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以为是可瑞的呢,她举止上一向就像是她的一样。”“但是实际上的所有权归你所有,长岛也有你一幢房屋,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去的话;在西部你还有一大批产石油的地产呢。”他的声音很亲切愉快,但我有这种感觉,他的话正以奇妙的方法冲着我来。这是不是他的办法,想在我和爱丽中间,慢慢地插进楔块来?我不敢确定,似乎并不十分合道理,把楔块打进去,那个男人的太太有遍布全世界的财产,富可敌国。如果有什么的话,我应该想到,他会降低爱丽财产权、金钱,以及所有一切的重要性。如果他显然认为我是一个捞客,那就对我更有利了。但我的确省悟到厉先生是个阴险人物,任何时候要知道他说话的用意何在——在他那平静、愉快的姿态后面,心中想些什么,都很困难。他设法以自己的办法,使我觉得不舒眼吗?使我觉得自己差不多会公然挂上捞客的招牌吗?他又向爱丽说道:“我已经带来了相当多的法律文件,都是一定要你和我办好的,爱丽,这许多文件上很多都要你签字。”“好呀,当然,安德伯伯,任何时候都行。”“正如你所说的,任何时候,不过不用着急,我在伦敦还有别的事,在这里大约要待十天左右,”十天吗,我想,这可是段长长的时间嘛。我倒是巴不得厉先生不在这儿待十天。他对我表面上很客气,然而,你也可以这么说,还显示出他依然对很多地方,保留了自己的判断。不过,当时我还在琢磨,他是不是我真正的敌人。如果他是的话,就不会是那种摊牌的人。“好啦,”他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已经都会过面了,你也许可以说,谈到为了未来的条件了。我很想和你先生略略谈那么一会儿。”爱丽说道:“你可以和我们两个谈呀。”她站起身来,我一只手放在她手臂上。“可人儿,别冒火了,现在,你不是保护小鸡的母鸡啊。”我轻轻把她推到卧室门那里去。“安德伯伯要考量考量我,”我说道:“那在他的权利范围以内嘛。”我轻轻把她推进双重门,把两扇门都关上,回到这间房里。这是间又大又漂亮的会客室,我回来,端了把椅子坐在厉先生对面,“好啦,”我说;“开枪吧!”“谢谢你,美克,”他说:“首先我要你放心的是,我并不是像你所认为的敌人,无论哪方面都不是。”“这个,”我说:“我很高兴听到这句话。”我说话的声音对这一点并不十分有把握。“我开门见山地说吧,”厉先生说道:“在那个可爱的孩子面前,我既是她的监护人,也好喜欢她,所以我说话很坦白。美克,也许你还没有充分赏识,但爱丽是一个最最与众不同的既温柔、又可爱的女孩儿。”“您用不着耽心,我正爱着她呢,没错。”“那并不是同一件事情,”厉先生说道,姿态冷冷淡淡的:“我希望你就像爱她一样,也能赏识她,是多么真正可爱,而在有些方面,她也是非常脆弱的一个人。”“我会尽力,”我说:“我并不以为自己一定要非常努力,她是顶尖人物,爱丽是。”“所以我就可以把打算要说的话说下去了,我的牌都摊在桌上,极其坦白。你并不是我希望和爱丽结婚的那一种青年人。我喜欢她,就像她家人一样,喜欢她能和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换句话说,花花公子。”“不,并不只是那一点;门当户对,在我认为,这是婚姻的理想基础。我并不是谈到势利的态度。毕竟她爷爷谷汉曼,也是从码头工人起家发迹,到末了成为美国最大的富翁之一。”“你也可以知道知道,我也会同样这么干的,”我说:“也许到末了我会成为英国最大的富翁之一。”“样样事情都可能,”厉先生说道:“你有雄心往那条路上走吗?”“并不只是为钱,”我说:“我要……要到达一个地位,干一番事情,而且……”我踌躇一下,停了下来。“你有勃勃雄心嘛,我们可以这么说吗?这个,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我可以保证。”“我开头还差得远,”我说:“从零开始,我无名小卒一个,也不打算冒充别的。”他点点头表示赞许。“说得很好,非常坦白,我很欣赏。好了;美克,我并不是爱丽的亲人,但是行动上是她的监护人,也是她爷爷交付的,是她一切事情的信托人,我经管她的财产和投资。因此,我对那些负有一些责任。所以,我对她自己所选的丈夫,想就能够知道的了解了解。”“好吧,”我说:“你可以向我提问题,我想,你可以很轻而易举得到所喜欢的任何资料。”“的确如此,”厉先生说:“这是对取得资料的一种方法,所采取的聪明预防措施。不过实际上来说,美克,我喜欢从你嘴里亲自说出我能知道的一切,很高兴听一听你一直到现在的经历。”当然我不喜欢这一点,料想他知道我不喜欢。在我这种地位上的人,没有一个会喜欢呀。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是第二天性嘛。我得把求学和以后,在这种观点的指引下,把事情略略掩盖一点,说些少数事情,把真情实相多延伸一点。我对这一招并不觉得难以为情,认为这是自然而然。我想如果你要活下去,要做的就是这一码子事情,为自己创造出好形象来。人们以你自己的评价来看你,而我可不愿像狄更斯笔下的小伙子。他们在电视上看那些小说,我得说这是为了自己的好谎话。他的名字叫岳里儿来着吧,老是低声下气,搓着两只手,实际上却在那种委委屈屈的后面想办法定计划,我可不要像那样。我遇到年轻人在一起,就有充足的准备吹上一番,或者对一个有指望的老板,演出好的表现。话又得说回来了,人都有最好的一面和最坏的一面,显示出最坏的一面反反复复来谈并没有好处。不,我为了自己一向干得很好,叙述自己一直到最近的活动。但却从没有想过,要向厉先生作这一号儿的事情。他相当厌恶向我打听私人事情的念头,但我根本不相信他不会这么做,还不是问了。所以我就把真情实相毫不修饰都告诉他,就像你说的一样。开端的事实很肮脏,我父亲是个醉鬼,不过我有个贤惠母亲,她拼命工作费尽力量帮助我受教育。我对于自己的频频改变职业,换了一个工作又一个工作的事实,并不隐瞒。他是个好听众,很有鼓励性,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然而,我却不时意识到他是多么精明,只插进一点点儿小问题,或者批评,有些批评也许我毫不戒备就冲进去了,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不错,我有点儿这种感觉,最好要小心点。过了十分钟以后,我很高兴,这时他往后靠在椅子上;这次调查庭,如果你能这么称的话--但却一点儿都不像,似乎结束了。“罗先生——美克,你对人生有一种冒险进取的态度嘛。那并不坏,你和爱丽在建筑的这幢房屋,再多说点儿给我听听吧。”“这个,”我说:“这幢房屋离一处名叫‘查德威市场’的镇市并不远。”“不错,”他说:“我晓得在什么地方,实话实说吧,我跑过去看了一下,要说得更实在一点,就是在昨天。”