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客户在尖沙咀拥有几个商场,我替你找铺位吧,而且我可以请他把租金算得便宜一点。”“真的?谢谢你。”“客源你也不用担心,律师会里有很多女律师都是我的朋友,妇女会里也有不少阔太,她们经常去舞会,很需要找人设计晚装。”“你的关系网真厉害!”“没办法啦,好歹也要应酬那些女人,她们的丈夫都是我的客户和上司。这些人花得起钱,但是都很挑剔,我看你选的铺位,地点也不能太差。”“嗯。”“我还有一些公关界和新闻界的朋友,我可以找他们帮忙宣传一下,在香港,宣传很重要的。”“你好象我的经理人。”我笑说。“好呀!你跟随的都是名师,我一点也不担心你没生意。”“看来我应该找你当合伙人。”“我只要一辈子免费穿你的设计。”她笑说。良湄在尖沙咀一个邻近酒店的商场替我找到一个铺位。我请了一个女孩子当售货员。除了替人设计晚装,店里就卖我的设计。文治有空的时候,就替我拿布料、送货,替我管帐。为了方便搬运布疋,他把机车卖掉,换了一辆小房车。从纽约回来之后的那四年,是我们过得最快乐的日子。我是个没条理的人,家里的东西乱放,他却是个井井有条的人,虽然时常会因此吵架,却使我更深信,他是和我厮守的人,只有他,可以照顾我。时装店的生意很好,九五年初,我们迁到商场里一个比原本那个铺位大五倍的铺位,也请了几个新的职员,还有专业的会计师,文治不用再花时间帮我。因为替一些名流太太设计晚装,她们时常向传媒提及我,我有了一点点知名度,但是我也从此放弃了替人订做晚装,我实在不喜欢那种生涯,我希望我的设计能穿在更多人的身上。店里开始售卖成衣。文治的处境有些不同。方维志离开电视台自组公关公司,他邀请文治合伙,但文治还是喜欢当新闻编辑,他拒绝了。九月中,一份财力庞大的新报纸开始筹备,邀请他过去当总编辑,薪水是他目前的两倍。电视台挽留他,只是加薪百分之五十,文治还是留下来了。“你为什么不走?这是好机会,是你两倍的月薪。”我说。“单单为钱而做一个决定,我会看不起自己。”他说。“即使不为钱,也应该出去闯闯,你在电视台已经那么多年了。”我劝他。“就是因为那么多年,所以有感情。”他坚持。我不再劝他,我知道他不会改变,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有时候,我会埋怨他太重情义,可是,这种男人,却是最可靠的。结果,他的一个同学当上了那份报纸的总编辑,那份报纸推出之后,空前成功。当日挽留文治在电视台的那位主管却因为权力斗争,黯然引退。新来的主管,跟文治不太合得来,而且他也有自己的亲信。在他不如意的日子,我却要到日本办我的第一场时装表演。这次是香港贸易发展局主办的,我成为香港其中一位代表的时装设计师,而且可以在日本推广我的设计,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我不能不去。那天早上,文治开车送我到机场,他一直没怎么说话。“到了日本,我打电话回来给你。”“你专心工作吧,不要分心,这次演出很重要的,是你第一次在香港以外举办时装表演。”我轻抚他的脸。“什么事?”他问我。“如果工作得不开心,不如辞职吧。”“我有很多理由可以离开,也有很多理由留下。我一走了,我那组的记者,日子更难过,有我在的话,我会力争到底。”“我打电话给你。”登机前,我匆匆跟他吻别。在东京,我的设计获得很好的评价,还接到一批订单,回到酒店,我立刻打电话给文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恭喜你。”他说。他说话很慢,好象喝了酒。“你没事吧?”我问他。“没事。”“我很担心你--”他失笑:“傻瓜,一直以来,也是我担心你--”“那你为什么要喝酒?”“因为你不在我身边--”“我很快就回来。”我像哄小孩一样哄他。“蜻蜓,嫁给我好吗?我害怕你会离开我。”他情深地说。“我为什么会离开你?”他沉默无话。“我不会的,除非你要我走--”这个我深深地爱着的男人,从来不曾像这一晚,脆弱得像一个孩子,我真的开始担心他。从日本回来,他没有再向我求婚。如果我当时嫁了给他,过着我曾经幻想过的、幸福的日子,也许,我们从此就不会分开。那天,方维志的公关公司乔迁之喜,我和文治一同出席酒会。