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川像木瓜一样愣了半晌,然后连连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只不过是我以前的一个同事。” “同事?同事会知道你屁股上那颗痣?” 女人说完抓起桌上的包包,愤怒的离去,剩下周长川在那里空喊几声,无济于事。 “牟星。”稍顿之后,他颓然道,“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我怎么害你了?你本就是个脚踏两只船的男人,我只不过告诉别人你的真面目而已。”我冷然道。 “我知道你是为了章茜,可是我与她,已经没有感情了。” “你对他,当然没有感情,因为你已经爱上别的女人。” “感情的事,谁也控制不了。”他抬起头告诉我。 “但分手的时候,你为何不坦坦白白告诉她,你爱上另一个女人?你知不知道?告诉她你们之间有差距,这对她的伤害会更大。” “我以为这样分手,她心里会好受些。”他苦笑道。 “自以为是!”我冷哼一声。 “她现在还好吗?”周长川忽然问我。 “你希望她终日以泪洗面,对你念念不忘,是吗?”我冷笑一声,“可惜,她现在过得很好,只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他脸上现出些微的失望,后又笑道,“她过得好就好,我也就放心了。”然后站起来,向我欠欠身,“对不起,我要去追我的女友。”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我的心里无来由的升出一阵怅惘。本希望他对我的所做所为驳然大怒,谁知他却这么平静。若这是一场战争,那么这一仗,无疑是我输了。 “HI!” 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转过头去,眼前出现一头愤怒的黑发。那位被我称为“衰哥”的男人坐在我身后的座位上,面前堆了一大桌美食。 “你在这里多久了?”看见他,我感到惊异。 “不久,刚好看完整场演出。”他耸耸肩道。 他话里的演出,是指我故意使周长川的新任女友误会我与周长川的关系。 “你经常偷听别人的谈话吗?”我没好气的问他。 “这么大的声音,想不听见也难。”他懒洋洋的回答。 我回过头去,不再理他。 “你既不吃饭,又不喝酒,呆在这里干什么?”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我对面。 “你管得宽!”我狠狠瞪他一眼。 “不知是谁管得宽。”他瘪瘪嘴道。 我冷哼一声,看着窗外,不去理他。 “你刚才做的事,根本毫无意义,最多只不过让那个男人,费几番口舌去解释。”半晌后,他忽然开口。 “我知道结果只能如此。”我转过脸,轻叹一口气道,“可是有什么办法?他对我的朋友始乱终弃,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我怎么感觉你像是被甩掉的那个。”他笑了笑道。 “很像吗?”我摸摸脸问他。 “嗯,特别像。”他点点头,很少见的认真,“报复男人,有很多种方式,唯有这一种是最无效的。” “哪种方式?比如呢?”我仰起头问他。 “比如活得更好。” 活得更好?我想起成天毫无生气,呆在家里瞪着一双近视眼浏览网页的章茜,她能做到吗? “如果真能活得更好,就用不着去报复了。” “对,就是这个道理。” “其实你这人也不算坏。”我由衷的说。 “本来就是个大好人。”他理了理衣服,调整坐姿,很正式的伸出手,“让我们重新认识彼此吧,我叫申贤仁,男,二十八岁。” 我伸出手,与他相握,浅笑道,“我叫牟星,非男,年龄保密。” “看你的样子,最多也就二十三岁,用不着保密。” “你怎么知道?” “猜的。”他眨眼一笑,“不过现在已经得到证实。” “你很狡猾。” “非也,非也,应该是聪明。” 临别的时候,申贤仁问我,“明天你还会送花过来吗?” “明天是最后一天。” “那一定要记得敲响我的门,让我请你吃饭。” “为什么?” “如果一定需要个理由,就算是以前我乱动你的花,道歉。” “其实花放在你的房里,比放在过道里要好。”我抿了抿嘴道,“那天我是不是凶了点?” “岂止凶了一点点,是很凶。”他习惯性的耸耸肩,“不过我喜欢。” 回到店里,发现章茜已经出去,托旁边小超市的老板替我们看着店铺。 “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我担心的问超市老板。 “不清楚,她说她一会儿就回来。” 我搬过一把椅子,坐在门口等章茜,担心她因为情绪失常出什么事。再坚强的女人,面对感情的挫败,同样会是弱者。 五分钟后,章茜春风满面的回来。 “你去哪里了?”我问她。 “刚刚有个客人来订花,要我们送至临街的潮汐寓所,我瞧着很近,也就没等你回来,自己去送了。” “哦。”我应了一声,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我这发型是不是真的很丑?”章茜忽然问我。 “的确不怎么好看。”我与她之间,通常实话实说。 “早知道就不该剪短发,现在想起来真后悔。”她叹了一口气,“你说怎么样才能让头发变好看一点?” “也许烫成小卷毛,会好些。” “真的吗?那一会儿你就陪我去烫个发。” “你怎么了?”我觉察出她有点不对劲。 “没怎么,只是忽然想开了。” “究竟怎么回事?你没有顿悟的聪明。”我追问她。 她笑了笑,道,“刚才要我送花的客人,其实是一位失明几年的病人,她送花给他的主治医生,感谢他治好了她的病。” “那又如何。” “送花去的时候,我看见那位林医生,很温文儒雅的模样,他说我的近视也可治好。” “这很稀奇吗?以前也有医生说用准分子激光可以把近视治好。” “那不一样。”章茜肯定的说,“林亦辉能把盲人医好,在这方面才是权威。” 我不置可否的看着章茜,与其说那位林医生是眼科界的权威,倒不如说,他在章茜的心里,是权威。 “我已经预约好周末去看眼睛,所以在这之前,要把这可恶的头发打理一下。”章茜对着镜子,不住的用五根手指理那头短发。 “看来你已经找到第二春了,早知如此,我今天也就不用跟周长川呕气。” “周长川是谁?”章茜故作失忆问我。 “你不可能已把他忘却。” “不忘记他,怎么开始我的第二春。”章茜嫣然一笑。 “想不到女人比男人还薄幸,周长川至少还记得你。” “他记得我,只是因为他选择了另一个女人,觉得有负于我。” 原来章茜早就知道,周长川有了另一个女人。 “你知道这件事?”我问她。 章茜点点头,“试问哪个女人感觉不出与其日夜相守的男人是否爱他?我不说,只是一直不敢面对而已。” “现在呢?” “现在是雨过天晴,我要有新追求,开始新生活。”章茜伸了个懒腰,一副睡狮猛醒的模样。 “看来我低估你了,你比我要坚强。” “那是因为,我比你多一次失恋。”章茜拍拍我的肩道。 周长川是章茜的初恋,那是她的第一次恋爱,亦是她第一次失恋。突然,我想到覃泽臣,他算不算我的初恋呢?如果算是,那我们的分离,也应该是一次失恋。可那算是失恋吗?我们只不过在时间的长河中淡然了彼此。 也许,不敢承认那是失恋,是因为,我始终放不下一个不曾与我说过“分手”二字的初恋情人。 早上拥着一大抱花出门,今日的订单特别多,有好几束花都要送至德宁区。 德宁区,就是金樟花园所在地,是本市最繁华的一区,要过一条江,才能抵达。 “这么多花不知要送到什么时候。”章茜替我把花放进车篓里,“我已经休息够了,什么创伤都已痊愈,从明天开始,我也要送花。” “订单多,不就表示生意越来越好?应该高兴。”我把单车推出门,回过头道,“至于送花,还是等你把近视治好后再说。” “林亦辉说,治疗近视只需三十秒,下周我就可以帮你分担。” 昨天晚上,章茜用了几乎一个小时的时间在电话里向林亦辉医生咨询有关治疗的问题,婆婆妈妈问了一大串,幸亏对方是个好脾气的医生,有问必答,很是礼貌。 “那就下周再说,这几天你把眼睛养好,才能以最佳的状态接受治疗。” 我向章茜挥挥手,正要骑上单车,却看见一辆车驶过来,停在花店门口。 “请问这里是‘海上花开’吗?”车里的男人摇低车窗问我。 “是啊,先生是否要订花。”我把单车停在一边,准备接待这位大客户。 男人打开车门,从车内走下,直起身子,理了理身上的深色西装。他脸上的轮廓很刚毅,却拥有一双忧郁的眼。这双眼注目之处,让人不觉心神一颤。刚毅与柔和,在他身上完美融合,而这样的气质,让我感觉似曾相识。 “请问你是牟星吗?”男人问我。 我点点头,有些惊异,“你怎么知道?” “我是苏启天。”他笑了笑,向我微微颔首。 苏启天,就是那个在网上订购一月“此情不渝”的男人,因为他对送花的要求不太合常理,我曾在电脑前勾勒过他的模样,但从未想到,他是气质如此儒雅高贵的男士。 “苏先生,欢迎光临,我正要出去送花。” “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最后一天。” “对,刚巧是第三十天。” 从订“此情不渝”开始,今天已经是第三十天,亦表示,我与苏启天已相识一月。 “这最后一束,就让我自己去送。” “好的。”我很费力的从一大堆花里挑出那束用满天星替代黄莺的特制“此情不愉”送至他怀里。 他接过花,放在副驾上,将要上车离开时,忽然转过头。 “你一个人送这么多花?” “是啊,今天订花的人特别多,也许因为,今天是个美丽的日子。”我吃力的推转车子。 “我送你去吧。” “会不会麻烦?”有人送我,当然求之不得,何况是一位印象不错,风度翩翩的男士,只是礼节上不允许我一口答应。 “没关系,反正我也要去金樟花园。” 他走过来,与我一起把车篓里的花放进车后座上。 我坐上副驾,捧了那束“此情不渝”在手里。 “谢谢你。” “顺路而已。”他淡然道。 平日悠长的道路,在这一天显得特别短暂。在每一处送花的位置,他都停好车,耐心等我送完花,然后开车离开。一路上都沉默,我们之间,并无太多言语。 “剩下的几束需要过江去德宁区。” 他点点头,仍旧专心开车。 我从侧面偷偷打量他,他的鼻子挺直,眉头微皱,虽然神色专注的开车,却似乎有无尽的忧郁萦绕着他。 是什么,使他无法舒展?会不会是曾经住在802室,让他送花表达此情不渝的女人? 车子驶进金樟花园,他对此地非常熟悉,没几分钟的时间,我们在停车场下了车。 我把手里的“此情不渝”递还给他。 “你知道C座在哪里吗,是否要我带你过去?” “我怎么会忘记呢?”他抚摸着怀里那束花中的满天星,那样的深情,像抚着一位久违的爱人。 是啊,他怎么会忘记,曾经有位他心爱的女人住在这里。不知有多少次,他在楼下等她,不知有多少次,他们走过其旁这条林荫小道,亦不知有多少次,他们在这里吻别。 “那……再见。”我艰难的说,竟有些不舍。 “这就是在网站首页上看到的‘情人无泪’?”在我将要转身离去时,他突然指了指我手里的花篮问我。 “嗯。”我举起那篮缀满情人草的花道,“‘情人无泪’是一个美好的祝福。”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对,这个祝福像梦一样美好。” 我无言以对,不知他的原意是,这个祝福像梦一样美好,还是像梦一样不真实?从那双弥散出隐隐忧郁的眼中,我感觉到他为他的情人,曾经泪下过泪水。即便不在眼中,也在心里。 “你是否也喜欢满天星?”他忽然问我。 “喜欢,你怎么知道?” “那天我要你把黄莺换成满天星,你很爽快就答应。” “其实,用黄莺配这束花更美,只不过我喜欢满天星。” “有的时候,明知道另一种搭配要更美,但因为喜欢,所以不肯舍去,即便是这种执着会破坏美丽的气氛。”他悠然道。 是啊,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这份执着,特别是面对爱情,你明明知道一个男人要比另一个男人优秀,但你却会爱上那个不算优秀的男人,即便是结局并不如人意,你也无怨无悔。 我仰视面前这个男人,在他的心里,是不是有一段无怨无悔的爱呢,如满天星配成的“此情不渝”,虽然并不完美,但却无悔? 看着他转身离去,背影因为孤独显得萧索寂寞,我有冲上前去陪伴他的冲动。然而,还是努力按住自己的脚,让它牢牢钉在地上。 他的孤独不是为我而生,所以,我拯救不了什么。 送完手中的几束花,看看表,时间尚早,离与苏启天分开的时间也仅一个钟头。 他会不会还在金樟花园凭吊一段失去的感情呢? 可是,即便他还在,我又能怎样,最多不过远远见他一面,或是淡淡打个招呼。若是他问起为什么又回来,我如何应答? 忽然想起昨天与申贤仁的约定,他约我今天送花时敲响他的门,虽然花没送成,约定还在,我不能做个爽约的人。 我用充足的理由说服自己再去一次金樟花园C楼八座,明知道没有人会问我为何而去,但为自己找个理由,才算安心,才能大步流星往那个地方赶去。 乘电梯至八楼,发现过道里空空如也,靠墙的那堆“此情不渝”被人细心整理过,规规矩矩摆放着。今日新鲜的一束,放在最中间,灿然夺目。 走近那堆花,蹲下身子。中间的那束,曾经躺在他的怀里,留有他的余味。 我正沉寂在花香里时,身侧传来开门声。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是申贤仁的声音。 “答应过你的事,怎会不来。”我站直身子,向他走去。 “刚刚怎么是一个男人来送花?” “你看见过他?”我脸上的欣喜一隐而过,“他什么时候离去的?” “才走没多久,也许在窗前向下望,还能看见他离开。” 我迅速转过身伏在过道的玻璃窗上,正巧看见那辆载我来的车子驶过。为什么刚才我没遇上他呢?难道他走的是楼梯?为什么他会放着电梯不乘,而从楼梯走下去? “你怎么了。”看着我在窗前发呆,申贤仁忍不住问我。 “没什么。”我发觉自己的失态,轻声一笑。 “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进来坐坐?” “也好。” 他微侧身子,把我让进屋,关上门,转身去厨房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我手里,然后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刚才那个男人也不知是谁,居然握着那束花敲我的门,说要进来看看。” “你让他进来了吗?” “像我这样与人为善,当然放他进来,看看又不损失什么。” “而后呢?”我追问。 “他转了一圈后,居然提出要买这套房子,并且还多出一成的价钱。” “你答应卖给他吗?” “当然没有。”他摇了摇头,颇为自豪的说,“你看我像为三斗米折腰的人吗?我非常喜欢这套房子,不仅交通方便,周遭繁华,而且天天有人免费送花。” “明天就不会有花了,今天是最后一天。”我怅然道,这最后一次送花,割断了与许多人的联系,包括眼前的申贤仁,更包括已经离开的苏启天。 “至少曾经拥有过,这里有我的回忆。”申贤仁嬉皮笑脸。 是啊,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会有不同人的不同回忆。苏启天在这里,也遗有回忆,他走进802室,欲用高价买下房子,是为了找回那段属于他的记忆吗?在眼前,似乎又重叠隐现着那双忧郁的眼,孤独的背影,他的回忆,一定凄苦。 那样的回忆,寻回徒添伤感,何不忘掉? “并不是每段回忆都美好。”我感由心发。 “但我的回忆,一定是最美的。”他坚定的说。 “见仁见智。”我咕哝咕哝,喝完一大杯水。 “你喝水的样子可真豪爽。”他啧啧道。 我习惯性的瞪他一眼,并不搭腔。 “我承诺过今天请你吃饭。”他忽然站起身道。 “对,我正牵肠挂肚呢!”本不是为这餐饭而来,但,既来之,则安之。 “我去换件衣服。” 说完他转身走进卧室,再出来时,衬衣西裤,还打了一条领带,甚是正规。 “怎么穿成这样?”前两次遇见他,都是T恤牛仔,现下如此正经八百,虽帅气惊人,却着实让我不习惯。 “穿成这样与你用餐,才能表达出我对你的尊敬与在乎。” 他理了理头发,与我一同出门。 “为什么不再套件西服,这样更好。” “套件西服,不错的建议,可是今天穿西服,会稍觉有些热。” “刚才那位男人不是也穿着一套西服。”我念念不忘苏启天。 “也许那套西服,是他女友送给他的,命令他天天穿着,不许脱下。”申贤仁说着,自己也笑开去。 我一点也不觉好笑,也许那身西服,真是曾住在802室的女人为他买的,不同的或许是,他穿上这套西服,并不是因为她逼他,而是因为他思念她。 电梯正从一楼慢慢上来,隔壁801室恰好走出一对青年男女。两人穿着一身情侣装,看样子正处于热恋中。 “电梯还在一楼,怎么办?”女人问男人。 “不如我们慢慢走楼梯下去。”男人建议。 “好的,不过你要背我。”女人说。 “可以。” 接着男人把女人背在肩上,大步往下跑,女人不断发出快乐的惊叫声。 “是不是相恋的人,比较喜欢走楼梯,压马路,在咖啡屋喝咖啡,做一切吃力无意义又浪费时间的事?”我若有所思的问申贤仁。 “有可能吧,恋爱中的人认为那是浪漫。”他耸耸肩说。 应该是吧,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苏启天会选择走楼梯。也许在几年前,这里也曾经上演刚才那一幕,他走楼梯下去,只不过为了找到更完整的记忆。 再一次重逢 周六,海上花开休业一天,一大早我就陪章茜去市一医院。 在公车上,我问她,“要做眼科手术,你害怕吗?” “有何可怕?林医生说过,这种准分子激光治疗仪有非常高的精确度。” “爱情的力量真可怕。”我摇摇头道。这些天来,只要说到与眼睛相关的事物,只需一句话的功夫,她就能与林亦辉医生联系上,这使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敏捷思维与说话技巧。 “这并不是爱情的力量,而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信任。”章茜纠正道。 “没有爱,哪来信任?”我反问。 “可爱情是两个人的事。” “我以为你正在热恋中。” “若真是热恋,他会开车来接我,还用得着你作陪?”她斜睨我一眼。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须努力’,国父这句话送给你,以示激励。” “谢谢鼓励,我会发奋图强,尽力打拼。” “你真的不担心。”我不放心的再次问她。 “林亦辉动手术,即便是为我开脑我也放心。” 她信心十足,使我又一次相信爱的魔力。 “他是眼科医生,若为你开脑,你绝对会一命呜呼。” “手术刀下死,作鬼也风流。” 公车在市一医院正门口停下,我被章茜拉着向医院走去。进了大厅,一路拐了无数个拐,上了无数层楼梯,才晕晕呼呼停在眼科中心玻璃门外。 这更让我相信,章茜为了林亦辉下足功夫,不说别的,光看她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就可知道。 “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来过多少次,熟得像你家似的。” “不多,才两次。”她眨眨眼回答我。 “不可能吧,来两次就能如此熟悉?以前你好像是个路盲。” “若真用心去记,一次就够了。”她得意的说。 “看来以前,你都是不用心的。” 记得有一次,我与她去另一个区购物,俩人要买的东西不同,为了节省时间,只有分头行动,约好在一个有标志性建筑的广场碰头。结果,我购完物后,等了她一个多小时也不见回。最后收到她的电话,居然告诉我她迷路了。 事后回忆起,我总会笑她是白痴。可她却回答,搞艺术的就应该这样不拘小节,忘性大。真真让人哭笑不得。 林医生的办公室在走廊末端,浅绿色的门上贴着一块牌子,上面写有:“林亦辉医生办公室”。 正要推门进去,章茜却一把抓住我,然后紧张的理理衣服与头发,小声问我,“怎么样,不乱吧。” “不乱不乱。”我回答。 是不是每个人在初遇爱情的时候,都紧张自己的外貌,怕自己不够好?我的眼前忽然闪过那双忧郁的眼睛,那天那刻,我留给这双眼睛的,是最美的一面吗? 待我推开门,却发现办公室里是空的,林亦辉并不在。 “他说过今天早上在办公室里等我的。”章茜轻轻关上办公室门,有些失望。 我知道,她的失望并不是因为见不到林医生做不成眼科手术,而是因为,他的爽约让她以为他不在乎她。 “也许间或有什么事走开。”我安慰她。 “你说,他是不是因为太忙,而忘记与我的约定?”她有些自责,“我应该昨天给一通电话提醒他。” 我拍了拍他的肩道,“如果他存心忘记,昨天甚至前一秒给他电话都枉然,他还是会记不起。” “我们回去吧。”章茜轻叹一声道。 “那你的眼睛呢,不治了吗?” “不治了。” “我们去护士工作站问问,眼科医生并不止林亦辉一个。” “可是我不愿别人为我治疗。” 正要离开时,走廊里走来一名护士,远远的看见我俩就问,“请问是不是有位章茜章小姐。” “我就是。”章茜大声应一声,然后小声对我说,“一定是林亦辉要她来的。” “林医生现在有事要处理,他要我转告你,会迟些与你见面。”护士走至我们身边,带着甜甜的微笑。 “他在哪里?有什么事?”章茜着急追问。 “在病房里,他负责的一位小病人闹情绪吵着要见他。” “哪一间病房?” “好像是9018号。” 章茜说了声谢谢,拉着我的手调头走。 “原来他并没忘记我。”兴奋的语调。 我被她拉着大步行走,看着她脸上泛开幸福的笑容,很是羡慕。爱情,能使快乐与痛苦,幸福与失望,都在一线之间。 “就是这里了。”章茜隔着门上的玻璃打量9018号病房。 我凑过头去,此病房中只有靠窗的床铺躺着一个小孩,双眼蒙着白纱布。一位年约三十岁的男医生坐在其旁,象是在给小孩讲故事,脸上流露出父性的关爱。 “他就是林亦辉。”章茜指着那个男人。 “看起来很不错。”我赞道。 “他这么疼孩子,以后我们若有了小孩,他也会更加疼爱。”章茜痴想。 稍后,男人起身摇了摇小孩,发现他已经睡着,替他盖好被子,向门外走来。 “闪。”章茜迅速拉着我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抚了抚胸口,尽量使自己平静。