这可略略使我吃了一惊,从这一点看,他可是旁门左道这一号儿的人物嘛,装成不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想象中的多得多呢。“那地方很漂亮,”我辩护地说:“我们要盖的这幢房屋也会很美,建筑师那个家伙叫桑托尼,不知道你听说过这个人没有,不过……”“呵,听说过,”厉先生说:“在建筑界里,他很有些名气。”“我想,他在美国有过建筑工程。”“不错,他是个大有才能、很有前途的建筑师,不过倒霉的是,听说他的身体不好。”“他以为自己命在旦夕了,”我说:“不过我不相信,我认为病会治好,人也会复元,做医师的——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我希望你的乐观有见地,你是位乐观人士嘛。”“我谈的是桑托尼。”“你们做得很好。”这老家伙用上代名词“你们”,我认为很好。那就不会让人想到,是爱丽自个儿买的了。“我已经和克劳福先生商讨过了。”“克劳福是谁?”我略略皱起眉头来。“克劳福先生,是英国黎克法律事务所的律师,他经手办这桩地皮买卖,这家事务所很不错,而我揣测这块地买得很便宜,我甚至可以说,对这么便宜的价钱十分吃惊。因为我对英国目前的情况很熟悉,甚至说到这桩买卖,都有点觉得困惑;我想克劳福能用这么低价买到手,自己也出于意料之外;我想你也根本不知道,这片地皮怎么凑巧这么便宜,克劳福对这件事并没有提出什么意见,事实上我向他提出这个问题来时,看上去他还有点儿难以为情呢。”“呵,这个,”我说:“那片地挨过毒咒的。”“你说什么呀?美克,我没听明白。”“毒咒,您哪,”我解释道:“吉卜赛人的警告,那一类的事情,当地人都知道那里叫吉卜赛庄。”“呃,一个传说吗?”“不错,似乎相当困惑,我不知道是多少人编出来的,又有多少是真的。好久以前,出过一回命案或者别的事情吧。一对夫妇和另外一个男人,有些人传说是做先生的开枪打死那两个,然后又自杀,至少裁决书是那么说的。可是所有形形色色的传说满天飞,我想没有一个真正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那已是好久好久以前了。打那以后,那块地产转了四五次手,但是没有一个人在那里待得久。”“呵,”厉先生恍然大悟地说道:“不错,地道的英国民间传说嘛。”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而你和爱丽不怕那种恶咒吗?”他说得很轻松,微微含笑。“当然不怕啦,”我说:“爱丽也好,我也好,都不信那种邪门。实际上,那是件吉祥事呢,因为有了那个,我们才买得便宜啊。”我一说过,心中马上想到,在某方面说是吉祥,可是想到爱丽所有的金钱和财产,以及其余的所有一切,买了一块地皮,便宜也好,最高价也好,那都当不得一回事呀。后来又想到,不,我错了!话又得说回来,她爷爷由一个码头工人变成百万富翁,像那样儿的一个人,一向都巴不得低价进高价出呢。“这个,我倒并不迷信,”厉先生说道:“从你们的财产上来看,这处地方相当壮观,”他打了一下顿:“我只希望你们将来搬进那幢房屋里住下来时,不要让爱丽听到太多的这一类传说。”“我会尽自己的力,每一件事都不让她听到,”我说:“我并不以为会有什么人,会向她说些什么。”“住在乡下的人,非常喜欢翻来覆去说那一号儿的传说,”厉安德说:“美克,可得记住,爱丽可并不像你一样的坚强,她很容易受人影响。仅仅在某一方面,可使我……”他将所要说的活停了下来,一只手指头敲着桌子:“现在我要同你谈一件很困难的事,你说过到现在为止,还没见过葛莉娜。”“没有,我刚才说过了,到现在还没见过。”“奇怪,非常稀奇。”“这个?”我探询地望着他。“我原来几乎可以断定你已经见过她了,”他慢吞吞说道:“你对她知道有多少啊?”“我知道她和爱丽在一起有过一段时间了。”“爱丽十七岁时起,她们就在一起了,她的职务有责任也有信托,初来美国兼有秘书和女伴的身份,可瑞,谷太太,也就是爱丽的后母离开家时,她又是一位女伴,而可瑞离家,我得说是经常会有的事。”他说到这一点特别冷冷淡淡的:“我推测,她是个出身很好,各方面都出色的女孩,一半瑞典人,一半德国人,爱丽自然而然就变得依恋上她了。”“我推测也是。”我说。“我想,在某些方面,爱丽几乎太依恋她了,我这么说你不要介意。”“不会,为什么我要介意呀?”就事实上来说,我已经——这个,我自己已经想到过一两次,这也是葛莉娜,那也是葛莉娜。我弄得——这个,我知道不关自己的事,但有时实在是腻味透了。”“直到现在她还没有表示过,要你见见葛莉娜吗?”“这个,”我说:“要解释起来不容易。不过我想,不错,我想她或许温温和和地暗示过那么一两回,但是,呃,我们需要彼此交往。除此以外,呃,这个,我想我自己并不要同葛莉娜会面,我的爱丽,不要同别人一起共有。”“我明白,不错,我明白,爱丽没有提议要葛莉娜参加你们的婚礼吗?”“她倒是提议过。”我说。“但是——但是你却不要她来,为什么?”“我说不上——真格儿的也说不上。只觉得这个葛莉娜,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女孩或者婆娘,一向在样样事情里横插着一杠儿。你知道的,替爱丽安排生活、寄明信片啦、寄信啦、填文件啦、安排整个行程啦、把行程告诉家庭啦。我觉得爱丽有点儿依赖葛莉娜,让葛莉娜管理她,而她去做葛莉娜所要求做的每一件事。我——呵,我很抱歉,厉先生,或许我不应该说这些事;可以说我完全是嫉妒。反正,我当时就冒火,说不要葛莉娜参加婚礼,婚礼是我们两个人的,是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所以我们就去了婚姻登记所所长办公室,由他的办事员和打字员作了两位证人,我敢说,那是我的意思,不肯让葛莉娜到场,而要爱丽属于我。”“我明白,不错,我明白了,而且我想,假如我能说一句的话,美克,你很聪明。”“你也不喜欢葛莉娜吧。”我说得很机灵。“美克,如果你连葛莉娜都还没有见过一面的话,可不能用‘也’这个字眼。”“是呀,我知道,不过,这个,我意思是如果你对一个人听说了好多关于他的话,自己就可以形成对他的一种印象,一种判断吧。呃,这个,就叫它吃飞醋吧,为甚么‘你’不喜欢葛莉娜呢?”“这并没有偏见,”厉安德先生说:“不过,美克呀,你是爱丽的先生,而我心中总是以爱丽的幸福为重,我想葛莉娜对爱丽的影响力并不理想,她自己负担的太多了。”“你想她会不会在我们中间挑拔是非?”我问道。“我想,”厉安德说:“我没有权利说任何那一类的话。”他坐在那里,小心翼翼望着我,眨巴着眼儿,就像一只千年老龟。我丝毫也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了,他先说了,每一句话都字斟句酌。“那么,没有什么建议,说葛莉娜会择定和你们住在一起吗?”“如果我不答应,就不会的。”我说。“呵,这就是你的感觉吗?