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义笑了笑，拍了拍高峰的肩膀，忽然感到儿子的肩膀厚实多了，忽然明白孩子真的长大了。 景义说：“来，你站起来，咱俩比比个子。孩子他娘，高冰，你仨都进来，看看俺爷俩谁高？” 世欣三人进了里间，见景义和高峰背靠背笔直地站在一起，高峰比景义高出六七公分。世欣说：“还是高峰高了，孩子他爹，你不行了吧！你还觉得你咱家里就你一个男爷们儿啊！高峰这比你高多了，高冰也和你般高了，就连咱高炎也快赶上你了，再过几年你就成老头儿了。” 景义笑着说：“那是，我要是不老，孩子们怎么长大啊！我倒是盼着咱俩赶紧老，孩子们都长大了，咱也享几年清福。就是不知道那时候这几个孩子还要咱俩吧？” 高峰说：“爹，娘，你们放心吧！俺兄弟几个将来肯定好好孝顺你俩，还有俺爷爷。” 景义说：“好，有这句话，俺就高兴了。俺俩也不图享什么福，就盼着你们有出息。来，我背背你，看看比小时候沉了吧！” 景义半蹲着身子，高峰稍作犹豫，趴在了景义背上。 景义一挺身，说：“哎呦，真沉了！再过几年我就真背不动了。” 景义放下高峰，说：“来，高冰，我试试你！” 景义又背上高冰，说：“嗯，也沉了！”放下高冰后，景义接着说，“看看你俩谁能把我背起来！” 高冰弯下背，景义轻轻地趴在儿子身上，高冰使劲往前一弓身，就把景义托了起来。 景义在上面说：“行了，行了，别累得你不长了。” 高峰蹲下身子，把景义轻轻背在身上。 景义高兴地说：“管，都行，我就喜欢男孩子，有本事。把我放下吧！” 高峰说：“我还能再背一会儿！”高峰依然把景义背在身上，他想多背一会儿。在世欣怀中的高炎挣扎着让母亲把他放在地上，然后跑到高峰身边，抱住景义的左腿。 景义说：“好，我下来，抱抱俺高炎！” 高峰把景义放下来，景义举起高炎，让小儿子骑在自己的脖子上。 景义问：“高炎，高吧！喊声爹我听听！” 高炎稚嫩地说了一个字，但不是“爹”，然后咯咯地笑起来。景义故意颤着身子，高炎笑得更欢了。 世欣问：“高峰，高冰，你俩还记得骑你爹的脖子吧？” 高峰说：“我不大记得了，我记得俺爹这样驮过高冰。” 高冰说：“我也不大记得我骑过了，我记得高敬骑过。” 一下子，屋里除了高炎的笑声之外显得格外寂静。 景义忙说：“看来我是白费劲了，你兄弟俩都不记得骑过我了。往后高炎大了，你俩得告诉他我是怎么驮他的。他以后要是不承认，你俩就揍他。行吧！高炎！”说完，景义又颠了颠身子，把高炎逗得咯咯直笑。 世欣说：“行了，咱都出去吧！高峰要是想看会儿书，就看会儿！不想看就早点儿睡觉吧，明天还得早起！” 景义最后出了里间，顺手把门帘放了下来。高峰坐在书桌前，随手拿起一本书，任意地翻着…… 第二天一早，景义买了二斤油条，世欣做了一锅青菜汤。景义又往汤里浇了一层鸡蛋花，撒了一捏香菜，还特意滴了几点香油。高峰喝了一碗汤之后，要吃些煎饼。 景义说：“今天咱谁也不吃煎饼了，都吃油条。” 饭后，高峰静静地坐在院子里。七点刚过，景义就骑车子送高峰去了考场。 六 近一个半月的等待之后，高家人最终等来了大学通知书。 儒俊高兴地嚷道：“景义，买鞭炮去！这是大喜事，以前要是考上秀才、进士什么的，都得放鞭炮。” 景义让高冰骑车子去城里买了。儒俊追在后面喊道：“要最大响的！” 高冰回来之后，儒俊找了条长竹竿，把鞭炮缠在上面。高峰帮着点着了引线，儒俊持着竹竿，从大门外一直走到屋门口，红红的鞭炮纸像一条红龙从门外窜进家中。之后，儒俊又在院中放了几个炮仗。邻居们纷纷前来道贺，儒俊和景义兄弟笑着拿出刚买的香烟，给众人分散。大家发现七十多岁的儒俊，此时兴奋得像个孩子。 第二天一早，高峰对景义说：“爹，我想上俺奶奶坟上去一趟。” 景义疑惑地问：“干么去？” 高峰说：“俺奶奶在没病之前给我说，她一直盼着能看见俺兄弟几个考上大学。我现在考上了，我想到坟上给俺奶奶说一声！” 景义赞许地说：“好，这个想法好！走，给你爷爷说声去，问问你爷爷的意思。” 两人敲开了儒俊的家门，儒俊刚刚起床，问：“你爷俩这么早有事啊？” 景义说：“高峰说想到俺娘坟上看看去。他说以前俺娘就盼着他们几个考上大学，他想给俺娘说声去，你说行吧！” 儒俊说：“不孬，这事我都没想起来。对，现在咱一家人都高兴，也该到你娘坟上去一趟，也让她高兴高兴！不孬，也算你娘没白疼高峰一场。这么着吧，我一会儿进城买点儿点心去，也给你娘供供。” 景义说：“你别去了，我去就行了。你的胃晚上难受了吗？昨天喝了那么些酒。” 儒俊说：“半夜有一阵，到了早晨就没事了。” 景义说：“你得按时吃药，要不以后光再厉害喽。” 儒俊说：“没事。要不，一会儿你就买去吧！你爷俩吃饭了吗？” 景义说：“还没有，世欣在家里做着哩！” 儒俊说：“噢，那高峰别回去了，咱爷俩一块儿吃。想吃么，咱做去。” 上午十一点多，儒俊领着两个儿子和四个孙子去了老伴的安眠之地。景仁兄弟俩摆好贡品，点上香烛，领着四个孩子在坟前磕头。儒俊站在旁边，等孩子们行完礼，便蹲下身子，把酒浇奠在坟前，然后说：“昨天，高峰接到大学通知了，孩子考上大学了。你以前就盼着孩子们能有出息，现在高峰考上了，咱整个曲阜县也没考上几个，他算是给咱家争了光彩了。现在孩子们都来看你了，也给你说说这喜事，让你也高兴高兴。” 儒俊看着几个孙子，说：“高冰、高侠下边就到你们两个了，后边还有高敬、高炎。