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说:“没有,任何人都可以在里面吃斋。不仅是这里,你们去别的寺院,只要有僧人在修行,你们都可以去吃斋。” 高扬问:“我们需要带自己的餐具吗?” 僧人说:“不用,里面有备好的。到了斋堂你们给管饭的说一声就可以吃饭了,门口有个布施箱,你们自愿。放一百,我们不嫌多;不愿布施,也可以吃饭。出家人的饭食是来自四方,也该散之四方。” 高扬问:“师父,我听说出家人有过午不食的规定,是怎么回事?” 僧人用清水洗了手,说:“对,这是我们佛家的一个戒条。佛告诉我们,早上是天食时,就是诸天吃饭的时间;午时是佛食时,就是三世诸佛如来吃饭的时间;下午是畜生食时;夜里是恶鬼食时。我们出家人是佛的弟子,不是诸天,早上不吃饭,但后来寺院的事务增多,早上有些也吃些稀饭,但还是以午饭为主,不过一般在一一点半就结束了。下午是畜生食,我们人不学畜生,所以下午不吃饭,但是一些居士或是刚刚出家的僧人,下午可以稍微吃点儿稀饭,但这是一种药食,就是把饭当做治疗饿这种病的药,慢慢习惯后下午就不吃了。晚上是饿鬼的时间,佛说他们很饿,但食管比针眼还细,他们吃不到肚里去。而且他们的嘴唇一接触饭食,就会起火,所以他们很痛苦,佛不让晚上吃饭,就是一种慈悲心,不让饿鬼接触到人间饭食,减少他们的痛苦。以前佛托钵行乞,定下日中一食,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让我们放弃口腹之欲。在日常生活中断绝贪念,有利于修行。另外,人们都说饱暖思**,日中一食,能有效解除这一问题。另外,日中一食,能让肠胃有休息的时间,对身体也有好处,现在科学上不也说,保持适度饥饿,有利于减缓衰老,有利于身体健康。所以佛家的规定,不论对生理还是心理都有好处。” 高扬鞠了一躬,说:“谢谢师父的解说。我还有一些问题请教,《金刚经》上说‘不应所住而生其心’,该怎么理解?” 僧人说:“住,就是执着,佛告诉我们要舍弃执着才能得解脱啊!才能得清净啊!而且世间万物本来就是空,空就是不常住,就是可以消失的假象。你们看这水,现在我用它洗衣服,虽然我们能用它,但都不能真正拥有它,它最终会流走。再像我们喝水,到我们生命结束时,最后也都还给了自然,你不能真正拥有它,都不常住。千百万年前,这里可能是片海,现在就可能是座山,一些都是无常的。所以佛告诉我们不要被外相迷惑,如果你被外相吸引,变的执着,外相一变化,你就会痛苦。不住,不执著,就不会有忧虑,就不担心失去,这就可以慢慢解脱了。什么叫‘生其心’,这个心不是我们的心,也不是我们的大脑,而是清净本心,也可以叫真心,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佛性。佛说众生皆有佛性,众生皆可成佛,只要我们不住相,就可以慢慢做到生其心。心本来就有,为什么还要生呢?因为我们众生的本心被贪嗔痴慢疑迷住了。而现在就是要努力去掉它们,显露本心。比如我们在路上看见一片废纸,我们把它捡起来,放进垃圾箱。这就是生其本心,但是做过了,还一直记在心上,作为骄傲的资本,那就有执着了。做完就过去了,不挂于心,这就是不应所住而生其心” 高扬说:“是不是就像《心经》上讲的,‘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僧人会心一笑,说:“对啊!你说的很好,我们只有真正放下,才能心中清净,不为外物所烦恼,才能做到‘不应所住’。” 高扬问:“师父,那如果能显露本心,就算不入涅槃也可得解脱吗?” 僧人说:“既然当下本心已经显露,真正不被外相迷惑,你就已经解脱了。” 高扬问:“为什么说‘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呢?” 僧人说:“如果你能不执著,能觉悟,也就无所谓空,无所谓相;不执着于空,不执着于相;外界对你来说就无可无不可了,只是顺应本心。” 高扬问:“那问什么佛经上还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将来心不可得’呢?” 僧人说:“这也是让我们放弃执着啊,我们执着于表象,就起了假心,不是我们的真心了,真心是不生不灭的,怎么还会说成得到呢?” 每当僧人一番解说之后,高扬都恭敬行礼。 半小时后,高扬说:“谢谢师父的讲授,我们也该回去了,不打扰您了,如果有缘咱们再见。”僧人躬身合掌,微笑着把高扬送出门外。 高扬回到学校后,对佛家更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转眼一个学期就结束了。 四 高扬回到家,在家里吃完晚饭,就去了秉志家。还没到门口,高扬就听见了打牌声。 高扬喊道:“姥娘,我回来了!” 凡玉惊喜地说:“高扬回来了,来,进屋去!” 凡玉陪高扬进了家,寻长问短。秉志的去世着实对高扬影响不小,高扬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仍不是滋味,但他没有流露出来,脸上全是回家的喜悦。当晚,高扬就住在了秉志家。 第二天早上,高扬吃过饭,就拿出了别人赠送的《大佛顶首楞严经》,开始抄写。 在秉志家的日子里,高扬除了干些家务,就是在房间里抄写经文,倒也清闲自在。 高扬住了一个星期后,回自家住了几天,又返回秉志家。一月的时间,高扬已经抄完了《楞严经》和《周易》,索性又开始抄写《老子》和《庄子》。 第十一章 水到渠成 第五节至第七节更新时间2013-1-22 18:39:28 字数:3498 五 一天晚上,高扬在房间里抄书,听见外面响起了竹笛声,悠扬飘洒。 高扬放下笔,关了灯,走到大门口,见何丁正闭着眼立在街角,嘴边横着一管竹笛。 一曲结束后,邻居们说:“久了没听见你的笛子声了!老丁,再来一段!”老丁倒也高兴,又连吹两曲。之后,老丁把竹笛放进布套里,挂在自行车的车把上,又围到牌局边上瞧热闹。 邻居问:“老丁,怎么样?那里的饭还行吧!” 老丁说:“行,不孬,有鸡有鱼的,饭也能吃饱。” 邻居说:“那怎么没见你长肉啊!” 老丁拍拍自己的肚子,说:“我是吃龙肉也不上膘的人。” 打牌人说:“来吧,你玩几把?” 老丁笑着说:“我不玩,我看几把就回去,那里十点关门。” 凡玉说:“没事早来,也玩几把,咱这里天天都有牌场。” 老丁说:“我平时有事,晚上俺那一行伙的都得练几段。今天有空,我才过来看看的。” 没多久,老丁就骑着车子走了。 邻居说:“你看老丁还是不讲究,那裤腿上还带着土哩!” 邻居说:“原是,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什么事也不在意。要是他的性格和他兄弟一样,哪能到这一步啊!” 凡玉说:“他当时也不该进养老院的,年纪要不算大,就和老头儿老太太住一块儿了。现在房子也给公家了,回到村里,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要是留给他侄儿们,不进养老院,跟着他侄儿们过也不孬。”邻居说:“那也不见得多好,他那几个兄弟······” 老丁比何琇大五岁,兄弟三人,排行老大。老丁没有成家,不到五十岁就进了老养院。 在老丁年轻时,也有人给他提了门亲事。媒人安排老丁和女方见了面,两人倒是很谈得来。在订婚前,女方让老丁到家一趟。姑娘的母亲给老丁做好面条,用大碗盛了,碗里有两个荷包蛋。老丁是在家里吃过饭的,但他没好意思推辞,端起碗来就吃,吃到一大半时,实在吃不下了。 老丁无奈地说:“我吃不了了,鸡蛋给你吃吧!”说完,老丁就把鸡蛋从碗里捞出来,直接放进姑娘碗里,姑娘虽没拒绝,但也没再吃饭。等老丁把面条吃完,姑娘就把碗筷收拾了,趁老丁不注意,把鸡蛋扔进了猪圈。 