这个主意还没有决定吧。”“爱丽的确说过这种话,不过,厉先生,我们刚刚燕尔新婚,我们要自己的房屋——我们的新家——是我们两个人的。我想,当然她会来待一段时间,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据你这么说,那只是自然而然的事;但是,你或许也意识到这一点,要是就以后的聘雇上来说,葛莉娜的处境多少有点儿困难了。我意思是,这并不是爱丽对她的想法是什么,而是雇用她、信托她的人对她的感受了。”“你的意思是,你或者谷什么名字的太太,不会建议她再待在这一个职位上,是吗?”“他们不可能这么做,除非这方面履行了纯粹是法律上的要求条件。”“而你认为她会来英国,靠爱丽生活?”“我并不要使你有太多的私心去反对她,毕竟,这些事大部分都在我心里,我对她所做过的事,以及做那些事的方法。有些我不喜欢。我想爱丽最慷慨,我们可以说,在各方面摧残葛莉娜的前途,她一定会很难过。她也许很冲动任性,一定要葛莉娜来和你们一起住。”“我想爱丽不会坚持吧,”我慢吞吞说道,但还是有点儿担心,想必厉安德也看出来了。“可是,我们——我的意思是,爱丽——就不能够发年金资遣她吗?”“我们可不应该用那种字眼儿来说,”厉先生说:“要用年金资遣任何人,就会联想到年龄,而葛莉娜是个年轻的女人,而且我可以说是很妩媚的年轻女人,实际上,漂亮。”他用不以为然的口吻补充上一句:“她对男人也非常有吸引力的。”“这个,或许她会结婚吧,”我说:“如果她是那么好,为什么在这以前还没有结婚呢?”“我相信有好些人追求,但是她却从不考虑他们。然而,我想,你的建议非常有见解。可能实施一点点,而不会伤及任何人的感情。也许看起来,在爱丽这方面,这是件很自然的事,她已经达到了岁数;她的婚事又得到葛莉娜办公室的帮忙--送她一笔候,作为适当的感谢吧。”厉先生说到最后这句话,声音就像是酸柠檬汁。“这个……,倒是很好嘛。”我高兴地说。“我又看出你是个乐观派来了,我们希望葛莉娜会接受这份送她的东西吧。”“她为什么不会接受?如果她不要那才真是神经病呢!”“我也不知道,”厉先生说道:“我所要说的就是,她如果接受了,那才是非比寻常呢。当然,她们还会保持友好关系的。”“你想——你怎么想?”“我很乐于看到她对爱丽的影响力烟消云散,”厉先生说,人站了起来:“我希望你会帮我的忙,竭尽一切力量,达到这个目的吧?”“这一点可以打赌,”我说:“我最不愿意的一件事,就是随时都有葛莉娜来注意摆布我们。”“到你一见到她时,也许就会改了主意。”厉安德先生说。“不会的,”我说:“我不喜欢管理事务的女人,不管多么能干,多么俏多么娇。”“谢谢你,美克,这么耐烦听我的话,希望你们两位能赏光,我们一起吃个便饭,下星期二可以吗?可瑞和博南克那时候说不定到伦敦了。”“那我非得同他们见见面的了,我想。”“那是当然啦,少不得要见的呀,”这一回他向我微微笑了,比起以前的笑容似乎实在得多。“你一定不能太放在心上,”他说道:“我料得到,可端对你一定会很厉害,博南克也会完全不通人情,鲁朋在目前这段时候也消不了这一股子气。”我不知道鲁朋是谁,我想,大概是另外一个亲戚吧。我走到那两扇连结的门边,把门打开,“来吧,爱丽,”我说:“审讯完毕!”她回到客厅里,很快望望厉安德和我,走过去亲了亲他。“好安德伯伯,”她说:“我看得出你对美克很好。”“哇,我的好孩子,我不对你先生好的话,将来我对你就没有多大用场了,是吗?我总有权利随时向你们贡献贡献点儿意见的吧。你知道,你们两个都非常年轻呵。”“好的,”爱丽说:“我们会洗耳恭听。”“现在,我的好孩子,如果可以,我想同你说一句话。”“现在轮到我这个多余的人退场了。”我说,也走进了卧室里。表面上我把两扇门都关上了,可是到我进去以后,又把里面那一扇打开;我可不像爱丽所受的教养,所以我急于想知道,这个两面人的厉安德究竟是个何许人也,可是实际上却半点儿都没有什么用得着去听的,他向爱丽提供了一两句聪明话作劝告,说她一定要省悟这点,我可能会发觉一个小子娶富家小姐的困难;然后又继续谈到如何替葛莉娜安顿。她热切同意这一点,说她正要亲自问问她呢。他还建议她对可端也要再作安排。“你应当这么做,原本一点儿也用不着,”他说:“她靠几个先生的赡养费,就能生活得很好。而她也知道,她从你爷爷留下来的信托基金中,有收入但要付所得税,虽然并不 很多。”“但是你认为我还应当多给她一些吗?”“我认为就理与法上来说,你都用不着。但是我想到的是,如果你这么做,就会发现她的讨厌和阴险并没有减少。我可以用一种所得增加的方式来办。你可以在任何时候加以取消。如果你发现她存心不良散布谣言,说美克或者说你、乃至你们一起生活的坏话。她知道你能做得到的事,就会使她的舌头不致放出这种有毒的倒刺了,而这都是她最拿手的事。”“可瑞一向恨我,”爱丽说:“我早就知道。”她又颇为怯生生问道:“安德伯伯,你的确喜欢美克,不是吗?”“我认为他是个极其吸引入的年轻人,”厉先生说:“而我也相当明白了,你为什么会下嫁于他。”我想,这可真是我巴不得的一句好话。而我并不真正是这一类人,自己也知道。我把门轻轻推上,一两分钟内,爱丽就来找我出去。我们两个人正站在那里,向厉安德道别时,就听有人在敲门,一个侍应生拿了份电报进来。爱丽接过来拆开,惊喜地叫了起来。“葛莉娜打来的,”她说道:“今儿晚上她就到伦敦,明天就会来看我们,太好了!”她望着我们两个。“不是吗?”她说道。她只见到两张板着的脸孔,听见两种客客气气的声音。一个说:“是呀,的确,我的好孩子。”另外一个说:“当然!” 出品: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专区此夜绵绵第一篇11第二天早上我就出去买东西,直到比我预订回来的时间更晚才回到大饭店。只见爱丽坐在中央的休息室里,她对面是一个个子高高的金头发小姐,果然就是葛莉娜了。两个人正在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对于描写人物我素来都不行,但是对于形容葛莉娜倒是要试试看。最先要说的,你不能否认这一点,诚如爱丽所说过的,非常之美;也如同厉安德勉勉强强承认的,非常妩媚。这两件事实际上并不相同。如果你说一个女人妩媚,那并不指你自己确实赞赏她。我料想,厉安德并不赞赏葛莉娜。但也还是一样,一到葛莉娜走过休息室进了一家大饭店或者餐厅时,男人都掉转头来望着她。她是北欧典型的金发美人儿,纯金黄色头发,并没有伦敦高级住宅区的传统——直直地垂落在脸部两侧,而按照当时的流行——高高卷起在头上。看得出她是哪一国人——瑞典,要不就是德国北部。事实上,插上一对飞翼,她就可以到化装舞会里,变成神话中的一员女飞天了。她的眼睛亮晶晶明晃晃,身材轮廓真叫人艳羡。我得承认了,她真是天生尤物!我走到她们坐着的地方,同她们一起,向两个人都打了招呼,希望自己的举止自自然然和和气气,虽则止不住觉得有点儿笨手笨脚,因为我演戏不在行嘛。爱丽立刻说道:“终于见到了吧,美克,这位是葛莉娜。”