,已经有了五六点钟的晦暗光景。开门的是艾俄洛斯。因为艾欧利亚必须回去军校,加隆一大早又不知去向,所以颇有些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棉质睡衣外披着普通的家居外套,头发也有些乱,一副刚睡醒的庸懒,那对原本明亮的深茶色眸子里,也没有在军中时的敏捷和锐利,而是迷迷糊糊的,睡眼惺忪。门一打开,彼此的出乎意料让两人都楞了楞,艾俄洛斯没有料到的是访客的身份,而沙加吃惊的则是主人的懈备模样。对看了大约五秒钟,这个时间对军人来说已经很长了。艾俄洛斯侧让一步,连连用手撸着乱乱的头发:“啊……沙加副旗准,请进,请进。”沙加道了句“打扰了”,收起手中还滴着雨珠的伞,进了玄关,而目光几乎是本能的,飞快扫过整间屋子。整体房子的空间并不是很大,不过对于只有兄弟两人,并且其中之一还是长期住校来说,就显得有些过于宽敞了。屋中的整洁程度,应该算得上中上,这是个对单身的男性军人来讲,颇值得自豪的分数。最引人注目的,是客厅中正对着门的方向,靠墙处一个十分细致的人体模型,看颜色已经很古旧,但却打理得十分干净。艾俄洛斯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抓头:“那个是我父亲留下的……我的父母,都是医生,他们本来希望我能继承家业的。”沙加表示理解的一点头,感觉有些奇妙。毕竟两人间的交集还没有深入到家庭方面,所以对这名被上司及同僚誉为“圣都军未来的将星”的年轻军官,在家中时竟是这样平凡得似一个初出茅庐的单纯青年,甚至还有些拙于应对的笨拙颇感意外,也就好奇的问了句:“听说你本来是要学军医的?”“是有过这个打算。”艾俄洛斯笑笑,意想不到的访客带来的冲击感渐渐过去,又恢复了明朗的风格,“医生世家出身的吗,多多少少都会有继承祖业的想法吧。”“学医的话应该是进国学比较好吧,怎么选了军校?”沙加按着艾俄洛斯的指引在招待客人的椅子上坐下,很少见的摆出一副闲聊的样子,让习惯了他的果断冷静风格的艾俄洛斯有些意外。顺手斟了两杯凉茶,艾俄洛斯推了一杯给沙加,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国学要自己负担学费,而军校有津给可拿——比较起来,军官学校的吸引力似乎大一些。”听出他语气中的一丝无奈,沙加笑了:“还以为你会说什么热爱祖国,奉献终生的话,原来不过是单纯的利益驱使!”艾俄洛斯也笑起来:“那个时候还想不到那么多——不过,这两者之间应该是不冲突的吧。当医生或军人,都是很好的职业啊。”“是入了军校后反思出来的结论么?自我平衡?”“没那么凄惨,我比较能随遇而安吧!因为当时父母去世得实在太突然了,生活的步调一下子全都乱掉。想到要应付两个人的生活问题,理所当然会选择军校……遇到这种事只能现实点!”“唔……”沙加摩挲着茶杯。说实话,从小衣食无虞的优渥环境让他对现实生活的了解十分有限,对于艾俄洛斯当年所面对的选择,最大限度上也不过是一个概念的理解罢了。艾俄洛斯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对他不温不火的反应一笑带过。事实上,沙加的出身在很多人眼里都是过分的幸运。在天灾人祸中失去双亲的孤儿数不胜数,不过能被心血来潮的御政官收养纳为被监养人的机会却只有那么百年难遇的一次。不论这种同贵族出身沙加是否在意,但能以十九岁之龄并且未就读于任何军官学校的资历,就能擢升至副旗准的军衔,很难说不是得力或部分得力于这层关系。那些对此甚有微词的贵族与军官们从来不吝于将这种不满表露出来,但沙加的注意力似乎一次也没有停留在上面。与借着“关系”跻身高位相反,凭战功步步提升的艾俄洛斯应该算是脚踏实地的平民的代表。所以他们这种“装饰用的少爷”与实力派的精英间的交情,即使并没有超出同僚关系多少,也足够那些对出身有着根深蒂固的执念的人大大惊奇一番了。面对这种疑问时,艾俄洛斯的回答只能是“他的人很不错”,可即使再给予认同,一些对生活经历上的理解还是有差异的。沙加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但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妥,转头问起别的话题:“今天早上艾欧利亚到军务部替你告的病假,是高烧?”“已经没什么事了。不过是一次小伤风,明天就可以销假。军务部里应该积了不少事吧。”“倒也没什么大事。”沙加侧头打量艾俄洛斯。气色似乎还可以,但感觉精神上总有那么一点萎靡,似乎连笑得也没有平时的自然温和,“如果感觉还是不太好的话,多休息几天也无妨。”艾俄洛斯摆摆手:“闲下来才会生病。我好象一向没什么享清闲的福。”沙加怀疑的看他一眼:“不过你的状态好象没那么好……你心里有事?”艾俄洛斯楞了楞,苦笑一声:“有那么明显么?沙加,不要问得那么直接好不好,很刺激人的。”沙加闭了嘴不说话,但脸上分明写着“我就是这样”。艾俄洛斯也没办法,一摊手:“不谈这个好么?”沙加难得配合的一点头:“蓝山剿匪进行得怎么样?我去过第一旗的兵营了,战果好象不小。”“算是不辱使命吧,‘雷神’的匪首伏案了。”“我见到了,叫金朵耳是不是?不过一介武夫!照这么看来,前几次的剿匪队伍不免太不成气候了。被这种有勇无谋的人打败,那些军官该到禁闭室去反省。”艾俄洛斯淡笑:“谁都有失手的时候吧,也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百战百胜。”“你在地区防务时的作战记录上好象就没有败北的污点吧!”“啊……”沙加冷笑一声:“那几次战败像是专门为了衬托你的战绩一样。那些人还真是谦虚!”艾俄洛斯莞尔:“没有吃到败仗只不过代表我的运气一直很好,而战败一两次也不能就说指挥官无能。太执着于个别的胜负,没什么用处的。”“理论上是这样没错。”沙加一扬眉,“但看了那几个行省的战役报告,你就会明白‘庸才’这个词是多适合他们了。”“用你的标准去衡量人的能力,当然有很多会被划到合格线以下。也不能太强求。”这种说法沙加倒没有否认。能得到童虎和史昂双双称道的军事才华,绝不会是空架子那么简单,只不过被“出身”先入为主了的人很少能透析这一点,加上同贵族的身份让沙加很难遇上什么敌对的“险情”,能让人留意的,无非只是他在战略拟行中的文面处理上利落的能力而已。“不过,听一名上阶兵说,似乎有一个叫‘加隆’的勋骑也参加了剿匪?”沙加把“加隆”这个名字咬得很重,目光中明显的带着询问。艾俄洛斯不会迟钝到以为他只是在单纯的探讨加隆的身份,但同时他也没有灵通到知晓祭天大典时发生在他们间的那场火药味十足的对话:“他的能力和天分都是难得的优秀,这次剿匪中有一半的功劳是他的。”“是这样么……”沙加的声音中有几分怀疑,“那种游手好闲的人。”“游手好闲?”艾俄洛斯对这种评价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不过也是难得一见的战争天才呐!”“他么?”“也许看起来不太像。”“是不像。”沙加很干脆,“也许肉搏的能力很强,但其他方面,目前除了会浪费粮食外我没发现什么别的用途。”