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大鸟见机也快,呱呱呱一阵羽翼扑动上飞,竟避开了箭,只一边翅膀被射落些碎羽,悲鸣一声,歪歪斜斜地飞走。璃儿惊魂甫定,抹了把虚汗。这只猎鹰深通人性,必是有人饲养,再留在这里并不安全。再次摸了摸怀中讯号,她想了想,拿出柄匕首,在树上画了个箭头,指向西方,但箭身不是实线,而是虚线。画好后,她慢慢爬下树。——————祈世子在前走得怒气冲天,柳残梦在后笑眯眯有一句没一句地撩拨他。若换了旁人,祈王爷有的是几百种方法让对方闭嘴。但对这个脸皮比自己厚,心肝比自己黑,性格又比自己更无赖的家伙,真是没半点皮调,只有充耳不闻,全当他放屁。心中不由怀念起刚认识时他身负重伤被自己百般折磨的往事,继续叹一声:如花美誉,似水流年啊……回到先前与璃儿分手之处,没听到少女颐气指使的呼喝声,已知不对。柳残梦见到地上被猎鹰折断的新鲜树枝,也知不妙。两人腾身上树,祈世子嗅嗅鼻子,找到树枝新折断的地方,凑近查看几下,脸色微变:“有爪印,对方有跟踪用的灵禽。”柳残梦嗯了声,招招祈世子:“这里有个刚刻下的箭头。”祈世子看了眼,摸摸箭头:“这力道是她刻下的没错,她这刻的是虚线……”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跳下树,往箭头相反的另一方向奔去。——————璃儿伏在草丛里,一动也不敢动,将自己当成块死木,哪怕有虫子从自己手上爬过,她也忍耐住那种恶心粘腻的感觉。她不敢跑太远,跑太远不容易找回祈世子;她也不敢跑太近,跑太近摆脱不了追兵的搜索。幸好她是草原长大的,也养过猎鹰,知道该怎么隐蔽形踪。风声里隐隐约约有着人声,渐渐也看得到火光,人数不多,但以围捕一人来说,却是不少。她垂下睫,静数自己的心跳声,让呼吸变得绵长轻细。这是她在好长一段时间的追杀里学来的。敌人无法确定她是往哪边走,人力分散向四面八方,每个方向搜捕的人依然不少。璃儿不由想到之前被祈世子抱在怀里,冲出莫絮重围的事。如果他在……呼吸有点加快,璃儿一惊,立刻抛开所有杂念,将自身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一朵小花,一叶小草的存在,最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顺着地面隐约留下的痕迹追踪,祈世子突然道:“这次的事不会是你故意引开我?”柳残梦也在注意地面,闻言一笑:“彼此彼此,我也在想,不会是你投怀送抱吧?”祈世子停下脚步瞪着他,伸手一让:“那你请,我就不引你入包围了。”两人小心注意着对方脸皮上任何一丝动静,想找出对方的破绽,想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装腔作势隐瞒真相。过了会儿,柳残梦先笑了起来:“好了,你别绷这张脸。你既然知道她的身份,就该知道,我是宁可她落在神仙府的手里,也不希望她落入哈尔部的手中。我也想要和平解决三十六部的事。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的目标并不冲突。”“你前科累累,谁知道莫絮抓她你救她不会又是你们之间演的一场戏。我既然知道她的身份,自然希望能好好利用她这身份,得一盟友,搅乱庆国内部。现在目标一致,不代表以后目标也一致。若能尽快将她收入神仙府的羽翼,总比让她放在你眼皮下要安全得多是吧。”祈世子也是微笑。“你想要利用她达到目的,就不能不与我合作。