方维志的生意做得有声有色,我正需要一间公关公司替我推广和担任我的顾问,顺理成章,我也成了他们的客户。“你看!”方维志拿了一本我做封面的本地女性杂志给我看,“今天刚出版,照片拍得很不错。”“对呀,”高以雅说,“他们说你是本地最漂亮的时装设计师。”“你女朋友现在是名人了!”方维志取笑文治,“以后要看牢她,别让其它人把她抢走。”文治看着我,笑了一笑。如果我真的成功,他的功劳怎能埋没?没有了爱情,没有了他的鼓励,我什么也不能做。这一天,我也见到熊弼。他不太习惯这种场面,良湄四处招呼朋友,他却站在一角自顾自的吃东西。“怎么啦?科学家。”我调侃他。“恭喜你,良湄说你的发展很好。”他谦虚地说。“全靠她帮了我一大把,她的发展也很好呀。”“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说这话时,表情是悲伤的。“你和良湄一起都有十年吧?”“她常说我这十年没有长大过。”“那不是很好吗?至少没有老。我们天天在外头挣扎,老得很快的,真的不想长大。”“长大是很痛苦的。”他幽幽地说。“你们在说些什么?”良湄走过来问我们。熊弼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她的身子靠着他。是的,他是她的枕头,不是羽毛做的,不是棉花制的,而是茶叶制的枕头。这种枕头永远不会衰老,不需更换,用久了,失去了茶叶的香味,只要放在阳光下,晒一晒,又重新嗅到茶叶香。良湄这天之前才告诉我,一个任职广告界的男人正热烈地追求她。“你不是说要回去开会吗?”良湄问他。他看看手表:“是的,我走了。”“再见。”他微笑着,轻轻跟我挥手,像个小孩子那样。“你的茶叶枕头走了。”我取笑良湄。文治不是我的茶叶枕头,他是我睡一辈子的床。这一刻,文治一个人站在一角,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如果文治当天和我哥哥一起离开电视台,说不定比现在好呢。”良湄说。“他现在也很好,他喜欢这份工作。”我立刻维护他。“现在报告新闻那个男人长得很帅呀!”高以雅跟文治说。“是的,听说艺员部也找他去试镜。”文治说。“我还是喜欢看文治报告新闻,帅有什么用?”方维志搭着文治的肩头说,“最紧要是可信。”我微笑望着文治,他在微笑中,显得很失落。一起回家的路上,我问他:“你是不是后悔自己做过的一些决定?”“你说的是哪些决定?对于你,我没有后悔。”“我是说工作上的。”“没有。”他说过,男人总是放不下尊严,碍于尊严,他在最亲密的人面前,也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某些决定,但是,他忘了,我总能够看出他的失落。他在电视台工作得不如意,新人涌现,他失去独当一面的优势,他愈不离开一个地方,愈再难离开一个地方。如同你愈不离开一个人,也愈难离开他。“你永远是最出色的--”我握着他的手说。“谢谢你。”回到家里,我忙着收拾,三百多呎的房子已经愈来愈不够用了。“我们换一间大一点的屋好吗?”“为什么?”“我们的东西愈来愈多了。”“我手上的钱不是太足够。”“我有嘛!”“不可以用你的钱。”“为什么不可以?”“总之不可以。”“是谁的钱有什么关系?”我跟他争辩。“不要再说了。”他坚持。几天之后,良湄打电话给我,说:“我刚刚去看房子,在湾仔半山,环境很不错,我已决定要一间,我楼上还有一个单位,你有没有兴趣?”“你为什么要买房子了?”“自己住嘛,又可以用来投资,面积不是太大,约九百呎吧。你也该买些物业保值,钱放在银行里会贬值的,你不是说现在不够地方用吗?”“我跟文治商量过了,他不赞成。”“那房子真的很漂亮,是我一个客户的,装修得很雅致,你一定喜欢的,如果你也买一间,我们就是邻居,你去说服徐文治吧。”“他不会答应的。”“那你就别告诉他,怎么样?现在楼价每天都在升呢,你要快点决定。”“现在可以去看看吗?”“当然可以。”我瞒着文治去看房子,谁知一看就喜欢得不得了。“你先买了再告诉他吧。”良湄说。两个月后就可以搬过去,我一直盘算着怎样告诉文治。我愈拖延,我愈不知道该怎样说。终于,在我要出发到巴黎开一个小型的个人时装展前夕,我跟他说了。那天晚上,他特地跟同事调了班陪我在外面吃晚饭。