我说话了,猜想到这毋宁是一种滑稽,却不是非常快乐的姿态。“葛莉娜,我很高兴,终于见到你了。”爱丽说道:“你也知道得非常清楚的,要不是葛莉娜,我们决计不可能结婚的噢!”“那还是一样吧,反正我们要想办法的呀。”我说。“如果我家中人像一吨煤一样,落在我们头上,想办法也不行的吧;他们反正会设法把婚事搅垮的。告诉我,葛莉娜,他们是不是很生气?”爱丽问道:“你既没有写信,也没有告诉我们半点儿这方面的事。”“对一对蜜月期间燕尔新婚的人,”葛莉娜说:“我知道有比写信更好的方法。”“但他们不是对你很生气吗?”“当然啦!你还能想到别的什么吗?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早准备认了!”“他们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尽他们办得到的,一应俱全。”葛莉娜说得高高兴兴:“当然,一开始就是开除我。”“不错,我料想那一定免不了。不过——不过你做了些什么?话又得说回来,他们可不能不给你一封证明函吧。”“当然他们可以,而且,从他们的观点上说,毕竟派我的是一种托付职位,却可耻地糟踏了,”她说:“还乐于糟踏呢!”“可是你目前做什么呢?”“呃,我找了份工作,立刻就可以上班了。”“纽约吗?”“不,就在这里,伦敦,秘书工作。”“不过你没事吧?”“好爱丽啊,”葛莉娜说:“一有个风吹草动时,你就料到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寄给我那张可爱的支票,我怎么还能有事。”她的英语很不错,根本听不出外国味儿来,只是她用了很多俗语,有时用得并不对头。“我看了点世界,自己在伦敦安顿下来了,又买了好多的东西。”“美克和我也买了好多东西吃。”爱丽说,含笑着回忆。“这倒是真的,我们在欧洲大陆上买东西,可真是过瘾;有钱可花,甭操心财务上的限制,实在玄妙极了。为我们那幢房屋,在意大利买织花锦缎和布料;在那里、还有在巴黎,也买了油画,付的钱数其是难以相信。从来梦想不到的世界,豁然在我面前展开了。”“你们两个人的神色都好快乐嘛。”葛莉娜说。“你还没有见到我们的房子呢,”爱丽说道:“那才真叫好呢,就像我们所梦想的一样,不是吗?美克。”“我已经见到了,”葛莉娜说:“我回到英国的头一天,就雇了辆车开到那里去过了。”“好吗?”爱丽说。我也说:“好吗?”“这个,”葛莉娜考虑着说,头从这一边摆到那一边。爱丽的神色大变,恐怖地大吃一惊;但是我不了解,却立刻看出来葛莉娜有点儿和我们开玩笑。我心中有电光石火般一动的想法,觉得她这种玩笑并不厚道,但这念头却没有在心中生根。葛莉娜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非常好听,使得很多人都掉转过头来望着我们。“你们真该看看自己的脸孔,”她说:“尤其是你,爱丽,我只是稍稍地逗你们玩一下嘛。那真是一幢了不起的宅第,好漂亮,那建筑师真是天才。”“不错,”我说:“他可真是出类拔萃,等你见到了就知道了。”“我已经见过了,”葛莉娜说:“我去那天他人就在那里。的确,出类拔萃的人,或许应该说有点吓人,你们不这么想吗?”“吓死人?”我说,出乎意料以外:“在哪一方面?”“呃,我可说不上,那就像他望穿了你——这个,一直看穿了你的另一面似的,那真叫人狼狈不堪。”然后她又加上一句,“看起来他病得很厉害啊。”“他有病,很重的病。”我说。“真可怜,他是什么病,肺结核吗--像这一类的病?”“不是,”我说;“我想不是肺结核吧。是什么关于——啊,关于血的病。”“噢,我明白了。这年头,医师几乎什么事都办得到的,直到他们把你治死以前。起先总是设法子治你的病,可不是吗?不过我们别想那个了,想想那幢房子吧,什么时候交屋?”“从外表上看,我想,该快了吧,我可从来没有想到过,一幢房子能造得这么快。”我说。“嘿,”葛莉娜漫不经心地说:“那是钱嘛。双班制再加工作奖金——以及其他等等。爱丽,你还真个儿的不知道自己?你有那么多的钱,这是多么棒啊。”但是我却十分知道,我一直都在学,最近这几个星期里学到了好多好多。结了婚,结果使我一步跨进了一个完完全全不同的世界里,这一片天地可不是我在外面所能想象到的那种。就我一生来说,这件幸福的双打,过去一直是我富裕的最高知识,那就是一份儿钱进来,又快快把它花费掉,快得就像自己所能找得到的大请客一样。浅薄,当然啦,我这种阶层人士的浅薄、可是爱丽的天地却截然不同了,那并不是我以前所想的那样,只是更多的超级奢侈。并不是什么大型浴室,巨宅广厦,更多的照明灯器,一顿顿的盛筵,和飞快的汽车。也并不是为花钱而花线,在极目所及的人群间出风头。相反,这种生活出奇地简单——是超越了为轰动而轰动境界以外而来的那种简化。你不会要三艘游艇或者四辆汽车,一天吃饭也没法子多于三顿,而你买了一幅真正高价的油画,却发觉哪一间房里都不需要这么一幅,就像这么简单。你无论有的是什么,都是此中佼佼的货色,倒不因为它是最好,而是因为你喜欢;或者要某一样东西时,为什么不应该有最好的,那简直毫无道理。你根本没有这种时刻,说什么:“我只怕没法子买得起一件。所以在一种奇怪的方式里,有时形成了一种出奇的简单,使得我没法子了解。我们以前考虑过一幅印象派的油画,一幅塞尚的画,我认为是的,可得把画家的名字仔细记住。一向总是把它和塞刚——我想是个吉卜赛乐队吧——混在一起。后来我们在威尼斯街上散步时,爱丽停下来看看那些人行道上的画家。大致上来说,他们画的那些恐怖到家的油画,在观光客看起来,全都一个样儿。很多画像都有好大一排排闪闪发亮的牙齿,金黄头发总是拖到了他们脖子上。然后她买了幅小不点儿大的油画,只是一幅对一条运河小小一瞥的油画。画画的那个人,料准了我们的神色,她就用六英镑的汇兑价买了下来。这件趣事我十分了解,爱丽对这幅六块钱的油画,渴望的心情和对那幅塞尚的画完全一样。有天在巴黎,也是同一样的方式,她突然向我说:“我们去买一条真正又新鲜又脆的法国枕头面包吧,就着奶油,还有卷成一叶叶的乾酪吃下去——那岂不快哉!”我们真这么做了,而我认为,比起先一天晚上,我们所吃的那一顿盛筵--大约花了二十英镑——爱丽更加吃得津津有味。起先我完全不懂;然后就明白起来了。现在我能明白的一件别扭事儿,那就是和爱丽结婚,并不仅仅只有乐趣和娱乐;你还得做家庭作业,还得学习如何进一家餐厅,以及点菜啦,小费给得恰到好处啦——有时另有理由,你得给得比平时多一点啦,这一类事情;还得记住,吃什么菜就喝什么酒;这些事儿大部分我都靠观察,可不能去问爱丽,因为这些事情,她用不着了解的。她曾经说过:“不过,亲爱的美克呀,你喜欢什么就吃什么;要紧的一点就是,侍应生想到你吃某一道菜,就应当有某一种酒。”这在她并不要紧,因为她生来就是如此,而我就要紧了,因为我没法儿做自己所喜欢的事。我并不十分简朴,衣服嘛,也是如此,在这方面爱丽就能帮很多忙了,因为她懂得多。她只领我去那些合适的地方,告诉我,让他们费脑筋去。