凤五偏激,意欲一举灭了三十六部,我则希望三十六部自动臣服,减少伤亡。客素约璃带着阿登勒部传承之珠,阿登勒部是本月轮值部主,关系重大,部落的分合全在她一身之上。能得她助我,内乱之势或能尽快平息。你先前在火场那么快就下决定接受我的帮助,不也深谙此因。此时此刻,你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两人即似在互相坦白,又似在互相掩饰,纷纷代对方说出自己行为的可疑之处,并为对方行为辩解。话语之意是真是假,又或真假掺半,哪些真哪些假,却是无迹可寻。两人对看一眼,祈世子满意笑道:“你肯这样想最好不过。”柳残梦亦是一笑:“在下从来都这样想着,是你太多心。”“这么说来是我的不对?”“岂敢岂敢。”两人纷纷笑得一脸恳切,掩住一肚皮狗皮倒灶。——————风声渐近,璃儿保持着双眸微垂,心若死木的状态,等着搜索队伍的经过。又是一阵风呼啸,风声送来有点熟悉的声音:“还没搜到么?”璃儿猛地瞪大眼,咬紧牙关,想到那天逃出部落时,回响在自己身后的大笑,还有巴仲傅推开自己向自己狂吼‘快逃’时的场景。鲜血和火都是红色的,还有那个人红色的披风。困难地咽了口口水,璃儿想保持自己静若枯木的心态,却乱了呼吸。有些事情太过难忘,已经成了永不愈合的烙印,稍微触碰到便是椎心的痛。那人似乎同时有了感应,往自己这边望了过来。璃儿闭上眼,咬紧下唇。萨堤唇角弯着恶意的微笑,往密林密处走去。搜索的人不明地随着他的脚步,停在一株大树前。萨堤开口,他的声音很悦耳,咬字清楚却令人听了有种酥懒的感觉:“听说百年古树,其木中空。小郡主,你说萨堤说得可对?”璃儿心中仅存的侥幸变成了绝望,木然无语。逃出了这么久,却功亏一篑。“小郡主被困木中无法出来么?那么请恕萨堤失礼。”萨堤彬彬有礼地说着,随手从旁边之人手上接过钢刀,正欲砍向大树,却觉上方一股强大真气传来,真气之强为他生平仅见,压得他夷然色变,再顾不上砍树,翻掌硬接来人一掌。掌风未触体,眼前之人却横空不见,暗夜中,只见两道七彩绽放的异芒划过大树,而自己落空的掌力正好击在树上,将大树击得飞了出去。黄色的身影落在树杆上,手一拉,竟是虚空将一道蓝色身影拉回树杆上。黄衣人拉住璃儿,蓝衣人与萨堤追击而来的一掌接实,整个人顺势飘起,退出十丈,大笑道:“萨兄,承让了。”黄衣人手中银芒再闪,圈向蓝衣人,经他顺力一带,也飘出十丈之外,笑盈盈丢下一句:“美人,别了。”这两人自认识到来,合作逃难也不知有多少次,再次合作自是轻车熟路。要打倒对方人马不容易,但趁对方人手散开,出其不意将人救出却是易如反掌。萨堤既然一时没阻止住,再下令已是不及,三人三两下便脱离了重围。萨堤一见那银芒,便知那是让自己掌力击空落在树上的罪魁祸首,不由咬牙,好半天才哼道:“好一个武圣庄主。”说着,目光不由亮了起来,“中土武学,也不是那么不堪一击。——————拂晓前的天色很阴沉,阴沉得就象祈世子的脸色。柳公子抬头看看天色,再抬头看看祈世子的脸色,咳了声,双手捂入袖中,往璃儿睨去。璃儿眨巴着十分可怜十分无辜的大眼,一副泫然欲泣,随时会大雨倾盆的神情。祈世子在原地踱来踱去,哼了几声,看看璃儿,咬牙;看看柳残梦,磨牙,脸色阴得能磨墨。柳公子虽然觉得才脱离包围又在这里磨蹭并不太好,但祈现在的脸色,摆明在等着谁先开口就迁怒谁。想到凤五那里一大叠的帐单,他又咳了一两声,始终不开口。看柳残梦都不敢开口,璃儿更是识相地不敢开口。但大家不开口,不代表债主也不开口。祈世子终于停下脚步:“这次的损失,该算在谁身上?”“她。”“你。”