第二天,媒人找到老丁,说女方家里不同意婚事。 媒人劝老丁:“再找姑娘谈谈,没准还能成!” 老丁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再说吧!” 媒人碰了个冷板凳,从那以后,也没有人主动给老丁说媒了。 开始几年,老丁的家人还没把此事放在心上。等老丁快二十七岁时,他二弟都已订婚,他父母才着慌起来,找媒人提亲。有两家立即就拒绝了,另外一家虽没立即回绝,但了解了老丁的性格和他的家境之后,也推掉了婚事。 一年接一年,婚事也就落下了。等老丁三十岁时,三弟都已结婚,没多久,两个兄弟单独成家,老丁跟着父母一起过,日子花销不多,但也不见有起色,一年到头也剩不了多少。 人们也就渐渐息了帮老丁成家的心念。老丁开始有些心急,后来也死了心。白天干完活,吃完晚饭,老丁就拿着笛子到街上吹几段。 老丁四十岁以后,他父母先后去世,他自己住在老房子里。白天跟着建筑队干活,晚上回来,自己做饭吃了,高兴了就到外面吹几段,不高兴就早早睡下。 快五十岁的时候,建筑队就不愿再用老丁了,都嫌他干不出活来。他也懒得干了,没办法就早早联系了养老院,把房子卖给公家,自己进了养老院。 在养老院里老丁更觉无事可干,只能摆弄那管竹笛,再不就和老头儿们侃天。同房间的一个老头儿对老丁说:“你的笛子吹得不孬!” 老丁笑着说:“以前在村里,也有不少人说我吹得好,但好到什么程度,别人就说不上来了,我也不清楚。” 老头儿笑着说:“从小就喜欢吧!” 老丁答道:“我就是从小喜欢!只要我有口气儿,能把这口气儿吹到笛子里,我就觉着当天没白活。平常有了烦心事,只要手碰到笛子,心里就平坦不少。多亏了这根笛子跟着我,要不我真不知道这些年怎么熬过来。记得第一次相亲,那个姑娘确实让我醉心,我确实是喜欢她。当我听说女方推辞了,我心里真是难受啊!但这样的苦说不出来。白天出去干活,累得一身汗,回到家,心里还是不清爽,有股劲儿在里面闹腾得难受。想把这股劲儿使出来吧,它又跑走了。我当时躺在床上,手里就拿着这根竹笛。后来真是折磨的受不了了,就拿着笛子去了村外的地里,使劲吹了了个把小时,就觉着气顺畅多了。打那以后,我就明白了,这辈子什么都能没有,就是少不了这根笛子。不管别人说我吹得怎么样,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不务正业,这根笛子是跟定我了。” 老头说:“你这也是正业,就是每当正业干!你这么喜欢,你跟着个乐器班子多好啊!有个红白喜事,去给人家办个忙多好,最起码还能赚个烟钱。” 老丁躺在床上,揉着脚板说:“大老爷们儿,怎么能干那个啊?不让人家笑话啊!” 老头儿说:“你现在就不让人家说闲话了!俺村里有个乐器班子,平时各干各的活,谁家要是有个事儿,他们就去给人家帮忙,也不大收钱,就是图个热闹痛快。他们喜欢吹吹打打,谁笑话他们,都夸奖他们哩!你平时也没什么事,一个人也是吹,一班人也是吹,还是人多了热闹啊!” 第二天下午,老丁用车子驮着老头儿回到村里,找到了班主,班主也很高兴,双方留下了联系方式。 从那以后,凡附近人家有事,班主就打电话叫上老丁,一班人聚到一块儿,吹吹打打,倒是颇合老丁口味儿!平时有空的时候,几个人也聚在一起,排练上几段,慢慢的又加上了唱演。 老丁逐渐感觉到自己后半生有了归宿。大伙儿在一起练习,相互指正,使老丁找到了一群真正的知音,跟他们在一起,老丁心里很是舒畅。 后来老丁又回到村里,找到村支书,软磨硬泡地要来了村南头空闲着的旧医务室的钥匙。晚上,一班人就聚在旧医务室里吹打一段,周围几个村庄爱听老戏的人渐渐聚在那里。要是有人上场唱上一段,他们便给伴奏,老丁觉得自己又年轻起来,又有了一个不一样的生活。 从那开始,老丁忙了不少,每天下午吃完饭,只要天气适合,老丁就匆匆赶到村里,开了门,等着班里人来。等众人走后,老丁再关好门回养老院。 六 慢慢的,养老院院长也听说了老丁进乐器班的事,便找到老丁,说:“老丁,把你们班里的人请到咱养老院吧!给咱全院老人演上几段,你觉得行吧!”老丁一口应下来,立即给班主约好时间。院长又把老人想看的戏目告诉老丁,一班人就开始排练了。 半月以后,乐器班来到养老院,郑重其事地给全院老人演了一上午。中午,老人们热情不减,班主又临时加了一场。演出结束后,养老院特意赠送给乐器班一面锦旗。 从那天起,老丁在养老院成了名人,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在乡里还引起了不小的反响。老丁也觉得脸上有光,走起路来也轻快不少,后来他们又被很多村庄邀请去演出。在那之后,有人想给老丁找个老伴,老丁没答应,他觉得自己这几十年还不错,现在能很随意地吹笛弄曲,对于找个老伴也就没多大兴趣了。 二零零八年阴历四月初三,乐器班里拉京胡的老李添了个孙子。老李家里开始忙活七天后送仲米的事,也就没有再去排练。 送仲米那天,整个班子都聚在老李家门口。十几人,坐马扎的坐马扎,站着的站着,一番准备之后就吹打起来。当时老李正在屋中陪客人喝茶,听见门外响起乐器声,立即跑出门外,兴奋地说:“呦,你们怎么来了!” 班主说:“老李,你这不是添了个孙子啊,咱班里人一商量,干脆也不给你送礼了。送了,你也不收。俺几个就说好了,今天上午九点半到你家门口,给你家添个热闹,庆祝庆祝。祝咱这个孙子长命百岁啊!” 一席话,把老李的心捂得热热的,老李又跑回家中,提着凳子,拿着京胡,来到门外。全班在门口吹打起来,客人们也出来瞧热闹,家人又端出了茶水。 没多久,邻居也围过来,说:“老李,这都有孙子了,不在家里抱孙子,还有心在这里拉胡弦儿啊!” 老李开心地笑着,说:“我有了孙子,在这里拉得更有精神了。今天俺这一班老伙计专门来庆祝哩,俺几个给大家伙好好弄几段,让你们听听俺们的水平!” 一班人一直玩到中午,在老李家吃了饭,下午才各自回家。这件事更是让老丁感受到了彼此的情谊,也让他活得更加滋润。 七 高扬站在门口,看着老丁和他那辆旧自行车淹没在黑夜中,不禁对老丁产生了一丝敬意,另外还有很多的欣赏。 虽然老丁在别人眼里一辈子穷困潦倒,但高扬想老丁应该找到了人生、情感的寄托,就是他钟爱的竹笛。或许他的吹奏技艺不甚高明,但他能沉醉其中,抒发自己的情感。 高扬相信,在老丁吹奏之时,一定遨游在理想的殿堂中。 高扬在学校买过一根洞箫,但也只能吹出几个单音罢了。正因为如此,高扬十分佩服在音乐或在艺术上有一己之长的人。 高扬想老丁既然已经把大部分情感放在了笛子上,大概也就不太需要世俗的男女之爱了。无可厚非,爱情是人类可贵的情感之一。但古人有梅妻鹤子一说,可能老丁已经把自己的爱融入了乐器之中,把简单的吹奏上升到生命的艺术。 高扬想,如果自己是命运之神,这时给老丁一份爱情,他将会怎样呢?转念一想,这种决定对于现在的老丁或许已经是一种残忍。高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回房间抄书了。 第十二章 冷暖自知 第一节至第二节更新时间2013-1-24 13:14:14 字数:4277 第十二章冷暖自知一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八月中旬,高扬回了自己家。 景义问:“高扬,明天在家里吧!” 高扬说:“在家里,这几天都在家里住。” 景义说:“明天我买肉去,地里的韭菜又长起来了,咱明天包饺子吃!” 高扬说:“行,明天中午我过来包!” 第二天上午,景义买回来三斤鲜肉,又去和了面。高扬把肉洗好,剁成肉馅,拌上景义切碎的韭菜。下午一点,景义、高峰、高扬三人开始包饺子,一直到四点才包完。七点,高冰、何琇两人下班回来,景义又叫来了高萍,八个人一起吃饭。高萍、高琪吃完后就出去玩了。 没多久,两个人从外面跑进来。 高萍说:“爷爷,俺妈妈说给俺弟弟拿个饺子,试试他现在能吃饭了吧!” 