当然,目前,我的神色不合适,谈吐也不合适,但那都无关紧要,只要懂得点窍门,而且懂得够多的话,就能够在老厉这些人面前过关;爱丽的后母和姑父来,短时间料想也过得去;不过实际上到将来半点儿都不要紧。房子落成,我们搬了进去,就会远远离开每一个人。那就会是我们的王国了。我望着坐在对面的葛莉娜,心中琢磨不知道她对我们的房屋真正想些什么。反正,那正是我所要的,使我非常满意。我要开车下去,穿过一条私人车道,在树林中驶过,驶下去到一处杳无人迹的小小海湾,那儿有我们自己的海滩,不可能有人从陆地那边过来。我以为,那要比在那里下海游泳要好上一千倍,比起沿着海滩展开一片公共游泳场,上千的人体躺在那里,也要好得多。我并不要所有那些有钱人毫无道理的东西。我要——我想出来了,用我自已的话——我要……只觉得所有的感觉在内心涌起。我要一个美得出奇的女人和一幢美得出奇、别人从来没有过的房屋,要在这幢房屋里,装满了各种极美好的东西——属于我的东西,每一件东西都属于我。“他在想我们的房子呢。”爱丽说道。似乎她已经向我抗议了两次,现在我们应该到餐厅里去了,我无限柔情地望着她。那天的后来——已经是晚上了——我们都穿好衣服出去吃晚饭时,爱丽试探地说了:“美克,你的确——你的确喜欢葛莉娜,不是吗?”“当然我喜欢呀。”我说。“你要是不喜欢她,我可受不了。”“但是我喜欢呀,”我抗议说:“是什么使你想到我不喜欢?”“我也说不上,只觉得你根本不看她,甚至你和她说话的时候。”“这个,我想那是因为——这个,因为我紧张兮兮的。”“对葛莉娜紧张吗?”“是的,她会让人生起一种肃然感,你知道吗?”而我又告诉爱丽,我自己对葛莉娜的想法,认为她毋宁有点儿像是神话中的一员女飞天。“可不像歌剧中那种胖墩墩的角色。”爱丽说,哈哈笑了,我们两个人都哈哈大笑。我说:“在你一切都很好,因为你认识她有多年了。但她就是有点点儿——这个,我意思是说她有效率、实际和精于世故。”我挣扎出一串字儿来,似乎都用得不怎么恰当,突然间我说了:“我觉得——我觉得跟她在一起很不利。”“呵,美克!”爱丽的良心不安了:“我知道方才我们有好多事情要谈谈,老笑话啦,发生过的往事啦,一切一切。我想——不错,我想也许会使你觉得相当不好意思。不过你们不久就便会变成朋友;她喜欢你,非常喜欢你,她告诉过我的。”“听我说吧,爱丽,或许她无论如何都要那么告诉你的呀。”“不,不是,她才不会呢,葛莉娜说话非常坦白,你听到过的,今儿个地所说的那些话。”这话倒是当真,在吃中饭时,葛莉娜说话并不吞吞吐吐,她对我说话而不是对爱丽说。“你有时想想,一定会觉得这件事很奇怪,我甚至连你人都没见到,就支持爱丽了。但是我非常气愤——极其气愤他们所造出来要爱丽过的那种生活,以他们的钱、他们传统的观念,把一切都捆在一个茧里。她从来没有一次机会自己享爱一下,自己到什么地方走走,做自己要做的事。她想造反,可是都不知道怎么个造法。因此,不错,好吧,我来怂恿她;我提议她应该看看在英国的地产;然后我又说了,她到了二十一岁时,可以自己买一块地,对纽约所有哪些家伙说声再见。”“葛莉娜一向都有了不起的主意,”爱丽说道:“她想到的许多事情,我自己就从来没有想到过。”厉安德向我说过什么话来着?“她对爱丽的影响力太大了。”我心中奇怪这话究竟是真是假。也真是怪事,我认为实际上并不是那样的。我觉得在爱丽内心里有一种东西,是她从来没有充分感觉到过的,但她知道葛莉娜非常清楚。我敢保证,爱丽对她自己原来就有的构想,一向都肯接受。葛莉娜说动爱丽造反,而爱丽自己就想造反,只是不知道如何着手而已。不过这时我对爱丽有了更深的认识,觉得她是最纯朴的一个人,具有料不到的保留。原以为她只要有相当能力,只要愿意,便可以采取本身的一种立场;问题在于她并不时常愿意这么做;当时我就想到,要了解每一个人是多么困难呵,哪怕就是爱丽;甚至是葛莉娜,甚至就是我的妈妈……!她那种用带有惧色的眼睛望着我的方式。“我对厉安德很奇怪,”我说道。我们正在削一些特大号桃子的皮。“说真格的,厉安德先生对我们婚事的良好态度,真让我出乎意料。”“厉安德先生吗,”葛莉娜说道:“是只老狐狸。”“你一向这么说呵,葛莉娜,”爱丽说道:“但是我认为他人倒是蛮好的,很严格,很得体,以及所有那一套。”“好吧,如果你要那么想,就那么想下去吧,”葛莉娜说:“我自己,可是半点儿都不相信他。”“不相信吗?”爱丽说。葛莉娜摇摇头,“我知道,他是可敬可靠的擎天柱一根,信托人和律师所具备的条件一应俱全。”爱丽哈哈笑道:“那你的意思是他侵吞了我的财产吗?别糊涂了,小姐,有的是成千上万的银行家啦,查账员啦,核对啦,一切这一类的事情。”“呃,说实在话,我预料得不会错,”葛莉娜说:“还是一样,那些人也就是侵吞财产的人,都是信得过的人。到那时,个个事后都说:‘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张先生或者李先生,卑鄙的人。’不错,他们就是这么说的。‘卑鄙的人’。”爱丽若有所思地说,她认为,博南克姑父最可能干贪污的勾当,她对这个想法,看起来并不过度担心或者有什么诧异。”“嗯,这个,他看起来像个歹人。”葛莉娜说:“所有那些温和亲切的人,一旦动手就不得了;但像他那样的,一辈子也不可能干出那种大买卖来。”“她是你的舅舅呢?还是叔叔?”我问道,过去我没有时间来多想爱丽的亲戚。“他是我的姑父,”爱丽说道:“姑姑离开了他,和别的人结了婚,六七年前过世了。傅南克姑父就多多少少插在家庭里了。”“叔叔辈有三位,”葛莉娜帮忙,说得很亲切:“三条缠住人不放的蚂蝗,你可以这么说。爱丽的两个亲叔叔都已经死了,一个死在韩战,一个出了车祸,所以她所有的,就是一位备受赔偿的后娘,一位博南克姑父,这位和蔼可亲缠在家里的先生,还有她表兄鲁朋,而她管他叫表叔;是她唯一的表兄,还有的就是厉安德和劳斯坦。”“劳斯坦又是谁?”我问道,吃了一惊。“呃,另外一号儿的理事吧,爱丽,是不是?这么说吧,他管理你的投资和类似的事项是吧。那种事说真的并不是非常困难,因为你要是有了爱丽那么多的钱,用不着她做什么就有钱可赚。主要包围集团就是这几个人。”葛莉娜又加了一句:“毫无疑问,不久你就会遇见他们了,他们会到这里来瞧瞧你。”我呻吟了一声,望着爱丽,爱丽说得甜甜蜜蜜轻轻巧巧的:“美克,不要紧,他们马上就会走的。”出品: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专区此夜绵绵第一篇12他们的确来了,没有一个人待得很久。不是这个时候——不是头一次拜望的时候。他们来瞧瞧我,而我觉得很难了解他们,因为当然啦,他们都是美国佬。是那种我并不十分熟识的一类人,有的还很愉快;举例来说,傅南克姑父,我同意葛莉娜对他的看法,半点也不会相信他。在英国,我遇见过这一号的人物,他块头很大,挺着个大肚皮,眼睛下面两大泡,我认为,这使他有种逍遥浪荡的神色,和真实情况相去不远。能想象得到他是一只眼睛找娘们,另一只眼睛觊觎着,要大捞一票。