柳公子指着璃儿,璃儿指着祈世子,同时开口,异口不同声。祈世子的脸色又黑了几分,盯着璃儿:“我?!”“都是你中途突然离开,留下我一人,我才会被他们追着。他们追得那么凶,人家差点没命,你还为那点身外之物的损失而怪罪人家。呜呜呜……你说,到底是人命重要还是钱财重要啊!!”“钱财!”祈王爷毫不犹豫地回道:“没钱接下来哪里去吃饭住店坐车骑马?!你还想继续餐风饮露啃面饼吗?”不想……少女眨眨眼,呜哇哇抹着泪:“刚才他们追得好恐怖,你那包袱又不轻,我当然只能扔了。扔路上会被人看到当成线索,我经过山崖时顺便扔了又有什么不对。这也是你教过的,说到底,要不是你们都离开人家,人家哪用这么苦命,亲娘啊~~~我好命苦啊~~~”说得好,我们为什么会离开呢?!祈王爷将目光投在柳公子身上。柳公子咳了声,摸摸鼻子又摸摸下巴,不太想欣赏祈王爷笑得跟莫美人一样如狼似虎的笑容。“单于大人,听说区区价值赏金千两,这是贵方开出的榜单所写,是吧?”璃儿啊了一声抬头,指着柳公子大叫:“柳残梦……难怪这么耳熟,原来……”后面还有想说的话,看到祈世子投向自己的目光,识相地低头继续抽泣干嚎。“有这回事么?在下不知。”柳公子满脸讶异。“现在区区自投罗网,这千两黄金的赏银,不知又在哪里?”祈世子不管柳残梦要抵赖什么,只自顾自说下去,同时将巴掌摊到柳残梦面前。这人为了钱,真是不择手段,连自己卖了都肯……璃儿在旁意识到祈世子先前所说钱财比她重要一事,怕不是开玩笑,忙加大音量呜咽抹着泪,生怕祈回头找她算帐将她也卖了。“此事在下真的不知,刻下身边哪有余银。”“王命是上你签发,你岂能不知。莫非阁下倒行逆施天人不容,终于被庆国大臣们拨乱反正了?”祈世子伸在柳单于眼皮底下的手很稳定,咄咄不肯让人。柳残梦苦笑道:“这还不至于……”“总之,君无戏言,你好歹堂堂一单于,总不能让人笑话言而无信是吧!”柳公子实在不想承认有这笔赏银的,承认之后祈世子会干什么他心中自然有数。“总之,你王令已签,榜单犹在,今日区区自投罗网揭了这榜单,黄金千两自该归区区。虽说你手边现在没钱,不过此事好办,区区债单写张,你画个押区区收下便是。”祈世子不容柳残梦插话,边说边从袖子里掏出纸墨,一阵龙飞凤舞,话音刚落,债条也写好,就等柳残梦签下大名。对眼前熟到不能再熟的场景,柳残梦只有无力叹了口气,转瞬又笑了起来:“我这字签下,是不是代表你归我所有?”璃儿眨了眨眼,单于说得好象也不错,可是听起来为什么这么奇怪,令她不由脸颊一热。“没错。”祈世子很大方地点了点头:“就等着你提领我这钦犯回固伦领取赏银。不过区区只答应这一次,过期不候。”柳公子就算可以回固伦,也不可能现在就回去,祈世子摆明了耍赖敲诈之心,‘纯良’如璃儿也能听得出来。“我对你这样那样都可以?”柳公子倒不计较,很诚恳很老实地笑了笑。璃儿看着他的笑脸,努力想他话中的这样那样是行刑还是拷打还是还是怎么,历代酷刑都想了出来,不由打了个哆嗦,有些同情地看着祈世子。那边祈世子又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你钱先来。”无限惋惜地叹了口气,柳公子上下打量着祈世子的身子,语气十分诚挚:“在下真心希望现在有千金在身。”“连一两银子都没有?”祈世子不信。“拜王爷所赐,凤五对我私下用钱控得极严。”柳公子摊手:“不信你来搜。”“那你一路怎么过来?”“骗吃骗喝过来的。”柳公子有问必答十分干脆,一脸理所当然之色,祈世子气绝当地。璃儿颜面无光地蹲到地上——这就是他们三十六部的单于……或者真的任哈尔部的默飞反了比较好。