你们都得向高峰看齐，将来也有出息。行了，都回去吧！” “再等等吧，等香尽了再回去！”景仁说。 儒俊说：“要不你们就再等等。早上饭吃得有点儿多了，现在胃里有点儿不得劲，我先回去！” 景义说：“要不就一块回去吧！我还给你捎了药，在家里放着哩，我给你拿过去。” 高峰说：“你们先走吧，我等香烧尽了再走。供品我走的时候收了就行。”儒俊说：“那也行，你从这里再等一会儿。” 众人走后，高峰独自跪在坟前，又往杯里倒了酒，说：“奶奶，我考上了！”之后，高峰觉得心里很乱，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他有些希望，又有些遗憾。他也不知道此时心里在想什么，只能默默地跪在坟前。直到香烛燃尽，高峰才把酒浇奠了，又磕了四个头，然后把供品装进篮子回家了，顺路把供品留在了儒俊家。 一个月后，高峰去外地上学了。国家对于大学生的补助不少，景义一家也没有增加多少压力，家中仍是景义夫妇带着高冰兄弟俩过活。 七 在高峰大一要结束时，公社南面建好了一座造纸厂，已经投入生产，但还要从公社里吸收一部分劳动力。景义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就对世欣说：“我在队里干了这么些年了，不能再干下去了。要是能进了纸厂，再转成个正式工，将来比在队里有保障，另外还能给孩子一个接班的机会。当然，他们兄弟几个要是能有更好的工作那就不用进纸厂了；要是没有多好的，进了纸厂，再在队里干点活，日子就不孬了。” 一个月后，景义顺利进入纸厂，待遇也比在队里高了不少。 一九八一年秋天，高冰也考上了高中，就在高峰以前读过的学校。虽然高中已经改为三年制，但景义觉得高冰上大学的日子不远了。第一学年，高冰在年级里一直名列前茅，这让景义愈加感到将来的美好。 一九八二年夏天，高峰大学毕业，被分配到邹县的一所中学教数学。高峰平时住在学校宿舍，周末就骑车子回家。第一个月之后，高峰领到了四十六块二毛钱。高峰留下十六块钱，把剩下的交给了景义。 景义问：“你留那点儿够花的吧！再给你十块。” 高峰摆着手说：“够了，够了，下个月你不用给俺爷爷买药了，我从邹县捎回来就行了。那边的药好点儿，也便宜。” 景义说：“那你的钱不够啊，再给你五块吧！” 高峰说：“不用了。” “拿着！”景义说完就把五块钱塞给了高峰，接着说，“现在你上班了，咱家也比以前更宽裕了，别在外面忒拘谨。” 高峰说：“我知道！还有，我看着邹县那里没有咱这里的熏豆腐，有些饭店都是从咱这里买。我想着这次回学校捎上十斤，回去卖到饭店里，能赚一两块钱哩。我给饭店说好了。” 景义说：“你现在都上班了，别弄这套小买卖了，让其他老师看见笑话。” 高峰吃着煎饼说：“唉，这有什么。反正我骑空车子也是骑；带点东西也是跑一样的路。一次还能多赚一两顿饭钱。我一月带四次，差不多一星期的饭就出来了。” 景义说：“还是别带了。” 高峰喝了口水，说：“我带着，我明天就上城里买上十斤，先看看怎么样。” 星期一早晨，高峰把一铁桶熏豆腐用绳子拴在车座上，骑车子去了邹城。下午把熏豆腐卖给了两家小饭馆，赚了一块钱。高峰很高兴，觉得以后可以多带些，一个月下来，算上工资就能有五十多块钱了。星期六，高峰回家路过药房，花了五块多钱给儒俊买了药。 到家之后，高峰说：“我星期一回去的时候再带上二十斤，一个月下来够俺爷爷两个月的药钱了。” 景义说：“这么办也行，你把药给你爷爷送过去吧！” 高峰拿着药和一些点心去了后院。 儒俊问：“这些药多少钱啊？” 高峰说：“没多少，邹县那里的药便宜，这么些才四块钱。” 儒俊说：“以后不用买这么些药。我这是上年纪了，吃不吃都是一个样。人老了，哪能没毛病啊。别花这些冤枉钱。” 高峰说：“药还是得吃，反正我现在也有工资了，我一个月的工资够给你买一年的。这点儿药算什么！你给俺大爷说，不用他买药了，我给你买就行了。” 儒俊说：“这样吧，你要是觉着那里的药价低，就让你大爷把钱给你，你把他那份帮着买回来。” 高峰说：“不用，我买就行。俺大爷那边孩子多，也困难点儿。你的药钱，我一个人出。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花销。” 儒俊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我有他们这几个孩子，他们都有孝心。他们有多大能耐，就尽多大心，这样他们心里也舒坦，我心里也明白。要是光你自己买药，别人知道的，说是因为邹县的药价低；不知道的，就得说你大爷一家人的不是了。” 高峰说：“那也行，他们要买什么药，我给他们捎回来。” 从那以后，高峰经常帮着高家人买东西，每次都把价钱说低一些。虽然有卖豆腐的钱做补贴，但生活仍有些紧张。 几个月后，地里的白菜下来了，高峰每次回学校都要带上二十斤熏豆腐、两棵白菜和几斤干面条。高峰在邹县买了个小铁锅和一个小蜂窝煤炉子，平日就在宿舍门口烧水，炖点儿白菜，再煮一锅清汤面条。刚开始，引来学校老师、学生的一阵议论，后来人们也就习惯了。 第十四章 因果不爽 第八节至第九节更新时间2013-2-20 20:35:35 字数：4202 八 高冰上了高二，成绩依然不错。一个星期五，高冰坐车回到家。 景义问：“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明天才是星期六啊！” 