我们去吃印度菜。女侍应又送来了一盘幸福饼。我拿了一块,里面的签语是:人能够飞向未来,却不能回到过去。“人能够飞向未来吗?”我问文治。“只要发明比光速快的交通工具,人类理论上是可以飞向未来的。”“根本不可能有比光速快的交通工具。”“但是人,一定不能够回到过去,时钟不会倒转来行走,除了你那一个。”他笑说。“你抽一块嘛。”我说。他拿了一块,里面的签语是:年少时,满怀梦想与憧憬,为何你忘了?“这句是什么意思?”我问他。“也许要将来才知道。”他苦笑。“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但你不要生气。”“什么事?”他笑着问我。“你要先答应不能生气。”“好吧。”“我买了房子。”我战战兢兢地说。他的脸色立刻沉下来。“是良湄叫我买的,她买了同一幢大厦另一个单位,房子在湾仔半山,九百多呎,有三个房间,很漂亮。”“你什么时候买的?”“一个多月前--”“你现在才告诉我?”他生气地说。“你答应不会生气的。”“你是不是要自己搬出去?”“当然是和你一起搬--”“我不会搬过去的。”他斩钉截铁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分你我?”“我知道你现在赚钱比我多,但我不会花你的钱。”“你为什么这样固执?”我开始生气。“你为什么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我面前,“我今天刚从人事部拿了一份职员买房子的低息贷款计划书,看看可不可以向公司借钱换一间大一点的房子,你已经自己买了。”我看着那份文件,心里很内疚。“你拿了电视台的低息贷款,几年内也不能离职,会给人家看扁你的,你宁愿这样也不肯用我的钱吗?”我企图说服他。“我们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远了,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他站起来,哀哀地说。“谁说的?”我哽咽。“是现实告诉我的。”他撇下我在餐厅里,我追出去。“你不守诺言,你答应过不会生气的。”“我们分手吧。”他冷漠地说。“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会有很辉煌的成就,我只会阻碍你发展--”“不会的。你不是也替我高兴的吗?”“是的,看到你发展得那么好,我很替你高兴,你是我爱的人,你有成就,我也觉得光荣,甚至有时候,我也觉得我有一点贡献。”“你是我所有创作的动力,你为什么不了解我?我一直以你为荣。”“我们再在一起的话,我只会成为你的绊脚石。我走了,你以后不必理会我的喜恶,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你真的这样想吗?”他凄然点头。“我明天就要去巴黎了,你就不能好好的跟我谈一谈吗?”“对不起,我做不到。”他撇下我在街上。我一个人回到那无人的房子。我当天为谁回来?我为了谁而要成名?但是我竟然失去了他。我努力,好使自己活得灿烂,配得起他,我要胜过他以前的女人。他却不能理解我为他所做的。天亮了,他还没有回来。我下午就要离开,他竟然那么残忍不回来见我。我拿着行李到机场,希望他在最后一刻跑来,可是,我见不到他。我从巴黎打电话回来,家里没人接电话。曾经,我不也是一个人在巴黎吗?那个时候,我在这里惦念着他,他打长途电话来安慰受到挫败的我,温柔的关怀,耳边的叮咛,仍然在心中,那些日子为什么不再回来?第四章:十分的酸和一分的甜(2)巴黎的时装展结束后,当地一本权威的时装杂志总编辑歌迪亚建议我在巴黎开店。“我可以吗?”我受宠若惊。“已经有几位日本设计师在巴黎开店,你的设计不比他们逊色。当然,如果真的打算在巴黎发展,就要花多些时间在这里。”“我考虑一下。”“香港的事业放不下吗?这可是个好机会,别忘了这里是欧洲,很多人也想在巴黎开店。”“放不下的,不是事业,是人。”我说。“是的,放不下的,通常都是人。我们放下尊严、放下个性、放下固执,都只因为放不下一个人。”“有一个人放不下,活着才有意思。”我说。