看祈世子又将目光返回自己身上,璃儿忙呜咽出声:“人家真的没钱的,你不早就知道……”“你没银子还把我金子银票都扔了!”祈世子心中十分郁结。他这么象冤大头?!碰到的尽是穷光蛋:“把九石弓或小金箭拿去当了!”“小金箭射莫絮时被火烧断了绳子没收回,九石弓是人家家传了几十代的东西,弓在人在,弓亡人亡,绝对不要卖!你身上叮叮铛铛的东西那么多,要卖也先卖了你腰上挂的玉佩!”璃儿死死抱着怀中的九石弓,就怕一松手被这奸商抢去卖了。我亏本够多了,还要我当这冤大头。祈世子哼两声,目光又回到柳残梦身上转了个圈,“柳公子,你这身衣料不凡,做工精细,绣纹章理巧夺天工,想来可值不少银子。”柳残梦干笑两声,细声细气道:“在下衣料一般,做工平凡,绣纹也难登大雅之堂,岂可入祈王爷雅目。况且这衣服被在下穿了多日,污在在下身上,总贱了那么几分,拿去当也当不了多少银子,还比不上王爷一双靴子贵重。”这话听来十分耳熟,仿佛当年两人易装成南宫博夫妻时,曾有过类似的对话。祈世子目光在柳残梦身上转了转,突尔微笑起来。柳公子的心被笑得一跳,这种时候,能让祈世子笑成这样,对他总归不是件好事。“柳大单于,你这一路骗吃骗喝,积了不少经验吧。”“好说,好说。”“我们现在身边全无余碎,正该发扬大单于这门技能是吧。”“好说,好说。”“拜柳兄所赐,区区这王爷身份在中原也不大见得光。但区区好歹还是个王爷,要扮个王爷,也不大困难对吧。”“好说,好说。”“最容易扮的自然是小云了,正好区区手边也有小云的令牌。边关有小文在,太守也认得我们,那是去不得了。但选些偏远的县府还是可以瞒过人的对吧。”“好说,好说。”柳公子擦了把汗。“接下来不怎么好说。区区是王爷,总不能是个光棍王爷。说不得,只好委屈柳大单于你当个下仆了。”“其实在下早有心理准备。”柳公子完全不出意料地叹了口气。跟祈情在一起,他叹气的次数总是特别多。祈王爷这黑心恶劣无德贪财任性的毛病,从相识至今一样都没有少。“那我呢?”听懂了祈世子的话,璃儿兴奋地直蹦达。易容伪装耶!骗吃骗喝耶!还有个单于当下人,太有趣了!“你想要怎样?”祈世子斜睨着她,笑眯眯诱哄。璃儿兴奋之下并未识相,掰着手指道:“王爷当然要有王妃了,不然公主郡主也行,再不然,就来个侠女,女保镖,或者……”“丫环或小厮,你任选一个吧?”在璃儿提议得最兴奋的时候,期期然泼了盆冷水,看璃儿一瞬间冰火两重天的脸色,王爷终于出了口恶气。“我才不要!我才不当侍候人的。”璃儿犹未识相,尖声抗议。“难不成你要让我这个王爷给你服侍?金子银票还来,加笔佣金,一切好说。”祈王爷很善良地给了她选择的机会。璃儿瞧瞧祈世子白皙的额头尚未平复的青筋,抽了抽鼻子,继续干嚎:“娘亲啊~~~”第五章边城三关,雁门关,武宁关,偏关。武宁关附近有个老牛湾。二月七日,甲辰日,晴,卦象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苏县令在府衙旁的文曲星庙里恭恭敬敬地拈了三支香点燃,馨香恭祈闭目念念有辞,一脸挚诚。过路的百姓们看到,都感叹道:“苏县令又在为民祈福,真是个好官哇。”苏县令继续在心底默祈:“文曲爷爷,从十年前小的刚来时就在府衙旁边给你盖了个庙,求的就是这县衙好风水,求了十年,小的现在也不图望什么麒麟阁题名,凌霄阁画图了。可是这边塞苦寒十年,也该够了吧。想先太太太祖苏武也只胡边牧羊三十载,小的真要在这烧三十载的香,青史上连个屁都不会留下……今年的诏书,依然没有希望的样子,恐怕连皇上都快忘了普天下还有这块王土。文曲爷爷,这里真的太偏僻了,没个达官贵人会来,小的前宦希望……”“老爷老爷……”当差的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出事了!”