高冰说：“我快没多少钱了，我回来拿点儿钱。” 景义问：“怎么花这么快啊？你干么了！” 高冰说：“就是吃饭花的。在学校吃食堂，原来的钱不够用！” 景义说：“要多少啊？” 高冰说：“我要是在食堂里吃，一个月得花十五块钱吧！” 景义说：“这么多啊，你在食堂里都吃么啊！” 高冰说：“也不吃多好的，就是吃点儿菜，吃点儿馍馍。” 景义说：“要不你早上就出去买点儿油条，中午也能当饭，又能当菜。” 高冰说：“光吃油条不吃点儿菜，那有什么营养啊，到时候身子也跟不上啊！” 景义说：“要不你就在家里带点儿煎饼，光在食堂里买菜吃。” 高冰说：“俺全班没有一个从家里带干粮的，都吃食堂。我带着在宿舍里吃，人家不笑话啊！” 景义说：“人家条件好，吃食堂；咱家里现在还不是很宽敞，你得体谅着点儿！你大哥上高中的时候，从来不吃食堂，都是从家里带煎饼咸菜，他连个菜都舍不得吃，你有个菜吃不就行了。” 高冰说：“我怎么没体谅家里啊？我也没在食堂里吃多好的饭！再说俺大哥那是什么时代了，现在是什么时代啊！” 景义笑着说：“什么时代不时代，还不都是一样啊！” 高冰说：“要是一样，那社会还有什么发展啊！书上说·······” 景义说：“你别给我讲什么道理了，我没上过高中。咱爷俩都下个保证吧！你说要十五块钱，那样吃不了多好的饭，我一月给你二十块钱的生活费。但是你得给我个保证，你将来别管什么学校，你得给我考上一个！” 高冰说：“我不保证，差不多还有两年时间哩，谁知道以后怎么样啊？” 景义说：“不管怎么样，还是学习好的能考上。你只要好好学，就能考得上。家里也尽力供你。” 高冰说：“不给就不给呗。要是以后学习不好，就是因为吃得不行，精力没跟上，也有家里的责任。” 景义说：“我没说不给啊，我还多给你哩，你也得好好学。”高冰说：“我多咱没好好学了！” 第二天高冰带着钱回了学校。 到了一九八三年，儒俊的胃病更加严重，疼起来也更厉害。景仁兄弟俩帮父亲干些家务。 一天，儒俊问景义：“我现在怎么觉着高冰这孩子的心沉不下去啊！我也没问过他的学习，现在在班级里怎么样？” 景义说：“成绩倒是不孬。他的英语不错，我前一段时间去他学校了，见了见他的那些老师，他英语老师倒是没少夸奖他。” 儒俊说：“那就好，我看着他在学校待上两三个星期就回家，回到家也不像高峰当时那样抓紧，我就怕他沉不住气。现在好，不算好，最后的考试才算数哩。”、 景义说：“那是，按说他要是好好的干，能比高峰强，他的头脑比他大哥要灵活，高峰有时候忒认死理。” 在家人的期盼中，高冰也走进了高考考场。考试结束后，一家人都信心满满。成绩出来后，令人大吃一惊，其他成绩不错，但英语成绩为零。高峰很焦急，立即去了高冰的学校，和高冰的老师一起去了教育部门。经过一番核查，并没有高冰的英语试卷。这对于高冰来说是一个巨大打击，一时让他手足无措，全家也陷入痛苦之中。 半个月后，在别人接到通知书时，高家也接到了上面通知，试卷已被找到，成绩也符合高冰的预想，但已经错过了录取时间，无法补录。教育部门特别指出，高冰可以在原高中复读一年，学费全免，另外补发生活费。虽然结果令人失望，但毕竟给景义一家指出一条门路。 秋后，高冰回学校复读。景义也时常鼓励高冰，“上次的不算，咱再学一年，把不会的学会，学会的再牢固一遍，明年考个更好的。” 高冰也是积蓄了满满的斗志和信心。前半年，高冰把年级的其他学生远远地甩在身后，成为众多老师看好的对象。老师们在得知高冰复读的原因之后，更是对他充满信心。慢慢的，一家人感觉上次的失误并不是一件坏事，而是给了高冰一个更好的机会。 寒假里，高冰一直很乐观。景义有些担心，说：“高冰，学习上有什么不会的，趁假期里问问你大哥。” 高冰说：“没有了，都会了！” 景义说：“哪能都会了，这时候可不能心浮。” 高冰说：“放心吧！今年考试肯定跑不了。”景义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开学两个月后，景义正在纸厂上班，有人叫他接个电话。原来是高冰的班主任打来的，让景义抽时间去学校一趟，说高冰近来的学习状态很不好。第二天，景义请假去了学校。班主任说：“高冰从开学这两个月里，心太浮躁。有时候不按时做作业，很多老师都说过这件事，我也说过他。这次考试成绩下来了，名次降了不少。” 老师的一番话，让景义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也验证了他所担心的。景义找到了高冰，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并让他周末回家一趟。景义回家后，把事情告诉了世欣，世欣说：“咱也不知道怎么说他，要不让高峰说说他！” 周末高冰、高峰先后到家，景义把事情向高峰述说一遍，高峰自然是对高峰一番说教。高冰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失，也明白了事情严重的严重性，并作了深刻的反思。 第二次摸底考试后，高冰的成绩虽然有所进步，但名次却没有多大提升，一家人多少有些担心。但相比高冰的学业，有件事更让高家人担忧。 九 早在高冰复读伊始，儒俊的胃病就更加严重起来，高峰等人买了很多药，但效果不甚明显。