景义说:“别拿一个了,给你弟弟端一碗去吧!” 两个人端着一碗水饺又跑出去了。这时景义等人也吃完了,高扬忙着收拾碗筷,其他人都在院中乘凉。 天已经黑了,景义站在高扬不远处,说:“你四叔他俩不像话,要是他们学乖着点儿,我能撇下他两口子啊!我不让他们过来吃饭,就是生他们气哩!” 高扬没有答话,只是应了一声。一会儿,景义提着马扎拿着蒲扇去了街上,高玉回房学习去了,高峰、何琇也回家了,院子里只有高扬和高冰。 高冰说:“你爷爷有点儿生你四叔他俩的气。前一段时间,你四叔的生日那天,他们四口在家里包的水饺,也没想起你爷爷来,后来高琪去你四叔家玩,回来给你爷爷说了。第二天,你爷爷又买了肉,和你爸、你妈还有高萍俺几个一块儿吃了水饺。高萍吃了一碗就不吃了,也可能是前一天吃了,不这么稀罕了。你爷爷又给她添了几个,高萍说,‘不想吃了,昨天在家里吃了。’你妈妈说,‘昨天是老四的生日。’她不知道你四叔没请你爷爷的事。你爷爷吃着饭就掉泪了,说这几年你四叔也不大管他的事了。你爷爷吃完饭也没出去逛去,早早地就睡觉了。后来你爸爸还怨你妈妈提你四叔过生日的事。” 高扬说:“唉,就是俺妈不提,俺爷爷也知道啊!” 高冰说:“前几天,你在你姥娘家,你四婶子她爹和她哥来了,你婶子买了菜,又包了水饺。也巧了,你爷爷本来想帮他们看孩子,让你四叔他们做饭、吃饭。正好看见他们几个人喝酒吃饭,他们也觉得不好意思,让你爷爷一块儿吃。你爷爷一看孩子也睡着哩,就回来了,俺几个又做饭、吃饭。你说你四叔他们两个也真是的,把你爷爷提前叫过去,一会儿和亲家吃个饭多好啊!就是多一双筷子,一个碗的事,你爷爷他也吃不多少。你爷爷也不想吃什么好的,就是觉得你四叔心里没有他。” 高扬说:“也是,俺爷爷现在都七十多的人了,能吃几年的饭啊!俺爷爷白天还给他们干活,俺四叔这又有了孩子,俺爷爷又帮着看孩子。到头来,一点儿改样的饭也想不起俺爷爷来,也不怪俺爷爷生气。” 高扬回到家,见高峰两人正在看电视,就搬了把椅子到房顶凉快去了。一零点多时,高峰也上了房顶,两人谁也没说话,默默地坐着。 半个小时后,高峰说:“你不考研,小说要是再成不了,找工作可不容易啊!” 高扬说:“人没有让路难着的,到时候好歹也能找上一个。” 高峰说:“工作能找到不假,工作有好有孬啊!你看北京上海那些大城市里,一月就赚好几万的也有,扫大街的也有。”高扬说:“要是扫大街,也不用到大城市里扫了,还不如在小城市里过的舒坦哩!我真想不明白,有些人一月千把块钱,还在大城市里活着,还不如到小城镇里过哩!” 高峰说:“人还是想往高处走啊!反正你不能说那些在大城市里的人都活不明白啊!” 高扬说:“反正我就是不想到那里去!想过好日子不假,也想往高处走,但那个高处,不是大城市,是往心里的高处走。我觉得一个人能平平淡淡的,有书看,有东西写就不孬了!” 高峰说:“那你光读书了,没有生活基础也不行啊!” 高扬说:“现在的人都能吃饱,发愁的原因是想吃好,我觉得像颜回那样就不错,人不堪其忧,回亦不改其乐。这样的一辈子才是自己的一辈子哩。” 高峰没再答话,气氛又添了几分尴尬。 十多分钟后,高峰问:“你怎么又看上佛教的书了?从哪里弄的?” 高扬说:“别人送的。” 高峰说:“书还有送的啊?” 高扬说:“佛教这些书,都是结缘奉送的。” 高峰没再说话,没多久就下楼了。高扬又独自在上面呆了半个多小时。 第二天晚上,高峰出去散步了,何琇问:“你爷俩儿昨天在楼顶说什么了?” 高扬说:“还是那些关于考研和大城市之类的事,没说多少。” 何琇说:“不管你考不考研,只要你自己别松劲儿就行,不考研也不一定就没有好前程,你只要心里有数就好。” 高扬说:“昨天俺爸爸也不像以前那样了,但是还是觉得俺明叔那样在上海的生活好。我这辈子是不想在大城市里过,这一点俺爷俩观点不一样。我和谁都能谈一块儿去,只要和俺爸爸一说将来的事,俺俩就没话说了。” 二 第三天上午,高扬吃过饭,要高冰家看看景义。到了门口看见大门锁着。中午,高扬又去了高冰家,见景义独自坐在院子里。 高扬问:“爷爷,你上午干什么去了?” 景义说:“给你二叔、四叔他两家撒化肥去了。” 高扬说:“你怎么没喊着我去啊,反正我在家里没事干,也给你帮帮忙!” 景义说:“去干什么啊!地里这么热,棒子叶又剌人。” 高扬说:“我不知道今天撒化肥,要知道就给你帮忙去了,你一个人多慢啊!” 景义叹了口气,说:“干点儿活倒是没什么,我就是嫌你四叔他们两口子都不像话。” 高扬应道:“嗯,我知道。” 景义说:“从好几年了,我就生着你四叔的气哩!这些事我以前也没说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你奶奶还活着哩,不过也不能说话了。快到你四叔的生日啦,头一天晚上,我给你奶奶说,‘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吧!’你奶奶不能说,她心里明白,她知道是你四叔的生日,人都说‘儿的生日,娘的苦日’。小孩子的生日啊,当爹的可能记不住,当娘的一定能记住。我这么一问,你奶奶就掉泪了。我说,‘明天小炎可能给你买点儿好吃的!’第二天,你四叔连来都没来。第二年,又快到你四叔的生日了,我正好在地里干活,你四叔也在地里。我说,‘高炎,快到你的生日了,人家都说儿的生日,娘的苦日。你给你娘买个鸡腿吧,也让她解解馋。去年你的生日,你也没过去看看你娘,你娘都掉泪了。她现在这个身子,还能活几年啊!’你四叔也没说话,到了生日那天,还是没买。我当时那个气啊!你想你奶奶这辈子享过什么福啊?”说着,景义的眼睛红了。 高扬心里也不是滋味,说:“俺奶奶这辈子是不容易,都说到脸上了,俺四叔该给俺奶奶买点儿东西吃。再说现在也不像以前那样困难了,手里也都有个闲钱。” 景义说:“这不是钱的事,是有没有这个心的事。你要是有这个心,就是要饭要来的半个馒头,给娘吃了,那就是孝顺;要是没这个心,见了娘理都不理,问都不问,给她金屋子住着,龙肉吃着,那也不叫孝顺。唉,说起来,你奶奶的命是苦啊,年轻的时候,我在队里当会计,我的活少点儿,我看着你爸爸他们几个,你奶奶在家里种地。等孩子都拉扯大了,她接着就得了偏瘫,不能在地里干活了,就在家里做饭。后来腿不好使了,又摔了肩膀。再往后,又犯了几次病,一次比一次厉害,最后话也不能说了。那次我弄着她解手,又不小心把她的脚骨头别劈了,又烫了次脚。你看看受多少罪啊!一辈子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刚搬到你二叔这里来,有点儿好东西都让给这两个没娘的孩子了。我当时觉得要是好东西孩子没吃着,委屈了孩子,咱心里过意不去。再说那时候,你二叔刚盖好房子,经济上都困难点儿。到后来,我看你奶奶病得厉害了,一想这样下去不行。她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要是这样走了,才对不起她哩。所以,才算慢慢地把心顾到你奶奶身上。你爸爸也给她买吃的,我也给她买,那段时间她身上都长肉了。你爸爸说有高血压不能吃这么些好的。我说,‘不行,到这个时候了,别的就别管了,能吃一口都是赚的。’到了后半年,犯了那次病以后,再怎么吃也不长肉了,可能里面又添什么新病了,半年之后就走了呢!” 景义擤了擤鼻涕,说:“你说,人走的时候,可能她自己有什么感觉。那天晚上我看着她的脸色不好,我还开玩笑说,‘你要走啊!’你奶奶还嗯了一声。后来你爸爸来了一会儿,你奶奶就走了。” 高扬说:“人这一辈子的事,想起来就像是天注定的一样。我记得俺三叔以前来了,他娘俩见了面就哭,俺三叔走,俺奶奶也哭。就是上次,俺三叔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走的那天,俺奶奶睡着了,她平时那时候不睡觉,就那天睡了。俺三叔走了没多久,她就醒了,也没哭。