他向我借过一两回钱,数目相当小,使他能度过一两天。我认为,与其说是他需要这笔钱,毋宁说是他要试探试探我,看我借钱痛不痛快。这码子事相当烦人,因为我不敢保证采取哪一种办法最好。直截了当地来一个爱理不理,告诉他我是个小气鬼好呢?还是表面上装成若无其事出手豪爽好呢?而后一项却不是我的意愿。不由地心中想:该死的博南克。爱丽的后娘可瑞,对我有兴趣,她已经年逾不惑了,衣着华丽,红色头发,装腔作势的举止。对着爱丽可是甜得不得了。“爱丽呀,我写给你的那些信,一定不要记在心里啦,”她说:“你也要承认,那可真是一次恐怖的震撼啊,你的婚事就像那样儿的,太秘密了吧。但是,当然我知道这是葛莉娜教唆你的,用上那种办法,哼。”“你千万不要怪葛莉娜,”爱丽说道:“我也无意使你们大家都不舒服。我只想……唔,少一些大惊小怪………”“这个嘛,当然啦,好爱丽呵,你可真了不起呢,所有那些管事的人全都面色发黑——劳斯坦啦,厉安德啦,我想他们以为会被大伙儿怪罪,说没有好好照看你啦,当然他们也不知道美克是个什么长相。一点都不知道他竟是这么讨人喜欢,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呀。”她冲着我笑笑,笑得好甜,却也是我所见过的最假的笑法!我想如果要有一个女人痛恨男人,那就是可瑞恨我了。想到她对爱丽那份亲密劲儿,就够明白的了。厉安德已经回到美国,毫无疑问,向她说过一些小心谨慎的话。爱丽正在把美国一些财产卖掉,因为她已拿定了主意要住在英国,但要给可瑞一大笔津贴,让她可以住在她自己选择的地方。没有人会多提可瑞的老公,我猜想他业已远走高飞到世界别的地方去了,孤零零一个人去了那里吧,十有八九。而我猜想,另外一次离婚也正在审理中吧,这一回不会有好多赡养费了。她最后这次结婚,那男的比她年轻了好多,引诱力在生理方面而不是在头寸上。可瑞想要这笔津贴,她是个奢侈成性的女人。毫无疑问,老厉明明白白指点过,如果爱丽选择的话,这笔钱任何时候都会打折扣,假如可瑞目前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批评得爱丽的新婚夫婿太刻薄的话。鲁朋表哥,或者鲁朋表叔吧,这次旅行并没有来,却给爱丽写了封高高兴兴、毫无拘束的信,希望她非常幸福,但不相信她会喜欢住在英国。“爱丽,如果不喜欢的话,就立刻回到美国来吧;不要以为得不到欢迎,因为你自会有人欢迎,至少鲁朋表叔会欢迎你。”“他说起来倒挺好听的嘛。”我向爱丽说道。“是呀,”爱丽沉思着说,看上去,她对自己这句话并不太有把握。“爱丽,你喜欢他们中任何一个吗?”我问道:“或者,我不应该问你这句话吧。”“当然,任何事情你都可以问呀。”但她有一阵子没有回答,然后这才说话了,带着些最后定局和决定的口气:“不,我想我并不喜欢,看上去古怪,但我认定这因为他们并不真正属于我,而仅仅由于环境,由于亲戚关系。他们没有一个是血肉至亲。我爱父亲,还记得他,我想他身体很差,爷爷对他很失望,因为他并没有多少做生意的头脑,也根本不想进商业界,他喜欢到佛罗里达州去啦,喜欢钓鱼啦,诸如此类的事。后来同可瑞结了婚,我根本不喜欢可瑞——或者,就因为这样,可瑞也不喜欢我。当然,我的亲娘,已经记不起来了,我喜欢亨利叔叔和卓伊叔叔。他们很风趣——有些地方比父亲更加风趣。我想,父亲在某方面,是一个沉默而相当忧郁的人,而两个叔叔,却能自寻乐趣。我认为,卓伊叔叔有点儿野,那种野劲儿是因为有很多钱;反正,开汽车时撞车失事的就是他;另外一个叔叔在作战中阵亡。打从那时候起,爷爷就成了个病人,三个儿子都死了,对他真是恐怖的打击。他不喜欢可瑞,也不太理会远房的什么亲人;举例来说,鲁朋表叔。他说过,谁也不知道鲁朋要干什么。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作了安排,把自己的钱交给信托董事会;一大笔钱捐给了博物馆和医院;留下给可瑞生活的足够多的钱,还有给女婿的一份——那就是博市克姑父。”“但是大部分都归你?”“不错,我想这也使爷爷有一点点担心,他竭尽了全力为了我,而要这笔钱有人监督。”“靠安德叔叔和劳斯坦吗?一个是律师,一个是银行家?”“是呀,我想爷爷认为我自己没法儿照应得很好。奇怪的事,他让我到年满二十一岁止,——而不是像很多人的做法,要到二十五岁——这笔钱就不归信托董事会保管了。我想那因为我是个女孩子吧。”“那可真是奇怪,”我说:“在我看起来,应该反过来才对嘛?”爱丽摇摇头,“不,”她说:“我想爷爷认为年轻的男人总是很野,寻欢作乐的,就会有那种邪门女人千方百计把他们套牢;如果让他们有时间去逍遥浪荡——这是你们英国人的说法吧?——玩个够,倒是件好事。但有一次他对我说:‘假如一个女孩子要懂事,基本上二十一岁就行了,让她再多等四年,并不会有什么两样。除非你很笨,二十五也还是一样的笨。’”爱丽望着我微微笑道:“而他并不认为我笨,他说:‘你对人生也许认识得不多,爱丽,不过你很通情达理。尤其是对人,我想你以后也会永远这样。’”“我想他不会喜欢我。”我若有所思地说道。爱丽为人相当实在,倒没有想要使我安心而说上些什么,毫无疑问这是真情实况吧。“不会!”她说:“我想他在开头时,大概吓得要死,习惯了也就好了。”“可怜的爱丽。”我突然说道。“你为什么说这句话呀?”“以前我对你说过一次,还记得吗?”“不错,你说过可怜的小小富家女,这句话也说得相当正确呢。”“这一回倒不是有同样的意思。”我说:“我并不是说因为你富所以可怜,我想意思是……”我迟疑了一下:“你有太多的人,……算计你,围在你周围;想问你要东西的人太多了,但是却并不真正关心你。这是事买,不是吗?”“我想安德伯伯真心关怀我,”爱丽说得有点点儿怀疑:“对我一向很好,很同情。别人嘛——才不呢,你说得很对,他们仅仅只是要东要西的。”“他们来勒索你,不是吗?向你借线,要好处;要你救他们脱离困境,像这一类的事情。他们吃定了你,吃定了你,吃定了你了!”“我想这倒是相当自然的事,”爱丽沉沉静静说道:“但是现在我和他们做了个了结,我到了英国住下来,以后就不常常见他们了。”当然,这一点上她错了,没有能把握住事实。到后来劳斯坦自己来了,带了一大堆文件、纸张和其他东西,要爱丽签字,要她同意投资。他向她谈到关于投资,她拥有的股份和财产,以及信托基金的处理。这些在我听起来都莫测高深,既没法子帮她的忙,也不能提供意见;更不能阻止住劳斯坦欺骗她。我只希望他不会,可是一个像我这种外行人又怎么能够保证呢?关于劳斯坦的事,几乎是好得不像是真的。他是个银行家,派头神气也像个银行家,人倒毋宁说是挺帅气,虽则已经不年轻了。他对我非常客气,虽则看我不起,却装成若无其事。“好了,”他终于走了以后,我说道:“他是这批人中的最后一个了。”“你对他们一个人都不看重,是吗?”“我认为你那位后娘可瑞,可真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口是心非的贱货;抱歉,爱丽,或许我不应该这么说。”