景仁兄弟俩劝父亲去医院检查，但儒俊一直没同意，只是在生活上更加注意，平日不吃冷、不吃辣、不吃甜，只吃些烂面条，而且戒烟戒酒。 就在高冰第二次摸底考试结束的当天，儒俊在地里收拾庄稼，胃疼发作，巨大的疼痛让景义倒在了地里。景仁赶忙把父亲送到村卫生所，经过一下午的治疗，症状没有减轻。 一家人又用木板车把儒俊送到县医院，医院建议市医院做细致的检查。第二天一早，儒俊父子三人去了济宁。经医院检查，儒俊已是胃癌晚期，医院也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建议回家疗养。 景义有些不甘心，又找到肠胃科的主任，递上一支香烟，说：“主任，您看看还有什么好办法吗？要不您给开个方子，俺回家打针。” 主任没有接那支香烟，说：“现在这个病，医院实在没有什么方法。这种病到最后只能是人财两空。” 景义说：“钱无所谓，你给想个办法。” 主任说：“这不光是钱的问题，咱们周总理也是癌症，难道咱国家没钱给他治病吗？咱都是老百姓，难道咱比国家还有钱。” 景义手里还捏着那支香烟，说：“这，这也不能就这样回家啊！” 主任说：“老人家时间也不多了。回去之后，他想吃点什么就吃点儿什么，想点儿什么就喝点儿什么。你要觉着心里过意不去，就给他开点儿止疼药，疼得狠了，就吃点儿。” 最后，父子三人提着一袋子止疼片回家了。村里人对癌症还没有清晰的认知，但大家都知道儒俊的一条腿已经迈进了棺材。 儒俊坐在床上说：“这并，先不用给老三和四妮儿说。还有就是你俩谁也不用搬过来住，我的身子我清楚，还没到躺在床上等死的时候。你们两家，一家十天过来给我做饭，我也不再自己做了，也享享福。” 周六，高峰回到家，知道此事后，立即去了后院。 儒俊说：“高峰回来了！” 高峰说：“爷爷，我！” 儒俊说：“不用说了，无所谓。我这个年纪也够大了，也活够本了。” 高峰问：“就光买的止疼药啊？我明天再到医院问问，看看还有什么其他药吧！” 儒俊说：“不用买了，我这个胃吃了这么些年的药了，也该让它歇歇了。本来止疼片我也不想要哩！” 高峰说：“药还是得吃。” 儒俊说：“你没听说过，‘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啊！天下哪有不死的人啊！行了，不说这事了。你和小琇怎么样了？” 高峰说：“啊！这，还行吧！” 儒俊说：“我看小琇这孩子不孬，面善，心地不错。你俩要是都觉得合适，就商量着早点儿订婚吧！” 高峰说：“这个不慌，等以后再说。” 儒俊说：“不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你爹和你秉志叔从小就是同学，你俩从小又认识。她现在上班了，你也教学了，年龄也差不多了，要是都同意，就早点儿订婚，也让我看看。” 高峰说：“现在先不说这个，过段时间再说。” 儒俊说：“我还有多长时间能活啊！你高昆哥没成家，现在也没有合适的。你什么条件也有了，能早点儿订就早点而订，也让我高兴高兴。” 高峰嗯了一声，儒俊说：“你奶奶走的时候，没看见你考上大学，更没看见你们成家。那是没办法的事，学得一年年的上。现在我看着你上完大学了，也工作了，就差你成家了。现在也有条件了，就把这事快点儿办了吧！” 儒俊见高峰没有说话，接着说，“你知道吧！人一上了年纪，把什么事都能看淡，又一件事放不下，那就是孩子们。老人都愿意孩子们有个好归宿。我现在就盼着何琇能真真的叫我声‘爷爷’，你的事我也就放心了。至于高冰、高侠，他们的事还早着哩，我是看不见了，也就不这么挂心了。你要觉着行，你们就早点儿订，反正也是早晚的事。” 高峰说：“我得和俺爹娘说说，问问他们的意思，还有何琇他们的意思。” 儒俊说：“这事我给你爹说过了，他也是这个意思，现在就等着你的话哩。要是你也同意，就让你爹再和媒人说说，问问你秉志叔他们的意思。你说呢！” 高峰说：“以前还没考虑这个事，现在高冰也快高考了，家里也有点儿紧张，本来想再缓几年。” 儒俊说：“这事可不能拖，你今年虚岁二十四了，何琇比你小一岁，咱村里比你俩小的不少都结婚了。你再拖两年，你能等，人家女孩儿不能等。” 高峰说：“就是这个时候订婚的话，家里还有这么些事，人家不笑话啊！” 儒俊说：“笑话么啊！就给外人说，也让媒人给何琇家说，我这个当爷爷的想看着孙子订婚，想听孙子媳妇叫完‘爷爷’再走。外人不但不笑话，还得夸奖你们，也得赞成这事儿。” 高峰应了一声。儒俊说：“你说行吧！” 高峰说：“我听家里安排。” 儒俊说：“谁订婚啊？我问你行吧？” 高峰说：“我，我听家里的。” 儒俊说：“我是问你觉得怎么样？” 高峰说：“行。” 儒俊笑着说：“你这孩子就是闷，不问到墙角，你就不说实话，哈哈！” 高峰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也跟着笑了两声。 儒俊说：“男爷们儿，得大大方方的。自己的婚事还扭捏啥！哈哈，你比我差远了。往年俺和你奶奶定亲的时候，当然首先是父母决定的。那时候两家准备定亲了，你太姥爷他们想看看我怎么样，我就跟着媒人去了。到了刚坐下，你太姥爷就问我，‘想娶我闺女吧？’我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就说，‘想。’你太姥爷就说，‘行，这个年轻人直爽，我看不错。’