艾俄洛斯脸色一肃:“不能这么说……”“不过你看人的眼光也没有出过什么问题。姑且用观望的态度好了,也许真有什么意外的发现吧。”“啊!”艾俄洛斯吐口气,“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但也许你们的个性不太合得来。”“这一点我已经证实过了。”沙加语气一转,“但个人的好恶我不会把它搬到公事上。”“我知道。”艾俄洛斯点点头,“不知道他会被分配到哪一旗。”“怎么?”“加隆还是备役中的勋骑。听说史昂大人本想调他进圣都军,但因为一些事耽误了。这次剿匪之后论功迁调,不知道还会不会在圣都军的辖下。”沙加眼中光芒一闪:“如果是的话,大概也是在第一旗,也许会在军务部?”“他比较合适练兵。坐办公室的话,可能不太适应他的个性。”“那是人事处的问题。”沙加嘴角挂上一丝讥诮,“就看威·欧平爵的老眼落在哪一个编制上了!”“不会是督统的秘书班子吧!”脑海中浮现出人事处长官威·欧平爵混沌的老态,艾俄洛斯也只能苦笑。“能看一下剿匪的战报么?”沙加记起来访的另一个目的。“战报啊——”艾俄洛斯想了一下,“等我去拿。不过,明天就会上交到战略拟行室,这么急干什么?”沙加淡淡一撇嘴:“不过是好奇你这次又有什么新的作战策略。也许还可以当作教材来教导一下那些败军之将。”了解他这种尖锐的说话方式完全是个性使然,艾俄洛斯也就不置可否的一笑,去房间里找出战报,另外将涩掉的茶倒掉,换上暖胃的热饮。外面的雨还没有停,屋子里已经开始弥漫着湿凉的空气了。沙加投入的翻阅战报,艾俄洛斯无所事事之余,收到了空空如也的肚子的警报。最后一餐还是昨天中午昏昏沉沉中喝下的那碗白粥,即使没有进行什么体力活动,也不足以提供一百八十七公分的躯体所需的能量。悄悄起身进了厨房,煮了两人份的面。看着锅中的水哗哗泛起雪白的泡沫,艾俄洛斯倚着橱门,心思有些恍惚。“撒加副旗准的事你也知道了,是吧?”“啊?”艾俄洛斯睁眼,沙加站在厨房门口,表情很淡漠。“是。知道了。”两人间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许久,艾俄洛斯清咳一声:“这也是今天来的目的吧!”“你们都是手下有直辖兵力的准官,合起来,大概占了驻守圣都的圣都军第一旗的三分之一吧。”“那不过是合起来……”艾俄洛斯揉揉头,“现在好象是不可能了。”“我没想到撒加副旗准会做这样的决定。”“我也没想到。”艾俄洛斯叹了口气,“离开圣都前,一切还都正常。”“也许是督察官大人开出的条件太诱人了吧。”沙加剔起眉,“拜他所赐,军务部里现在称得上是壁垒分明呢!”“有什么变化么?”沙加冷笑:“也许你是该早些销假回去看看。小小一个军务部,也能划成四派。每天明枪暗箭,热闹得很!”艾俄洛斯皱皱眉头:“四派?”“军政派、督察派、贵族派、中立派。政治上的四大势力,倒是一个不缺了,也算是小而全。”艾俄洛斯很想问一问:“那我们是不是被划在军政派”,但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局势有这么紧张了么?不会是有人在煽风点火吧。”沙加很不屑的一笑:“也不是没有可能。能坐收渔翁之利的话,火上浇油的事就一定会有人去干。”“是童虎……不,史昂大人的看法?”“怎么这么说?”艾俄洛斯笑笑:“政治上的策谋,还是史昂大人看得透彻,这是大家公认的吧!”沙加不知是赞同还是反对的“哼”一声:“王议大臣会议的那群贵族,一旦火并起来最可能获利的就是他们。这么拙劣的争权手腕,也要拿出来买弄。”“不过要是想把事情做一个了解的话,有人推一把也不是不好。”沙加盯着他半晌,忽然一笑:“你的政治思想也很利落嘛!”“军政也有互通的地方么!不过只是个人的一点看法,毕竟用兵才是我的本职。自不量力涉入政治的话,大概会跌得很狼狈。”艾俄洛斯嘴角泛起一缕苦笑,“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比如说撒加副旗准?”艾俄洛斯转开目光:“我不想谈这个。虽然立场不同了,但基于朋友的身份,我不想在他背后谈论什么。”“还是朋友么?”沙加的表情很怪。艾俄洛斯淡淡一笑:“至少我一直当他是——这和立场没关系。公事和私事,我想自己还是分得清的。”“难怪……”沙加目光一低,“能执着到这个程度,有那种传言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什么传言?”艾俄洛斯直觉的和自己有关。沙加的笑颇值得玩味:“等你销假后自己去发掘吧,我没兴趣做流言的传递者。”“你不想说,我也没办法。”艾俄洛斯一摊手,看了看已经冒出香味的锅,“面好了,要不要留下吃?”沙加摇摇头:“不了。既然要办的事都办完了,我也要走了。”艾俄洛斯随口打趣:“有约会?”沙加竟然点了点头,眼中透出三分恬静:“一个雨后赏荷的约,不能耽误的。”目送沙加撑伞的背影走入雨中,笔挺的黑色军装被水帘隔成深灰,不过优雅依然。艾俄洛斯回到兼做餐厅的厨房,挑了一绺有些煮烂的面,塞进嘴里,嚼……脆脆的。“加了胡萝卜呢,难怪没人来吃。爱吃这个的,大概只有我了吧!”此刻的三辅办公区,在这个有些阴郁的飘雨的下午,正上演着一幕政治纷争的戏码。目前还很难说清它对日后的局面有什么好或坏的影响,但却不妨以“亚历士的政治野心又一次明朗化”这个有些耸人的标题收入史鉴之中。三公间的气氛并不是很愉快,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这次矛盾,确切说是史昂、童虎与亚历士间的矛盾来源于一纸关于北疆军继任军长的人事任命。北疆军的上任军长,伯达督统病故的消息在六天前传回圣都。生老病死并不是什么值得诧异的事,但接踵而来的,填补这一边陲大军统帅空白的责任就不是一纸悼书那么简单了。与普通军官的任免升迁由人事处的军务部门处理即可不同,掌握着全国军事动脉的五军督统的委派,一向是一个重之又重的决策。依《国典》所载,正常的程序是由三公各自提出候选名单,经由商讨后再交圣皇裁决。不过在圣女皇年幼尚未亲政的现况下,最后一级圣裁显然只是形式文章,也就是说,真正的决定权在三公之手。这种方法本身并无可厚非,但当三公矛盾尖锐、各持一端的时候,就不是什么乐见的事了。军统长童虎与御政官史昂一致看好的是北疆军的第二旗统领,佛伦哥金阶旗准,但督察官亚历士却力荐副军长古兰卡金阶旗准。从体制上讲,三旗统领与副军长在职位上并无上下之分,只要军衔在金阶之列,就都具有继任军长的资格。不过,听到古兰卡的提名后,童虎的第一个反应是“亚历士的妹婿?”接下来才是“北疆的副军长啊!”而史载为:其起用眷族之心,昭然若揭。具体的争议过程是怎样大概只有三公会议的大厅才知道,不过据童虎身边的副官明奇准骑回忆,在隔着房门仍能听到的嘈杂声中,似乎有提到“王议大臣会议”的声音传出。姑且不论提到的目的何在,但显然有助于亚历士的论调,因为最后得出的结论,竟是并没有几人看好的古兰卡金阶旗准升任军长,而佛伦哥金阶旗准只是暧昧不明的由第二旗统领调为北疆军副军长而已。对于这种近乎荒谬的结果,在忍隐到亚历士离开会议厅后,童虎的怒气就直接爆发出来:“荒唐。叫那种人去担任北疆军的军长,亚历士是要把北疆变成自家的大本营么!