“呸呸呸,老爷我好得好,出了什么事?”苏老爷上香上一半被打断,睁开眼,红糟鼻红得更厉害,当场虎下脸来。“不不不,老爷你贵人贵气当然没事,出事的是街上。”“街上怎么?张大娘家的猪又走丢了?还是陈老头的猫吃了隔壁家的鸡?”苏老爷问得有点无精打彩,这一亩三分地,能有什么大事。虽然在边关,却被重重关塞包围着,除非哪天关外入侵,否则这里根本不可能发生能让他升官的事,连知府都不爱来,唉。“不是不是,是东门的侯泼皮又在闹事。”“随他,随他。抓了放放了抓,再抓他纯是浪费大家力气。”苏老爷不耐地挥挥手,反正杀人放火侯泼皮是不敢做的,老爷他现在正为升官之事烦心,哪有空管个小泼皮。“不是啦老爷,侯泼皮今天调戏了个姑娘,被人家打折了胳膊,人家还不依不饶,非要闹上县衙判个分明。”当差的说到这,声音转小:“跟那姑娘同路的人,气派不小,看起来非福即贵,听说他们是要回京……”非富即贵?回京?苏老爷耳朵马上竖起,揪着衙卫衣服:“当真?”“真不真,老爷您自己去问,他们现在都在大堂上。”“你不早说!”苏老爷将人一推,撩起衣摆,以四十五岁人所没有的快速往官衙冲。没几步又退了回来,将手中烧了大半的香往当差的手上一塞,交待了句帮我插上,又急急走了。回到一旁的县衙,师爷已经在堂前等他了,见他进来,手指往内指了指。大堂上,侯泼皮蹲在柱角扶着胳膊,脸青唇白一脸灰败,见到苏老爷进来,如遇救星险些流下泪来,却不敢妄动。旁边一小姑娘双丫梳髻遍体绫罗,个人虽然不顶高,胸怀却十分伟大,双手抱在胸前托得胸部更是壮观,对着侯泼皮有一句没一句说的,瞧那鄙夷神色约摸在说些刻薄的话。小姑娘旁边又站了个穿着青衣的青年,青年眉目疏朗,温文尔雅,虽是一身朴素青衣看起来却贵气不凡。见苏老爷进来,笑吟吟打个招呼:“来者可是苏县令?”这话听来无视,但苏老爷被他气势所压,再被他先声夺人问了声,咳了声也不计较:“正是本官,你们又是何等来历,在老牛湾闹事可有居心。”“闹事?”青衣青年有些倨傲地挑起眉,一脸不屑:“我们真要闹事,凭你小小县令还承担不住。我们的来历你问不起,只说今天之事。这人敢在大众之下侮辱本府之人,不知大人要如何处置?”“冤枉啊!”侯泼皮连天叫屈:“青天大老爷在上,小的虽然素行不良,但今日确是无辜。小的只是见到他们掉在地上的香包,捡起来追上给他们,谁知他们不但不感谢,还一言不合将小的胳膊打断了。现在居然还要处置小的,小的真的是冤啊!”“呸,你冤什么冤,还香包也就算了,还满嘴下流话,对人家动手动脚。要在京里,你这条儿命早就没了。我们将你送进官衙你还有脸喊冤!”小姑娘激动起来,胸部剧烈起伏,一指戳上侯泼皮的胳膊,看花了苏县令的眼。侯泼皮被她戳得惨叫起来,忙退开几步:“我也只是嘴巴说说,哪有动手,是你先动手不是我,大老爷,你可以问问当时看到的人,到底是谁先动手。”侯泼皮的同伴见小姑娘厉害,早一轰而散,跟来的都是来看热闹的人。他们平日被侯泼皮欺压惯了,此时哪会为他作证,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指着侯泼皮:“是他先动口动手。”更有人落井下石说:“他之前还打翻了小的的菜摊。”此语一出,群情激奋,告状的人立马大堆大堆的。“他前天从我摊子拿走五个鸡蛋也没付钱!”“他昨天将我家阿白抢走,阿白你死得惨啊!”“阿白是什么人?”小姑娘听到有人命案,眉毛都倒竖起来,侯泼皮吓得又退了几步,险些躲到苏县令身后。“阿白是李婶家的芦花鸡。”苏县令捂额叹了声:“师爷,你找人给大家做个笔录。