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却没有把握能够再和文治一起。从巴黎回来,踏出机场,我看到他羞涩地站在一角等我。我冲上去,紧紧地抱着他。“对不起。”他在我耳边说。“我以为你以后再也不理我。”“我做不到。”“和我一起搬过去好吗?如果你不去,我也不去。”他终于点头。搬到新屋以后,良湄就住在我们楼下,熊弼仍然住在大学的教职员宿舍,偶尔才在良湄家里过夜。良湄也不是时常在家里的,她有时候在傅传孝家里过夜。傅传孝是广告公司的创作总监,我见过他几次,良湄好象真的爱上了他。傅传孝也是有女朋友的。我无法理解这种男女关系,既然大家相爱,那何不回去了结原本那段情?为什么偏偏要带着罪疚去欺骗和背叛那个爱你的人?“因为我爱着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男人,你不是也说过,每个女人生命里,都应该有一个杨弘念、一个徐文治吗?”良湄说。“但我不会同时爱着他们。”“没有一种爱不是带着罪疚的。罪疚愈大,爱得愈深。徐文治对你的爱,难道不是带着罪疚吗?”“有罪疚不一定有爱,许多男人都是带着罪疚离开女人的。”我说。“那是因为他对另一个人的罪疚更深。”“文治为什么要对我觉得罪疚?”“他觉得他累你在外面飘泊了好几年,如果他能够勇敢一点,如果不是那次地震,你就不会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去纽约,这是他跟哥哥说的。”那天晚上,我特地下厨弄了一客意大利柠檬饭给文治,这个饭是我在意大利学到的。“好吃吗?”“很香。”他吃得津津有味,“为什么突然下厨,你的工作不是很忙吗?”“因为我想谢谢你--”“为什么要谢谢我?”“谢谢你爱我--”我从后面抱着他,“如果没有了你,我的日子不知怎么过。”“也许过得更自由--”“我才不要。”这个时候,传真机传来一封信。“会不会是给我的?”他问。“我去拿。”信是歌迪亚从巴黎传真来的,她问我到巴黎开店的事考虑过没有?她说,想替我作一个专访。“是谁的?”文治问。“没用的。”我随手把信搁在饭桌上,“我去厨房看看柠檬派焗好了没有?”“你要到巴黎开店吗?”他拿着那张传真问我。“我不打算去。”我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没时间--”我把柠檬派放在碟子上,“出去吃甜品吧。”“真的是因为没时间吗?”“我不想离开你,这个理由是不是更充分?”我摸摸他的脸。“你不要再为我牺牲。”“我没有牺牲呀。”“你不是很想成名的吗?”“我已经成名了。”“在巴黎成名是不同的。”“即使在那边开店,也不一定会成名,在香港不是已经很好吗?”他显得很不开心。“我并没有牺牲些什么,我不是说过讨厌别离吗?”我抱着他,幸福地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你不是也说过不想做一只蓑衣虫,一辈子离不开一件蓑衣的吗?”“如果你就是那件蓑衣,我才不介意做一只蓑衣虫。”他轻抚我的头发说:“我不想你有一天后悔为了我,而没做一些事。”“我不会。”我说。九六年十二月里一个晚上,我一个人在家里,良湄来按门铃。“你还没睡吗?”她问我。“没这么早。”“我和傅传孝的事让熊弼知道了。”“是谁告诉他的?”“有人碰见我们两个。”“那你怎么说?”“当然是否认。”她理直气壮地说。“他相信吗?”“他好象是相信的。他是个拒绝长大的男人,他不会相信一些令自己伤心的事。”她苦笑。“你跟傅传孝到底怎样?”“大家对大家都没要求、没承诺,也没妒忌,这样就很好,不像你和文治,爱得像柠檬。”“什么像柠檬?”我一头雾水。“一颗柠檬有百分之五的柠檬酸、百分之零点五的糖,十分的酸,一分的甜,不就像爱情吗?我和傅传孝是榴槤,喜欢吃的人,说它是极品,不喜欢的说它臭。”“那熊弼又是哪一种水果?”我笑着问她。“是橙。虽然没个性,却有安全感。”“你改行卖水果吗?”“你说对了一半,我这阵子正忙着处理一宗葡萄诉讼案,正牌的葡萄商要控告冒牌葡萄的那个。”良湄走了,我在想她说的“十分的酸,一分的甜”。文治回来时,我问他:“如果爱情有十分,有几多分是酸,几多分是甜?良湄说是十分的酸,一分的甜,是吗?”“没有那十分的酸,怎见得那一分的甜有多甜?”