好像是见完最后一面,也不挂心了。俺三叔回去半年,俺奶奶就添病了,一年之后就走了。要是俺三叔那次不回来,他娘俩可是有七八年没见了。” 景义说:“你三叔那个心肠不孬,他从小跟你三爷爷出去了。工作,结婚,添孩子,家里什么忙也没帮上,可是你三叔年年往家里寄钱,挂念你奶奶,这就说明人家有这个心。他回不来,不能在家里照顾是不假,但是他有这个心,你奶奶就高兴。” 高扬说:“嗯,俺三叔是孝顺,脾气也好。干什么事都有耐心,我记得上次他回来,俺奶奶咬不动苹果,他就出去买面苹果,回来用勺子给俺奶奶刮着吃。” 景义说:“就是啊,这就是有心,人家也不嫌你奶奶脏。要不人家都说我的命不孬啊!有两个好儿,一个是你爸爸,一个是你三叔。咱这周围也有不少人家的孩子有本事,但是都大孝顺。人对老人的好坏分四种,一种是只出力不出钱;一种是出钱不出力;一种是出钱也出力;一种是不出钱也不出力。你爸爸就属于这种也出钱也出力的;你三叔他出钱,也想出力,但他离得远,没办法。” 高扬说:“是,俺三叔回来那段时间里,没少照顾了俺奶奶。那次俺奶奶住院,俺爸爸俺三叔他们推着俺奶奶出去照相,你看照片上他们娘仨多高兴,咱看了都觉着心里热乎。俺奶奶有这两个好儿子,她心里也高兴。” 景义说:“你奶奶多亏了他们两个,要不是他们出着钱,多少条命也没了,住院就得花不少,平时你爸爸还买药。要指着我一个,你奶奶早走了,我手里的这些钱够干么哩!我能有几个钱啊?要不我怎么生你四叔的气啊!我不吃他们的,不花他们的,还给他们干着活,又帮着看孩子。地里的农药,种子都是我的钱,我种了菜,他们随便吃。可是这些年我吃他们几顿饭了!搬这个院里快七年了,没吃过他家十顿饭。你二叔也是这样,花钱给这两个孩子他舍得。买个什么点心啊,几乎没说过,‘爹,你尝尝!’不过,他现在这个状况,我还能说什么!你看他兄弟四个,还有比他过得再吃力的吗?我也就是帮帮他的忙,混着过就是了。还能说什么?就是你奶奶这辈子没享多大的福,你知道俺两个年轻的时候,拉扯他们几个,供他们上学,费多少劲吧!就拿盖这个院子里那个老房子来说吧,三间堂屋是请人家给盖的,其他的院墙都是俺俩垒的。我在上边垒墙,你奶奶在下面给添料。那还好点儿了,在那之前,俺和你奶奶住在后院的小南屋里。” 高扬在一旁静静地坐着,景义也没有再继续说,思绪又回到了五十多年前。 第十二章 冷暖自知 第三节至第五节更新时间2013-1-25 16:10:35 字数:4771 三 一九五八年夏天,高冰家所在的地方原是一片菜地。在其北面,是一个普通的四合院。北面三间正房里,东间住着景义的父母,西间住着景仁夫妇和儿子高昆;东厢房里住着景仁两个还没出嫁的妹妹;西厢房一间是厨房,一间住着景礼;两间南屋,一间是牛房,另外一间里住刚结婚不久的景义夫妇。 一家十口人,住在一起颇显拥挤。由于劳动力不少,一年下来,虽结余不多,但日子还算可以。三个月后,十七岁的景礼参了军,随军去了外省。在送走景礼的当晚,景义两人静静地躺在小床上。院子里很静,两人还能听见隔墙老黄牛反刍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景义的媳妇世欣说:“我今天去了趟俺娘那里,见俺大哥了,他现在是咱公社的书记,说话也有点儿用,他说要在村里选人在生产队当会计。你要是能当上会计,白天在队里就没什么重活了,有空还能帮帮我。我平时再做点儿鞋底卖。咱得多攒点钱,等着有条件了,咱给村里要块地皮好盖房子啊!要不咱俩住在这里都挤得慌,更别说以后有个孩子了。你今年都二三了,过些日子咱也得要个孩子了。” 景义说:“嗯,我看着个法儿行,就是不知道会计这个事能不能定下来。要是能定下来确实好,要是不行的话,咱就等几年再盖房子,孩子的事也再等等。等咱手里有几个钱了再生,不能让孩子一生下来就跟着受罪啊!有了孩子,你得一两年不能干别的,光照顾孩子,我一个人也赚不了三口人的饭啊!” 世欣说:“咱现在不是再想办法啊!咱想在都分家了,也该有自己的打算了。你要不明天就到俺大哥那里问问这个事,我手里还有几个在娘家攒下的钱,你买点儿东西带过去。一是好看;再一个,要是俺哥办事用得着呢!” 景义翻过身来,说:“行,我明天就抽空去一趟。” 第二天下午,景义去了妻兄何世杰家,带去了两包烟卷,最后又带回来了。何世杰对此事十分上心,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夫,妹夫有个好差事,对妹妹也好。 一月后,村里各生产队划分完毕,为了防止腐败,生产队的队长、会计都从外队选出。景义顺利地成为第八生产队的会计,倒不是因为何世杰的面子,而是景义打了一手好算盘,做事帐头儿清。 景义当了会计后,负责队里平日的工分加减和月底结算,以及农产品的分发,另外要做到日日有小结,月月有大结。在第一个月里,景义在工作上的确有些捉襟见肘,再理好账目,分出条款之后,便渐渐地感到得心应手。除了月底结算时忙碌些,平日倒算清闲,工分也比以前稍多一些。白天,景义算完帐,便抽时间帮世欣干活。 转眼到了一九六零年,景义已从八队调到三队,地方虽换了,工作内容还和以前一样。 当年夏天,村里计划再分配一些地基,景义听说后,立即给村里打了招呼。秋收之后,村里便开始划分新的宅基地,景仁、景义都买了一块。景义买到的,就是那片菜地的位置。 地基划分完毕,景义就开始筹备青砖,又请人买了土坯、屋瓦和木料。六一年春天破土动工,三队、八队来了不少人帮忙。三个月后,景义的三间堂屋完工,当年秋天,景义两人从老院的南屋搬进了新家。两人一合计,除去盖房子用掉的一八零多块钱,手里还有些结余。四 一九六二年夏天,景义有了第一个孩子,高峰。新生命的降生给单调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景义最喜欢的就是从队里干完活回到家,看见孩子第一眼时的幸福感觉。这让他感受到了未来的希望,以及前几年辛苦经营的回报。每当看着孩子平静地睡在世欣怀里,景义从心底感激世欣。但有了孩子的景义也感受到了生活的压力,世欣不能再到队里干活了,家里少了一个劳动力,还增加了额外的支出。从此,景义上午就把账目结算完,下午再到本队出半天工,拼出全部精力,也仅够一家人度日。 一九六三年春节过后,景义抱着高峰陪世欣回娘家,高峰总是时断时续地哭闹。世欣的母亲接过高峰,又撕了一口煎饼,放在嘴里嚼烂了,喂到高峰嘴里。高峰闭着眼,嘴唇动几下就吃完了。就这样,高峰吃了小半张煎饼。 世欣的母亲说:“你两个大人,怎么也喂不饱一个孩子啊!” 世欣说:“最近一个月里,奶水就不够他吃的了,俺两个也着急得厉害。” 世欣的母亲说:“咱家里还有几斤小米,一会儿你俩走的时候带回去,熬饭吃。你也吃,给孩子也喂点儿。这时候孩子可得添饱好,要是这时候撇下了,以后就再也补不过来了。” 当天下午,景义经不住劝说,提了五斤小米和世欣回家了。从第二天开始,世欣就每天熬一小半锅米粥,奶水不够时,就盛满一茶碗,放在大碗里烫热了喂给高峰。半个月下来,高峰的脸蛋又显得白嫩细滑了,景义两人是说不出的怜爱。 月底队里分粮食,景义用十斤白面换了十五斤地瓜干和十斤玉米面,又买了十斤小米,当天儒俊也送来了五斤大米。 第二天,景义早早地回家做饭,一锅米汤,一锅玉米粥。景义抢着把玉米粥和地瓜干吃了,把米汤和干粮留给了世欣。 第三天,景义喝完汤,手里拿着地瓜干,觉得口淡,又夹了一根腌萝卜。世欣说:“你光吃地瓜片子能扛得住啊!吃多了烧心!你得吃点儿干粮!” 景义说:“我只要吃饱就行,你不用管我,我在队里的活又不累,你管好孩子就行。” 世欣说:“你吃点干粮!” 景义说:“我吃饱了。” 世欣说:“那你喝碗米汤。” 景义说:“我吃饱啦!” 世欣说:“你一顿就喝那糊涂汤子能饱啊?你不吃,俺娘俩也不吃了。”世欣把碗放下了。” 景义生着气说:“我吃饱了,你还让我喝个什么劲儿啊!”但还是拿碗盛了一碗米汤。