这么明显的安插亲信党羽,王议会的那些人竟然还帮他摇旗呐喊。真是乱弹琴!”史昂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但和童虎的高声发泄不同,只是连连冷笑:“优尔斯克菲侯爵当然会护着自己的爱婿。不然古往今来,热衷政治联姻的人怎么总是络绎不绝。”“军事派调干他们什么事!一群大祸临头不自知的蠢材。”史昂挑挑眉:“有权在手不用怎么甘心!当初希亚菲格陛下不就是为了节制三辅权力才加设的这第四支势力,你难道指望他们只守着一个空名就满足?”童虎闭一闭嘴,叹口气:“可惜了,佛伦哥金阶旗准是个帅才。如果有他坐镇北疆军,想必亚历士也不太敢轻举妄动。”“那是‘如果’而已。现在要关心的,是我们这两把老骨头该怎么平衡局面!算了,老兄,无用气不生也罢,你堂堂军统长阁下在办公楼里大发脾气,可会破坏形象。”童虎怀疑的瞅他一眼:“你的气消了?说得这么事不干己。”史昂打个哈哈:“御政官的位子可不是那么好坐的。除了生气,还有砸得死人的公事堆在我的办公室里,还是留点体力好。”几十年的交情,童虎很清楚当他使出这种东拉西扯的手段时,就是天大的本事也别想再从他嘴里挖出一句话。虽然明白他心里可能另有打算,但去发掘的这种无用功不做也罢。“变脸比翻书还快!”抢白他一句,童虎略放低了声音,“亚历士的活动最近好象越来越嚣张了,据说现在在朝在野分帮划系十分厉害,有些不雅的流言已经传开了。”“派系吗!”史昂摸着下颔,“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应该让文化部的长官注意一下。这种事可不利于我们王国青少年一代的身心健康!”童虎“唰”的绿了脸:“你给我说正事……”“呵呵……”史昂连连笑着摆手,“老了老了,连玩笑都开不起了!他们喜欢玩派别,就让他们去玩好了。这种顺风倒的事,只要根源一没就自然消失了,你还担心会动摇了国家根基么?”“就怕这是有人别有用心煽动的。连我们也被划成某一派系的首脑,想要卡住亚历士的活动恐怕也就变得师出无名,沦为权力之争了。”史昂拖长了声音“喔”一声:“能想出这种方法分离民心的人,还真不简单呢。亚历士手下有这样的人才么?还是……是王议会放出的风声。”童虎苦笑:“如果他们联合起来,情势可就不太乐观了。毕竟以王议会为首的贵族在朝中也是根深蒂固的大宗,并且大多有权有势,到时候被孤立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史昂嗤笑一声:“瞎子的话,当然跟着为他引路的人走,但如果只是被蒙住双眼的正常人,解下他的蒙眼布,自己就会分辨哪里是绝崖、哪里是坦途。加封给贵族称号的是希亚皇族,可不是亚历士,如果连赐给他们特权的皇位都被推倒了的话,恐怕他们的末日也就不远了。这种道理,王议会的贵族们会想不通么!”“话是这样说没错,”童虎摇摇头,“但也不能否定他们联手的可能。如果能答成共识,没什么矛盾是不能忽略的,何况要是还有共同利益的话。”“你说的倒像是两军停战的前提条件,不愧是军统长啊!”童虎只当没听到他的玩笑:“能把他们隔离开就好了。”“各个击破?”童虎一皱眉:“贵族们只是追求他们的自有利益而已,什么各个击破,别说你要来一场王国革命。这话已经逾规了,你说话时也不要太随便。”“这代表我信任老朋友啊!”史昂拍拍他的肩膀,“我没那个兴致。只不过,想要和王议会和平共处,不花一些力气也是不行的。”“那是后话。现在面对的,只是如何遏止亚历士的野心而已。”“这个分量也不轻啊!”史昂目光一转,“说实话,我也没什么把握呢。”童虎拢起手:“现在看起来,我们是被全面压缩中,这次古兰卡顺利提升为北疆军军长,已经是一个危险的前兆了。”“如果中禁军或圣都军第一旗中再有任何一支力量被他掌握了的话,我们好象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更何况,有宪兵作用的督检营本来就在他的手下。”“好象我们相当不利。”“但总比当年希德伦保卫战时的状况要好!”提到那场青年时代并肩创下的战争神话,在国内无兵无将、补给几乎全部断绝、死守孤城的劣境中,以含老弱残兵在内只有四十万的兵力大破北奥丁百万来犯大军的救危存亡之役,两人相视会心一笑,仿佛那种战天斗地的豪气又回到了体内,大有宝刀未老之感。“中禁军的斯基拉督统我对他有信心。虽然是平爵出身,但却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良将,亚历士拉拢不了他,这样至少圣女皇的安全是没什么问题的。并且中禁军有两个师团与一个独立准团,比起只有两个师团的第一旗,兵力上也有优势。”史昂点点头:“如果是这样当然好,但也不能排除出现内乱的可能。当然,第一旗的立场还不知道,矛盾也还没明朗到一定要兵戈相见的地步,现在就调兵遣将,未免为时过早。”童虎摊开手:“十几年没上战场,老骨头也会手痒的!”“呵呵,不愧是‘金色战神’啊,现在搬出名号去,也还是会让敌人闻风丧胆吧!”听了他的话,童虎的脸色有些黯然:“真怀念那些驰骋疆场的日子,比起这种宫廷中的勾心斗角,还是对阵沙场来得痛快。”“所以说,有时比敌人更可怕的,是自己身后的阴影。”史昂也颇有感触的样子,“战场上的名将沦落到与阴谋诡计对阵的地步,不知算不算堕落了。”“总比道德败坏要好!”童虎扫开低靡,“怎么样,有和王议会周旋的打算了么?”史昂有节奏的叩着手指:“想要争取到他们的话,代价可是很大的,我都有些舍不得呢!”“那群除了阻力什么也不会制造的家伙!”童虎又有些火大,愤愤跺脚,制式军靴的声音响亮的在会议室中回响。“唔……不如让他们也去中立吧!”史昂忽然打了个很没身份的响指,眼睛一亮。“中立?”童虎有些愕然,“开玩笑!他们要是肯安安静静的,我们也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史昂眯起眼:“也许可以‘请’他们中立……”但接着又连连摆手,“不用理会,我也是刚刚有的一个念头,成熟点后再说。”“什么东西……”童虎有些不满,“哪有话说一半的,吊人胃口啊!”“下不为例!”史昂举起手,又一沉,“如果……”“什么?”“能知道亚历士的确切的势力分布就好了。”童虎扬起眉:“在战场上想要敌人的兵力部署详图么?这个要求可有点贪心了。”“是有那么点贪心。”史昂老实的点头,“不过,也是一旦有什么估计错误时,最有力的补救筹码。真得很有用啊!”“自诩政治天才的人也会有估计错误的时候么?”“唉呀,骂人不揭短没听过吗?”史昂剔起一边眉毛,又笑笑,“没人能把握全局,谁都不例外啊。”童虎一支手:“如果真有没料到的意外出现,也是没办法的事,各尽所能吧。”“先机如果抢不好,就是冒进了。”童虎一笑:“不过被动有时也能变成后发制人呐。”“果然是军事家!”“彼此彼此。”两个人一起笑开,停下后,童虎敛起目光:“其实,说实话,我也很想要一份亚历士的党羽资料。”“我明白。”史昂沉吟了片刻,有些犹豫,“或者,也许真会有那么个……”童虎迅速在脑海中浏览着军政两方的人事资料,试图搜索出什么来,忽然一拍手,“啊”了一声,眼中有光芒闪起:“也许……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你也想到那个人了么?”