当天就把婚事定下来了。哪像你们现在，能自己决定了，还这么麻烦。” 高峰笑了笑。 儒俊说：“行了，你回去给你爹娘说，就说我的意思，让他们过几天找媒人去你秉志叔家说说这个事儿。争取早点儿定下来。” 高峰说：“他们还不知道啊！你不是说俺爹同意了啊！” 儒俊板着脸说：“我要不这么说，能掏出你的心里话啊！现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爹娘他们也得听我的，回去给他们说一声就行。你们也不小了，也该成家了。” 第十四章 因果不爽 第九节至十一节更新时间2013-2-23 10:54:44 字数：4346 九 早在高冰复读伊始，儒俊的胃病就更加严重起来，高峰等人买了很多药，但效果不甚明显。景仁兄弟俩劝父亲去医院检查，但儒俊一直没同意，只是在生活上更加注意，平日不吃冷、不吃辣、不吃甜，只吃些烂面条，而且戒烟戒酒。 就在高冰第二次摸底考试结束的当天，儒俊在地里收拾庄稼，胃疼发作，巨大的疼痛让景义倒在了地里。景仁赶忙把父亲送到村卫生所，经过一下午的治疗，症状没有减轻。 一家人又用木板车把儒俊送到县医院，医院建议市医院做细致的检查。第二天一早，儒俊父子三人去了济宁。经医院检查，儒俊已是胃癌晚期，医院也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建议回家疗养。 景义有些不甘心，又找到肠胃科的主任，递上一支香烟，说：“主任，您看看还有什么好办法吗？要不您给开个方子，俺回家打针。” 主任没有接那支香烟，说：“现在这个病，医院实在没有什么方法。这种病到最后只能是人财两空。” 景义说：“钱无所谓，你给想个办法。” 主任说：“这不光是钱的问题，咱们周总理也是癌症，难道咱国家没钱给他治病吗？咱都是老百姓，难道咱比国家还有钱。” 景义手里还捏着那支香烟，说：“这，这也不能就这样回家啊！” 主任说：“老人家时间也不多了。回去之后，他想吃点什么就吃点儿什么，想点儿什么就喝点儿什么。你要觉着心里过意不去，就给他开点儿止疼药，疼得狠了，就吃点儿。” 最后，父子三人提着一袋子止疼片回家了。村里人对癌症还没有清晰的认知，但大家都知道儒俊的一条腿已经迈进了棺材。 儒俊坐在床上说：“这并，先不用给老三和四妮儿说。还有就是你俩谁也不用搬过来住，我的身子我清楚，还没到躺在床上等死的时候。你们两家，一家十天过来给我做饭，我也不再自己做了，也享享福。” 周六，高峰回到家，知道此事后，立即去了后院。 儒俊说：“高峰回来了！” 高峰说：“爷爷，我！” 儒俊说：“不用说了，无所谓。我这个年纪也够大了，也活够本了。” 高峰问：“就光买的止疼药啊？我明天再到医院问问，看看还有什么其他药吧！” 儒俊说：“不用买了，我这个胃吃了这么些年的药了，也该让它歇歇了。本来止疼片我也不想要哩！” 高峰说：“药还是得吃。” 儒俊说：“你没听说过，‘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啊！天下哪有不死的人啊！行了，不说这事了。你和小琇怎么样了？” 高峰说：“啊！这，还行吧！” 儒俊说：“我看小琇这孩子不孬，面善，心地不错。你俩要是都觉得合适，就商量着早点儿订婚吧！” 高峰说：“这个不慌，等以后再说。” 儒俊说：“不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你爹和你秉志叔从小就是同学，你俩从小又认识。她现在上班了，你也教学了，年龄也差不多了，要是都同意，就早点儿订婚，也让我看看。” 高峰说：“现在先不说这个，过段时间再说。” 儒俊说：“我还有多长时间能活啊！你高昆哥没成家，现在也没有合适的。你什么条件也有了，能早点儿订就早点而订，也让我高兴高兴。” 高峰嗯了一声，儒俊说：“你奶奶走的时候，没看见你考上大学，更没看见你们成家。那是没办法的事，学得一年年的上。现在我看着你上完大学了，也工作了，就差你成家了。现在也有条件了，就把这事快点儿办了吧！” 儒俊见高峰没有说话，接着说，“你知道吧！人一上了年纪，把什么事都能看淡，又一件事放不下，那就是孩子们。老人都愿意孩子们有个好归宿。我现在就盼着何琇能真真的叫我声‘爷爷’，你的事我也就放心了。至于高冰、高侠，他们的事还早着哩，我是看不见了，也就不这么挂心了。你要觉着行，你们就早点儿订，反正也是早晚的事。” 高峰说：“我得和俺爹娘说说，问问他们的意思，还有何琇他们的意思。” 儒俊说：“这事我给你爹说过了，他也是这个意思，现在就等着你的话哩。要是你也同意，就让你爹再和媒人说说，问问你秉志叔他们的意思。你说呢！” 高峰说：“以前还没考虑这个事，现在高冰也快高考了，家里也有点儿紧张，本来想再缓几年。” 儒俊说：“这事可不能拖，你今年虚岁二十四了，何琇比你小一岁，咱村里比你俩小的不少都结婚了。你再拖两年，你能等，人家女孩儿不能等。” 高峰说：“就是这个时候订婚的话，家里还有这么些事，人家不笑话啊！” 儒俊说：“笑话么啊！就给外人说，也让媒人给何琇家说，我这个当爷爷的想看着孙子订婚，想听孙子媳妇叫完‘爷爷’再走。外人不但不笑话，还得夸奖你们，也得赞成这事儿。” 高峰应了一声。儒俊说：“你说行吧！” 高峰说：“我听家里安排。” 儒俊说：“谁订婚啊？