把碗端在嘴边时,景义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又夹了根咸萝卜扔到嘴里,用筷子往嘴里扒饭,饭刚进嘴里,眼泪就上来了。景义睁大了眼,没有让眼泪涌出来。米饭和那根没来得及嚼的萝卜条卡在喉咙里,好一会儿才咽下去。 从那天开始,景义每顿饭最后都要再喝一碗米汤;世欣在吃饭前也必喝一碗玉米粥。白天,世欣哄睡高峰,就在鏊子上摊几张玉米面和高粱面的煎饼。面糊没多少筋骨,煎饼摊薄了容易坏,厚了不容易熟。景义夫妇就把坏了的、不熟的都泡在汤里,将就着吃了。就这样景义一家度过了较为紧张的一年。 时间跨进一九六四年,高峰已经能够在地上熟练地迈步了。 景义一早便抱着吃饱了的高峰去队里干活。景义把高峰放在大腿上,一手扶着,另一只手打算盘、记账。高峰要是饿了,景义就从褂子口袋里掏出几个花生米在嘴里嚼碎了,喂给高峰。在嚼花生的时候,景义觉得嘴里真香,真想一口气吃个饱,但还是把花生喂给了高峰。世欣上午不用照顾高峰,便到队里干半天工;景义上午把一天的帐统计好,下午把高峰留给世欣,再去队里干半天:如此,两人一天就能有两个全工,生活上也渐渐有了起色。虽然日子仍显得有些清苦,但当两人看着高峰一天天长大,听着他叫一声声爹娘,两人便开心地把所有苦痛都忘掉了。 当年十月的一天下午,世欣从街上端着碗回到家,把碗底的一片肉喂给了高峰。 景义问:“哪来的肉啊?” 世欣说:“玉明嫂家里来客了,她家买的肉。在街上看见我吃饭,玉明嫂非得让我吃一块,我没舍得吃。” 景义摸了摸高峰的脸,问:“高峰,肉香吧?” 高峰笑着点点头。 景义问:“你娘疼你吧?” 高峰说:“俺娘疼我。” 世欣在一旁欣慰地笑了。 五 慢慢的,高峰已经三岁,一家人仍像以前那样过日子,但景义觉得自己仍需要加把劲。 没多久,村里的麦子全部收割完毕,都晒在了用石碌轧出的几大片麦场上。中午时分,阳光充足,走在麦场外围,一阵阵麦香钻进鼻孔,深深地扎进脑子里;在平坦宽阔的麦场里,人们也被映成了金黄色,金黄的脸盘上也都挂满了幸福的色彩:这种印象让景义一生难忘。 当年收成特别好,麻雀也出奇得多,一头儿被赶跑了,另一边又落下来。每个生产队都专门调出人手,在麦场上拿着红旗、铝盆、铁锅,挥舞着、敲打着。 一天中午,景义忙着计算麦季的工分和收成,高峰则光着身子在地上玩石头。四队的会计吴长贵提着篮子进来了,把篮子往地上一放,说:“我说,都别忙了,过来干点活,今天中午弄好吃的。” 景义抬眼望着长贵,手里还拨着算盘子,问:“你拿的什么?” 长贵说:“今天上午,我去了趟俺表哥家,他家里有两管**,我拿回来一管。刚才我到麦场上,那些鸟啊!一片一片的,都在那里扎堆。我叫开人,对着鸟堆,一堆一枪。就这一会儿工夫,我打了得有二百多个。我拿回来一百多个大个的,小的给别人了。来,用热水浇了拔毛,再用剪子开了膛,一会儿用锅炖了。这东西的肉可香,就是有点儿麻烦,亏了咱这里人多。” 众人一听,精神为之一震,有些日子没尝到肉腥了,人们都忙活起来。没多久,一百多只就被洗剥干净了,虽说数目不少,但去了皮毛和内脏,凑在一起也就半锅。长贵往锅里添满水,又弄来两把调料和一把盐。 一个小时后,九个人美美地吃了一顿,高峰分到了五只,景义又把自己的一半剩下来,让高峰下午再吃。 饭后,景义问:“长贵,你那个枪现在在哪呢?怎么用?我以前倒是见过人家用步枪,不知道和你那个一样吧!” 长贵说:“在家里哩,和步枪不一样,但道理差不多。这个枪也就是能打三四十米,再远了就没劲了。没多少准头,一把铁砂子,一枪打一片。” 景义说:“那你什么时候把枪还给人家?” 长贵说:“不还了,他家里不稀罕这东西。他自己会弄这玩意儿,只要有好钢管,他就能弄出来。” 景义说:“你抽空教教我,我看看会使吧!” 长贵说:“行,二哥,你什么时候有空,到我那里,我教教你。这东西看人,有些人一辈子没碰过,一上手就会使。有的人学几个月,最后还是白搭。” 两天后,景义去了长贵家,见到了那把很粗糙的**。 长贵领着景义到了村外,给景义演示了一遍如何往枪里装药装砂,然后对着树头就是一枪。枪口火光一闪,一股烟尘激射出来,接着几只麻雀和一些树叶就落到了树下。长贵把枪递给景义,自己到树下捡鸟了。景义装好药、砂,也放了一枪。 长贵说:“行,二哥,你比我强,我当时学了好几回哩。这东西就是火药和铁砂的量不好把握。砂子多了,打出去没劲;砂子少了,打出去的片儿盖不全。” 景义说:“长贵,等你不用枪的时候,我想使使。” 长贵说:“嗨,这东西在我这里闲着也是闲着。二哥,放你家里就行。” 景义说:“我也不常用,就是有时候可能用个半天。高峰快四岁了,不是都说小时候得吃好了,要不以后再补也补不回来了。咱也没多少钱买好东西吃,我想抽时间打点儿兔子什么的,给他解解馋。” 长贵说:“二哥,这么着吧!这枪你拿回去,我也不大用,我要是用的话,就上你那里拿去。等着俺表哥有了好钢管,他再弄了,我再给他要个去。” 景义说:“不能这个样!你要是这么说,我说么也不能要了。” 长贵说:“二哥你看你说的,这有什么?” 景义商量道:“要不你看这样行吧。我认识一个在钢厂干活的人,前年咱村里买钢管,就是我去的,和那个人的关系还行。要不,我托那个人买段钢管,你让你表哥给弄一个行吧?” 长贵说:“这样也行,我给你问问去,需要多大型号的。” 一个月后,长贵把做好的**送到了景义家,另外还给了景义一包火药一包铁砂。长贵走后,世欣说:“你要这东西干么?花多少钱?” 景义把买材料和给长贵表哥买烟的钱说了。世欣有些不高兴,说:“你花这钱干什么,你看咱这里有几个人没事拿着这东西到处逛的,你还不如把这钱给高峰买点儿零嘴吃呢!” 景义说:“我花这钱也是为了高峰,我要不是那些爱玩的人,我要这枪有什么用?我是想着,没事的时候要是能给他打着个兔子什么的,也让他有点儿肉吃啊!你不是说孩子小的时候得吃好啊!咱这点儿钱,舍得买多少肉吃啊?” 世欣说:“我还以为你想玩呢?要是出去打兔子,可得小心点儿。我听说有人用这东西把自己伤了,咱不图多吃那一口肉,你可得注意。” 景义笑着说:“那是,我知道。再说我什么时候干没把握的事了!” 自从景义有了这管**,高峰倒真是吃了不少的兔肉,有煮的,炒的,还有兔肉包的水饺。有一次,景义在村外,枪哑膛了,兔子也被吓跑了。景义收拾起东西,把枪往肩头一担,不知道碰到了枪的什么部件,又把火药打着了。“嘭”的一声,把景义吓得一缩头。景义看了看周围,虽然没有伤到人,但也惊出一身冷汗。景义回到家对世欣说起了此事。 世欣说:“你别再打兔子了,弄得我在家里老是担心,咱不吃那肉了。” 景义笑着说:“没事,我以后注意。” 第十二章 冷暖自知 第六节至第八节更新时间2013-1-26 17:21:04 字数:6641 六 转眼之间,高峰已经四岁多了,景义又有了第二个儿子,高冰。 在高冰降生的第二天,景义把高峰叫到身前,说:“高峰,你现在有兄弟了,你当哥哥了,你在你兄弟身边就是大人了,得干活了。我给你个竹篮子,还有这个小铁铲,你没事的时候就拾粪去,回来倒在咱院子东南角的粪池里就行。等着到了冬天,咱把粪交到队里,也能多赚点儿工分,也能多换点儿东西。你看你娘得照顾你兄弟,不能出去干活,现在咱家就靠咱爷俩了,你愿意干吧!” 高峰接过篮子,说:“愿意。” 景义赞许地看着,说:“好,就是别走太远了,在村子周围就行。咱村里有不少人没事的也时候出去拾粪,你看见粪堆边上有块石头,那你就别拾了,那是别人占下的了。你以后在路上,看见粪堆,要是没带家伙,也能压块石头,回家拿家伙再拾回来。别嫌脏,平时是粪,到了冬天能换钱哩,好给你和你兄弟做新衣裳。” 高峰说:“嗯,我知道。” 从那天以后,高峰白天一起床,吃过饭,便提着篮子、铁铲到外面拾粪。刚开始几天里,漫无边际,也遇不见多少。后来高峰只要见着牲口,就跟在后边,牲口只要排了粪便,高峰就赶忙铲到篮子里。慢慢的,附近赶牲口的人也认识了高峰。