史昂放远视线,“那个贵族……不,现在还不是……”狂风沙第十章 尔虞我诈“喔,希达里调任到文案部曲科平爵的部下任职么……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年老而浑浊的声音在喉结中一吞一抖的吐出来,那种又稠又钝的苍老实体般哽在办公室中的两个人的耳中,让人昏昏欲睡的难受的蠕动。人事处长官威·欧平爵老迈而干瘪的身体整个倚坐在宽大的办公皮椅上,不起眼到豪华的椅子更能吸引人的视线。半白的头发稀疏得勉强不至露出太引人注目的大块头顶,本来就不很有神的眼睛半眯着,仿佛层层的鱼尾纹即将取而代之一样,只有留神细看时,才能发觉那狭窄的缝隙中有视线透出来,证明这名垂垂老矣的老人还在履行着办公的义务——但大多时候,成堆的文件和档案后,传出的是老年人特有的干涩鼾声。站在办公桌对面的年轻人像是完全为了与其对比而存在。高大而线条紧凑的身材、轮廓分明的脸庞,虽然只能划在普通的英俊之列,但散发出来的幽深的精明干练却格外强烈的刺激着人们的感觉神经。略长型的眼中闪动的是深邃的光芒,只有将他暗蓝的发色与威·欧平爵头顶残存的几缕淡色反复比较,才能找出那么一点勉强可以证明这两个人间似乎存在着血缘关系的蛛丝马迹。“叔父大人,您又记错了。”年轻人将手中的文件放到桌上,慢条斯理的纠正,“首先,是希达里斯书记官。他在上个月二十七号调任到文案部长官斯克奥琴·弗亚安大人部下任机要秘书长。而曲科平爵是文化部长官,他的秘书长是蓝多温琳小姐,已经在职三年了。这个调令的最后签批是您在二十六号下午签字的。”“啊……是这样么?”威·欧平爵的嘴唇缓慢翕张着,发出模糊的音节,“那迪斯啊,”“是。”年轻人——迪斯马斯克·欧略欠欠身,等着下一个吩咐。威·欧平爵慢吞吞的抬手在桌面上方一划:“这几份公文,你也就一起替我处理了吧!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以后这个位子,交给你我也没什么不放心。”迪斯马斯克看看桌上小山般的“几份”文件,嘴唇牵动一下,不知是笑还是叹气,或者两者都不是:“好的。叔父大人,您休息一下吧。”威·欧平爵似是很满意的向后一靠:“你忙去吧。喔,一会儿泡了茶,记得也给我送一壶。”迪斯马斯克点点头,转身离开的同时,示意身后陪自己一起进来的新任秘书杰诺·克维斯将桌上的文件堆抱走。迪斯马斯克的次席人事处长官办公室与威·欧平爵的办公室只有数步之隔,那是一个空间不大但布置得十分舒适的专用休息区。大的落地窗毫不抗拒的接纳着金色的阳光,再被藤萝属的绿色植物分割细碎后筛在地上。隔壁——迪斯马斯克的办公室中,传来“嘭”的一声。克维斯惊险万分的将文件山转移阵地,但在最后一刻仍是手滑了一下,跌散的纸张在办公桌上排开阵势,蔚为大观。手忙脚乱的收拾残局,年轻的秘书涨红了脸,一叠声说着“对不起”,头几乎埋到桌子下面。迪斯马斯克对这名新上任的生手的经验不足显然并不是很介意,坐在办公椅上舒展了一下四肢,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急什么嘛!有一个午休的时间让你把它们摆回原位。记住欲速则不达……嗳嗳嗳,那本黄的是在蓝的下面,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克维斯按着长官的指引更正错误,崇拜的抬头:“大人,您真厉害,这么多文件只看一眼就能记住它们的位置。难怪大家都说,大人才是人事处的真正长官。”迪斯马斯克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搓弄着下巴:“唔……谁说的?”“大家都这么说。”迪斯马斯克笑了一声:“真是的。你们都想把我拱上人事处长官的位置么!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有野心的话,我的叔父大人的家规可是很严呐。”克维斯为自己的观点争辩:“可是……平爵大人没有直系子嗣,您接任下来不是理所当然么,这怎么能算野心。”“哎!”迪斯马斯克对他这种刨根问底的固执只是不置可否的有些诡异的笑,拍弄着椅子扶手上看不见的灰尘,“看来我有了一个比较有原则的新秘书呐!喔,什么时间了?”克维斯一抓头,飞快找着办公室中的计时设备:“十一点五十八分。”迪斯马斯克利落的从柔软的椅子中站起身,像是心情大好的样子,伸了个懒腰:“啊,时间终于到了!”克维斯楞楞的:“什么时间……”迪斯马斯克去开隔壁门的手在门把上停住,回头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难道温梅小姐在离任前没告诉你么?要了解上司的习惯和癖好也是一个好秘书的责任啊。”“……”克维斯一脸的茫然,皱着眉抓抓自己乱乱的短发,然后眉开眼笑的一拍手,“是您的午茶时间。嘿嘿,我早晨还刚把新鲜水果送到休息室里……”迪斯马斯克竖起一根手指,一晃,嘴角勾起的弧度有些邪气:“那原则也知道么?”“绝对绝对绝对,不许用公事来打扰。”“喔,答对了。”迪斯马斯克很满意的点头,“记性不赖。”看着休息室的门关上,克维斯又埋首于与散乱的文件的奋斗中。二十一岁正值年轻人精力顶峰期,但一个上午的高密度工作下来,仍是有些吃不消。就任迪斯马斯克的秘书前,也就是三天前,如果有人对他说:你的新工作会完全榨干你的体力。他绝对会嗤之以鼻,但现在却百分之二百的相信。比起前两天的报到与熟悉工作,第三天,或者说是正式开始工作的今天,他才体会到想象中相对政务部、金融部、运营处等应该是比较轻松的人事处的工作压力也是大得可怕,也就不可避免的,对自己的上司,迪斯马斯克次席人事处长官产生了一种可以叫做“崇拜”的景仰感。单看他在山一样的公事中游刃有余的表现,就明白“人事处的活档案”之称由何而来。在首席长官连名义上的作用也起不了的现实中,能将若大而头绪繁多的公务了如指掌,要还称不上天才的精密头脑的话,克维斯绝对会毫不犹豫的用手边砸死人厚的文件替他开窍。但话说回来,这样精明强干的长官也会有让他想象不到的嗜好——克维斯望望连接休息区的雕花木门,想起上任秘书温梅小姐一脸严肃的告诉自己:“迪斯马斯克大人的午休时间绝不允许被任何事,尤其是公事占用。他的水果茶时间每天准时从十二点开始到下午一点,在这期间,任何人的来访你都要负责挡驾。还有,休息室中的躺椅一定要保持绝对的干净和舒适。记住,这一个小时,绝对绝对绝对,不能用公务去打扰,这是整个人事处的原则。”初听时,克维斯有的是一种滑稽的想笑感。离不开水果茶和躺椅的精英?这本就是一个很难让人适应的搭配,何况还是被这么一本正经的提出来。但人的心态是一种最微妙的东西,见识过那种令人瞠目结舌的工作密度和效率后,崇拜感占有了压倒性的优势。虽然才是第三天,现在的克维斯却可以抛出无数的理由来为迪斯马斯克的嗜好正名。“午休时间,大人有权利自由支配。”“做了这么多工作,谁都要放松一下。”“任谁这么勤勉,都可以被奖赏一下吧!”“这证明大人是生活有品位的人。”