我问你行吧？” 高峰说：“我，我听家里的。” 儒俊说：“我是问你觉得怎么样？” 高峰说：“行。” 儒俊笑着说：“你这孩子就是闷，不问到墙角，你就不说实话，哈哈！” 高峰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也跟着笑了两声。 儒俊说：“男爷们儿，得大大方方的。自己的婚事还扭捏啥！哈哈，你比我差远了。往年俺和你奶奶定亲的时候，当然首先是父母决定的。那时候两家准备定亲了，你太姥爷他们想看看我怎么样，我就跟着媒人去了。到了刚坐下，你太姥爷就问我，‘想娶我闺女吧？’我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就说，‘想。’你太姥爷就说，‘行，这个年轻人直爽，我看不错。’当天就把婚事定下来了。哪像你们现在，能自己决定了，还这么麻烦。” 高峰笑了笑。 儒俊说：“行了，你回去给你爹娘说，就说我的意思，让他们过几天找媒人去你秉志叔家说说这个事儿。争取早点儿定下来。” 高峰说：“他们还不知道啊！你不是说俺爹同意了啊！” 儒俊板着脸说：“我要不这么说，能掏出你的心里话啊！现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爹娘他们也得听我的，回去给他们说一声就行。你们也不小了，也该成家了。” 十 当晚，景义进了儒俊的房间，说：“高峰的婚事，你现在还有病，要不就再等等。” 儒俊说：“等什么，高峰不明白我的意思，你也不懂啊！我现在这个病，还有多长时间啊！我也想看看他们的喜事了。再说，我要是一不行了，高峰这几年里就不能订婚了。要是订了，街上就该笑话你们了。再过去两三年，高峰他俩都多大了？他这都二十四了。所以趁着我还在，先把婚事定了。” 第二天，景义进城买了彩礼。 第四天，媒人去了秉志家，把儒俊的意思说了，秉志夫妇也能体会儒俊的想法。凡玉私下问了何琇，何琇也同意。此事最终定下，两人在一个月后订婚。 三天后，秉志夫妇带着何琇来看望儒俊。儒俊穿戴整齐，很精神地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何琇叫了声‘爷爷’，儒俊高兴地说：“好好，现在我听着就很高兴了。等你们两个订完婚，再到我这个小屋来，再叫声‘爷爷’，到时候我就更高兴啦。” 高炎一直躲在屋门口，见屋中气氛欢快了，才跑到高峰身边，抬头问：“大哥，你是要和俺琇姐姐结婚了吧？” 满屋的人听了这话，都笑起来，高炎更加得意，说：“我早就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俺大哥要结婚了！” 儒俊笑着把高炎拉到身前，问：“高炎，你知道什么是结婚吧？” 高炎说：“我知道，就是两个人成一家人呗！” 儒俊赞许地说：“噢，你倒是明白。你大哥要结婚了，你高兴吧！” 高炎说：“高兴，俺大哥要是结婚了，就有酒席吃了。” 儒俊说：“哈哈，你这是想着吃酒席哩！高炎，等你大哥和你绣姐订了亲，你就不能再喊姐姐了，就得叫大嫂了，知道吧！” 高炎说：“知道。” 儒俊笑着说：“过几年也给你娶个媳妇吧！” 高炎说：“俺不要。” 儒俊问：“你怎么不要呢？”高炎说：“俺愿意跟着小男孩儿玩，不愿意和小女孩儿玩。” 高炎一番话，把大家逗得哈哈一阵大笑。 十一 六月中旬，高峰两人到城里登了记。当天，景义请了一些亲朋到家吃喜酒，儒俊因为身体问题，没有入席。在酒席上，高峰、何琇两人轮流给长辈敬酒。 何琇对高峰说：“咱也到咱爷爷那里坐坐吧！” 两人在双方父母的陪同下，来到后院，见儒俊正倚在床上，两人叫了爷爷。 儒俊说：“呦，俺孙子和孙媳妇来了啦！来，高峰扶着我到外边的椅子上坐会儿。” 景义和高峰把儒俊扶到正堂的椅子上坐下。 儒俊说：“高峰，到前院拿酒去，我喝你俩的喜酒。” 高峰说：“爷爷，今天先不喝酒！” 儒俊说：“拿去，这酒得喝，喜酒不伤人。” 景义说：“爹，今天先不喝了，等他们结婚那天你再喝吧！” 儒俊说：“不行，我今天得喝！我的身子我明白，能喝就是能喝。以后的事我做不了主。去，高峰，拿酒去。 ”高峰看了看景义。 儒俊说：“咋啦，高峰，你不听你爷爷的话了，你爹也得听我的，拿去！不拿的话我真生气了。” 高峰很为难地站在原地。 儒俊说：“还得让你爷爷求你啊？” 何琇说：“要不就让咱爷爷喝点儿，走个形式就行了。” 儒俊笑着说：“哎，还是俺孙媳妇说的对，高峰拿去。” 高峰跑到南院，拿回来半瓶白酒和三个酒瓯。何琇把两人的酒瓯斟满，往儒俊的瓯子里倒了几滴。 儒俊说：“倒满！” 何琇说：“爷爷，少喝点儿就行了。” 儒俊说：“唉，我这个身子无所谓了！倒满！” 景义说：“爹，别让孩子们为难了，少喝点儿就行了。” 儒俊抬眼瞪了一下景义。 景义无奈，说：“何琇，给你爷爷倒满吧！” 高峰端起酒杯，说：“爷爷，我今天和何琇订婚了，你喝杯我的喜酒吧！” 儒俊高兴地把酒倒进嘴里，喉头一动，咽了下去，说：“倒满！” 何琇又把酒杯斟满，端起酒杯，递给儒俊，说：“爷爷，你喝了我这杯喜酒吧！” 儒俊一仰头，一杯酒又喝下肚。 高峰说：“好了，不用再喝了！” 儒俊说：“平时怎么敬酒啊！” 高峰又把酒斟满，与何琇一起同敬了儒俊一杯。 儒俊喝完之后，说：“哎，这才算圆满哩！这多痛快啊，早就该这么办了。行了，你们回去吧！