刚坐定,林亦辉就推门出来,然后轻轻关门,仿佛怕吵醒病房中的小孩,回过头时,他看见我们。 “对不起,有点事耽搁了。”他看看表,非常抱歉的说。 “没关系。”章茜温柔的微笑,然后指指我,“向你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牟星。” “你好,林医生,经常听章茜说起你。”我伸出手与他相握。 “真的吗?这是我的荣幸。”他微笑向我颔首。 一个多钟头后,林亦辉带着章茜做完扩瞳检查,从观察室出来,章茜只能眯着眼睛看人。 “为什么会这样?”我问林亦辉。 “这是手术前的例行检查,到下午就可做手术了。” “那我们下午再来?” “她这眼睛,最好不要去灰尘多的地方。你们去我的办公室坐坐聊聊天,中午一起用餐,然后就可以开始手术。怎么样?”后面三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说的时候,目光转向章茜。 “当然可以。”章茜迅速接过话,害怕我嘴快替她拒绝。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们呆在林亦辉办公室里。偶尔,林亦辉会进来陪我们,但多半时间,他都被叫去处理临床上的事务。 章茜坐在林亦辉的办公桌前,他不在的时候,她就眯着眼睛贴着桌子打量,比如桌上的日历记事簿、相框,这些都是她研究的对象。 “看来林亦辉对你并非没有感觉。” “否则他不会邀我们中午一起用餐,是吧。”章茜得意的说。 “嗯。”我点点头,开玩笑道,“你说我在此刻是不是应该谎称有要事要办,然后匆匆离开?” “得了吧,这么俗。” 中午,快到两点的时候,我们在医院附近一家有透明落地玻璃窗的餐馆里用餐。 坐下后,林亦辉略带歉意一笑,“非常抱歉,刚刚一个手术,害你们等到这么晚。” “没关系,没关系,有什么比救死扶伤更重要。”章茜抢着说,有点媚俗。 桌子靠着落地玻璃窗放着,刚巧三个位置,林亦辉与章茜相对而坐,我则面对玻璃窗。这样的阵势,让我错觉是在看一出戏,主角是他们,我只是一个陌路的旁观。 他们继续对话,我只是机械的笑,机械的挟菜,有点不入戏的感觉,知道自己在想一件事,好像是一个男人,却又摸不清纹路。 忽然听到他们在谈论海上花开的网站,我缓过神来。 “你们的网上业务,是可以在线下单,然后网上支付吗?” “这个你得问牟星,她管理网站,我不太懂。”章茜笑笑说,然后用手肘碰了碰我。 “只是一个留言本,供顾客留言,或留下电话再聊络,或约好时间在聊天室洽谈。”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的脑里清晰现出一个人影,他捧着一束“此情不渝”,低头看着怀里的花,很忧郁的样子。 “这样的方式不太好。”林亦辉道。 “我知道线上订购与在线支付这种模式比较方便省时,但水平有限,无法做出那种模式的网站。”我有些哀然与无可奈何。 当一个人,在做能力不及的事时,无论事业还是感情,也许总会生出这样恼恨又无奈的情绪。 “我认识一位朋友,他负责管理电子商务程序开发,也许可以给你们一些意见,解决线上支付与线上订购的问题。”他拿出一支笔,在便笺纸上写了一阵,交由我手里,“这是苏先生的电话号码,你就说是林亦辉介绍。” “谢谢。” 我接过便笺,匆匆瞟了一眼,收进钱包里。苏先生,会不会是苏启天?然后我笑了,怎么会是他,苏姓人,天下多得是。 就在放好钱包,抬起头时,发现窗外掠过一个身影,是他,我在心里猛得一惊。虽然今日脱了那套西服,只穿一件灰色衬衣,但我还是能认出那个身影。并不是因为初见面他留给我的印象多么的深刻,而是因为,我总感觉到,我们似曾相识,也许今生,也许前世。 “对不起,突然想起有急事要办。” 丢下这句话,我急步出门,向身影消失的方向跑去,眼睛掠过人群,直视前方。在掩映的人群中,隐约能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走得并不快,但却在人群中时隐时现,仿佛随时会消失。 因为看得太专注,感觉到眼睛被刺痛,眨眼之后,却再也无法从人海中寻出他。 他真的消失掉了!在不经意的时候发现,却因为太在意而失去。 也许缘份,从来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这一刻,我异常的失落,这样的感觉使我想起覃泽臣离开的那一天。那天,我一个人躲在家里哭得死去活来,感觉到一辈子的眼泪就这样流干了。