“……”还在单纯期的克维斯并不知道,这种近乎本能的发出的崇拜,在他今后的人生中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就像鸡雏把来到世界后第一眼看到的认为“妈妈”一样,这种在他初入社会后第一个接触到的强烈的人格特性也几乎引导了他的一生,至少是全部的工作生命。袅袅的水果茶香还在空气中流动,温热的酸甜适中的口感是这个世界上迪斯马斯克最不吝给予赞美的东西。小幅度的摇摆的躺椅,筛过绿叶后碎金般的阳光,欣赏着高颈玻璃杯中淡黄的蜜色的液体,再不时轻呻一口。迪斯马斯克的现状绝对是舒适之极的享受。五官的线条仿佛也变柔了,沉醉在优雅的静谧中。身心都达到了最舒畅的顶点,迪斯马斯克却从躺椅上坐起来,小心的呻下最后几口茶,把杯子放回茶盘,站起身。“时间过得真快啊!”迪斯马斯克像是有些惋惜的搓搓下巴,抖擞一下精神,“好了,工作。”回到办公室,若大的空间中一个人也没有。文件整齐的码放在桌上,克维斯想必也去吃午饭了。看看紧关的门,再摸摸肚子,迪斯马斯克自己都已经记不起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用水果茶代替午饭的。真是为了有所得就必然有所失!小小感慨一番,迪斯马斯克回到办公桌前埋首于公务。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了半个下午,右手边标有“处理完”的公文越积越高。下一份拿到手中的是一页淡金色烫有希亚王国圣徽的硬纸,圣女皇与三公的国玺官印醒目到刺眼。迪斯马斯克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像是想证实什么似的拿近了细看。那是北疆军新任军长古兰卡督统的任命书。一式三份,一份发往军中,一份由军统长保管,一份则由人事处存档。而迪斯马斯克手中这份,就是要作为存档的文件。看着花纹细腻繁琐的四枚朱红印章,迪斯马斯克挑挑眉,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很有个性的大神官啊!”这个评价在常识范围内是来源于两天前圣皇宫发生的一宗可大可小的风波,但没有人知道迪斯马斯克是否还曾从其他渠道了解到更深层的内幕,因为据那时在场的人员的复述来看,那位被称为“希亚王国第一美人”的大神官阿布罗迪阁下当时的所作所为是应该归入“危险的冲动”之列。或许,那也算是有个性的一种?不过后世的历史学家们,在宫史和其它资料上所看到的记载,却是盛赞阿布罗迪阁下为“有胆识、不畏强权、勇斥权臣的忠臣”,而这一事件被命名为“亚历士卿爵的政治野心第一次正面显现”。依《国典》,北疆军继任军长古兰卡督统的任命书需经三公分别盖上官印后再送交圣女皇加盖国玺方才生效。经过并不十分愉快的讨论后军统长童虎与御政官史昂勉强在文件上加印,随即不欢退席。因而,将任命书送入宫中的责任便落到督察官亚历士的手中。加盖国玺的过程是在圣女皇的御书房进行,在场的除两名职责人与若干宫役侍女外,还有负责保管国玺御印的大神官阿布罗迪。一切准备就绪后,忽然出现的变数是督察官亚历士竟自主动用国玺,未经圣女皇授权便自作主张的在任命书上加盖,这在历来都是可被视为大逆不道的忤逆行径。不过年方七岁的圣女皇希亚纱织显然还理解不了这种举动的背后含义,其他的役职人员也无人大胆兼多事到去撸权势熏天的亚历士的虎须。但万事总有例外的时候。亚历士还未从任命书上拿开的国玺被人劈手抢下,而做出这种出人意料的动作的竟然是一直是所有人眼中那个单纯、安静、总是爱笑着的美玉娃娃一样的阿布罗迪,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接下来一反常态的严词指责亚历士擅位逾规,破坏礼法,倚权凌人,恃宠而骄。据说言辞之犀利,如利风刻骨,入木三分。即使不用人刻意加以形容,只要是稍有常识的人都会想象得到当时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记载其细节的野史不在学者们的考察范围内,但可以确定的是,最后解围的是年幼的圣女皇的童言童语:“可以用膳了吗?朕饿了。”一场大乱于是因此暂时的消弥无踪。至于是否会留下什么隐患,那已经是后来的范畴。翘着嘴角看着那份引起如此火暴的风波的任命书,迪斯马斯克的眼里却找不到什么笑意,那是一种与微笑完全相反的幽深,显示出主人此刻的心思正在飞快的运转中。花费了批复与其相比不知厚上几倍的文件的双倍的时间,迪斯马斯克将任命书平放到桌上,拿出一个小小到只有指甲方圆的小印,在不起眼的左下角按了一按,拿开时,可以看出那是一个极淡的红色的印记。当然,除了施用者外,没有人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接下来的是一份骑级军官人事书。并不太出奇的内容,但却似钓起了迪斯马斯克更大的好奇心:加隆,二十二岁,原备役勋骑,现因表现出众,特批转入正式军籍就任。军衔:勋骑;属军:未定;职位:未定。“好象是那个大闹圣都军军务部的。他的分配么……真是,我这里今天要处理的好象都是重量级的工作!”将人事书翻得“哗哗”做响,迪斯马斯克用笔杆缓缓敲着额角:“分他去哪里呢?正常来说,圣都军比较好吧,但是兵权的话……还是派去处理军务……”似乎碰上了一个很棘手的难题,迪斯马斯克的笔迟迟没有落到纸上。这时,中断了他的思路的是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克维斯的半个身子探进来:“大人,有访客。”“访客?”迪斯马斯克一抬眉毛,“这种时候,不会是来邀我喝下午茶的吧!”“是督察官大人的秘书官和次席参谋官。”“喔——”迪斯马斯克把声音拖得很长,让人听不出他是意外还是意料之中,“是两位稀客啊!请他们到会客厅了么?”克维斯点点头:“他们已经在会客厅了,我来请示大人要不要见。”迪斯马斯克用手指在眉上一划,微笑:“这样有来头的人物,怎么能不见呢!你先去给他们泡茶,说我马上就到——记住,要泡小白菊的茶叶。”克维斯对他的强调很不解:“但惯制中用的茶是……”迪斯马斯克摆摆手:“泡菊花的,清火。”“是。”克维斯还是不很明白,但也没再问下去。“等等。”在他就要出门时,迪斯马斯克又叫住他,问了个似乎毫无关系的问题,“知道我为什么用你替换温梅小姐的工作么?”“?”“因为——”迪斯马斯克含义颇深的笑,“男性,特别是年轻的男性,胆子要更大些。”督察官亚历士卿爵的秘书官提兰多妮亚与次席参谋官埃特尔是一对在外型上颇为奇特的组合。即将跨入三十的提兰多妮亚仍在“小姐”之列,至少在名分上是如此。跟随在亚历士身边已有七年之久,是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年轻容貌的美女。虽然有人评价她是“比起本职工作,似乎做情妇来得更熟练些”,但这并不妨碍她依旧用高出其薪金百倍的衣服与首饰将自己打理得珠光宝气。还好的是,她的审美水准尚在中上之列,至少与她面对面时,不会有扑鼻而来的能够熏死一个军团的蚊子的刺鼻香气。而埃特尔与这位抢眼的秘书小姐站在一起时,似乎就只能用“寒酸”、“落魄”等字眼来形容。微驼的中等身材,总是灰色的衣服并非不整齐,却总是给人邋遢的感觉。