有些人见高峰跟在后面,就停下牲口,让高峰坐到车上。牲口一旦排便,高峰就立即下车。一次,高峰在地瓜地里捡到几段狗粪,装进篮子里,也正赶上顺风,一股股臭气直往高峰脑子里钻。最后,高峰实在忍不住了,又把那几段狗粪扔掉了。从那以后,高峰再也不捡狗粪。 就这样半年过去了,到了六七年年底,队里开始收集各家的粪肥,景义把粪肥从坑里挖出来,装到木板车上,和高峰一起拉到生产队的大粪坑前,一过称,还真不少。景义从换来的钱里面拿出一些给高峰扯了一块布,世欣给高峰裁缝了一身裤褂。 景义拿着衣服,笑着说:“高峰,你过来,这是用你拾粪换来的钱买的。不孬,咱高峰成大人了,能自己赚钱了,能帮着爹娘干活了。我说话算话,这是给你做的新衣裳,等到过年的时候穿,现在先试试。” 高峰咧着嘴,看了看新衣裳,赶忙到床上把旧衣裳脱了,换上新的。世欣笑着一手抱着高冰,一手摘下墙上的梳头镜,递给高峰。高峰拿着镜子把前身照了个遍,又把镜子递给世欣。世欣拿着镜子,高峰又扭过身子看了看后面,高兴的在床上一直笑。 世欣说:“就是有点儿大了,正好能套棉衣裳。” 高峰脱下新衣,又穿上旧的,下了床,到堂屋吃饭了。吃完饭,高峰立即提着篮子跑出去了。 晚上高峰刚爬到床上,还没躺下,就喊:“娘,我的新衣裳呢?” 世欣说:“我给你放大衣柜里了,反正到年还有十几天哩!” 高峰说:“娘,你给我拿出来吧,放在我床上。” 世欣说:“你现在穿啊?” 高峰央求道:“不穿,我看着睡觉。” 世欣笑了笑,说:“看把你馋的。”随后把衣服从柜子里拿出来,放在了高峰的床头上。高峰摸了摸新衣裳,满足地躺进了被窝。世欣给高峰掖了掖被角,又拿着高峰的棉衣裤到炉前烘了烘,又塞到棉被下面,转身回东间休息去了。 过了十几分钟,高峰依然很兴奋,又伸出手摸了摸身旁的新衣裳,心里美滋滋的。 又过了几分钟,高峰光着身子从被窝里爬出来,也没觉得冷,激动地把新衣裳穿在身上,又钻回被窝里。高峰想象着,等到过年时,自己穿着这身新衣裳走在外面,是种多么美秒的感觉。不知不觉,高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世欣做好饭,走进高峰的房间,喊:“高峰,起来吃饭哩!”高峰揉揉眼,坐起身来。 世欣说:“哎呀,你怎么穿着新衣裳睡了。你看你把衣裳都压出褶子来了。快脱了,我给你烫烫褶子,晚上还是放柜子里吧!” 高峰忙说:“别别,我晚上不穿了,你还是放我床上吧!” 世欣说:“你先起来吃饭去。” 七 到了腊月二十八,景义买了二斤肉、三斤带鱼和两条鲤鱼,先让高峰给儒俊夫妇送去一斤带鱼和一条鲤鱼,接着又劈了半棵槐树做烧柴。 几近傍晚,世欣已经把“过油”的材料准备好了。天黑不久,世欣奶完高冰,把他哄睡了,放在被窝里,便去了厨房。景义已经往大锅里倒了半锅油,又在灶膛里架起木柴,没多久油就热了。世欣往锅里下料,景义在锅门前烧火,高峰则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取暖,偶尔捡起一小根木条扔进火里。 第一锅丸子还没炸熟,就听见高冰在屋里哭闹。世欣赶忙洗了手,去了屋里。景义让高峰烧火,自己站在锅前侍弄丸子。没多久,第一锅丸子出来了,景义捡了几个拿给高峰,说:“尝尝香吧!从好几天就盼着‘过油’了吧!” 高峰笑着往嘴里送了一个,牙齿轻轻一咬,一股热气裹着香味儿从丸子里冒出来,烫得高峰直吸凉气。一个咽下去,高峰又吃了一个。景义熟练地往锅里下丸子,问:“香吧!有盐味儿吗?” 高峰烫得咧着嘴说:“嗯,真香!咸味儿也正好。” 景义说:“你吃着,拿个大碗给你爷爷奶奶还有你四姑送点儿去,让他们先尝尝。” 高峰盛了满满一海碗,端着去了后院,在路上又忍不住从碗里吃了两个,真是越吃越馋。高峰回来后,景义又下了一锅丸子,问:“他们吃了吗?” 高峰说:“我来的时候,他们吃了。” 景义说:“你再用碗给你娘端屋里去,让她也尝尝。” 高峰端着丸子进了东间,说:“娘,你也吃吧!” 世欣问:“你爷俩吃了吗?” 高峰说:“吃了。” 世欣看着高峰天真的表情,问:“好吃吧!” 高峰点点头,说:“真好吃!” 世欣抱着高冰说:“你给你爹帮忙去吧!我哄睡你兄弟就去!” 高峰高兴地跑回厨房,坐在灶门前继续烧火。 景义炸完丸子,又炸了些花生、酥肉,最后把鱼也炸好了。高峰一边烧火,一边吃,油过完了,高峰也吃饱了。景义又捡了些鱼、肉给后院送过去。当晚景义一家算是过了个早年。 第二天,世欣用半碗丸子炖了一盆白菜。饭后,景义两人开始忙活过年的事务,高峰又提着粪篮子出门了。刚到门口,高峰又返回家,进屋往嘴里塞了三个丸子,含着出门了。 腊月三十早上,世欣奶过高冰,就和村里其他妇女一起去了县城的澡堂。世欣回来后,景义带着高峰也去了。两人回到家,高峰就立即换上了期盼已久的新衣裳,之后一溜烟跑到街上去了。当晚年夜饭时,自然相当幸福喜庆,大约一点多,景义一家才休息。 初一早上七点,景义夫妇起床,刚开始吃饭,就有邻居进家拜年了。饭后,高峰穿着新衣裳跟着景义拜年去了,回到家已是中午。吃完饭,高峰换上旧衣裳就往外走。 世欣问:“你干什么去?” 高峰转过头,说:“拾粪。” 世欣说:“别去了,今天下午咱和你大爷家都在你爷爷那里吃饭,今天你就别出去了,要不还得等你吃饭。” 高峰高兴地说:“那我就先上俺爷爷那里玩会儿去!” 初二上午,景义一家人到世欣娘家行年礼,晚上尽兴而归。初三,儒俊的几个女儿女婿都来了,景义夫妇也到后院帮着招待,高峰和几个表兄弟一起,差点儿把天捅下来。初四一早,高峰起床穿上旧衣裳,吃过饭,就提着粪篮子出去了。 就这样,高峰度过了幸福而又有责任的两年时光,到了上学的年龄。景义在村办小学给高峰报了名。一九六九年秋天,高峰在景义的带领下去了小学,走进教室,走进了改变其一生命运的神圣殿堂。 虽然上了小学,但也没什么作业。高峰在家里稍微温习一下功课,仍旧提着粪篮子到外面拾粪。 转眼到了一九七一年冬天,队里按工分分给景义家四十斤花生。景义用二十斤换了白面,准备过年用;又用十斤换了现钱;剩下十斤留着吃。 当景义提着花生回到家,高峰欢喜不得了。景义给高峰抓了一把,高峰高兴地捧着花生跑到院子了里。高峰把花生摊在地上,拿起一个最大的,用牙咬开外壳,再把花生仁剥出来,放进嘴里,仔细地咀嚼着。 景义也抓了一把给世欣,说:“你也吃点儿!” 世欣拿了一个,说:“尝尝,俺不像你爷俩这么想吃,我觉得什么饭都一样。” 景义吃着花生,说:“这多香啊!你再吃几个!” 世欣又从景义手里拿了两个,说:“行了,我不吃了,留着给你爷俩吧!” 景义吃了七八个之后,说:“不能再吃了,越吃越馋,要是不放起来,这点儿还真不够吃的。唉,真是好东西啊!”说完,景义就要把装着花生的篮子放到厨房去,又扭头对世欣说:“你再吃几个吧!” 世欣笑着说:“不吃了,你放起来吧,别忘了再给高峰几个。” 第二天,景义从队里回到家,看见花生少了不少,一问才知道是高峰吃了,另外篮子里有一两粒新鲜的老鼠屎。景义把花生倒进一个敞口圆肚的篮子里,用绳子把篮子吊在屋梁上,又给了高峰一根长竹竿,说:“什么时候想吃了,就用竹竿捣篮子的边儿。篮子口儿一斜,就能掉下花生来。” 高峰试了四次,第四次才掉下六七个花生,高峰高兴地拿着跑了。 八 一天下午,景义夫妇等高峰放学回家吃饭,很长时间以后才见高峰回来。 景义问:“怎么这才回来,干什么去了。” 高峰说:“没干什么。” 景义问:“没干什么怎么回来这么晚啊?” 高峰看着景义说:“就是没干什么啊!” 景义拿眼瞪着高峰,高峰也不说话,撅着嘴站在门口。 景义又问:“说,到底干什么去了!” 高峰说:“就是什么也没干。” 景义吼了一声:“滚出去!不说实话就别吃饭了!” 高峰说:“不吃就不吃!”说完,把书往床上一扔,扭头出去了。 世欣在一旁说:“你看你吧,你得让他吃饭啊!” 景义说:“吃什么吃,一家人一天到晚地干活,都是供他吃喝,供他上学,他就知道玩。问他干什么去了,他还不说。