然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欲哭无泪,心里非常的失落。而今天,让我重温了那种感觉。 这样的不哭比哭更难受。然而让我更难受的是,我的理智告诉我,不应该这样难受。 苏启天是谁?他只不过是“海上花开”千百位客户中的一个。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他因为顺路而载了我一段。 即便是恩人,也不需要以情相许,更何况他载我只不过为了报答我曾应允他先送花后付款。虽然他没说,但从他淡然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只是非常君子的用他认为对的方式,回报我曾付于他的信任。 我失魂落迫的走在街上,脑中纷繁交错呈现无数多个杂乱画面,有覃泽臣,有苏启天。但覃泽臣的脸在我脑里是模糊的,不像苏启天那般清晰。 再回到眼科中心时,我已经在街上游荡了两个小时。 “请问是不是有位章茜的病人在这里做手术?”我问那个笑得很甜的护士,偷偷看了看她的工作牌,她姓姜,今天大概是她的主班。 “章茜是谁,这里一天有好多个病人。”护士茫然。 “就是林亦辉医生带来的那个。” “哦,她呀。”护士恍然大悟,语气忽然变得冷淡,“手术做完,已经走了。” “这么快?”我不敢相信。 “做准分子激光手术,夸张一点说,只需三十秒。” “哦。”我应了一声,道声打扰,转身离开。 回到家里,章茜已经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看样子并不像熟睡。 “只不过做眼科手术,怎么像全身瘫痪?”我伸出手,打算推她。 “别动。”她忽然喝住我,把我大吓一跳。 “怎么了?”回过神后我问她。 “别动被子,这是林亦辉替我盖上的。” “是他送你回家?” “嗯。” “他送你回来,扶你上床,还替你盖好被子。你们会不会……” “暂时没有。”她轻笑,“人家是个君子。” 顿了一会,她又道,“你那模样装得真像,若非早知你是有意走开,我也被你骗了,以为你真有急事。” 原来,章茜误会中午在餐厅,我是为了成全她与林亦辉独处才离去。 “进展还顺利吗?”误会就误会,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错,谢谢你成全。”章茜露出幸福的笑容。 看着她的脸,我有些欣慰,又有些自怜,为什么别人的幸福,总比我来得容易。 “你打算这样躺一辈子?” “不打算,但多温暖一会儿总行。” “算了吧你。”我伸手揭开被子,钻了进去,“让我也跟着你温暖。” “死丫头。”章茜挠我痒痒,惹得我左躲右躲只笑。 笑够了,忽然发现眼眶里侵满了泪,顺势也就哭了。先是无声的流泪,然后就是哽咽。 章茜笑着笑着,发现不对劲,搬过我的身子,看见我满脸的泪。 “星儿,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哭。”我擦干脸上的泪水,笑道,“我就是这样,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用泪水洗洗眼睛。” “你是不是想起覃泽臣了?” “他?”我在记忆中搜寻覃泽臣的脸,越想越发现,已经彻底忘掉他的样子。 “人不能总向后看,过去的事,再幸福也已经过去。” “我不是为了他。” “那是为了谁?” “另一个男人,中午在餐厅,我突然跑出去就是因为看见他。” “后来呢?” “还没追上,他就消失掉了。” “那还不简单,你可以打电话约他。” “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颓然道。 是啊,我只知道他有一个曾经的爱人住在金樟花园C座802室,而他,在我的花店订了三十天的“此情不渝”送给她。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你能遇到他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章茜安慰我。 “为什么不说,他能在我眼前消失一次,就会消失第二次。” “像你这么想,太悲观。” “不是悲观,而是感觉渺茫。你的林亦辉,你知道他住哪里,在哪里工作,他送过你回家,你们甚至已经约好下一次见面。而我,对那个他一无所知。” “他并没有约会我。”