淡灰色的头发像茂密的草根,和他青灰的脸色倒是很相称。整个人像一片秋天瑟缩的枯叶,一切欣欣向荣的希望都被黑洞吸走了。迪斯马斯克显然不是爱在外表上作文章的人,对提兰多妮亚的美貌和埃特尔的枯干都用一视同仁的微笑来接待。在官场上几乎要被说烂了的开场白后,分宾主坐下,杰诺也就在这时泡了茶进来。三言两语的寒暄一过,埃特尔很直接的切入正题:“迪斯马斯克大人,据说您是威·欧平爵的嫡系子侄吧?”“我想这个是众所周知的事吧!威·欧平爵既是我的叔父又是监养人,这在我来到人事处之前就是透明的了。副参谋官对这种血缘上的事很有兴趣吗?”提兰多妮亚艳丽的一笑:“有兴趣的是督察官大人,我们只不过是个传声的媒介而已。”“这可是我的荣幸了。什么地方能引起督察官大人的兴致呢?”“依照惯例,威·欧平爵没有后人,大人身为嫡系子侄,应该拥有爵位和全部财产的继承权吧。”埃特尔古怪的一笑,“像大人这样的青年精英,会不会觉得这个爵位过于发展不开呢?”迪斯马斯克揉着下巴:“全国上下有贵族封号的也不过三百六十五个家族而已。能占有一席之地,已经是受了叔父的恩泽了。真是惭愧啊,像我这样没进取心的人,似乎继承爵位也是浪费呢!”提兰多妮亚扬起尖俏的下巴:“男人怎么能这样安于现状呢!如果是看好的东西,就去争取啊。提升爵位能带来多大的好处,人人都知道的吧。”“是吗?”迪斯马斯克慢悠悠的呻了一口茶,“不过提兰多妮亚小姐不也是安于现状的模范么?多年如一日,让人不能不佩服。”提兰多妮亚的脸蓦然变色,有些扭曲起来。在权力的中心之一磨碾了快十年,再迟钝的人也会变得敏锐,何况是这样直白的意有所指。没有爆发的原因是埃特尔暗示的制止,不许她砸了此行的目的。“迪斯马斯克大人的‘人事处的活档案’之称督察官大人早有耳闻。对于难得的人才,大人他一向抱有人尽其用的原则。而尤其不满的,就是有人擅用职权干预工作正常运转的劣行。这一点,迪斯马斯克大人想必也是赞同的吧。”“唔!”迪斯马斯克点点头,“这种事是不怎么受欢迎。”埃特尔向前探身:“那借问一句,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派系之争您也应该有所耳闻了吧。”“派系啊——”迪斯马斯克还是不温不火的,“是听到那么一点。据说督察官大人也被牵扯在内,真是不幸啊。”“督察官大人一向格守先皇遗训,对辅佐圣女皇尽责尽忠,现在传出这种有损人格的流言,简直令人发指。”迪斯马斯克点着头:“恶言中伤别人我也很讨厌。”“现在官风不正,政局混乱,督察官大人对此痛心疾首,一心想要重整纲纪。像大人这样的有材有识之人,也必然希望能出一份力吧。”“有材有识不敢当,充其量也不过中等资质而已。不过面对这种国家隐患,我这种没有大材的人,只能在本职上尽心,尽量做到不偏不倚吧。”“现在的政局,要做到不偏不倚似乎也不容易。”迪斯马斯克微微笑了笑:“所以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啊!好在我这个人一向运气不错,一般来说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竟然也混到了今天,真是托圣女皇陛下的洪福啊!”对他这种每一句都是摸棱两可的回答,埃特尔再如何努力的话中有话也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但偏偏每句话又都是无错可挑,这是最让人感到焦虑的。这位外型有些籍琐的参谋官端起茶杯,连喝两口压下心中的烦躁,那股带着清苦茶香的水流入喉,与印象中的官用茶不相同的口味让他微微皱眉,看了眼迪斯马斯克。迪斯马斯克嘴角挂着的淡笑让人看在眼里很不是滋味,不知是嘲讽他的喝法暴殓天物,还是另有所指:“这种茶明目、清肺、去火,不是参谋官长常喝的那种官用茶叶能比的。也许初喝会不习惯,但常了之后,就品出妙处来了。”埃特尔干笑了一声:“想不到大人对茶叶还有研究。”“不过是粗知一二,还是从我的叔父大人那里学来的。但提到茶道,似乎听说御政官大人的养子沙加副旗准倒是十分精通。”一旁响起一种以鼻子发出的表示轻蔑的声音,半天没插上话的提兰多妮亚开口:“那个装饰用的少爷,也就能在这些东西上下工夫而已。凭着出身的关系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有一半,还不如说是御政官在替他坐呢!要论军功,恐怕还不抵撒加副旗准的三分之一。”连“御政官大人”这样最起码的敬称也不用了么?迪斯马斯克暗自在心底冷笑。但比起在一个称呼上拉扯,目前显然有更能吸引他的事情:“撒加副旗准?提兰多妮亚小姐指的是圣都军的撒加副旗准么?这个我也听说过,据说他的战功赫赫,从希亚军校毕业后不到两年的时间内,就连升四级,最后一次似乎还是破格提拔。这样优秀的人才,可不多见。”提兰多妮亚对他的这番评价倒是很满意,抿了抿樱粉色的唇:“所以说督察官大人知人善用,比起那些只会用关系提拔亲信的人,强出百倍。”迪斯马斯克搓搓额头,有些疑惑:“撒加副旗准应该算是军政府的编下吧!”埃特尔一抖一抖的微笑:“所以说只有明智的人才懂得择主而栖。迪斯马斯克大人,您说呢?”迪斯马斯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么说,撒加副旗准也是一个有眼光的人,做事能够这么当机立断,佩服啊。”看他又要仰天打哈哈,埃特尔立刻接下去:“对于有能力的人,督察官大人从来不吝于给予相衬的激励,特别是那些既有能力又懂得该如何运用的人,向来会得到绝对会令他们满意的应得。这种时候,督察官大人肩有重振朝纲的重任,任务之巨、劳苦之深,正深盼能够得到来自各个方面的有识之士的助力。这种既造福现世,又留名青史的大作为,以大人您的才干,如果不在上面添上一笔自己的功绩,那不只我们感到惋惜,大人的后世英名也会减去不少的光彩。所谓武是定国,文是安邦,大人的能力,众所周知,只屈就在一个次席人事长官上,而不能在更大的范围内一展手脚,岂不可惜。”对于这番大义凛然的发言,提兰多妮亚甚至也有些共鸣起来,纤细的腰明显挺直不少,脸上有比胭脂更红的颜色,与埃特尔越是慷慨激昂越是青白的脸色相映成趣。但迪斯马斯克似是并没有被感染多少,依然不动声色,唯一的变化是眼底多了几丝含义不明的光芒:“如果参谋官没有弄错的话,与掌有兵权的撒加副旗准不一样,我从事的无非只是些文面工作。这种既不能出谋划策,又不会抢关夺寨的人,最大的作为也不过是努力确保本职工作不出纰漏而已。至于后世留名,夸张了吧!”提兰多妮亚盈盈一笑:“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文面工作。像大人这种掌握全国人事变动升迁的中坚位置,怎么能与那些稀松平常的部门相提并论呢。”埃特尔清了一下嗓子,青白的脸色恢复了些,但又多了些诡谧:“迪斯马斯克大人,恕我直言,您这不是在推脱吧!以您现在的身份,掌握全国的人事资料,这就说明是把所有军政人员的情报都握在手里。何况您这张大网,可是出名的点滴不落啊。”迪斯马斯克似笑非笑,用手掌在椅子的扶手上轻拍着,这是他在权衡什么时的惯有动作。微侧着头,像是在很认真的听着埃特尔的话,然后叹口气:“这样夸大的话我可承受不起。