原来,我们都不过在追求那一分的甜。我们吃那么多苦,只为尝一分的甜。只有傻瓜才会这样做。第二天是周末,下午,良湄来我家里一起布置圣诞树。文治从电视台打电话回来。“良湄在吗?”他很凝重的问我。“她正巧在这里,有什么事?”“熊弼出了事。”“什么事?”良湄问我。熊弼在大学实验室里做实验,隔壁实验室有学生不小心打翻了一瓶有毒气体,熊弼跑去叫学生们走避,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结果吸入大量有毒气体。他自行登上救护车时,还在微笑,送到医院之后,不再醒来。医生发现他肺部充满了酸性气体,无法救活。良湄在医院守候了三天三夜,熊弼没机会睁开眼睛跟她说一句话就离开了。我最后一次见熊弼,是在方维志公司乔迁的酒会上,他落落寡欢地站在一角。他幽幽地跟我说:“长大是很痛苦的。”现在他应该觉得快乐,他从此不再长大了。临走的时候,他跟我说再见。他像小孩子那样,轻轻地跟我挥手。别离,成了诀别。他永远不知道,他爱的女人,一直背叛他。背叛,是多么残忍的事。丧礼结束之后,我在良湄家里一直陪伴着她。傅传孝打过几次电话来,她不肯接。她老是在客厅和厨房里打转。“那个葡萄商送了几盒温室葡萄给我,你要不要试试?”她问我。我摇头。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我:“你要不要吃点什么的?我想看着你吃东西。”我勉强在她面前吃了几颗葡萄。又过了一会儿,她老是走到厨房里,不停地洗手。“良湄,你别再这样。”我制止她。“他临走的前一天,我还向他撒谎。”她哀伤地说。“你并不知道他会发生意外。”我安慰她。“他是不是不会再回来?”她凄然问我。我不晓得怎样回答她。“我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听说每个人在天上都有一颗星,他死了的话,属于他的那颗星就会殒落。下一次,你看到流星,就跟流星说对不起吧,他会听到的。”“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我不会这样对他。”她含泪说。为什么我们总是不懂得珍惜眼前人?在未可预知的重逢里,我们以为总会重逢,总会有缘再会,总以为有机会说一声对不起,却从没想过每一次挥手道别,都可能是诀别,每一声叹息,都可能是人间最后的一声叹息。我安顿良湄睡好,回到自己家里。“她怎么了?”文治问我。我一股脑儿扑进他怀里。“我们结婚好吗?”我问他。他怔怔地望着我。“你肯娶我吗?”我含泪问他。他轻轻为我抹去脸上的泪水说:“我怎么舍得说不?”“我们明天就去买戒指。”我幸福地说。第二天,我们到“蒂芬妮”珠宝店买结婚戒指。我选了一对白金戒指。“这个好吗?”我把戒指套在左手无名指上,问文治。“你喜欢吧。”他说。“你也试试看。”我把戒指穿在他的无名指上。“有我们的尺码吗?”我问售货员。“对不起,两位的尺码比较热门,暂时没有货。”她说。“什么时候会有?”我问。“如果现在订货,要三个月时间。”“三个月这么久?”我愣了一下,“不是空运过来的吗?”“不错是空运,但戒指是有客人订货才开始铸造的,全世界的‘蒂芬妮’都集中在美国铸造,所以要轮候。你知道,很多女孩子只肯要‘蒂芬妮’的结婚戒指。”“真的要等三个月?”我问。“两位是不是已经定了婚期?”“还没有。”文治说。“要不要到别处去?”我问文治,“三个月太久了。”“你喜欢这枚戒指吗?”他问我。我看着手上的戒指,真的舍不得除下来。我念书时就渴望将来要拥有一枚“蒂芬妮”的结婚戒指。“既然喜欢,就等三个月吧。”文治说。“对呀,结婚戒指是戴一辈子的,反正两位不是赶婚期。”那位售货员说。“你替我们订货吧。”文治说。“谢谢你,徐先生。戒指来到,该通知哪一位?”“通知我吧。”我说。那位售货员开了一张收据给我们。“戒指来到,可以刻字。”她说。我珍之重之把单据藏在钱包里。三个月,太漫长了。我紧紧握着文治的手,走在熙来攘往的街上,三个月后,会一切如旧吗?“我们是不是应该到别处买戒指?”我再三问他。“你担心什么?”他笑着问我。“我想快点嫁给你。”“都那么多年了,三个月就不能等吗?”他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