不用在这里陪我了，前院还有客人哩！” 何琇说：“俺俩再在这里坐一会儿！” 儒俊说：“都回去吧！不用陪我了。” 儒俊坐在椅子上，微笑着目送众人出了大门。之后，立即起身进了里间，从抽屉里拿了瓶止痛药，颤抖着拧开瓶盖，倒出五六片药，一口水冲下去，便躺到床上了。 酒席散后，高峰两人又在父母的陪同下来探望儒俊，见儒俊向内侧卧在床上，以为他睡着了。人们正要离开，儒俊坐起身来，说：“人都走了！” 景义说：“俺寻思你睡觉了，刚才喝那么些酒，胃难受了吗？” 儒俊说：“没事没事，我说喜酒不伤人吧！你看喝了三杯酒，到现在一点事儿都没有！” 景义说：“那就好！” 儒俊说：“何琇、高峰，你俩过来。你俩今天订婚了，当爷爷的没什么给恁的，这钱算是爷爷的一点儿心意！”说着，儒俊从床褥下拿出两个红纸包。 何琇说：“哎呀，爷爷，那俩哪能要您老人家的钱啊！” 儒俊说：“拿着！” 何琇说：“不行，不行，这钱俺俩不能要！” 儒俊说：“你看你俩，都是一个脾气。你们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这五十是孙子媳妇的见面礼，这五十是刚才的喜酒钱，恁以为当爷爷的还能白喝你俩的喜酒啊！拿着，都拿着！” 景义说：“高峰你俩都接住吧！这也是恁爷爷的心意。” 何琇说：“这钱俺俩不能收，心意俺领了。” 儒俊说：“你看，拿着！” 秉志说：“何琇，你俩收下吧！” 两人收下红纸包，站在儒俊身前，真切地感受到这一个月以来，儒俊的身体差了不少，也能感受到他对两人的关爱和祝福。 儒俊笑着说：“这就对了！和恁爷爷做买卖你们是稳赚不赔啊，又订了亲，又收了礼，哈哈。” 第十四章 因果不爽 第十二节至十三节更新时间2013-2-25 20:14:09 字数：3677 十二 高冰的第三次摸底考试成绩出来了，名次依然不理想，众人人心里也有些失落。半个月后，高冰参加县里的会考，成绩依然平平，高冰心中也有些松懈。七月上旬，高考结束，高冰彻底放松了。 一天中午，高冰进了后院，见儒俊坐在屋里扇扇子。 儒俊说：“高冰，现在考完了也没什么事了吧！” 高冰应了一声，进了屋。 儒俊问：“怎么样？” 高冰说：“差不多吧。” 儒俊说：“以后干什么事，都得把心沉下去，这样才行哩！” 高冰应了一声。 儒俊说：“你把你爹和你大爷叫过来。” 一会儿，景仁兄弟俩就跑来了。 儒俊说：“景仁，明天你给老三和四妮儿去个电话，把我的病告诉他们。要是他们有时间，就回家一趟；要是没时间，就算了。” 景义见儒俊靠在椅背上，神情比平时差了不少，问：“今天胃不大得劲儿啊？” 儒俊说：“没事，我觉着也老长时间没见他俩了，想见他们最后一面了。你娘当年就没见着他俩。” 听完这话，景仁不禁有些伤感，说：“我下午就进城给他们打电话去。” 儒俊说：“这更好！还有就是你兄弟俩从今天开始轮流住在这里吧！” 景义说：“行，俺俩都住在西间就行了，也不用轮流，反正有地方住，也不耽误事。” 儒俊说：“那也行，你俩就再抬个床过来，他俩要来了也好有个地方住。” 当天下午，景仁进城给景礼通了电话。第七天中午，景礼、景菊回到了曲阜老家，见到了已经骨瘦如柴的儒俊。两人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孱弱的老头儿，就是当年健壮的父亲。曾经有神的双眼，现在已经暗淡；饱满的两腮，也已经凹陷。 景礼强忍着泪水，对两个兄长吼道：“怎么不早告诉我！” 儒俊大声说：“吼么哩！是我不让他俩说的！” 景菊问：“现在吃的什么药？” 儒俊说：“不吃药了，不用花那个钱了！” 儒俊见景菊一直掉眼泪，说：“小四妮儿，哭么哩！这有么啊？谁不都有这么一天啊！我看着你俩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你俩还没吃饭吧，吃点饭去！” 景菊说：“俺俩不饿！” 儒俊说：“去！到外边煮点儿面条去，都说‘出门饺子，回家面’。再炒盘鸡蛋，我也跟着你俩吃点儿！” 在景礼兄妹回来之后的几天里，儒俊的病情迅速恶化，胃疼发作起来，止疼片已经完全没有效果。 八月三号，儒俊已经无法进食，只是偶尔喝点儿温开水，手脚也虚弱得无法动弹。儒俊躺在里间的床上，几个儿女轮流陪着他。天已大热，但儒俊身上没有一滴汗珠，手脚也没有暖气儿。 五号早晨，景义早早吃过饭，到后院来替换别人。儒俊只是闭着眼，说：“小二，你就这么忍心看着我受完这罪才走啊！” 景义说：“又疼啦？要不再吃点儿药？” 儒俊说：“不吃，不管事儿！” 景义说：“要不喝点儿水吧！” 儒俊说：“不喝！” 景义说：“你想怎么着，我给你干去！” 儒俊睁开眼，看着床头的电插座，说：“你把这个线头往我头上一碰，让我走了算了！” 景义吓得说：“我哪能这么干啊？” 儒俊说：“景义啊，你们几个这样陪着我都不是孝顺。我这个样也没几天的可活了，你不如趁早给我个痛快，我也少受点儿罪，这才是孝顺哩！” 景义说：“说么我也不能这么干！” 儒俊叹了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七号早上五点多，儒俊对景菊说：“四妮儿，我觉着饿得慌，你给我做点儿饭去！” 景菊赶紧到厨房蒸了一碗鸡蛋膏。儒俊一口气吃下去，又让景菊再蒸一碗。景菊做好了，儒俊又吃了，而且也没有出现胃疼的症状，又让景义到村里的小卖部买些点心。