全国人事浩如烟海,巨细不遗那是不可能的,我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一张孔大绳粗的乱网,倒还担不起铁锅一口。”“即使孔大绳粗,大鱼总还会都网在里面。大人‘活档案’的本事,怎么会漏记了该记的呢。”“那就证实了我不过是个徒有其名的闲人而已。唯一的嗜好就是喝喝茶、晒晒太阳,一个不想劳心劳力的平凡人。”提兰多妮亚的话很尖刻的刺过去:“踏足政局的,会有闲人么!还是说大人另有‘大志’,不屑与我们为伍呢?”迪斯马斯克微微冷笑,心里闪动的是另外一件事。他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是一个很冷血的人,而天赋的精密头脑就像是为了配合这种个性而生的一样。他没有刻意忽略过自己的权力欲望,那是几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具有的本能的东西。但得到权力的方法,他并不中意那种以一叶小舟在惊涛骇浪中博命,而喜欢操使一艘配备齐全的大船,更多的时候,以局外人的身份观察,再在最恰当的时机入局。据威·欧平爵的叙述,他早亡的父亲是一名在赌局上本领高超的人,也许是血脉中潜在的遗传基因使然,他不沾赌,但却喜欢以庄家的身份冷眼全局。目前政局中的三公之争似乎是督察官亚历士占了上风,但在他眼里,还是只到中盘而已。他深明自己手中的筹码是重量级的,在暧昧不明的时候投下去,不但得不到本该挣得的大额红利,甚至还会陪得血本无归。精明的赌徒不会在过早的时候出手,换到政治上,也一样。很简单。“迪斯马斯克大人。”唤回他的注意的是埃特尔的声音,“您也应该知道的,在政治中不会有袖手旁观的人出现。督察官大人现在是众望所归,麾下人才济济。但您还举棋不定,难道就不怕被其他人误会,引来无中生有的麻烦么?”迪斯马斯克一挑眉:“既然是无中生有的,我又好担心什么。”“可令叔父大人却未必会这么想吧。”迪斯马斯克冷笑一声:“这话想怎么说呢,参谋官?”“噢,”埃特尔扯开假笑,“只是一个比方而已。不过,听说最近优尔斯特菲侯爵大人已经又在着手组织召开王议大臣会议了。威·欧大人身为平爵,必然会很关注吧。”“本来应该是这样没错,但叔父大人最近身体不佳,一切事物都交由我代劳了。”“身体不佳么?真是可惜。这次本来还想见一见平爵大人的,那就改日去府上探望吧。”埃特尔的“探望”两个字咬得重些,带着丝不太善意的笑看着迪斯马斯克。迪斯马斯克微微舒展了一下身子:“那真是不好意思。”“督察官大人也一样期待您的回访。”“这段日子真不巧一直很忙,有好多人事资料需要备份和分类。稍过一段后,再回访大人吧。”埃特尔眯起眼:“备份和归类么?可真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大人如果感到太累的话,督察官大人倒是可以提供几个副手。”迪斯马斯克笑笑:“这个我倒还应付得来。只要小心最后分装时,不要把三公大人各自的部属资料交错了上司就好。不过,万一出现这种疏忽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是我直属的工作,推脱不了的。如果是受了什么‘干扰’,那就另当别论了。”“这种疏忽,大人最好不要出,不然可不是什么大家乐见的事呢!”埃特尔当然明白他的“送错”是什么含义,被人反将一军的滋味并不好受,他的脸色有些发冷。“我也希望这样。”迪斯马斯克一摊手。埃特尔又盯了他两眼:“既然大人的公务这样繁忙,我们再占用您的时间似乎有些不妥。如果大人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们就要告辞了。”迪斯马斯克没有张狂到对方偃旗息鼓后还步步紧逼的地步,也就很乐意的顺水推舟:“那我也就不多留二位了。”克维斯的秘书身份只能在会客厅外等候,慢慢的数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所以当门打开时,他立刻就跳了起来:“大人。”他看到的是迪斯马斯克的含笑送客,两位客人也都很有礼貌的告辞,一种惯见的客套的生疏。但令他不解的是,提兰多妮亚腮上的胭脂似乎有些褪色,而埃特尔的笑容……他莫名其妙的抱了抱胳膊。送客到门边,埃特尔忽然回头,很善意的向迪斯马斯克微笑:“哦,对了,听说最近的治安有些差强人意,督察官大人很愿意提供督检营的力量。”迪斯马斯克也笑应:“多谢提醒。”克维斯看着他们三个人,直觉的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但答案并不在他的认知范围内。以略高的优势结束了暗潮汹涌的谈话的迪斯马斯克并没有太得意的样子。这才不过是其中一方的一次牛刀小试而已,御政官与军统长的方面还没有动静,但并不代表不会采取行动。后来的事,还有的耗呐!“金子虽然好,但也一样很重啊!”迪斯马斯克看看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秘书,“给我泡一壶水果茶,苹果加柠檬的就好。”克维斯一溜烟去了。迪斯马斯克坐回椅子上,拿起被提兰多妮亚和埃特尔的来访打断的文件。“加隆……那位撒加副旗准的双胞胎弟弟么?有趣啊……”三天后,加隆接到了他的新委任通知书:军衔:勋骑;军属:中禁军;军职:流动禁卫兵团(待组)统领。狂风沙第十一章 山雨欲来圣都军军务部一如既往的繁忙着,愈见凝重的对峙气氛与行色匆匆结合在一起,像一块铅盖似的乌云,沉甸甸的压在每个人的心上,有种几近窒息的郁闷。艾俄洛斯抛开笔,将写了一个上午的下半年驻军操演计划推到一边,用力揉了揉眉心。说实话,这种一连五六天在办公室中写写算算的日子让他有种变成文职人员的错觉,并非是轻视文职武职中的哪一方面,但相对起每天都要与只有一墙之隔的撒加颇为尴尬的见面,他更愿意选择在烈日下的校场上练兵。叹了口气,艾俄洛斯将手边早已凉掉的茶水一口喝光,向后一仰身靠到椅背上,目光没有落脚点的在房间中游荡着。走廊中明显的喧闹了起来。在午休的时间,军务部餐厅显然比各自的工作岗位有着更强烈的吸引力,但这并不包括艾俄洛斯在内。没有什么人会喜欢与自己在一夜之间泾渭分明成为敌对的挚友在抬眼可见的范围内享受一顿午饭,还要同时接受许多饱含深意的目光的探视。“该死!”低低咒骂一句,却连针对的目标究竟是什么都不清楚。艾俄洛斯顺手抓起一边打开的大本《战略论》扣到脸上,准备把这段让人烦躁的午休时光用睡觉消磨过去。外面的天气是与沉闷的低气压完全相反的晴朗,大片大片金灿的阳光慷慨的铺洒在草地与银棕色的建筑上,有近乎喧闹的繁华。一簇艳丽的大丽菊热闹的开在花坛中,舒展的大瓣花瓣上停着粉黄色的蝴蝶,并起粉翅很惬意的休憩着。这座雅致的小花园是到处都满溢着军人的硬质感的军务部中唯一柔和的地方。但似乎也因为如此,光顾它的人一向寥寥可数。但今天,显然有意外发生了。很快沉入睡眠的艾俄洛斯被一阵杂乱的敲门声惊醒,不明所以的拉开门,看到的是一名气喘吁吁的勤务员:“艾……艾俄洛斯大人,撒加大人,和沙加大人在花园里,打起来了……”下一刻,艾俄洛斯已经在喘息未定的勤务员眼前消失,只留下一本厚厚的《战略论》,扣在门口的地板上。