侯平,既然人证物证俱在,本官就先将你收押入监。”“小的愿意,小的愿意。”侯泼皮点头如捣蒜,只想避开瘟神,随后又苦下脸来:“可是大老爷,小的这胳膊……”“等下找大夫给你接骨。”苏县令挥挥手,有衙役将侯泼皮带下。小姑娘得意道:“让你横,还敢称侯爷,要知道我家可是王……”青衣青年在旁咳了声打断小姑娘的话,小姑娘吐吐舌头,闭嘴不说。王?王什么?王爷?苏老爷眼睛亮了,捻了捻须,向青衣青年问道:“本官这样处置,不知先生可满意?”“这么……”青衣青年笑笑,向旁侧身,问身后一直背对着众人的男子:“主子,你觉得满意么?”苏老爷没想到看起来贵气的青衣青年居然只是个下人,不由目瞪口呆,跟着向后望了去,不知他主子又是个怎么样的人。身穿银白织袍的男人慢慢回身,俊美无俦的容颜冷若冰霜,淡薄的眸子轻轻扫过,顿时令人如堕冰窟,被冰剑割过一般,不由打了个哆嗦。他一句话都没说,一身气势却压得人连半声都不敢哼。“苏睦。”男人慢慢开口,声音也是一般冰冷无波:“此人劣迹斑斑,民怨甚重,何以你一直未曾处置?”“这个……卑职……”苏县令心慌意乱,不知不觉用上卑称。发觉不对,忙改口:“下官……”发觉又不对,险些给自己一个巴掌:“本官虽知侯平平素劣迹,但此人素无大恶,难以刑捕。民不究官难办,来告状的皆是些鸡毛蒜皮小事。多放他几次,只会造成他的气焰。是以下……本官是想他罪迹积多些,一并法办。”那人冷淡的目光直直注视着苏县令,看得他垂头直冒冷汗,这才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有理,本王险些错怪你。”本王?!苏县令膝盖一软,直接跪在地上,却是欢喜过甚。他抑住加速的心跳小心抬头:“不知堂上是哪位王爷,还请示下。”“无礼,王爷身上挂着玉佩,难道你还认不出?”青衣青年叱了声。“王爷尊贵,卑职不敢直视冒犯。”苏县令小心翼翼说着,当真低伏着不敢抬头。“也罢,小柳子。”王爷唤了声青衣青年:“远放边塞,还如此遵循尊卑之礼,也是难得。本王赐你持玉佩与他细看。”青衣青年闭了下眼再睁开,将满心的啼笑皆非强压成恭敬神色:“遵命。”王爷拿下玉佩,青衣青年双手恭捧玉佩,将它凑近苏老爷眼下让他细看。玉佩莹碧无瑕,翠绿鲜艳,正中雕花古体浮凸的是个宝字。青年再将玉佩反手,反面上雕皇室章彩花纹,下琢宝亲王府赦赐的飞凤图腾。中间几个小字“御赐宝亲王熙”苏老爷见状,将传说中的中书令形象与眼前之人对上,心中再无怀疑,伏倒三呼王爷千岁。闲话时间:这对夫妻档最伟大的成就大概就是去骗吃骗喝吧- -在这点上这两人联手,想来可谓天下无敌了= =狼狈为奸的那对实在没这对脸皮厚性子韧能屈能伸能装腔作势能做小伏低,喷端午节,顺便为队长辟邪。最近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都看上队长呢T—T阿弥陀佛百邪离去百邪离去清静第五章(下)难得宝亲王爷路过这小地方,旅途辛劳,自该好好款待数日。苏县令命人准备香汤与三人更衣沐身,又亲自点选了上品贡茶精细美食请宝亲王爷品尝一二。宝亲王爷矜重自持,喜怒不形于颜色,对苏县令准备的东西一色冷淡,看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让苏县令心头很是忐忑。他那一仆一婢吃喝得很是开心,才让苏县令心头略松。宴席过后,瞧着宝亲王爷冰冷的神色,再有什么话也不敢说。况且宝亲王爷铁面无私是出了名的,这马屁要拍不好拍到马腿上,那就得不偿失。于是苏县令再吹捧了会儿自己的政绩,也就识相告退。