家里人很高兴，觉得这是个好现象。 景义满心欢喜地提着四斤点心往家走，半路遇见了儒臣。儒臣问：“景义，俺大哥今天怎么样？” 景义高兴地说：“不孬，今天一早就觉得饿。吃了两碗鸡蛋膏，四个鸡蛋哩！这又想吃点心了，让我买的，可能病有好转！” 儒臣皱着眉，说：“这么些天不能吃东西了，今天一下子吃这么些，可别再难受！” 景义说：“没难受，也没胃疼！” 儒臣说：“那你们几个这几天也得注意点儿。走，我看看俺大哥去！” 儒臣走到床前，说：“大哥，我听景义说你今天吃了两碗鸡蛋膏哩！不孬，这是病快好了！” 儒俊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儒臣说：“这一场病可够厉害的，可把小孩子们吓坏了。等你好了，想干点儿什么事，现在就想想！” 儒俊笑着说：“要是我这次真能挺过去，我就去趟新疆，看看小敬这孩子长得怎么样了。” 景义笑着说：“爹，你忘了，小敬去年就回来了，现在在咱这里上初一。这正好放暑假，刚才不是还在这里看你哩！” 儒俊闭上眼睛，嗯了一声。 景义说：“要不让高敬过来看看你？” 儒俊没有说话，景义也没再说话。接着，人们就闻见一股臭味，景义兄弟赶忙检查儒俊的裤子。一看，早上吃的鸡蛋膏都排出来了，有些还没消化。三人赶忙给儒俊换了裤子。 景仁说：“爹，你解手怎么不说一声啊！” 儒俊没有说话，景礼感觉气氛有些不对，慌忙摸住儒俊的手腕，已经没有了脉搏。景义也把手放在儒俊的胸口，也感觉不到了心跳。正在屋外洗换脏裤子的景菊，听见了哭声，赶忙跑进屋里。 十二 儒俊去世了。丧事办完没多久，高冰的考试成绩也出来了，没有过线。景义因父亲的去世，也没有心思去关注高冰的成绩。直到暑假结束，高峰回了学校，高敬、高炎也开学了，才发现高冰闲在家里。 景义问高冰：“还想上吧！要是想上就再复读去。” 高冰说：“不上了。考上大学也没什么用。俺大哥考上了大学，现在的工资也不比别人多哪去！” 景义问：“那你想干么？” 高冰说：“我想做生意。” 景义说：“你有本钱吗？” 高冰说：“没有。” 景义问：“你以前做过生意吗？” 高冰说：“没有。我觉得也没什么难的，找地方进货，再找地方卖了。” 景义又问：“你没本钱怎么进货？” 高冰问：“家里有闲钱吗？要不我先用用，等以后有钱了就再给家里补上。” 景义说：“家里的钱不多。你要是真想干，就先给你二百。” 高冰说：“行，我先用着。” 景义说：“你想干什么买卖。” 高冰说：“在这几天我看着集上的鸡蛋生意不孬，要不我在村里收点儿鸡蛋，到城里集上卖去。” 景义说：“天还这么热，要是卖不出去，你怎么办？” 高冰没有回答。 景义说：“要不你还是找学校复读去！” 高冰说：“我不上了！上够了，就是干活也比上课强！” 没多久，地里的玉米成熟了。景义有意磨练高冰，让他多干活。高冰累得实在厉害，连续两天都是回到家不吃饭就上床睡觉。 晚上，世欣坐在床头上，说：“这两天你逼高冰这么紧干么，你看他累得！” 景义说：“我这是让他知道家里干活不容易。让他知道还是上学好，以后也能有好工作，不用出这样的力气。” 天亮之后，景义起床出了东间，看见屋门和大门都开着，家里只是少了高冰。世欣急得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埋怨景义。 景义到屋里放钱的地方一看，少了一百多块钱，出来对世欣说：“别急了，我知道他去哪里了。” 世欣忙问：“去哪了？” 景义说：“家里少了一百多块钱，他肯定是晚上出门去火车站了。这会儿可能得上火车去新疆了。” 世欣说：“你怎么知道他非得去那里啊？” 景义说：“前一段时间，景礼、景菊他俩还没走，高冰就问过新疆的情况。可能他当时就想着去新疆，不过咱都没注意。放心吧，过不几天新疆就得来信儿。” 果然，在高冰离家后的第五天下午，景礼打来电报，说高冰已经平安到了新疆，让家里人放心。 两个月后，高冰坐火车回到曲阜。高冰进了家门，说：“爹娘，我回来了。”景义没有理会，世欣也只是应了一声。高冰赶忙放下东西，抢着干活。 第二天，景义对高冰说：“后院茅坑不行了，有不少石头都掉下面去了，你跟着我修茅坑去。” 高冰拿着工具跟着景义进了后院。 景义往粪坑里扔了块木板，说：“你下去把石头扔上来，我再把石头砌好。” 高冰顺着坑壁下到坑底，站在木板上。石头和粪便冻在了一起，高冰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坑底的几块大石头扔到坑外。 景义说：“正好凑着你在里面，你把粪倒出来。” 高冰用铁锨凿开粪便上面的冰盖，一股恶臭，就直冲到脑仁儿里。高冰的胃里开始翻腾，张嘴吐了一通。景义装作没看见，让高冰继续挖。一上午，高冰吐了三次，中午饭也没有吃。 景义吃过饭，对高冰说：“下午把剩下的也倒出来去。” 高冰说：“爹，我实在干不了了，还是上学好，我想明年再复读一年。” 景义说：“明白过来了。没有好文凭，你就得在家里干这些活儿。” 高冰说：“我明白了。” 景义说：“上半年你先在家里自己复习复习，不会的，问问你大哥；下半年找个学校复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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