艾俄洛斯以救火的速度冲向花园的入口,但却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长期以来在花园中度过午休时间的习惯让他闭着眼睛也可以准确无误的踏上那条碎青石铺成的小径,也就让他有了足够的脑力空间去思考勤务员口中的斗殴发生的可能性。在整个军务部中,他可以自信的打包票,知道沙加在肉搏方面的真正实力的人绝不会超过三个。倒不是说处于什么特殊用意的故意隐瞒,而是在那种——几乎所有人都先入为主了“关系”军职——的情况下,实在没有什么显山露水的必要。何况,从外表上看来,沙加更适合的是为一名俊美的贵介公子而非冲锋陷阵的骁勇武将。而这一点,与众人眼中文武双全的撒加正是一个鲜明的对比。艾俄洛斯可以了解勤务员的慌张从何而来了。抛开各种立场、好恶不谈,没有人会怀疑撒加和沙加一旦动起手来优势会在哪一方的问题。但麻烦的是这两个人的身份:督察官亚历士的新宠和御政官史昂的养子。两棵动不的的大树,两个招惹不起的人物,任何一方出了什么问题,都不是一个小小的军务部担当得起的,特别是同贵族出身的沙加……可让艾俄洛斯急如星火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他清楚的知道如果在撒加和沙加都是认了真的情况下,这场冲突会是怎样的一场龙争虎斗。但他更急于知道的,是这场混乱的诱因究竟是什么。沙加在军务部乃至整个军政界中都是出了名的孤高独处、目下无尘,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因一般的挑衅沦于贸然出手的地步,更何况是在这种敏感时刻与已处于敌对营垒的撒加。但撒加近日来一反常态的招摇跋扈却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变数,艾俄洛斯很难相信,那许多一朝得志的得意张扬会是这个叫做撒加的人会做出的事。在他的直觉中隐隐觉得有什么一直在孕育着,可他却拒绝去想,也许是骤然被背叛所造成的伤害过大吧,艾俄洛斯竭力的躲避着任何去为撒加开脱的念头,而情愿选择了面对最坏的现实。为什么会打起来?撒加、沙加……一个个念头掠过脑海,艾俄洛斯只能选择相信,这是撒加布下的一局棋。只有他有这个本事挑衅沙加,也只有他才会找到这样做的利处。是在对史昂大人挑衅么?还是处于督察官大人的授意?但不远的路程只允许他想到这里。一片嘈杂的人群明确的给他指出了事发的方位。在连声“抱歉”、“让一让”后,终于挤到了里圈。艾俄洛斯看清局面后,发出了声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叹息。勤务员口中的打斗看起来是结束了,两名当事人被几名胆大体壮的同僚隔开,分头劝解。沙加仍是一贯的偏昂着头,灿烂的长直金发微微有些散乱,一柄雪亮的军刀丢在脚下,很不屑的踏在上面。“动了兵器?”艾俄洛斯微抽了口冷气,又看向相较起来更狼狈几分的撒加。从他站的角度看过去,能见到的只是半个侧脸,但这并不妨碍那只染血的衣袖进入视野。很嚣张的一道刀口,划在左肩略下一些的上臂上,不是要害,但看起来很严重;不是伤及筋骨的重创,血却多得吓人,止不住的涌出来,染红了半只衣袖。黑色的军服洒上鲜红的血液,在视觉上造成很大的冲击。艾俄洛斯胸口一闷,不过他很快就把这种不合时宜——至少在他自己看来是不合时宜——的感情忽略掉,半是强迫的唤起了冷静的思维。沙加,似乎是真的掉进了撒加的设计之中!他偷偷苦笑。同是沙场战将,他明白这种看来极为严重的伤势实质上的杀伤力与看在外人眼中带来的感觉间的差距是怎样的天壤之别,特别是在这种情况,这种——身后的同僚们两边分开,端正军姿行礼的同时响起的是:“舒烈大人,礼元大人。”……早该想到的,今天中午,如果要说与平时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军法总长礼元前来拜访军务部的主管军官,舒烈银阶旗准。一名明显偏于督察官大人的上司,一名向来因地制宜的执法“严明”的军法官……撒加,这就是你的用意吗?艾俄洛斯心情复杂的望向撒加,相隔数米的距离,耳边却分明的听到了一声让他打了一个战栗的冷笑。在阳光明媚的午后的水榭中品茶赏花是希亚穆为数众多的嗜好之一。凉床细簟,玉盏冰盘,蒸腾的暑气在四面临水的精致建筑中只余下淡淡的暖意。很惬意的品着上品贡茶,眯着眼眺望着相隔不远的水岛花园,穆懒懒的又剥了一粒葡萄,一丝倦意袭了上来。亲王府是少数几个在政治风云变幻中仍能保有悠然之态的世外桃源之一,姑且不论这是实质还只是山雨欲来前的表象,可以肯定的是,在一切大局未到定盘的时刻,是没有什么人有胆量骚扰到这位希亚王国中除了圣女皇外,唯一的一位皇族殿下的眼前来的。所以,穆也就秉着及时行乐的心态,极近可能的享受着一切应得的优渥。希亚亲王的水果癖与睡觉癖是尽人皆知的事情,所以,一般说来,没有人会在这种最适于睡眠的时间来不知趣的打扰的。不过,有些人显然不包括在这“一般”之内。朦胧中,一片耀眼的金色从眼前闪过,带过一股不大不小的劲风。穆“咦”了一声,睁开睡意盎然的眸子,看向这个时候应该在办公室中与大堆公文奋斗的人:“沙加?”沙加“哼”了一声,没做什么答复,仰坐到凉榻旁的躺椅上,脸向着水榭顶闭上眼睛。敢对他这个亲王殿下使脸色的大概就只有他了吧!穆偷偷在心里想着,一抹笑爬上唇角,又躺回枕上。虽然好奇什么事能让沙加有这样反常的行为,但他也没有当炮灰的偏好。反正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一个早晚的问题而已,他希亚穆,有得最多的就是时间。拂过水面的微风很轻柔,午后的阳光很温暖,四面临水的环境很静谧,宽大的床与躺椅都很舒适……远远从湖边走过的仆役与侍女们,看到的是水榭上两个睡得一塌糊涂的人。一只微凉的手掌在脸颊上拍了拍,穆咕哝一声睁开眼,看到的是沙加微笑的脸,阳光从他背后射来,镀上一层美丽的金边,隐隐中一种出尘脱俗的宝相庄严。那张秀雅与英气并存的脸庞上,找不到半丝怒气残存的痕迹,而是一片清明。恢复得好快!穆在心里吐舌头,笑得很慵懒的半撑起身:“我睡了多久?”“两个小时吧!”沙加坐回椅上,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向前一推,示意他自己起来喝。穆眨眨眼睛,目光在小几上扫了一圈,又落到沙加身上,笑眯眯的看着他。原本高雅的笑容中掺进一丝刚刚睡醒的倦怠,是一种很难形容的——耍赖!两个人不动声色的用目光“交流”了许久,沙加终于先放弃的向前探身,从果篮中捡出一粒蜜橘,剥开了丢过去,穆一扬手接住,倚在枕头上吃得心满意足,眉眼带笑的看着沙加:“很甜,要不要尝尝?”可惜沙加对名茶的兴趣显然要比对水果大上很多,没有丝毫要把穆的提议付诸实践的样子,依然细细品着手中的香茶:“你自己吃就好了。”“真的很好吃!”穆叹口气,“我还以为你这个时候从军务部溜出来,是想尝一尝我这里的新鲜水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