章茜有些怅然,“送我回家,也只不过因为他是个好医生。” “可你总有目标。” “你也会有的。相信我,上帝让你遇见他第一次,也会安排你们再次相遇。” “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信上帝?” “向往爱情的时候。” 是啊,我们总会在爱情开始的时候,相信上帝,相信一种叫命中注定的说法,我们会算两个人的姓氏笔划,会匹配两个人的星座血型,会做一切关于爱情的心理测试,只是因为,爱情刚在心里滋生,而我们,对它没有十足的把握。 深秋一刻不缓的来临,再过江去德宁区送花时,金樟花园所在的济北路已是落叶纷纷。因为单车坏掉,下公车后只有徒步而行。迎着秋风,一路踏着枯黄的叶子,听树叶在脚下枯荣的声音,竟有一些溶入风景的感觉。然而,风景是苍凉的,同着一颗孤独的心。 送完花,经过金樟花园,忍不住驻住脚,向小区内望去。 苏启天会不会再一次到来,或凭吊过去的恋人,或仍不死心,向申贤仁购买那套802的房子? 抱着可能一见的心态,我慢慢踱进金樟花园。 这一次,没有乘电梯,而是一阶阶顺着楼梯走上去。因为,我不想再次错过。 直至八楼,没有遇见一个人影。也难怪,秋天,本就是个凋零的季节,凋零的,不止是花朵,还有爱情。 一步步向802室踱去,宁静的走廊,只回响着我的脚步声。以前放花的那个脚落被清理干净,一片残红也未留下。 忽然,802室的门被打开,里面伸出一个头来,一看那顶愤怒而杂乱的黑发,我就知道是申贤仁,他仍旧住在这里。 “一听脚步声,我就知道是你。”他扬扬眉毛说。 “你能听出我的脚步声?” “当然能,你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天天送花来,想听不出也难。” “我的脚步声有什么特色?” “告诉你也没有用,你仍是听不出来。” “当然,我并不能像你一样成天呆在家里,无事可做,专听人家脚步声。”我有些恼恨他,不知是恼他说话爱与我抬杠,还是恼他不把房子卖给苏启天,仍旧住在这里。 他笑了笑,问我,“你呢,来这里干什么?难道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一听这问话,我的神情变得有些悲凄。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本就不该我再次到来。 “怎么了。”见我长时间默不作声,他问。 我缓过神来,突然感觉到非常疲倦,“没什么,对不起,打扰了。” 当我正要转身离开,他却拉长声音叫住我。 “还有什么事吗?”我问。 “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那位有点神经质的男人,又来问过这套房子,这次他提出用多出两成的价格来购买。” “他又来过?什么时候?你答应卖给他了吗?”我一下子就来了劲,凑到他面前问。 “问这么多问题,要我怎么回答?”他恢复漫不经心的神情。 “一个一个回答。” “第一,他来过;第二,差不多半个小时前;第三,我还要考虑。” “哦。”我听后,神情更是沮丧。 为什么我就不能早半个小时来呢?如果早晨早点起床,如果路过街口时不吃那一碗拉面,如果我是在送花而非回家的途中过来,也许还会遇到。即便遇不上,远远看一眼也好。 然而,世间有了遗憾,就没有了如果。 “你为什么不把房子卖给他?”我突然责怪似的问他,话出口后,自己也为这语气感到莫名其妙。我凭什么责怪他? “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卖给他?” “可是他能用多出两成的价格购买。” “我并不缺钱。”他高傲的说。 “是啊,你并不缺钱。”我机械的应答,忽然回过神似的说,“不许你叫他有点神经质的男人,他有名有姓,叫苏启天。” “叫什么都无所谓。”他习惯性的耸耸肩。 “当然有所谓,他并不神经质。”我争辨。 “丫头。”他突然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看着我,“你是不是爱上这个神经质了。” “他叫苏启天,我也不叫丫头。”我不置可否。 “你是不是爱上苏启天了。”他很认真的问我。 我爱上苏启天了吗?那算是爱吗?只是匆匆一面,只是觉得身影似曾相识,我就爱上他了吗?我连自己也不肯定这是不是爱,只是觉得牵肠挂肚,只是好想再次见到那双忧郁的眼睛。