“如果你是这么想,那为什么不说呢?我认为你所说的不会太离谱。”“爱丽,你以前一定很寂寞。”我说。“不错,过去我很寂寞,认识的都是年纪不相上下的女孩子,念的是一个上流学校,但是我却从来没有真正自由过。如果我同别人交上了朋友,他们总想办法使我分开,把另一个女孩子推给我。你知道吗?样样事情都受到社会登记册的支配,假使我对任何人喜欢得深,就会引起一场大惊小怪——但是从来没有深过,从来没有人让我真正喜欢过。一直到葛莉娜来了,这时一切事情才完全不同了。因为破天荒的有人真正喜欢我,那真是太好了。”她的脸色柔和下来。“我愿意。”我说道,一面走开去,走到窗户边。“你愿意什么?”“呃,我也不知道……我愿意或许你并没有……没有十足依赖葛莉娜。一个人要依赖任何人,那可是一件糟糕的事。”“美克,你不喜欢她吗?”爱丽说道。“我喜欢她,”我连忙抗议:“的确我喜欢她。不过你一定要认识清楚这一点,她是——这个,在我来说,她完全是个陌生人,我以为——我们要面对这件事——我有点点儿妒嫉她。妒嫉是因为她和你——唔,我以前并不了解——是如此紧密地连结在一起。”“别吃醋了,对我好的,她是唯一的一个,她关心我——一直到我遇见了你。”“可是你已经遇见我了,”我说:“你已经和我给了婚,”然后我又说了一遍,那是我以前说过了的:“我们以后要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呀。”出品: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专区此夜绵绵第一篇13我竭尽自己的本领,虽然说得并不多,把进入我们生活中的人描绘出来。那实际是说,进入我生活中的人,因为,当然啦,他们早已在爱丽的生活中了。我们的错误便是,我们以为他们会走出爱丽的生活以外。但是他们却没有,从没有这种打算。然而,我们当时却一点儿都不知道。而我们在英国这一方面的生活,发生的第二件事。我们的住宅竣工了,桑托尼拍了封电报来,要求我们一个星期左右不要去;过了不久又来了封电报,电文是:“明日来。”我们开车到那里,太阳已经下山了。桑托尼听到车声便出来迎接,人站在房屋的前面。我一见到我们的房屋完工,内心中就有什么在跳,跳得就像要从身体里蹦出来似的?这是我的房子——我终于得到了!我把爱丽的手臂抓得好紧好紧。“喜欢吗?”桑托尼说。“高级!”我说,像句傻话,但是他知道我的意思。“不错,”他说:“这是我所建的最好的房子……花掉你们一大笔钱,但是半个子儿都不冤枉!各部分的开支都超出了我的预计。来吧,美克,”他说:“抱起她走过这个门槛吧,这才是带了新娘子进自己房子时要做的事呀!”我满面通红,然后把爱丽抱了起来——真是身轻如燕——按照桑托尼的提议,抱着走过了门槛。正当这么做时,略略踉跄了一下,只见桑托尼皱起了眉头。“瞧瞧你,”桑托尼说道:“美克,对她要好啊,小心照料着她,可别让她受到什么伤害,她不能照料自己呀,她还以为自己能呢。”“为什么我会有什么伤害嘛?”爱丽说。“因为这是个坏世界,多的是坏人,”桑托尼说:“小姐,在你四周可有好些坏人呢,我知道,都见过一两个了,看见他们到这儿来,钻头觅缝、鬼鬼祟祟得就像只耗子。对不起,我说法语了,但是总得有人说出来呀。”“他们不会烦我们了,”爱丽说:“已经统统回美国去了。”“也许吧,”桑托尼说:“你也知道,坐飞机来只要几个钟头。”他把两只手放在她肩膀上,这时他的手好生细瘦,非常苍白,看起来他病得很重。“孩子,如果我办得到的话,我要亲自照应你,”他说:“可是我办不到了,现在日子不长,你只有自己独立生活了。”“桑托尼呵,丢掉那吉卜赛人的警告吧,”我说:“和我们到房子里去看看,我每一寸都要走到!”所以我们就在屋子里兜了个圈圈,有几间房还空空洞洞的,但是我们买的东西,油画啦、家具啦、窗帘啦,大部分都在里面。“我们还没有给这幢房屋取个名字呢,”爱丽突然说道:“我们可不能叫它‘古堡’了,这个名字取得岂有此理。你有一次告诉过我叫个什么名字来着?”她对我说:“‘吉卜赛庄’,是吗?”“我们不要用那个名字,”我说得斩钉截铁:“那名字我不喜欢。”“这一带一向就那么叫的呀。”桑托尼说。“他们是一批又蠢又迷信的人。”我说。这时我们坐在阳台上凝望落日和这片景色,边替这幢宅第想名字,这是种游戏,开始时相当认真,到后来便想到一切可能的傻气名字来了。“旅程尽头庄’啦,“心欣阁’啦,还有些就像公寓的名字——“海景轩’啦,“雅洲馆’啦,“万松楼’啦。这时,天突然又黑又冷起来,我们便进了屋子,也没有拉上窗帘,只把窗户关上了。我们自己带了些吃的来--要到明天才有一批高价雇用的佣人来到。“他们很可能讨厌这儿,会不会说太孤寂了,统统辞职不干了?”爱丽说。“那么你就把薪水加倍,把他们留下来好了。”桑托尼说道。“你这么想?”爱丽说:“每一个人都收买得动的吗!”这句话她是哈哈笑着说的。我们带了肉来,还有法国面包和红色的大龙虾。就围着桌子坐下来,边吃边谈,甚至连桑托尼看起来都又健壮、又有精神了,眼光中有着一种狂野的刺激。这时突然间出了事故,一块石头砸碎了窗户飞进来,就落在桌子上,也打碎了一个玻璃杯,一块玻璃碎片割了爱丽的腮帮。那一下子我们都呆住了,然后我跳起身来,冲到窗户前,把窗栓打开出去,到了阳台上,却一个人也见不到,就又回到了屋子里。我拿起一块纸巾,俯身在爱丽前,只见腮帮子上有一小滴血在往下淌,便把血拭去。“有一点儿伤……这儿,亲爱的,一点也不要紧,只是一块玻璃碎片的小小割伤。”我的眼睛遇到了桑托尼的眼光。“为什么会有人丢石头?”爱丽说,神色上非常惊惶。“小孩子吧,”我说:“你知道的,那些不良少年。或许他们知道我们住进来了,我敢说你运气好,他们只丢了块石头,说不定他们还有气枪什么的呢。”“可是他们为什么要丢石头嘛?为什么!”“我不知道,”我说:“只是一种兽性吧。”爱丽蓦然站了起来,说道:“我吓死了,好怕啊!”“我们明天就能查出来,”我说:“我们现在对附近住的老百姓都不怎么认识。”“是因为我们有钱、他们穷吗?”爱丽说,她没有问我而问的是桑托尼,就像他比我更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似的。“不,”桑托尼慢吞吞回答:“我并不认为是那么一回事……”爱丽说道:“是因为恨我们吗……恨美克、恨我,为什么?因为我们快乐吗?”桑托尼又摇摇头。“不,”爱丽说,就像她同意他的意见:“不,是别的事,我们所不知道的事,吉卜赛庄。任何人住在这里就会被人恨,被人迫害。或许要把我们撵走,到末了,会成功的……”我倒了一杯酒递给她。“别别,爱丽,”我求她:“别说这种事情了,喝点酒吧,这种事情发生使人很不愉快,但完全是因为他们蠢,一种不上台面的恶作剧而已。”“我奇怪,”爱丽说:“我奇怪……”她紧紧地望着我:“美克,有人想把我们撵走,从我们所盖的房屋里撵走,就是我们所爱的这幢房子。”“决不让他们把我们撵走,”我说,又加上一句:“我会照料你,决不让任何东西伤到你。”她又望着桑托尼。