你看比平时晚了多长时间啊!” 世欣走到院南墙,高峰正蹲在墙根底下。世欣问:“高峰,你干什么去了,你给你爹说声,好吃饭去啊!” 高峰说:“就是么也没干啊!” 世欣说:“走吧,进屋吃饭去!”说完,伸手拉了高峰一把。高峰一扭身子,挣开了,说:“我不吃饭!” 世欣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拧啊!” 景义在屋里喊道:“别问他了,过来吃饭。” 世欣又拉了高峰一把,高峰又挣开了,世欣生气走开了。高峰依然蹲在墙根下,用手指扣着地上的虫子洞。 两人吃完后,景义说:“把饭收起来,他多咱说了,多咱让他吃饭。” 世欣又出去问了一遍高峰,高峰没有说话,世欣回屋把饭收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高峰就提着书去了学校,中午回到家,把书往桌子上一放,转身进屋了。景义也没有理会,叫着世欣开始吃饭。吃到一半时,世欣走进里间喊高峰吃饭。高峰没有吃,下午又饿着肚子上课去了。等高峰走后,景义也悄悄去了学校,问老师昨天下午学校里有什么事,老师不清楚。景义又问了几个学生,才知道高峰和同学在外面打架了。 下午高峰又提着书回到家,景义让世欣炒了两个鸡蛋,景义问:“今天吃饭吧!” 高峰说:“不吃!”说完,高峰就要进里屋,景义一把把他拉到身前,高峰挣了一下,没挣开。 景义说:“昨天和同学打架了!” 高峰没说话,景义又问:“怎么和学生打架了!”高峰还是不说话。景义缓了缓语气,摸摸高峰的头,说:“别的孩子好几个,你就能打过他们啊?” 高峰嘴一撇,眼里挤出几滴泪来,赶紧用手抹掉了,说:“打不过,我也不怕他们,他们就是仗着人多。” 景义说:“行,有本事!”然后笑了笑,接着问,“怎么回事,谁惹的事!” 原来,昨天下午上数学课时,老师在黑板上出了二十道算术题。同学做完后,老师统一批改,结果高峰全对。班里有三四个男孩子每人错了十几道,老师当场把他们训斥了一顿,让他们向高峰学习。几个孩子挨训之后,心里就有些不平。下课后,为首的一个孩子对高峰说:“有本事的放学别走。”高峰知道他们要找麻烦,但也不示弱,放学后也留了下来。等老师都离开学校后,几个孩子言不对口,就动起手来。 景义早已知情,但仍笑着听高峰把事情讲完。他心里也挺高兴,觉得高峰有学习的头脑,另外还有胆子。 景义说:“行了,就这么回事,过来吃饭吧!你娘专门给你炒的鸡蛋!” 高峰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站在桌子旁。景义给世欣使了个眼色,世欣就把高峰按在凳子上,把筷子塞到高峰手里,又往高峰碗里夹了一大块鸡蛋。 高峰忙说:“娘,不用给我夹了,你们也吃吧!”吃完饭,高峰又提着家伙出去拾粪了。 天黑之后,高峰回到家,把粪倒在院角的粪池里,洗完手进屋了。 景义笑着递给高峰一把烤熟的花生,说:“吃点儿吧!我今天去你们学校了,你老师没少夸奖你,说你脑子好使。好好干,等以后考上大学,也有出息。那时候街坊邻居也看得起,自己也能过上好日子。你看看你现在的新教室,那就是你秉志大叔帮着设计的。咱村里,还有其他村的,谁不说好啊?要是他没上大学,他也不会这些东西啊!俺俩以前是小学同学,那时候我的成绩一直是班里前三名,他比我差一点儿,不过也是前五名。就是在考初中的时候,我没考上,我就在家里了;他考上了,就一直上到大学。你看你大叔在工厂里,干的活也轻快,赚的钱也多;我就只能在家里种地。我要是不在队里当会计,咱家得比现在过得还困难。所以说我和你娘不盼别的,也不图吃,也不图穿,就盼着你兄弟俩将来能考上大学,以后能吃上公家饭。现在咱这里有人说上学没用,说把钱和时间都败坏了。那是胡说,现在咱国家都用人才,别说将来了。你就说我吧,我怎么能当上咱村里的会计啊!虽说不是多好的活,但也比一般的在队里干重活强啊!我小时候,你爷爷就教俺兄弟三个打算盘。一人给买一个,那时候一个算盘可不便宜,有的人家一个也没有,咱家那时候有三个。你爷爷没事的时候就让俺三个练。到现在,不管在咱村里,就是在咱公社里也没几个人比我打得快,这都是以前下的功夫。所以说,你们兄弟两个,当然你兄弟现在还小,以后他也是,都得好好的学,将来才能有出息。当然了,我和你娘都觉着你行。我有时候遇见你老师,他们都说你有股子钻劲儿,有干劲儿,脑瓜子又好使。可是,人不能光使强的,有时候也得使巧劲儿。要想干成事,一是要肯下功夫,二是能使巧劲儿。就比方说耕地吧。你见咱队里养的牛了吧!人怎么都用牛耕地啊?就是因为牛有股子干劲儿。你别看牛平时跑路、拉车没有马快,可你要是拉大车、走长路,还是得套牛车。要是路不好走了,车轮陷到坑里了,马拉车,蹿三蹿,要是没把车拉上来,你再打它,它也不使劲了;牛就不一样了,它一声不吭,一个劲儿地用力,慢慢的就能把车拉出来。这就是说,做什么事都要有股子牛劲儿,别怕难,别松劲。” 高峰说:“我知道。” 景义说:“可是有时候光使劲也不行。还是说耕地,地底下有块石头,犁就走不动了,这时候人就不能光用鞭子打牛了。一看实在耕不动了,人在后边,把犁杠子一偏,犁头撇开石头,才能接着耕,要不就把牛累死在那一块石头上了,其他的活就别干了。为什么给你说这些啊?就是让你不能光使强的,就像你这次和他们打架一样,你看他们人多就别理他们了。你再厉害也不行,不能吃眼前亏。先让他们一口气儿,咱把劲儿用在学习上不是更好啊!” 高峰剥了颗花生,把花生仁塞到嘴里,说:“我知道,但我不怕他们,我也不受他们的气,他们想揍我,我就揍他们。” 景义说:“人不受气是不假,你也得想想怎么办。他们人多,有两个还比你大,你和他们打,怎么打得过啊!以后他们不再惹咱,咱也不找事。他们要是再欺负你,你当面别理他们,见了他们就躲。等着他们分开了,一个人在前面走,你从后面狠揍一下,走完就跑。用这个法儿,一回、两回,他们就吃着苦头了。” 高峰嚼着花生,说:“嗯,他们要是再找我的事,我就用这个法儿。” 景义说:“不过,咱不能先找事,咱这一大家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家,你大爷那边也是这样。咱不惹事,要是别人一个劲儿的欺负咱,咱也不怕,知道吧!” 高峰说:“我知道。” 景义看着高峰问:“今天花生烤得香吧!” 高峰笑着说:“香!” 景义看看门外的夜色,说:“我再给你说个事吧!你知道我当初怎么没考上初中吧?” 高峰说:“不知道。” 景义说:“当初有几道题不会做,我把时间都用在那上面了,当然不会做那就没办法了。还有一道数学题是,‘一米栽一棵树,五米的路栽几棵树?’你说说,得几棵?” 高峰低着头想了想说:“栽十二棵!” 景义笑着说:“对了!怎么是十二棵呢?因为头上要栽两棵,我当时就忘了这个了。这道题就没做对。看见了吗?这就是说不能光用死脑子。考语文的时候,写作文,我当时想数学考得不行了,语文要是能考高分,也能上初中,就想写个好作文,想用些好词。到了后来,作文接不上了,时间也到了,语文也没考好,就这样初中没考上。当时我要是不用死脑子的话,把那些个不会的题目放过去,先做后面的,也能考上。当时越不会越急,越急越不会,就想把题做出来,最后把其他的也耽误了。所以说,不管干什么,一是肯下功夫,别怕难;二是不能认死理,得用巧心思。这两点都有了,才能干成事,你记住了吧!” 高峰说:“记住了!” 景义说:“行了,把花生吃完就睡觉去吧,明天还得上学去。” 高峰吃完手里的花生,稍作收拾,就上床睡觉了。 景义把高峰脱下的棉衣、棉裤拿到火炉前,提开水壶,把棉衣的里子翻出来,放在火前烤烤潮气,上面的虱子遇着火,纷纷跳开了,有些跳进了火里,“啪”的一声,被火烤爆了身子。景义把烤好的棉衣塞到高峰的棉被下,世欣又把高峰棉鞋补了补,放在炉脚上。两人等水烧开之后,也休息了。 