青衣青年送他到厢院门外,目送他走远了才进屋关门。一直板着脸的王爷呼了声,全无先前光辉形象地摊倒床上。“走了?”璃儿向柳公子确认,得到肯定答复后拍桌大笑:“哈哈哈哈~”“不用笑得那么夸张……”床上幽幽传来抗议声,被无视了。“王爷的派头一向这么大,难为苏县令小心讨好却不得欢意。”柳公子站在门口,提了热茶过来:“王爷,还需要小的侍候什么?”“脸都酸了,小云这板凳脸的功力真不是人能学的。”祈世子懒洋洋地在床上向璃儿抬起脚:“帮本王脱靴。”“呸,自己脱!”璃儿一溜烟闪开。“本来苏县令要配几个丫环小厮来的,是本王说习惯了你们服侍,将人打发走,现在自然该看你们表现。”“你只是撑不下一个晚上的冰块脸罢了。”璃儿继续嗤之以鼻,说是如此,也不由赞叹:“你变得可真彻底,刚才跟现在,完全看不出是同一人。”祈世子闻言自床上抬起头,衣服没换,同一张脸,眉目张扬,唇角笑容轻薄,喜笑善讽,俊美耀眼一如日神东君,“本王与小云自小看到大,看到都不想看了,学他几个表情又有什么问题。反正他来去也只剩下一种表情。”“这么说来,宝亲王爷要学你的表情,也可以学得来了?”柳公子倒好茶,递了杯给祈。祈世子将那场景想了想,不由掩面:“理论上是这样,但我真的不敢想……”柳残梦放下茶壶,暧昧笑笑:“要小的帮王爷更衣么?”祈世子手依然遮在眼上,慢吞吞迸出一个字:“滚!”璃儿吓了一跳,看着两人。中原的王爷对着庆国的单于这样吼,不怕惹来两国开战?却见柳单于耸耸肩,抬头看向自己:“璃儿,天晚了,我们该各自回屋去睡。”“你离开,璃儿留下。”祈世子还是躺在床上,手遮着眼,懒洋洋道:“为了保证她的安全,她睡我屋。”在柳璃二人正要一起发出抗议前放下手支起身:“我睡外间婢女睡的小床,你睡这张大床,可以了吧?”他早就摘下束发的玉冠,身体支起,微卷的长发遮住半张脸,异样情色的风情,似笑非笑的神色,羞红了璃儿的小脸,哪还有空抗议。柳公子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才叹息道:“你真的觉得你跟璃儿睡比跟我睡安全么?”话未落便闪出屋,将璃儿恼羞成怒扔出的茶壶挡在门后。在门口站了会儿,听屋内祈世子哄璃儿的声音,想到上次树林中未完成的情事,身体发热的同时,不由苦笑。“真是恶劣的王爷啊。”——————————————————按下骗吃骗喝三人组不提,却说苏县令这边。苏县令咿咿呀呀哼着小调,轻飘飘地在衙卫提灯下回到屋子,还来不及兴奋完,见师爷在厅里沉眉等着他。“怎么?”苏县令心情好,也不计较,接过婢女递来的巾子擦擦脸擦擦手,又找了面铜镜对灯自照,看有没有红光满面时来运转飞黄腾达。铜镜里的人鼻头红红笑得跟弥陀佛似的,合不拢嘴,上好面相啊上好面相。“老爷,你会不会觉得今天的事有点蹊跷?毕竟我们从没有听到宝亲王离京的消息。”师爷给苏县令泼冷水。“宝亲王爷何等尊贵的身份,他要微服出巡,哪能让你我这种芝麻小官知道。”苏县令兴冲冲回答,继续照镜子。“可是卑职前些时日听说,皇上正月准备让宝亲王爷去华山祭祖,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离京到边关来?”师爷继续怀疑。“有这种事?”苏县令兴头被扫,哼了声,不悦放下铜镜:“本官怎么不知?”“卑职是去平远县时,和那边的阮师爷交流得到的消息,老爷你贵人事忙,当然不需要知道这种小事。”师爷笑得谄媚,他们这些师爷远离京城,也只能靠嚼些内部八卦来交流,哪能跟县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