“你应该知道的,”她说:“盖房子时你就在这里了,有没有任何人向你说过什么吗?有人来扔过石头——干涉房子的起造吗?”“一个人可以想象出很多事情的。”桑托尼说。“那么,出过事情了?”“盖房子一向都有少数的意外,却没有一次很严重、很惨。有佣人从梯子上跌下来;有人扛的东西掉在脚上;有人把一块木片弄进大拇指里,手指头烂了。”“没有超出以上这些的吗?没有一件事出于有意的吗?”“没有呀,”桑托尼说:“没有,我向你发誓,没有!”爱丽转身对着我。“美克,你还记得那个吉卜赛老太婆吗?那天她好奇怪,严厉的警告我们不要到这里来。”“她根本就是有点神经病,有一点头脑不正常。”“我们在吉卜赛庄上盖房子,”爱丽说:“做了她告诉我们不要做的事。”然后她一跺脚:“我决不让他们把我赶走,谁也赶我不走。”“没有人能把我们赶走,”我说:“我们在这儿会很快乐。”我们把它当成了是对命运的挑战。出品: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专区此夜绵绵第一篇14我们在吉卜赛庄的生活就这么开始了,没有为这幢房屋找到另外的名字,头天晚上,我们头脑里就打定了主意要叫它“吉卜赛庄”。“我们就叫它吉卜赛庄,”爱丽说:“就是要亮亮相!就像是一种挑战,你以为呢?这是我们的山庄,什么吉卜赛人的警告,见它的大头鬼吧。”第二天,她又恢复了快快活活的本性,我们马上也就忙着住进来,也对附近和邻居有了认识。爱丽和我走到那吉卜赛老太婆住的农舍那里去,我觉得如果发现她在菜园里挖地,那就会是件好事情。以前爱丽仅仅只见过她一次,就是她道出我们命运的时候。假使爱丽见到她,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婆--不过是挖马铃薯的而已--可是我们却没有见到她。农舍门关上了,我问邻居她是不是死了,邻居却摇摇头。“她一定是走了,”她说道:“你知道吗,她时常走。说实在的,她是吉卜赛人呀。那也就是为什么她不能呆在家的理由;她晃晃荡荡出去,又会回来。”她拍拍额头:“有那里不对劲儿。”不久她又说了,掩饰不住好奇心,“你们是从那上面新房子里来的,不是吗?在山顶上刚刚盖的那一幢。”“不错,”我说;“我们昨天晚上搬进去了。”“那房子看起来好漂亮,”她说:“在盖的时候,我们大家都望着那里;完全不同了,不是吗?看到了这么一幢房子,那地方原来是阴沉沉的树。”她怯生生向爱丽说道:“你是美国小姐,是吗?我们都听说了来着。”“是呀,”爱丽说:“我是美国人——或者说,以前是美国人;不过现在我嫁给英国人,所以我也是英国人了。”“你们到这里来,是要在这儿定居下来过日了,是吗?”我们说已经住下来了。“这个,希望你们会喜欢这地方的。”她说话的声音很可疑。“我们为什么会不喜欢嘛?”“呵,那上面寂寞嘛!你们知道吗,人一向都不喜欢住在好多树木中间的、孤孤单单的地方呀。”“吉卜赛庄吗?”爱丽说。“噢,你知道当地的名称了,是吗?可是原来在那里的宅子叫做‘古堡’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里什么堡也没有,至少在我那个时候里就没有。”“我想‘古堡’是个傻兮兮的名称,”爱丽说:“我想我们以后会叫它‘吉卜赛’。”“如果这么叫,我们一定得告诉邮政局这回事,”我说:“否则我们就接不到什么信了。”“不,我想不会吧。”“不过我想,”我说:“爱丽,这件事要紧吗?如果我们什么信都收不到,那不是要妙得多吗?”“那也许会搞得天下大乱的,”爱丽说:“我们甚至连帐单都收不到了。”“那这个主意更精彩万分了嘛。”我说。“不,才不会呢,”爱丽说:“法院的执达员就会登堂入室,在里面安营扎寨了。再怎么说吧,”要丽说道:“接不到一封信,我可不乐意,我要听听葛莉娜的消息呢。”“别提葛莉娜了,”我说:“我们继续踏勘踏勘吧。”所以我们踏勘了京斯顿医,这是处漂亮的乡区,店面里的老百姓人都很好,这地方没有半点儿邪门。我们家中的佣人并不怎么喜欢那里,但是我们马上就作了安排,在他们下班后,让雇用的汽车,载了他们到最近的海滨市镇上去。他们对这幢宅第的地点并不怎么热心,但使他们烦恼的倒并不是迷信。我向爱丽指出说,没有一个人能说,这幢房屋刚刚建好就会有鬼魂作祟。”“不会,”爱丽也同意:“那倒不是房子,这幢房子一点儿过失都没有,而是房子外面,是穿过树林中那条急弯盘旋的公路,以及那一片有点儿阴森森,也就是那个老太婆站在那里,使我吓了一大跳的地方。”“好吧,到明年,”我说:“我们也许应该砍伐掉这些树木、种一大片杜鹃花,或者像那一类的东西。”我们继续定下许多计划来。葛莉娜来过,在我们家度过一个周末。她对这幢房屋很热心,对我们所有这些摆设、设备、油画,以及房屋的色调都道贺了一番,她真是非常老到嘛。度过周末,她说可不能再打搅蜜月新婚的人了,再说,她自己还得上班呢。爱丽乐于引着她看房屋,我也看得出爱丽是多么喜欢她。我竭力使自己的行为举止很通人情、非常愉快。但是葛莉娜回伦敦去,我可是十分高兴,因为她待在这里,使得我很紧张。我们在那里住了两个星期,当地老百姓也接受了我们。和“天老爷”也交上了朋友。有天下午他来拜访我们,那时我们两个人正在争执,要在什么地方建一个花坛时,我们那位神色正正派派——而在我看起来略略有点儿做作——的佣人,从屋子里出来,宣告说费少校到了客厅里。就在这时,我悄悄地向爱丽说了一声:“天老爷!”爱丽便问我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当地人都那样叫他的。”我说。我们进了屋子,费少校就在那里了。他是一个很愉快而难以形容的一个人,快到六十岁了吧,穿着乡下服装,相当不怎么体面,白头发在当中拔了顶,短短翘翘的胡须。他先道歉说他太太不能一同前来拜访我们,据他说,他太太是个残废似的。他就坐下和我们聊起来;他所说的事情,没有半件儿出色或者特别使人感兴趣的;但有一种诀窍,使别人觉得实实在在。他对很多谈话的题目,都是点到为止;他并不问任何直接的问题,可是我们特别感觉有兴趣的事,立刻进入了他脑袋里;他向我谈的是赛马,同爱丽聊的是经营花园,在这片土壤上,种什么东西会长得好;他去过美国一两次,他发现虽然爱丽对赛马并不怎么留意,却很喜欢骑;便告诉她,如果她要骑马,可以穿过松林,从一条特别的小径中走过,出林便是好大一片荒野,可以好好飞驰疾跃一番。然后我们又谈到这幢房屋,以及关于“吉卜赛庄”的许多故事。“看来你们知道本地的名称,”他说;“料想对本地所有迷信也都知道了吧。”“吉卜赛人的警告多得不得了,”我说:“太多太多了,大部份都是那个黎老太太搞出来的。”“呵,老天,”费少校说:“可怜的老爱瑟,她很烦人,是吗?”“她这个人颠三倒四吗?”我问道。“她喜欢把事情说出来时,倒是不见得;多多少少我对她要负点责任,是我让她住在那户农舍里的,”他说。“并不是因为她的感激。因为我喜欢老的事物,虽然有时候她可能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