第十二章 冷暖自知 第九节至第十节更新时间2013-1-27 14:34:47 字数:4408 九 高峰小学毕业后,顺利考上了公社西边的一所中学。景义十分高兴,觉得大儿子没有令他失望,也更加坚定了他供孩子上学的信念。高冰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虽说上学不久,景义觉得高冰的资质比高峰的还好。 景义的第三个儿子高敬已经两岁了,五个人的生活虽有些艰辛,但也其乐融融,只是近几年里,高峰兄弟再也没有穿棉鞋过冬。当景义夫妇看着三个孩子健康成长时,在展望孩子的将来时,都是满怀希望。但供养三个孩子,压力比起以往更是巨大,景义在生产队包揽了更多事务,除了担任大队会计,也带着一些人出远门,给队里或公社买些物质。景义不在家时,世欣就觉得吃力不少。所幸高峰兄弟三个比较省心,都能为家里忙些活计。但高峰比以前忙碌了不少,初中比小学增添了不少课程,高峰更是全心融入对课程的学习之中,求知和收获共同滋润着他青春的人生。 一九七五年初夏,公社里决定购买一批装粮食的大缸和遮雨的塑料布,并指示此事由景义负责。景义在家里稍作准备,两天后和王玉泉一起,每人带着一千多块钱的现金,坐车去了河南郑州。 下来火车,两人都觉得饿了,就到出站口附近的包子铺吃饭。两人一共要了六斤素馅包子,玉泉从褂子的内口袋里掏出一叠现金。景义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包子装在了包袱里。玉泉付完帐,问:“咱不是在这里吃啊?”景义没说话,匆匆地拉着玉泉出了包子铺。 玉泉问:“景义,咱这是去哪啊?” 景义说:“你跟着我走就行了!” 两人一口气走出很远,到了僻静之处,景义说:“玉泉哥!你看你刚才办的事!买几个包子,怎么能把钱都拿出来了!要是招了眼,咱怎么办?别说买不着东西,咱俩都有可能回不去。” 玉泉听了之后,背上接着就出了一层冷汗,问:“那怎么办?我当时没想这么些。” 景义说:“这么着吧!反正这些花费都记账,回去能报销。这几天里,平常的花销都从你手里出。没买货之前,我身上这一千多,怎么也不能再露出来了。” 玉泉点点头说:“行,就这么办!那景义,你的钱放哪里了?可别再让别人看见了!” 景义说:“钱你就别操心了,我有办法!” 两人提着包子又返回火车站,在路上,玉泉一直紧张地向四周张望。 第二天,两人又坐车去了南阳。出了车站,两人找到一座旅馆,买了床票,进了房间,见里面住着三个人,两人稍作收拾就睡下了,没多久又住进来一个中年男子。 第三天,景义找到销售塑料布的厂家,预定了五百米塑料布,并和厂家达成协定,可以付现金,但厂家必须负责送货。 第四天,玉泉又联系到生产大缸的厂家,预定了四十口大缸。但厂家目前缺货,最快也要到半个月以后发货。 玉泉回了旅馆,商量道:“景义,我在这里等不了这么长时间。我算着日子,家里你大嫂快生了,我得回家看看去。我在外地她不放心,我也不放心她和孩子。我当时没寻思要在外边等这么长时间,这么巧让咱赶上厂里没货,你看这事!” 景义说:“玉泉哥,要不你就先回去,你回去给世欣他们娘几个捎个信儿,就说我得一个月才能押着货回家。日子说少了,我要是没回去,他们就得挂牵了。” 玉泉皱着眉头说:“你自己在这里我更不放心。要不你也先跟着我回去,你再带个人来。” 景义说:“不用了,那样我还得多花一趟路费。你把钱留给我就行了,我心里有数,我在这里催着厂里发货。” 玉泉说:“你觉得行吧?” 景义说:“没事!” 玉泉小声说:“那我怎么把钱给你啊?我看着你说的那个人,现在还跟着咱哩!从那次在郑州,一直跟到这里。他是看准我了,我一出去,他就跟着!他到现在还没动静,我这一走,就剩你一个人了,我真不放心。” 景义低声说:“没事,一会儿你先装着去解手,凑没人的时候,你把钱包好放在第二个坑上面的横梁上。那地方我看了,能放下。你说出去解手,他就不跟着你了,得留在屋里看着我。你回来之后,我再装着出去买干粮,顺便把钱拿回来。明天你就坐车回家。” 玉泉问:“这样行吧?” 景义:“只能这么办,没事,你放心就行。” 此时,景义心里也没底,毕竟这笔钱顶得上大队里一年的粮食钱。 一会儿,玉泉定了定神,撕了一大张报纸,对景义说:“我出去解个大手。你那里还有点儿零钱,要不你买干粮去吧” 景义说:“不慌,你回来我再去。” 玉泉出了房间,去了公共厕所。公共厕所里一排粪坑从南到北,玉泉进去时,正巧第二个坑上没人,其它地方蹲着三四个男人。玉泉脱掉裤子,蹲在第二个坑上。厕所里臭味太重,其他人方便后就匆匆离开了,期间又进来两个人,玉泉只能老实地蹲在坑上。此时他已经闻不见臭气了,手里全是汗水,把报纸侵湿了一片。 玉泉等人都离开之后,又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等到再也听不见脚步了,玉泉没提裤子就站起身来,迅速把钱卷塞在头顶的横梁上,又蹲下身子拉了泡屎,顺便看上面有没有痕迹。完事之后,玉泉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最终忐忑地出了厕所,又装着很轻松地回了旅馆。 景义正在门口,见玉泉回来了,玉泉对景义使了个眼色,景义故意放声说道:“我先去买点儿干粮,一会儿咱俩吃完饭就去买票。钱不够了,你回去拿钱去。”说完,景义赶忙地去了公厕,等人走光之后,取出钱卷,此时才安下心来。 景义又买了四斤干粮,带着钱回了旅馆。玉泉问:“买回来了?” 景义点点头,又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玉泉小声说:“没动静。” 两人吃了干粮,就去了火车站,买了票,又返回旅馆。一路上,有个人一直在不远处拿眼盯着两人,两人只装作不知道。 第二天下午,玉泉坐火车回了山东曲阜。景义独自回到旅馆,边收拾东西边说:“唉,没钱啦,住不起好旅馆了,换个孬点儿的。” 半小时后,景义退了房间,找了一个比较简陋的旅店住下了。这座旅店是大通铺,一个大房间里住着十几个人,天气又热,景义一进房间,一股汗臭气直冲脑门。景义把大褂子脱了,只穿着一个大裤衩往床上一躺,就觉着身下的席子又潮又脏。景义静静地等着,果然在天黑以后,中年男子也住进来了。男子坐在景义对面的床铺上,有意无意地看着景义。景义也不理会,转了个身,睡下了。 到了十一点钟,景义被热醒了,一摸身上全是汗水,索性拿了褂子出了旅店,走到一颗柳树底下。景义把褂子铺在地上,抱胸侧躺在上面。一阵凉风吹来,景义觉得凉爽了不少,没多久就睡着了。 凌晨两点左右,中年男子走到景义身边,用手拍了拍景义,说:“兄弟,醒醒吧!咱俩说几句话!” 景义坐起身来,装着糊涂,问:“什么事?” 男人说:“兄弟,你是哪里人?” 景义说:“我是山东曲阜的,兄弟你是哪里的?” 男人说:“你先别问了,你和你那个兄弟一下火车,我就跟着你们了。咱是一个车上的,在车上我倒没想跟着你俩,你们买包子的时候露财了。我从郑州一直跟到南阳,我费了这么大工夫,你不得打赏点儿!你也别不愿意,你要是想来硬的,你就不光是少钱的事了,你恐怕也回不了你那个老家了!” 景义故作惊愕,说:“钱没在我这里,我这里只有这十几块钱了,俺俩带的钱不够,货也买不了,俺大哥又拿着钱回去了,只给我留了点儿零钱,够我吃住用的。我得在这里等他回来,恐怕得十几天吧。” 男人冷笑着说:“你说的话我不信,我劝你还是听我的,这样咱俩都高兴。” 景义摊开双手,说:“你不信你看啊,我身上就这点儿东西,褂子里就这十几块钱,下身是个大裤衩子,口袋里又没钱!”说完,景义从身下的褂子里掏出十多块钱,又把裤衩两边的口袋翻出来,接着说,“我就这点儿钱,我反正不能把钱放旅店里吧,那里人多手杂的!就这点儿钱,要不你就把这十块钱拿走,买点儿烟酒。给我留这几块钱的零头儿,我好吃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